第40章

    夜里看人头只需数火把。

    众人惊觉,刺荆岭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的敌人?

    顾昔潮看着?贺毅,依旧冷酷而平静地道:

    “她?这个样子,一刻都耽搁不得。”

    “走!”

    他用刀鞘猛拍了一下马股,骏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弓卫即刻放箭掩护,漫天箭雨,重重甲兵为这一孤骑杀出一条生路。

    顾昔潮远望人影消失在南面的密林之中,回?过身去,看到了黑鸦一般的北狄大军,从四面八方涌来,马蹄声如雷,震天动地。

    他的目光从身边之人一个个扫过去,只看到一种神情,那便是恐惧。

    那是死亡的气息。

    恐惧,像是映在眸中的火光,随着?北狄军由远及近,在瞳仁中一点一点放大。

    羌人率先冲到阵前。邑都握紧了刀,冷汗将刀柄都浸透了。他低骂一声:

    “今日要是死了,我?只可?惜阿密当交给?我?的幼子桑多还?未长成。我?,有负他所托。”

    “哈娜,等我?回?来,就给?我?生个儿子。我?可?不能死在这里……”莽机咬牙道。

    顾昔潮回?望他们,道:

    “战至最后,为求生机,如果你要重新投入北狄可?汗帐下,我?绝不会怪罪。是我?欠阿密当一条命。”

    邑都等羌人愣在原地。

    这是在为他们料理后事,安排退路了吗。

    莽机红了眼,领着?羌人振臂疾呼:

    “老子从不投敌!老子今天跟他们拼了。”

    邑都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声道:

    “顾九,你可?别死了。阿密当的仇,我?还?没找你报!你这条命,得给?我?好好留着?!”

    “你放屁,有将军在,自然是无往不胜!”骆雄重重拍了拍胸脯。

    起性命,顾昔潮倒想起,为此战趋吉避凶,赵羡特地强拉着?他摆过卦。

    一连起了三卦,皆为“坎”卦,赵羡面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摇头叹息。

    他少时为儒生,亦熟读《易》,颇通爻辞,自知坎卦有三,卦卦不得生。

    最后,赵羡反复推演之后,却?笑?道,三坎相加,乃死局逢生之命。除非他自寻死路,可?再?入生门?。

    顾昔潮失笑?。

    他这条命,若非亲手交出,确实无人可?拿走。

    火把

    忆樺

    摇晃闪烁的光里,顾昔潮望着?身旁的邑都,目色沉静,道:

    “邑都,还?有一事。”

    邑都回?首。

    男人的声音犹为低沉,唯有他能听到。

    只见顾昔潮北望云州,淡淡地道:

    “若我?战死,将我?的尸身,送回?云州。”

    邑都微微一怔。

    即便顾昔潮并未道明云州何处,他也知其所指乃是那一处私宅。

    这十余年来,他曾无数回?代他入内,供奉香火。

    死生之前,他心念之地,唯有那个家。

    轰鸣般的马蹄声纷至沓来,林中一重重的树枝在夜风中颤动,新长的嫩叶被?骤然泼上了几滴温热的血。

    大魏军列阵,杀尽了一队又一队围上来的北狄兵。

    敌人在源源不断地包围过来,像是堆砌成了的城墙,不停推进,围困里面的人马。

    刀尖先是刺中了马匹,再?指向其中搏杀浴血的军士。

    人影幢幢之中,先是传来一声轻笑?。

    漫天流窜的箭矢的刮擦声,血肉的撞击声里,带来女子的低吼:

    “你们快把厄郎给?我?交出来!”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刺荆岭今夜突然涌入大批北狄精锐,是北狄公主铁勒鸢亲自派兵来追回?落入他们手中的驸马。

    战甲红袍的女子从亲兵的簇拥中信马走出来,睥睨垂死挣扎的大魏人:

    “阿弟,你带走他又如何,他不会跟你走的。他的心,在我?这里……”

    她?直直盯着?顾昔潮,勾唇笑?道:

