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顾虞郎瞪大了眼看过去。只见底下?是四个?青灰色的小鬼,低头哈腰,各自领走了她手中两张黄澄澄的纸钱,然后钻入地底不见了。

    依譁

    “顾九,纸钱不够了。”那女?声娇嗔道。

    将?军帐中何曾有了女?人??

    顾虞郎差点又吓昏过去,一只劲臂已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一处烛火倏然灭了,他揉了揉眼,只见太师椅上空空荡荡,那个?男人?正静静看着他。

    陇山卫这?两位将?军,长相颇有差异,气质也全然不同。

    顾虞郎哆嗦一下?,渐渐清醒过来,死命抓住男人?的手,大声道:

    “九郎!我、我好像看见大郎了。”

    ……

    秦昭贺毅连夜赶至驻扎在?崤山北的大魏军军营。

    此地甲兵巡逻,火杖通明。二人?纵马进入营地辕门,由?甲兵领至中军帐前。

    贺三郎心细四观,不禁暗自犯嘀咕,不知此军统帅为?何,治军严谨,颇有气势。

    他一看到正中太师椅上的沈今鸾,他便将?顾虑抛之脑后,眉开眼笑:

    “十一!”

    果然是皇后娘娘,一呼百应,气派得很。

    却?见她身旁依旧立着那个?名唤“顾九”的侍卫,仗刀而立,俊面冷冽,颇有几分不善。

    贺三郎轻嗤一声,照常将?怀里摘来的一朵春山桃放在?她的掌心,望向她,眉眼俱笑。

    沈今鸾漫不经心捻着花,问起二人?久在?北狄,可曾见过公主帐中的男人?。

    秦昭回道:

    “据我多年所知,公主大帐里没有别?的男人?了,只有那位名叫’厄’的驸马爷。”

    “这?个?驸马爷,倒是十分古怪,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说起来,要不是他和?公主成亲,北狄大赦天下?,我们当年盗尸骨,早就被斩首了。”

    贺毅道:

    “我听一位女?侍说起过,公主驸马二人?非常恩爱。因为?驸马修佛,她还真少了很多杀戮。”

    “寻常人?都进不了驸马那帐子,尤其,是女?子。那座帐子守卫异常森严,都是公主亲卫。”

    青年人?样貌好身姿健,能?去到牙帐有头有脸的女?侍前干活,因此听到过普通俘虏听不到的闲言碎语。

    可他一说完,却?见那顾九的面色变了,一双眼眸黑得吓人?。

    虽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同为?军人?,贺三郎能?感受他身上掩不住的凛凛杀意。,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他依依不舍走出帐子的时?候,还时?不时?回望帐中。

    他的十一和?那顾九一直在?低语,他听不得的悄悄话。

    说话间,那顾九竟还以下?犯上,一只手臂环在?太师椅背后,看起来像是搂着十一的肩头。

    ,尽在晋江文学城

    另一只手,撑在?案上的舆图边,还顺手拂开了他带来的那一朵春山桃。

    不知是有意无意。

    贺三郎挠挠头,追上疾步离去的秦昭,闷声道:

    “秦二哥,你觉不觉得这顾九有古怪?这?样好的身手,怎么只会是一个?侍卫?”

    秦昭面色不怎么好看,压低声音道:

    “我刚刚看到,帐外的兵有的穿着麒麟甲。这?里,有顾家的人?。”

    “顾辞山那个?卑鄙小人?,杀了少将军。”他脸色紧绷,喃喃道,“少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就算死,也要为?他报仇。”

    ……

    中军帐里,烛火静静燃烧。

    顾昔潮沉默,瘦长有力的五指在?舆图上轮流叩动。

    沈今鸾看不透他的心思,试探道:

    “难不成,顾家大郎果真一直就在?北狄军中,做了北狄人?的驸马了?”

    她手指蘸了蘸水,握起男人?一只食指,在?案上一笔一划,皮肤摩挲,写下?了一个?“顾”字。

    而后,将?右半边抹去,只剩一个?“厄”字。

    水渍随风散去,案上一双纠缠的手指松开。

    “厄者,困也。”

    顾昔潮撩起眼皮,道:

    “娘娘想说什么?”

