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听到这个名?字,歧山部中不少人齐刷刷回?首,看向顾昔潮。

    再?无人声的部落里,阴森森的冷风乍然吹起,所有人的衣袍莫名?动了一下。

    众人低着头不语,目光只往阿德望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阿德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站立起来,彻寒的目光扫过莽机邑都等人,最后?落在顾昔潮身上。

    阿德死?死?盯着顾昔潮,声音阴森: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弥丽娜!你想要?见她,除非,你死?了!”

    一旁魂不守舍的莽机回?过神来,趔趄几步,飞身上去,趁乱抱住了木箱往回?

    依誮

    走,大?喊道:

    “哈娜是我的妻子,应该由我带走!”

    人群中刹那?间起了骚乱,如同一颗石子飞溅起了滚油,两家人开始拔刀相向,争夺那?个木箱。

    刀光剑影之中,阿德猛地将手中的刀掷入土中,高声道:

    “哼!王帐的人都凶恶的豺狼,连哈娜的尸身多不放过!”

    一双双凶狠的目光促狭地眯起,指着莽机等人道:

    被煽动的歧山部男人们扯去了身上喜庆的袍衫,赤裸着胸膛,手握腰刀,目露凶光,纷涌过来,叫嚣道:

    “王帐的人卑鄙无耻,把他?们给我抓起来,给哈娜陪葬!”

    长嚎声整齐划一,高亢有力,似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王帐诸人自是不甘示弱,拔刀出鞘,正要?应战,顿觉头晕目眩,身下一软,纷纷拄刀于地,难以?用力。

    顾昔潮上前劲臂一抬,扶住了倒下去的邑都。

    “无事。我只是方才喝多了……”邑都拼力想要?站起来,却腿脚虚浮。

    王帐诸人已是相顾失色,以?邑都酒力,区区半坛酒怎会站不动身,握不了刀。

    最后?,他?们一个个倒去,手指着幽影里笑意?森然的歧山部人,声嘶力竭:

    “你们竟然下毒!”

    ……

    歧山部的地牢以?壮硕通天的木杖而成,粗密得连刀锋都砍不断,牢门前挂着一枚大?铜锁。四?处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

    王帐一行人皆是双手在背后?被绑了死?结,听到看守他?们的人在不远处来回?巡视,脚步声和牢门钥匙声回?荡在空寂的暗夜里。

    莽机失魂落魄,在角落里低低呜咽。,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竟然在酒里下药!”邑都咬牙切齿,命令一众壮汉不断敲击牢门,绳索束缚的手使不得劲,不住颤抖。

    “不是在酒里,是那?木箱之中。”顾昔潮岿然不动,微微合眼,阴影下的面容波澜不惊,那?个纸人静坐在他?身侧,始终不离。

    邑都恍然道:

    “他?们猜到我们必将开箱,将毒涂在了木箱里,一开箱我闻到的那?香气便是了。可恶,他?们一早就?算计好了。”

    他?瞄一眼端坐自若的顾昔潮,叫苦不迭:

    “顾九,你真是好胆色。他?们千方百计要?害死?我们,就?等着我们毒发身亡,或者,他?们一会儿趁我们使不上劲来砍了我们……你倒好,死?了是不是就?乐得去见你那?娘子了?”

    顾昔潮睁开眼,淡淡地道:

    “要?杀你,何必如此费力还将你们活捉关起来。那?木箱香气虽有迷幻之效,却无剧毒,他?们定是另有图谋。”

    语罢,他?竟然站了起来,双手一扬,腕上的绳索自然脱落掉地。

    “好功夫。”邑都等人震惊,原来他?方才一动不动,竟是在想法设法解开绳结,众人都围了过去细查,连连赞叹。

    一声轻笑传来。

    纸人里的沈今鸾没好气地道:

    “哼,不过从小被他?阿爹绑惯了,绳结七七四?十九种绑法,他?只消一刻便能全部解开。”

    邑都自是听不到她言语,只瞧着顾昔潮声色如常,手法干练,不由道:

    “顾九,你没中毒吗?”