    “你再?不交出来,我?可?不会再?顾念你是他阿弟,定要你们全部死在刺荆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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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话音刚落,手臂一扬,又一波箭矢从天而降。

    骆雄等人忙于招架,却?见顾昔潮独自朝铁勒鸢的大军走去。

    男人孤身一人,肩甲浸赤,步履沉定,如尸山血海里厮杀过的恶鬼,每上前一步,竟让举刀在前的北狄兵生生后退了几步。

    “阿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把厄郎交出来,我?便退兵,放过你和你这些人。”

    语罢,她?呼哨一声,正在进攻的北狄兵退了回?去,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围陷的大魏军。

    “我?不信你。”

    顾昔潮手腕一转,横刀在前,声音冷厉。

    “我?一旦将他交欲你,你定会即刻将我?等斩草除根。”

    “你的诡计,不外乎如是。”

    眼见被?他一眼识破,铁勒鸢胜券在握的面容陡然变色,黑亮双眸里的杀意?不再?暗藏。

    只见顾昔潮血淋淋的尖刀一下子探入了轿子之中。

    这一探,铁勒鸢身形一下子凝滞,惊呼道:

    “你住手!”

    她?早已打听过此人杀亲旧事,也亲眼见识了上回?兄弟重逢他的杀心。此时,他的一举一动,令她?马上意?识到他或许真的会亲手弑兄。

    “你,别杀他。”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气急败坏,又是威胁又是恳求道:

    “你要是敢杀他,我?就马上放箭,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求你放过他,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了……只要你肯,我?就退兵,我?一定退兵。”

    而此时此刻,双方谁都不能信任对方,只能僵持。

    众人明白,为了整支精锐的性命,顾昔潮杀不了顾辞山,此时他就是活命的人质。

    “生死局。”

    正在此时,死寂之中,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轿中传来。

    众人回?眸,只见轿子静立在阴影里,黑漆漆的轿中一只瘦长的手撩开了断裂的珠帘,露出苍白的下颚。

    “厄郎!”铁勒鸢远远看到顾辞山安然无恙,抿唇一笑?,眼尾炸开一抹泪花。

    轿中男子的面容隐在晦暗之中,声音如从深渊里响起:

    “前几日我?新教娘子的顾家刀法?,最后几式,可?还?记得?”

    那刀法?刚烈猛劲,横扫千军如卷席。铁勒鸢面露喜色,点点头,得意?洋洋地道:

    “上回?生死局不曾分出胜负,既然厄郎了,那便再?比一场。”

    她?不顾身边亲兵的阻拦,纵身下马,拔出了腰间配刀:

    “我?顾念你是他的阿弟,屡次三番放手。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必须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骆雄看着?顾昔潮身上已有几处负伤,削铁如泥,吹毛极端的精铁长刀都已砍出了缺口。众将士请他三思。

    顾昔潮掠过众人,面色平静,道:

    “只要我?赢了,你们就都能走出刺荆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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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恍然。

    将军武力高强,他本来凭借亲卫和一己?之力,就能冲出重围,不过要折损掉一部分人。何必赌上性命,和那武力惊人的北狄公主再?战一场生死局?

    他此刻不惜性命,答应应战,是想救下他们所有人!

    "将军!……”一众军士朝他屈膝跪下,面容哀恸。

    顾昔潮目不斜视,摩挲着?刀柄上的蟠龙,轻声道:

    “我?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他用尽毕生勇气,方才找回?的妻子还?在朔州等他。

    她?已经那么?恨他了,他若吃了败仗,丢了她?费尽心力带来的人,怕是更要恨之入骨。

    林深露重,刀光剑影。是真刀真枪,刀刀入肉的搏杀。

    起初,两人各有攻守,雪白的长刀凛凛如风,掠过之处,血花喷涌,腥气弥漫。

    顾昔潮长刀所落之处,雷霆之势,横扫山岳。

    不过四五个回?合,铁勒鸢挥刀不辍,直往男人的伤处攻击,被?他一次次硬抗抵抗,拼死勉强站起,双臂已是鲜血淋淋。

    方才已力战多时,他一把刀式落空,她?再?度戳准他已然裂开的伤口。一个扫腿,砍中了没有甲胄防备的靴尖。

    “嗡——”一声锐响,长刀脱手,顾昔潮一连退去五六步,以掌撑地,才稳住了身形。

    “将军!”骆雄等亲兵哭嚎不已。

    啜泣痛嘶声中,这一回?,他头颅低垂,鬓发?遮住了面容,长久地没有起身。

    铁勒鸢朝他走去,带血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深痕。

    只剩三步之遥,顾昔潮双手握住刀柄,刀身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仍是没能起来。

    弥漫的雾气被?吹散,四野万籁俱寂。

    “这样就要放弃?”

    轿中的男人忽咳嗽了几声,铁勒鸢紧张地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轿子。

    “九郎,你太令我?失望了。”

    顾辞山像是一直在观察战局,此时摇了摇头,珠帘随之轻晃。

    “大哥从前怎么?教你的,顾家家训,不战至最后一刻,胜负便是未知之数。你怎能轻言放弃?”

    铁勒鸢乌发?散乱,抚摸刀上血迹,狂笑?得不能自己?:

    “厄郎,你还?真是残忍,你阿弟分明已力竭认输。你还?要强求他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男人已从地上挺立起来,面色都是血,唯有一双清亮的黑眸露了出来。眼神一如既往,坚不可?摧,韧如刀锋。

    瑟瑟寒风中,他再?度举起长刀,面无惧色,面对着?致命敌手的冲锋,挥刀抵挡。

    “咣当——”

    是一声刀身落地的声音,而后是沉重的喘息声,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气。

    顾昔潮手中长刀仍在,举目四望。

    寂静中,铁勒鸢半跪在地上,狂妄的神色全然不见,面容惨白如纸,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在不断地喘气。

    大股大股的乌血如流,从她?口中溢出。

    她?瞪大了一双明眸,目光变得模糊,不可?置信地仰望着?握刀没动的男人,喃喃道:

    “这、这是……怎会如此?”

    “呵呵——”

    一声低笑?从沉寂已久的轿中传来。

    又是一声,喑哑如弦断,回?荡在无人言语的林间。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顾辞山

    弋?

    拖着?经年无法?动弹的双腿,从轿中缓缓爬了出来。

    他匍匐在地,修长白净的手指深深扣入污泥之中,冷静地、从容地,一臂一臂地朝着?不远处流血不止的发?妻过去。

    铁勒鸢直直瘫倒在地,眼帘里看到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庞,冰冷的唇角,失了神,语调战栗:

    “厄郎,是你……”

    她?凝视着?他深渊一般的眼眸,如同凝望黄泉里托生的厉鬼。

    “是你!”

    “白旃檀香,忌酒忌声色忌血气。”男人声音如水平和。

    香火缭绕之中,他柔情蜜意?喂她?的那一口酒,两军对峙之时,他故意?引她?与他阿弟单打独斗,血气狂涌,终是全然崩溃。

    这每一步,都是刻意?算计好的。

    铁勒鸢回?过神,面容扭曲起来,止不住地在笑?,满口血红,喷涌而出:

    “厄郎……这么?多年,你我?夫妻一场,你仍是要杀我?。”

    “我?,是那么?爱你啊……”

    十五载相知相伴,琴瑟和鸣,竟还?是敌不过当年之事吗?铁勒鸢声嘶力竭,趴在地上,泪流满面。

    男人已抱住了她?,眉眼如初见时温柔,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

    她?明明费劲心思,用尽手段,把这轮月亮摘下来,留在身边了啊。

    铁勒鸢视线只剩血红的一片,握紧了他的袖口,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公主以为,你一切所作所为,我?就从不知情吗?”