    沈今鸾点点头,道:

    “顾辞山化名叫厄,身为?驸马,却?不住牙帐,一直困在?守卫森严的飞鸱营。依我看,他定是被迫成了明河公主的俘虏了。”

    毕竟当年在?京都谁人?不知,顾家大郎风姿俊逸,生得极美,差点还被先帝点了探花。

    顾昔潮抬起脸,道:

    “陇山顾家,从来没有投降的主将?。”

    沈今鸾看着他冰冷的神情,犹为?不安。

    她一直记着派兵诱杀的那一夜,顾昔潮说“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当年云州大败,顾辞山应是了解内情的唯一活着的人?了。

    无论如何,顾辞山还不能?死。

    “而今之计,唯有将?他带来,当面对质。”

    沈今鸾道:

    “铁勒鸢的飞鸱营守卫森严,你派再多的人?也是枉然,不如我亲自带着那几个?小鬼再去一探。”

    “不可。“

    顾昔潮浓眉微皱,道:

    “纵使娘娘手段了得,他身上带着的佛珠,乃京都永宁寺的西域圣僧所赠,据传是佛门无上法宝。你一鬼魂,近不了他的身。”

    沈今鸾蹙了蹙眉,身上环佩轻鸣。她不经意地抚过云鬓下?新戴上的耳珰,计上心来。

    “我有一计,必能?成事。”

    “但需你,最后做一次顾九。”

    她眼波流转,笑意狡黠,直直望着他。

    玉面娇靥,艳若芙蕖。顾昔潮沉默端详。

    如若可以,他想做一辈子顾九。

    但他不能?。

    顾昔潮移开目光。

    ……

    北狄牙帐附近,分散着大大小小的各族部落。

    今日?恰逢每月榷市,一座座帐篷底下?,宝石镶嵌的马鞍,皮革鞣制的弯弓,精铁打造的匕首,各式各样的货物。

    沈今鸾已经很久没有逛过集市了。

    从前在?洛阳,主城的大道上满街都是食肆酒楼,各色布庄和?香粉铺子,满地珍奇稀宝,还有桥头岸边,画舫游船自绿水间悠然划过。当时?初入京都,她被这?鼎盛的人?间烟火迷了眼。

    可惜入宫以后,再没有去过了。

    今日?塞外?的集市也是这?般热闹。她在?摊贩之间左顾右盼,来去无踪,不亦乐乎。

    顾昔潮跟在?她后头,一手按刀,一手秉烛。

    他目视前方,视线好像落在?四面琳琅满目的集市之中,又像是定定地,只望着那一缕衣裙翩飞的魂魄。

    部落里路过的男女?老少时?不时?调笑他白?日?秉烛,是个?傻郎还有少女?看到陌生的英俊儿?郎,笑嘻嘻地把刚采下?的春山桃往他身上掷。

    沈今鸾见到身边落花纷纷,若有若无地望向身后的顾昔潮,道:

    “在?北疆,无论汉地还是部落,送春山桃,就是求亲的意思。不需要京都那些什么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从前,我和?你说过的吧。”

    这?个?从前,是很久之前,还未决裂之时?。

    顾昔潮掸去衣袍间沾上的花瓣,不动声色,冷冷地道:

    “那有个?人?让我摘过那么多回的春山桃,岂不是早该以身相许?”

    他冷面冷语,沈今鸾却?被这?一句噎得始料未及,面颊不由?一热,疾行几步,若无其事在?一处首饰摊位前挑选。

    碧玺的镯子,红玛瑙的耳珰,宝石的金钗。

    “这?位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我们祖传的工艺。”一名货郎殷切地上前。

    “这?个?,这?个?,不要。”沈今鸾点了点摊上,豪气地道,“其他,全部包起来。多少钱?”