    “我尚可。”顾昔潮点点头。

    沈今鸾瞥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之前中了更深的羌毒,如此轻微的毒性,已然对你起不了作用了。但你们这般困在此地,终不是办法。”

    她从纸人中抽出半个头来,晃到男人面前,指了指背后?那?一道黄符,道:

    “你给我解开这个符咒。我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顾昔潮目光轻轻扫过去,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地牢前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众人登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至远处飘来一阵饭香。

    原是看守他?们的人正值轮换,两人交谈的低声通过寂静的地牢传了过来。

    “那?个汉人竟然提起了弥丽娜,真是不要?命了!”

    “傩师大?人为何会说不认识呢,我明明见过他?……”

    “你怎么知道的?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会没命的啊!”

    声音低了下去,一直凝神细听的沈今鸾捅了捅一旁沉默的顾昔潮:

    “你听到没有,他?们知道弥丽娜的下落。如此难得的线索,你如何能放过?”

    见他?双目微阖,一声不响,沈今鸾有几分急切。

    “顾昔潮你听我的,解开纸人的符咒,我过去将牢门的钥匙偷过来……就?像你我小时候,”她顿了顿,轻声道,“你翻过墙去,从里面把反锁的门打开让我进去。”

    少时二人无数回?偷偷溜出家,这一手玩得驾轻就?熟。转眼已是十五年过去。

    不知这一句触动了哪里,顾昔潮缓缓睁开了眼,望向地牢前那?两道低语的人影。

    方才那?个说出“弥丽娜”字眼的知情之人就?在幽夜中若隐若现,眼看就?要?离开地牢。

    “晚了就?没机会了!找不到弥丽娜就?得不到我父兄尸骨的下落,我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的!顾昔潮!你答应过我的!”

    “啪嗒——”一声,符纸挑起,揭开。

    一缕魂魄幽幽浮现,转瞬消失在黑暗里。

    ……

    看守的牢头对着寡淡的酒水,啃了几口馕饼,干瘪的脸上一鼓一鼓。

    一阵阴风吹来,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听到腰下一阵清脆的轻响,紧张地去摸了摸,发现腰间开牢门的钥匙还在,便又放心地饮了一口酒。

    风有些大?,馕饼油腻腻的馅头掉落在地上,他?俯身下去捡的时候,只觉身侧一阵寒凉至极的风掠过,衣袍大?动之后?,又垂落下来。

    他?不以?为意?,挠了挠头,继续啃食香甜的馕饼。

    在豆灯照不到的地方,一把钥匙在地上凭空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在潮湿的地牢底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水渍。

    钥匙最后?停在一扇牢门前,不动了,很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拾起了钥匙。

    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铜锁开了,掉落在地。

    “快走。”顾昔潮令道。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纸人晃动一下,像是有一阵风钻了进去,血红的唇裂开一道缝隙,像是在对众人微笑示意?。

    邑都睁大?了眼,揉了揉额头,只觉得邪门得很,却再?也顾不得了。

    一行人紧贴着地牢的岩壁,拖着虚浮的身子,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动。

    门口蹲守的牢头刚吃完馕饼,打了一个饱嗝,背后?便被猛地一击,闷哼了一声,击昏在地不起。

    顾昔潮走出地牢,停下了脚步,往回?走去。

    “我此去,定会将弥丽娜带到阿伊勃面前,换取你父兄尸骨的下落。”无尽的晦暗里,顾昔潮望着纸人,以?唇语对她道。

    “顾昔潮,要?不是我偷来钥匙,你都还困在牢里。我费劲心力救出你,你竟要?抛下我?”沈今鸾不依,魂魄在纸人里不住地晃动。

    顾昔潮望向黑沉沉的歧山部,摇头道:

    “此地危险,我不放心。且带着纸人,行动不便。”

    “不行……”沈今鸾见他?不为所动,神情凝重起来,“我暂时也不会魂飞魄散。我们可以?先一道回?王帐,再?从长计议。”

    事关沈氏,事关父兄,她绝不放心顾昔潮一个顾家人单独行动。

    “阿伊勃这几日便撑不住,来不及了。此事由不得你。”

    顾昔潮眉宇沉静,眸光凛冽如刀,低语道:

    “我说过,是娘娘有求于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语罢,他?无视沈今鸾挣扎吵闹,直接朝着走在前头的邑都唤道:

    “邑都。我是不是你换过刀的兄弟?”