    “当初迫我?投降,又废我?双腿,囚我?半生。竟也妄求我?的爱?”

    铁勒鸢嗤了一声,含笑?注视着?夫君,似笑?似泣,深暗的眸底燃起的烈火里交织着?怨毒和爱欲。

    气息将尽的时候,一生如走马灯回?转。她?想起的却?是一件极小?的事。

    她?幼时打猎,活捉了一头受伤的小?狼,把它养得皮毛漂亮,爱不释手。

    可?阿爹告诉她?,狼是养不熟的,总有一天会伤了她?。她?不肯听。

    后来,小?狼果真咬伤了她?的手,逃走了。

    她?还?是像幼时那般蠢啊。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铁勒鸢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抬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襟,将他拽了下来。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永远永远地跟随你……我?欠你的仇,我?还?你了;可?你欠我?的情,终要还?来……”

    “这一世,生生世世,厄郎啊,你都休想逃脱。”

    她?最后一次,在他膝上仰卧着?,气息消无,却?死死不肯闭眼,眸中始终映着?皎如云月的情郎。

    一双颤抖的大掌缓缓地覆上了她?死不瞑目的眼。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顾辞山俊朗的面容沉下,嘴角却?噙着?愉快的笑?。竟不知是痛苦还?是开怀。

    他俯下身,在女子的额头落下深深一吻,唇瓣微动,字字发?颤: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与娘子,生同衾,死同穴。”

    随着?主将猝然死去,北狄军一溃即散,在丛林中奔逃离去。

    大魏军绝处逢生,热泪盈眶。

    良久,顾辞山仍在地上,保持着?跪坐的身姿,怀中抱着?的女子尸体早已变得冰冷僵硬。

    一双黑靴行至他低垂的眼帘:

    “大哥……”

    顾辞山没有抬首,声音似是十分冷静:

    “当日形势所迫,大哥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为了迷惑敌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知道,大哥看到你有多高兴。九郎,你长成了我?少时期待的模样,有勇有谋,杀伐果决。把顾家交给?你,我?没有看错人。”

    顾昔潮看着?他,麻木地道:

    “你费劲心机,毒杀了铁勒鸢,大哥以为,如此就能赎罪?”

    “可?你使得云州落入敌手,害死守将沈霆川……”

    “北疆军三万英魂,沈氏父子忠烈冤案,云州十五年陷落,如何了结?”

    “九郎。”顾辞山抬起脸,泪色照得他的面容清光磊落,如璋如圭,神似当年:

    “大哥虽苟且偷生,身不由己?,但从来没有背叛大魏,没有对不起霆川。”

    “当年,是霆川求我?,要我?砍下他头颅,作为投名状投敌,只为救下一城百姓……”

    顾昔潮倏然抬眸,眼中在刹那间流过万千川河。

    顾辞山面朝着?阿弟,仰起头,胸膛挺直,面上终是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挚友所托,我?不能辞。我?耗尽一生,万劫不复,却?从未辜负过他。”

    端方君子,地狱行舟。

    背身家国,铁血丹心。

    “你是,顾家,从没有对不起沈氏?……”

    恍若隔世一般,顾昔潮声音强忍着?哽咽。

    堕入黑暗的少年,十五年来,黑眸里头一次迸射出熠熠如辉的光,照亮这一丛阴诡地狱。

    他这后半生,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踽踽独行。

    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人间白日之下。和她?一道。

    再?将十五年无法?言的爱意?,宣之于口。

    “大哥,沈家还?有后人。我?们去告诉她?……把当年之事,一一来,真相大白。”