    “共一百金。”货郎忙不迭地道。

    顾昔潮皱起了眉。

    “多少?”沈今鸾杏眸忽闪忽闪,秀眉挑起。

    分明欺负他们是汉人?面孔,故意讹诈,十金的东西能?要价百金,简直岂有此理。

    “你这?奸商,不怕我砸了你这?破摊。”

    一到了北疆,北疆小娘子的痞气就上来了。因为?要在?从前,她父兄治下?的云州,可没人?敢这?般漫天要价。

    那货郎慌忙躲去顾昔潮身后,拱手道

    依誮

    :

    “阿郎,你这?位娘子,被阿郎你宠得气性也太大了。”

    “就要这?些。”顾昔潮点头示意货郎,

    “啊?”沈今鸾愣住。

    货郎做成了生意,双手摊开等付钱,可等了许久,见顾昔潮在?革带里来回摸了摸,许久没有掏出什么来,脸色渐渐变了。

    沈今鸾意识到了,笑弯了眼,忍不住道:

    “你不会是……”

    当年在?京都,满楼红袖招,为?拍下?一坛西域美酒一掷千金的顾家九郎,今日?窘迫得连几枚铜钱都拿不出来。

    他好像真的穷困潦倒,连自己身上的氅衣和?胡袍,旧得毛边发白?,也像是一直未置办新的了。

    那她身上这?几日?来的新衫新簪怎么回事?

    沈今鸾觉得既是好笑,又有些心酸,想要将?人?拉走道:

    “我们去别?家看看,我这?计谋也不定需要……”

    听了这?话,顾昔潮的脸好像顿时?黑了下?来。冷不防,他解下?了腰间的金刀,交给了货郎。

    那货郎眼见那刀身锋利,刀柄镶金,如获至宝,点头哈腰地将?首饰打包好递给了他。

    “事成之后,这?把金刀我再帮你要回来。”沈今鸾心中不是滋味。

    “无妨。”顾昔潮覆手离去,道,“今日?既是顾九,便不需要金刀。”

    热闹的榷市之中,沈今鸾一愣,垂眸叹了一口气。

    可明日?,他就不是顾九了。

    ……

    北狄军营,飞鸱营。

    铁勒鸢高坐正中皮毯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宝石耳珰,一点一点碾成粉碎,掷向跪在?帐前的女?侍面前。

    “到底是谁?”

    她面色极冷,咬牙切齿。

    连着好几日?,她在?军营的驸马帐中,最前一日?看到从锦衾间漏出一缕轻纱的披帛。隔着一日?又在?案头角落拾起一只宝石耳珰,今日?又在?异样凸起的毛毡毯下?捡了一只碧玺镯子。

    这?些首饰和?女?子的披帛,都不是她的东西,无故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浮翩。

    哪个?不知名的女?子偷入帐中,声色犬马,在?榻上、案头、毛毡毯上,和?她的夫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虽然她的父汗和?一众兄弟帐中的女?人?不计其数,虽然那如高天明月般的男子身份尊贵,在?汉地本该也是三妻四妾……

    但他明明应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怎能?不妒?

    铁勒鸢一把掐紧了身侧的毛毯,面色森然。

    那几名女?侍瑟瑟发抖,在?地上连连叩头,额头都早已磕得头破血流。

    “不是我们啊公主,我们怎么敢……”

    一名女?侍眼尖,指着那碎裂一地的首饰道:

    “这?个?首饰,根本不是我们牙帐里的式样,是外?头那些部落女?子的。”

    铁勒鸢眯起了眼,父汗赐予她的飞鸱军军营,起初就是为?了收服北疆各部起家,离那些部落实?在?太近,难免有莺莺燕燕的女?子不知好歹。

    “来人?,为?驸马迁帐,这?几日?护送他去牙帐。”

    牙帐天高地远,位于?半山,必然能?隔开这?对野鸳鸯。

    她手心攥紧,恨恨地想。

    数日?之后,铁勒鸢方击退另一位北边来夺位的三王子,方回到帐中胡凳小憩,忽见身边的乌屠将?军疾入帐中禀告:

    “公主,大魏军已在?十里外?,正朝着我们营地而来。”

    大魏军屯兵多日?,终于?出动了。铁勒鸢掀帘出帐,开始点将?入队,拔刀向天:

    “随我出击。”

    一众北狄勇士也随之拔刀,振奋拍胸,山呼她的名字。

    铁勒鸢回首,对身后的女?侍道:

    “护好驸马。”

    女?侍一躬身,道:

    “公主忘了,驸马爷不是从军营迁走了吗,此刻远在?牙帐内呢,公主大可放心……”

    铁勒鸢怔在?原地,眯了眯眼,脑中轰然炸响。

    ……

    铁勒鸢带兵从大魏军连番攻势之下?脱身,已是半个?时?辰后。

    她纵马狂奔,带着一小支队伍回到牙帐之时?,一身冷汗,心口突突直跳。

    自父汗走后,牙帐亲兵被她一番手段收入营中,针对几位哥哥的围追堵截。仅此,牙帐兵力空虚。

    她为?他特地布置,两人?鸳梦温存的帐中,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帐中,有一盏灯烛仍在?燃烧,光亮微茫,照出一缕白?旃檀香气,犹然飘荡。

    有人?调虎离山,已劫走了他!

    铁勒鸢回身,一刀砍断了案头,冷声令道:

    “随我追!”

    乌屠高声应下?。在?重重甲兵的簇拥之下?,她怒发冲冠,身体僵直,呼吸不畅。方出了帐子,忽然惊觉。

    “等一下?!”她猛地回身重新回到帐中。

    重重帷帘之下?,她和?他无尽欢爱的榻上,坐着一道朦胧的人?影。

    在?烛火之中,那侧影柔美无双,慵懒半卧,衣裙如缕,只一眼,惊若天人?。

    榻上女?子见她回来,缓缓转身相望。

    是个?汉女?,面容苍白?,似是毫无血色,却?是姿媚万千,楚楚动人?。

    云鬓松松挽就,垂落的一缕乌发之中,只剩一只的宝石耳珰摇晃轻鸣。

    铁勒鸢一眼认出,那少了一只的耳珰就是她近日?在?帐中找到的,和?这?个?女?子耳上的,是一对。

    “你,就是那个?与厄郎私通的女?人??”

    ,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刀尖撩开垂帘,步步紧逼,声音发颤。

    女?子不答,轻笑一声,身影在?烛光中明灭不定,像是随时?要飘走。

    待她刀尖向那女?子一刺,榻上的人?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勒鸢大惊,握着刀的手差点要不稳。却?见一缕鹅黄罗裙又在?眼前若隐若现。

    如此周旋三回,铁勒鸢力气耗尽,想要唤人?来此,却?发不出声。

    “不对,你是来带走他的!”她死死盯着飘忽不定的女?子,出声道。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女?将?,见她看穿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沈今鸾摇摇头,轻叹道:

    “我要带走他,是为?一件冤案。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留下?他?”

    “你用计让我上当,把他迁移至牙帐,就是为?了今日?带走他!是不是?”铁勒鸢面上竟然露出一丝释怀的笑来。

    他没有宠幸其他女?人?,他只是被人?用计带走了。铁勒鸢明白?过来,放声大笑起来。

    “厄郎不曾背叛我!他是爱我的……”

    “我敬你是名女?将?,可惜,你的战局是在?沙场。而我……”沈今鸾的魂魄幽然飘动,笑道,“而我,偏偏不怕你的千军万马。”

    她的战场,在?深宫宫闱,曾经一睁眼就是斗争,殚精竭虑,直至油尽灯枯。

    算计人?心,就是她生存下?去的本能?。

    “论玩弄人?心,你敌不过我。”

    “你沉迷情爱,确是愚不可及。”

    沈今鸾面无表情地道。

    她和?顾昔潮定下?计谋,顾昔潮带兵突袭飞鸱营,牵制铁勒鸢,再由?秦昭贺毅等熟悉牙帐的人?偷偷溜入,带走帐中的顾辞山。

    这?关键的一步,利用的就是女?人?的妒心。

    叹息声中,柔软的白?绫一寸一寸地绷紧,已缠在?铁勒鸢的颈侧,一圈一圈地缠紧。

    活人?迷茫之时?,元神最弱,恶鬼最易得手。

    那麾下?千钧的女?将?军浑然不觉,只是对着空荡荡的帐子,不见了的男人?,茫然低语道:

    “看来你没爱过人?。只要爱人?,就会有妒忌。非我铁勒鸢不聪明,是我太爱他了啊……我就是忍不住妒忌啊!”