    少见他?这般郑重,邑都一愣,用力拍了拍胸脯,应道:

    “自然是。”

    夜穹之下,烈风吹拂,男人身姿挺拔,如寒松立雪,鬓边银丝在月光中随风闪动:

    “好。我现下将我娘子交给你,请你将她平安送回?王帐。”

    顾昔潮顿了顿,最后?垂眸看了一眼那?错愕的魂魄,将怀中的纸人交给了邑都,转身疾步奔入歧山部汹涌的夜色之中。

    ……

    歧山部地势错综复杂,夜里更是晦暗无边,难以?辨路。众人

    依誮

    只能凭着来时零星的记忆,摸索着找到当初的系马之地。

    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来到了初入歧山部时那?一条河流。

    水光澹澹,如是生?机。众人面露喜色,沿着河行至尽头,有人指着对岸道:

    “我们的马都在河对岸!只要?过了河,就?能逃出这鬼地方了。”

    唯有莽机双目空洞,频频望向身后?的密林,嘴里喃喃“哈娜”的名?字。

    邑都等人一把提起无力的莽机,大?步往河岸走去。

    夜空已浮现出了几缕鱼肚白。哪怕日光最盛之时,歧山部里头也是暗无天日,像是覆着终年不散的阴霾。

    “嗖嗖——”

    日夜交接的当口,茫茫夜色被划破了几道发白的口子。

    无数支箭矢从天而降,宛若咆哮一般密集地向地面上渺小的一行人袭来。

    “是歧山部的箭阵!”众人急急飞身躲避,狼狈不堪地向河岸逃去。

    慌乱之中,邑都手臂一松,纸人脱了手,掉落在地,顺着陡峭的地势滚至一块岩石底下,距离他?足有十步之遥。

    邑都咬咬牙,发辫死?死?含在在口中,正要?冲过去救回?来,却被人一把抱住:

    “邑都哥,你干什么?歧山部的人追来了啊!”

    他?抬头望去,只见密林深处火光点点,人影幢幢,竟然是直朝着河岸而来。

    显然是他?们方才触发了箭阵陷阱,才引来了追杀的歧山部人。

    “不可,我答应过顾九,必要?纸人送回?王帐。”

    “他?说,这是他?娘子……我隐约知道,他?等了一个小娘子好多好多年了。我这一回?见到他?,从未见过他?这般开怀的样子……他?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

    邑都一扬手,誓死?不肯撤退,起身欲再?冲过去救人。

    “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是他?娘子呢!”那?羌人不解至极,慌张之余,愤声指着那?遗落的纸人道,“那?不过是一个纸扎的玩意?儿,云州城的纸扎店里多的是,下回?我们再?还他?一个一样的就?好了。”

    “邑都哥你不要?命了,你若是死?了,我们首领怎么办?整个王帐怎么办?……”

    箭雨直下,说话?间几人犹疑未动,已被追来的歧山部人发现,人影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想要?堵住他?们最后?的生?路。

    流矢接连不断,直朝这群人“嗖嗖”而来,杀机四?伏。

    邑都躲闪不及,大?臂中了一箭,闷声跪倒在地,被几个同伴不由分说强行拖去了河岸。

    他?意?识迷糊,最后?回?望一眼,远处岩石下那?个被抛弃的孤零零的纸人。

    眨眼间,歧山部人已追至那?一处岩下,为首那?一道人影停下脚步,朝着纸人俯下身来。

    他?摘下四?目鸟兽的面具,高大?的背影覆住了矮小的纸人。

    纸人纹丝不动,任由被那?人拾起,唇边那?一抹笑靥诡异如初。

    如有怜悯,如在嘲讽。

    第28章

    焚香

    夜色黢黑,

    密林风动。

    顾昔潮撑刀立在一株枯藤背后,看着那个?人哼着小调,往远处火光走去。

    阵风掠过,

    小调停了,那人回头一看,暗黑的林中?不见人影。他摇摇头,只当是错觉,

    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肩颈忽地一凉。

    一把寒光闪动的刀已架在脖颈。

    “别动。”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立在他身侧,

    衣袍上透着几丝猩红。

    他来不及喊出?声,已被拖至密林深处,

    刀尖一直抵紧他的咽喉,命悬一线。

    “带我去找弥丽娜。”

    人声低沉,像是负了伤,

    目光却?比颈上寒刀更为锐利。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人神色一惊,

    叫苦不迭,忽指着远处的火光道,“傩师大人知道,

    我曾亲眼看见他和她说话……”

    男人开口,

    气息掺着一股浓重的血腥:

    “你亲眼看见?那弥丽娜是何种样貌,

    有?何特征?”