    第59章

    妻子

    淳平十九年冬春之交,

    大魏骠骑将军顾辞山驻守陇山卫,收到来自云州相距百里的两处烽火。

    北狄人忍受了半个冬季的严寒,厉兵秣马,

    千里奔袭,南下劫掠,与?北疆军殊死一战。

    敌军疲于奔命且非主场作战,优势在我,

    北疆军主帅沈楔思虑之下,

    带兵出城迎战,

    精兵部?署,准备将北狄军一举击溃,

    毕其?功于一役。

    其?长子,忠武将军沈霆川受命留下守城。

    岂料北狄军兵分两路,另一支昼夜奔袭千里,

    直接绕过了崇山峻岭,

    直抵云州城门。

    精锐善战之师都不在城中。云州的守军大多是北疆军经年集结的乡民,又恰逢年节,战力?孱弱,

    即便沈霆川有条不紊地加强布防,

    终是不敌人强马壮的北狄骑兵。

    坚守的第十日,

    夜幕低沉,

    北狄军这一日的攻势已收,

    守城将士有了喘息之机,沈霆川如往常一般,趁着夜色掩护,

    独自出城捡拾箭矢刀具,为?明日做准备。

    山坡之上,

    他?却?遥遥看见一位友人。

    是他?在城中燃了十日烽火,一直没等?来的援军之首。

    男人浸在夜色里,身姿如昨。秋水为?神玉为?骨,眉目清朗眸似星。

    只是身上,不再是那一身金麒麟的铠甲,穿着的,却?是北狄人的铁战甲。

    “辞山?……”

    他?以为?自己连日守城不曾合眼,这是陡生?的幻觉。

    而那道人影却?向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后,遥遥跟着黑如鸦群的北狄兵。

    沈霆川本应拨马飞奔,可脚步却?顿在了那里。这一队北狄人亦未朝他?进攻。

    那个人将一副残破的不成样子的夔牛纹铠甲扔到了他?面前。

    “阿爹……”

    沈霆川认出了这副独一无二的北疆军主将铠甲。他?浑身发抖,双眸腾起一丝厉色,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辞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辞山静静地道:

    “沈楔已战死,出城的北疆军全军覆没。北狄大军两股合并,云集数万,云州城要守不住了。”

    沈霆川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左衽衣襟,声音嘶哑:

    “援军呢?”

    顾辞山不动,任由衣襟紧成丝线,陷入颈侧,扼住咽喉。他?垂眼,看着双眼通红,万念俱灰的挚友,低声道:

    “援军不会来了。若真有什么援军,我又怎会被北狄人生?擒?”

    “你怎会被人生?擒?”沈霆川登时松了手,不敢置信。

    顾辞山叙述自己孤军深入,去援救沈楔大军,最终深陷敌阵,被北狄军俘虏。

    只一句轻描淡写,却?道尽了为?友的所有情意。

    纵使料到不会有援军,纵使知晓前面是一场死局,他?还是来了。

    沈霆川颓然?后退,顾辞山却?突然?一把扶住他?的双臂,看着他?一字字道::

    “霆川,你速回云州,而后出城入京,将此事禀明

    YH

    陛下。我怕,天长日久,死无对证,对沈氏、对北疆军不利。”

    如此危机关?头,他?心思清明,还在为?自己和沈氏打算。

    沈霆川看着他?筹谋,甚至将入京后的话术都为?他?准备妥当,要他?一一记下。他?却?摇摇头,道:

    “那你怎么办?”

    顾辞山拂袖道:

    “顾家?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少我一人,无甚紧要,可沈氏……”

    他?深知沈氏寒门军户,今日所得,皆是世代以来,一刀一枪,血肉拼杀来的军功,来之不易。

    沈霆川颓然?后退,握刀的手久久发颤。

    父帅已死,援军不至,最后一丝守城的希望也?破灭了。

    沈氏之名,已摇摇欲坠,飘若风中残絮。

    “你既被北狄人所俘,他?们怎会放你前来?”他?突然?发问。,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辞山沉默片刻,出自己求了北狄公主铁勒鸢,许诺自己的计谋可以顺利夺下云州,让她在可汗面前立下大功。

    以此为?借口,她才?允他?出来,与?他?会面,回去之后,仍会被长久圈禁。

    沈霆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晓顾家?大郎是什么样的人。天之骄子,从未求过人。他?不敢想象,他?如何动了北狄公主。