    沈今鸾皱起了眉。

    妒?元泓登基之后,为?了拉拢世家,三宫六院,美人?如云。可她好像没有这?种称之为?妒的感觉。

    她不在?意元泓宿在?哪个?宫里,唯一担心的是,有世家妃嫔背后的势力,会分走了她的权。

    唯独听说顾昔潮有心上人?,还求了婚书的那一刻,她生前死后,每每忆及,心头都有一种涩意的感觉。

    这?便是是妒么?

    她不妒元泓的三宫六院,为?何会妒顾昔潮的心上人?

    殪崋

    ?

    沈今鸾怅然若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头掠过一丝难言的悸动。

    鬼魂陷入短暂的迟疑。阴风停息了一刻,白?绫在?空中暂时?松开了束缚,飘荡起来。

    “厄郎,你不许走……”铁勒鸢挣扎着爬了起来,声嘶力竭。

    “你休想分我的心。”

    一声低笑后,白?绫再度收紧。

    沈今鸾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对那女?人?怒目而视:

    “亏我还信你有真情,你一个?弑父之人?,懂得什么是爱?”

    沈今鸾想起当夜缢杀北狄可汗铁勒腾时?,那帐中的白?旃檀香,配合铁勒腾常饮的烈酒,定然是这?位执念汗位的明河公主的手笔。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杀我父汗!”铁勒鸢不屈地抬首。

    “死到临头,还不承认?”沈今鸾面色冷若冰霜,“身为?儿?女?,却?为?了汗位胆敢弑父,实?在?可恨。”

    她一生苦苦找寻死去父兄的尸骨,为?至亲离世而痛不欲生,耗尽了这?一世;可有的人?,明明万千宠爱,却?不惜杀害父亲,只为?了权势和?地位。

    “你这?样的人?,怎配活在?世上?”

    铁勒鸢被无形的白?绫扯得额头青筋暴起,最终发出一声泣声:

    “厄郎,救我……”

    喉间紧绷的力度忽然松了开来。

    铁勒鸢早已模糊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女?人?的魂魄忽然跌落在?地,浑身发抖。

    她趁此机会,挣脱了束缚,匍匐在?地,朝帐外?爬去。

    帐外?的公主亲卫一拥而上,乌屠将?她扶起,指着远处道:

    “公主你看,驸马爷已经回来了!他没走啊公主……”

    重重人?影之后,那高坐马上的男人?朝她伸出手来,如高天明月独照她一人?。

    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道:

    “我说过,不会离开公主。”

    随着那个?男人?靠近,沈今鸾因为?佛珠巨大的力量,又变为?了一缕魂魄。

    不远处,被她派去救走顾辞山的秦昭贺毅等人?已被北狄兵制住。

    沈今鸾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马上的男人?。

    她的计谋天衣无缝,到底哪一点算错了?

    铁勒鸢的手下?将?奔逃的两人?团团围住,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脸,大声道:

    “公主,他们是当年北疆军的战俘。”

    “公主当初救了你们,你们还要恩将?仇报!”

    “杀了他们!”

    北狄兵纷纷拔刀,只等公主示下?,将?罪人?斩首示众。

    “慢着。”男人?始终不曾从马上下?来,只是轻踢马镫,缓慢上前。

    所有北狄兵恭敬地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秦昭被死死压在?地上,不甘地嘶吼道:

    “顾辞山,少将?军曾经那么信任你……是不是你,杀了他?”