    刀尖已在颈下抵出?了血,

    那个?人惊恐地应道:

    “当时,

    我是偷偷躲在墙后,隔着墙只看见傩师朝着对面说什么‘等你好久了,你怎么不来……’之类的话,

    我从来没见过傩师这么温柔的样子,古怪得很啊。”

    他指了指远处重重火光的那片阴影,

    道:

    “你去找傩师,他肯定经常见她。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人话音未落,已被一肘击在脑后,晕倒在林地里。

    顾昔潮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荒草丛生,不见人迹,无月无光,阴煞异常。唯有?那一处火光,明明灭灭,像是在蛊惑着来人。

    未走出?几步,顾昔潮停了下来,忽一侧身,劲臂一抬一收,一把擒住了身后跟踪之人。

    “你没走?”

    看到?来人熟悉的络腮胡,顾昔潮一皱眉,放了手。

    邑都喘着粗气,垂下眼,双拳紧握道:

    “兄弟,我对不住你……”

    顾昔潮掀起眼皮,看到?邑都手里只有?一把刀,血丝密布的双眸腾起戾色,声色阴冷平静:

    “她人呢?”

    邑都听出?他平静语气下暴胀的怒意,叹了一口气,头垂得更低:

    “你交给我的纸人,被那个?傩师阿德带走了……”

    待他说完经过,四面无声。凄白?的月光映着顾昔潮的轮廓,眼下泛青,冷厉的目光里暗涌着血色的潮。

    他立着不动,风吹红袍,下颔紧绷,一缕淤血忽从唇角缓缓溢出?。

    “顾九……”邑都面色惊慌不已,却?见他别过头去,木然地拭去了淤血。

    “你受伤了。”顾昔潮看到?他大臂上数支断裂的箭矢,“谁的命都是命。”

    “你也只想活下去,我不会怪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邑都咬咬牙,道:

    “我找回来,就是跟你去歧山部。我未守誓言,死?也和你一道死?在歧山部。”

    男人轻描淡写回绝:

    “你体力?未恢复,跟着我不过是我的累赘。”

    “顾九……”

    “你走吧。”

    邑都不甘地抬眸,视线扫过顾昔潮的刀,寒意窜上脊背,莫名?哆嗦一下。

    周遭一片死?寂,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抚弄刀尖,唇角那抹淤血将他泛白?的唇染得深红。

    一身本是喜庆的大红喜袍,如?地狱烈焰一般在风中?涌动,亦像是被尸山血海染透,杀意尽显。

    ……

    “叮叮——”

    一阵铜铃轻响,震耳欲聋。

    沈今鸾睁开双眸,一眼看到?的是地上一张张的四目鸟兽面具。

    四面的木桩之间串联着发黑的古银装饰,传统的羌式,陈旧却?精美?。系在桩上的绸幡,原本的殷红褪了色,残破不堪,暗沉如?鲜血干涸。

    无尽绸幡之下,一道消瘦的身影举着燃烧的火杖,腰际悬着的铜铃正在一下一下地闻风作响。

    她微微敛袖,袖中?的手攥了攥,在纸人里坐直了:

    “你果然能看见我。”

    阿德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

    “我自小右眼有?异能,可以看见世间的鬼魂。”

    沈今鸾虚了虚眼,好整以暇地往后倚去,道:

    “所以,你便以捉鬼为乐?”

    “可你捉了我,又能奈我何?”

    自她魂魄离开纸人去偷了地牢钥匙,又回到?纸人里,其实顾昔潮并未再贴上符纸。

    因此,邑都抛下了她逃命,再被这个?傩师捡走,她的魂魄本可以脱身逃逸。

    但是她顾念纸人里藏着那唯一一颗解药。

    虽然顾家人无情无义,但她不能出?尔反尔。

    再者,虽然自她回北疆之后,感到?魂魄日益充盈,每一日都比前一不知好歹,背信弃义的羌人。

    “我愿出?手助你,只要你告诉我,弥丽娜究竟在何处?”