    他?是不惜性命,不惜尊严,也?要来救他?,同时为?沈氏示警。

    浩荡的夜色里,沈霆川立在坡上,寒风贯彻衣袍。

    他?面上已不见初时的恍惑茫然?,淡淡道:

    “辞山,北狄人派你来当客。你空手而归,他?们定会对你不利。”

    顾辞山攥紧了掌心,始终不语。

    沈霆川不必回头看,也?知他?面色无波,不会显露分毫。

    “辞山,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我求你两件事。”

    “第一,请你务必与那领兵的北狄公主达成交易,明日我会开城献降,我和一众将士任她凌辱,但请她勿伤我城中百姓。”

    “第二,明日,北狄军阵前,请你砍下我的头颅,作为?投名状,自此获得北狄人的信任。”

    沈霆川行伍多年,心硬如铁,没有一丝软弱和迟疑,已迅速做出了决断。

    顾辞山身影凝住,面色惨白,此生头一回对挚友暴喝道:

    “绝无可能。”

    “我费劲心机,才?能来见你一面,只想救你一命。你竟然?自己要轻言放弃?”

    他?这一线生?机,是他?卑躬屈膝,向北狄公主求来的。顾家?大郎,光风霁月,何时做过这等?苟延残喘之事?

    而他?,竟然?如此践踏他?的心意。

    沈霆川缓慢而决然?地摇了摇头:

    “我沈氏世代为?云州守军。阿爹过,守军不在守城,而是护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我连一城百姓都护不了,如何为?将为?帅?”

    “辞山,你既已得那北狄公主青眼,那活下来的人只能是你了。你是我们翻案的唯一可能。”

    “我知道,我之请求,对于你而言,太过残忍。就当是我自私透顶,你让我一回罢。”

    “你就让我一回罢。”顾辞山听?到昔日挚友又一次地如此。

    从前二人赌书,斗马,行酒,弄香……君子六艺,沈霆川总是输给他?。

    人高马大的沈将军总是懊恼地道一句,“辞山,你就不能让我一回?来年我绝不为?你猎麝鹿,酿好?酒了。”

    当时的二人,前途大好?,有无限的光明。

    而今,无尽的夜色里,顾辞山的眼角涌出两行清泪,复不言语,终是点了点头。

    最后让他?一回。

    二人于坡上并肩而立,最后一次俯瞰莽莽北疆,万里风烟。

    “我死后,将我葬在云州的韬广我一生?为?国为?民,问心无愧,死而无憾……”

    “但,我唯一放心不下我那最小的妹妹。父亲为?了沈氏荣宠,将她送入京都。她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十分辛苦……”

    顾辞山轻咳一声,无不骄傲地道:

    “我家?九郎求了圣旨了,一直都想要娶她为?妻。这个傻小子,满心满眼都是你那妹妹。”

    “今年春三?月,我本来已看好?了良辰吉日,打算要亲自登门向沈将军提亲的。”

    沈霆川一怔,面上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大掌一拍,连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十一自小性子直,不知变通,怕是不懂你家?郎君的心思……”

    他?笑中带泪,长舒出一口气,道:

    “我知道,九郎是个好?郎君,将十一托付给他?,我放心了,自此没有遗憾了。”

    大难临头,生?死当前,两人在夜风里相视一笑。

    沈霆川抚掌道:

    “今日无酒,不能尽兴。来日再有相逢之时,我必要与?君,共饮一杯。”

    顾辞山从容笑道: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定赴此约。”

    翌日,沈霆川率军投降,亲开城门,迎北狄军入城。

    顾辞山在北狄兵呐喊叫好?声中,用沈霆川赠予的那把长刀,亲手砍下了挚友的头颅。

    自此,一个忠骨成灰,万罪加身,一个陷入无间,万劫不复。

    ……

    下雨了。又是一场春雨。

    刺荆岭的大雾被落雨冲散。晨曦的光从山岭层云之间,透出澄亮的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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