    男人?听到这?个?名字,似是唤回了一丝久远的记忆。

    他的面容平静如水,声音清朗,似是浮现一丝极冷的笑意,居高临下?,对马下?二人?道:

    “原来是北疆军故人?,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接着,风姿卓绝的男人?环顾四面八方的北狄兵,闭了闭眼,而后,他高声道:

    “你们北疆军的主将?沈霆川,确是我亲手斩杀。”

    下?一瞬,他听到了耳边空气撕裂的声响。

    腕上的佛珠被一支利箭射中,坠落在?地,溅染血花的珠子散落一地。

    铁勒鸢惊觉起来,拔刀四顾,大吼道:

    “什么人??”

    顾辞山却?只是望着刺中手腕的那一支箭镞,一点一点浮出笑意来。

    发力之猛,靶心之准,世所罕见。

    这?般好的箭术,他曾经只教过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拨马回身,望向天地尽头那一重暗影。

    他昔日?麾下?一众身着麒麟甲的旧部,正簇拥着中间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勒马横刀,臂挽长弓,一袭黑袍满身猩红,浴血而来,杀气未尽。

    顾辞山面上波澜不惊,像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阿弟,十五年不见,大哥很是挂念你。”

    困居十五载,始见故人?来。

    他眉宇舒展,像是终于?等来了那个?他等了十五年的人?。

    第54章

    生死

    天?穹阴霾。

    沈今鸾的魂魄陷在帐前的泥地里,

    撕扯挣扎,鬓边新簪的春山桃碾作尘泥。,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辞山的声音,每一个字皆是?惊雷,

    震耳欲聋。

    顾家大郎,娶了北狄公主,背叛大魏,斩杀她的大哥。

    十五年前的尘埃落地,

    像是?一座沉重山头,

    磅礴砸下,

    压得她的魂魄再也爬不?起来。

    佛珠万千明光之下,沈今鸾疼痛难忍,

    心里却忍不?住去想:

    顾昔潮可千万不?要来啊。

    就?算来了,也不?要听到这一诛心的真相。

    沈今鸾意识模糊,魂魄不?住地颤动,

    直到听见?一阵轰轰烈烈的马蹄声,

    席卷而至。

    一道利箭撕开了沉寂的夜幕,佛珠如万千镣铐崩裂。

    她解脱了束缚,失力跌倒在地,

    从泥水里抬首仰望。

    视线里,

    夜色深沉,

    尘土飞扬。

    一道人影,

    弯弓在臂,

    气势凌厉,身后是?重重弓卫。他从薄雾中?走来,靴尖还有杀敌时的血珠一滴一滴滚落。

    沈今鸾想要让他别过去,

    魂魄虚无的手从地上抬起,只是?穿过了他翻涌的袍边。

    她满腔愤恨混杂着酸楚,

    却只能看着他掠过她,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数以万计的北狄兵。

    看着他,再一次地,孤身一人走向前方诡谲难测的命数。

    对面,一重又?一重的北狄兵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坐马上,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那个本该死了十五年的人,依旧丰神俊朗,浓眉黒眸,一袭白底金丝的胡袍,披发左衽,头戴抹额,全然是?塞外北狄人的装束,

    找不?出记忆里乌发束冠,端方君子的模样,不?见?当年冠盖满京华的遗迹。

    “我找了你十五年。”

    顾昔潮目光冷寂,看着马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整整十五年。”

    他轻叹一声,四?面的火光在他眸子里闪动。

    昔年至亲反目,挚友决裂,日?夜煎熬,满手血腥,如受业火焚烧之苦,他不?曾放弃。

    背弃所有,远走北疆,不?计生死,费尽心力,即便一无所获,一身伤病,亦未曾有过一日?敢有懈怠。

    十五年风霜雨雪,十五年虽生如死。

    然而,在那个人活生生出现眼?前的时候,全部化作泡影。

    顾辞山望着他的模样,似是?一怔,而后调笑一般摇了摇头。

    风流公子变成铁血将军。尘满面,鬓如霜。他倒有几分?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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