    前面所有?的铺垫,都为了这一问。

    顺手惩治羌人为小,寻得父兄尸骨下葬为大。

    死?寂之中?,阿德从枯骨之中?回过身来,眼中?的灼热渐渐平息下来,慢悠悠地望向远处的荒地,笑道:

    “等一等,等你那位郎君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今鸾惊觉,冷笑一声道:

    “你将我捉来,是为了将他引来。”

    阿德负手而立,傩衣在惨白?的绸幡中?轻扬。

    “是啊,我对中?原的焚香养魂之术甚是景仰。”他一向怨毒的目中?难得流露几许温柔之意,道:

    “他想救他的心上人,我又何尝不想救我的?”

    什么心上人?!沈今鸾无语望天,憋屈得很,只愤愤道:

    “你羞辱我,更是羞辱我的恩人。”

    “我都跟你说了,我二人乃宿世仇敌,我死?后他怕是求之不得,根本绝无可能为我烧香,又怎会知道香火供奉之法??”

    阿德不置可否,本是阴冷的神色似是无奈,叹气一声,道:

    “何妨一试,咱们试试便知。万一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心爱之人,哪怕只见一面……”

    没想到?阿德这个?满脑子复仇大业的阴阳眼竟还是个?恋爱脑,她算是押错宝了。沈今鸾一身力?气卸了劲。

    忽觉眼前的火光幽然一晃动。

    纸人已被阿德忽然拎了起来,直直靠近了火杖。

    “你终于来了。”阿德的声音在风中?冷颤颤。

    火光刺得沈今鸾睁不开眼,只剩下一道罅隙。

    眼帘的罅隙被硕大昏黄的光晕所覆,一道冷峻的身影割裂了光晕,逆着光走来,气度凛然。

    周遭的绸幡骤然静止,陷入死?寂。男人身上血染红袍,迎风猎猎,修长的手按着刀收入鞘中?。

    从容得,倒是像来此荒地坟场迎娶新娘子。

    沈今鸾叹了一口气。

    虽知顾昔潮此刻神色不见有?异,可她可是见过,他谈笑之间一刀出?鞘斩落人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时候。

    这个?傩师阿德虽愚蠢,但却?是除了顾昔潮这死?敌外唯一可以见到?她的阴阳眼,说不准可以作为她的后手,为她所用呢。

    见男人逼近,阿德的手抖了一抖,举高了火杖,厉声道:

    “你别过来……”

    “你不是就等着我来吗?”男人摩挲着刀柄,面有?不虞,道:

    “我来了,你说说,你所求为何?”

    阿德笑了一声,面色森然:

    “真是个?聪明人。我只是好奇你那个?香火供奉之法?,想请你说来听听。”

    顾昔潮的身姿陷落在火杖的阴影里,看不清神容,只见他一手覆在腰侧,摩挲着刀柄,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闻所未闻,自然无可奉告。”

    阿德忽将手中?的火杖凑近了纸人,厉声道:

    “你不肯说,我便毁去这个?纸人,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魂魄灰飞烟灭。”

    “威胁我?”顾昔潮踱着步子,目不斜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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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往掠过他面前,却?疾步朝右侧的荒坟走去。他的声音从阴风中?透出?来,似是发颤:

    “我来此地,就是为了找弥丽娜。既已找到?了她,不过区区纸人,任你处置。”

    “什么?”阿德睁大了瞳孔,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亮,“你、你看见她了?”

    顾昔潮停下脚步,抱臂而立,眉宇一扬,定定看着阿德道:

    “她不就在你身后?”

    “你胡说!”阿德不可置信,浑身紧绷,不住晃动的火光在纸人面前摇摇欲坠。

    “她看起来很失望,你再不回头,就要飘走了。”顾昔潮步履不停,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冷嘲道:

    “男子汉大丈夫,见了心上人却?还犹犹豫豫,只会抱憾终生。”

    见男人在旁已走出?数步之远,阿德万分?急切,心中?那一根弦登时绷断了。

    他缓缓回过头去,才一侧身,火杖晃动一下,右肩已被突如?其来的刀锋击穿。

    他的右手随之一空,轻飘飘纸人没了依托便掉下去,最后稳稳地落入一角漆黑的氅衣之中?。

    天旋地转,沈今鸾的魂魄跟着纸人环进男人的怀抱。

    她不动声色看了顾昔潮一出?声东击西的戏码,又转眼瞥见他满身的血迹,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意味,忽然抿紧了唇,呜咽一声:

    “你怎么才来啊。”

    她语带哭诉,嗓音娇柔,难得细声细气,说不出?的缱绻意味,全洒在他的耳畔。

    顾昔潮一怔,收了淌血的刀,低头看去。

    “你那个?邑都忘恩负义,竟然抛下了我,我被抓到?这鬼地方来,都是坟地白?骨,吓死?我了啊——”

    一双杏眸扑簌扑簌,又像是怕他看到?狼狈之态,倔强地以袖覆面,就差泪如?雨下了。

    仿佛真的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换作旁的男人,美?娇娘幽魂在侧,怕是早就酥了身子,不得怜惜得好声好气哄着才行?。

    沈今鸾感到?身前男人似乎只轻轻颤了一下,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娘娘倒也不必惺惺作态。”

    顾昔潮面无表情,只唇角若有?若无地扬了扬:

    “方才,不还和旁人编排臣么?”

    沈今鸾一怔,即刻收了柔弱姿态,拂袖冷冷地道:

    “你难道早就到?了,在一旁听人墙角?你什么时候来的?”

    “当娘娘说那一句……”顾昔潮顿了顿,才能平静地道出?,“我是你生前死?后最恨的人。”

    初时听闻,只觉得胸口闷痛,听了数回下来,只觉得麻木了。顾昔潮若无其事地揽起了纸人,漠然地道:

    “娘娘与人周旋的手段,不逊于当年。”

    沈今鸾眉眼弯弯,皮笑肉不笑地道:

    “顾大将军,既知此言不过是我与他周旋的手段,应是不会介意罢。”

    “既是事实,自然无妨。”

    顾昔潮面色极淡,道,“只可惜娘娘手段用尽,还是得臣现身来救。”

    男人臂膀紧绷,肌肉结实,沈今鸾被制住,闷声不响,袖下藏起的双手报复似地拧来拧去。

    顾昔潮翻动氅衣,端详着光里的纸人,目光专注,连新生的一丝褶皱都不放过。

    沈今鸾略有?紧张,袖口一扬阻止他探看,用他的话反讽道:

    “现在就不是于礼不合了?”

    他神色一滞,很快挪开了目光,浓眉微微皱起,问道:

    “我未在纸人贴符咒,你被此人所擒,魂魄为何不逃?”

    还不是为了救你那颗天上地下绝不仅有?的解药。

    可她才不能告诉他真相,免得他找到?解药便不帮她寻尸骨了。

    “我这不是怕脱离纸人魂飞魄散么?我若是没了,我父兄的尸骨怎么办?”沈今鸾心绪起伏,声量高了几分?:

    “你这一去,到?底找到?弥丽娜线索没有??”

    中?了一刀的阿德听到?了她的话,扶着受伤的右肩,趔趔趄趄,仍然不甘地朝二人走来:

    “我能带你们见到?弥丽娜,只要你肯告诉我……”他殷切的目光望着顾昔潮。

    男人反手握刀,刀尖一挑,一下子划破了阿德傩衣上张着血盆大口的异兽:

    “我说过,我此生最恨被人威胁。”

    “你杀了我,就更见不到?弥丽娜。”阿德无力?地笑了笑,捂住鲜血直流的肩头,仍然执着地不肯放弃:

    “听闻香火能招魂,只要能让我再见她一面……我已试遍了天下各种办法?,都见不到?她。你要见她,也只能让我用香火之法?一试,才有?最后一丝机会。”

    “万一,她已经魂飞魄散了呢?”沈今鸾问道。

    ,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德不顾伤口撕裂,声嘶力?竭地道:

    “不可能!我已养了她的魂魄数十年,前日她还在,绝对还在……她只是不肯见我!”

    沈今鸾看着状若癫狂的阿德,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弥丽娜的鬼魂尚在人世。

    更没想到?,阿德声称的心爱之人,竟然也是弥丽娜。

    不光垂死?的阿伊勃想见她,现在这个?阿德拼了性命也想见她,沈今鸾倒是对这个?弥丽娜越发好奇,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忍不住扯动男人的氅衣,轻声耳语道:

    “不就是烧香吗,你在赵氏祖宅也见过赵羡的做法?。这个?阿德既然只让你来教,哪怕你有?样学样,甚至现编一个?,骗骗他,试一试,万一能成呢。”

    沈今鸾十分?不解,顾昔潮为何对此事讳莫如?深。

    见他沉默不语,始终不为所动,她轻轻叹息,魂魄倏然移开,径自透出?了纸人,终于露出?了纸人怀袖之下一直掩着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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