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为一个局外人,宁一宵很难评判这是不是爱,毕竟他也没有得到过多少来自家庭的关怀。但可以确定的是,苏洄的确有着许多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起点,毫不费力就可以轻易获得很多东西。

    在这一刻,宁一宵甚至有点感激自己的上进,如果不是因为他咬着牙走过来,从一个小村落不断向上爬,磕磕碰碰,头破血流。

    如果不是这样,他灰头草面的人生永远不可能与苏洄有任何交点。

    “发什么呆?”苏洄看了一眼门,抬起手里的相册,遮住他们的脸,凑过来亲了亲宁一宵的嘴角。

    苏洄的眉眼漂亮得像他房间里挂的油画,睫毛长到近乎沉重,就像他人生经历的那些挫败,压抑住这双略微上扬的双眼。

    宁一宵也偏过头,吻了吻上天给他的奖励。

    “我们好像在偷情……”苏洄凑过来,想深吻,但门忽然被敲了两下。

    门外传来佣人的声音,“小少爷,饭已经好了。”

    苏洄已经搂了上来,所以还是强行和宁一宵接了个湿润的吻,含混地回应道,“知道了……”

    两分钟后他们出去,穿过长廊,暮色透过无处不在的玻璃窗,照射在复古的地板上,这里简直就像个巨大的艺术品。

    餐厅的一面是整片落地玻璃,正对着的便是苏洄种的那一排蓝色阴雨,蓝紫色的花朵密布于充沛饱满的绿叶间,散发着清幽的夏日香气。

    季亚楠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自豪,又用压制的话去掩盖,“小洄就是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好多人第一次来我家都以为是专门的园丁弄得呢,其实就是他瞎搞的。”

    说着,她从佣人手里接过消了毒的热毛巾,递给苏洄。

    “也有很多是园丁做的。”苏洄仔细擦了手。

    “哪有很多,园丁就偶尔过来除除杂草,剪一下树枝之类的……”季亚楠抿了口茶,笑着对宁一宵说,“你也喝,这个茶好喝的,很香,是我从四川带过来的。”

    “谢谢阿姨。”

    “谢什么,小洄没有带过朋友回家,你是第一个。”季亚楠笑着说,“每次我问他在学校怎么样,他都说还行还行,其实我感觉小洄挺孤单的,因为他上学的时间也比别人少嘛,经常请假……”

    说到这里,季亚楠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些,便压住,让一旁的阿姨给宁一宵盛汤。

    苏洄倒是很随意,“没事儿,妈,他知道我的病。”

    季亚楠有些惊讶,望了一眼苏洄,“是吗?那关系是很好了。”

    宁一宵微笑着,“没事的阿姨,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很关心他。”

    季亚楠叹了口气,“我也挺忙的,但是你说小洄这个病,怎么能不关心?他外公对他要求也很高,毕竟就这一个孩子嘛。”

    汤是用鸽子和鲍鱼一起煲的,一旁的阿姨给每个人都端来一碗,汤色金黄,味道很香。

    但看到碗里的鲍鱼,宁一宵有些难以抑制地生理性反胃。

    他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喝了一些,抬筷子也只夹眼前的几盘菜。

    苏洄喝了几口汤,把鸽子腿上的肉拆下来吃,“妈,你今天不是说要去徐叔叔那儿,怎么回来了?”

    季亚楠说,“你徐叔叔中途被叫去开会了,我想着你还在家,就先回来,不然你又不好好吃饭。他一会儿就过来,刚刚还给我发了短信,说在路上,还说看到你爱吃的蛋挞了,给你买回来。”

    苏洄的脸色变差了,拿筷子挑着碗里的米粒。

    季亚楠注意到他挂了脸,但没说什么,只是热情地给宁一宵夹菜,让他多吃点。

    “对了小宁,”季亚楠看向他,两手交叠,“小洄刚刚说你们是同学,同系?”

    宁一宵解释,“我读的是计算机系,和苏洄是参加同一个社团认识的。”

    季亚楠点头,“计算机,T大顶好的专业啊,那你现在大二?”

    “大三,我比他大一届。”宁一宵说。

    “那你是要准备毕业了吧,之后什么打算呢?”季亚楠询问。

    苏洄插了嘴,“妈,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没事。”宁一宵笑了笑,“我现在在实习,也在申请出国读研的CSC,所以同时在准备一些论文工作,和苏洄这边的王教授也有合作。”

    苏洄打心眼里佩服宁一宵,居然能在男朋友亲妈的连番追问下,像面试一样有条不紊地讲述自己的未来规划,如果换作是他,肯定做不到。

    季亚楠的脸上也流露出明显的青睐,“那很厉害啊,不过T大的CSC估计竞争也很大,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明年三月份申请,先祝你一切顺利了。”

    “谢谢阿姨。”宁一宵微微颔首。

    “你隔壁张叔的儿子,也是要出国,雅思托福考了不知道多少次,塞钱水学历都费劲。”季亚楠给苏洄夹了些菜,“小宁这么优秀,你也加把劲啊。”

    苏洄点了点头,瞥了宁一宵一眼,嘴角抿着笑意。

    可真是没想到,第一次带宁一宵见家长,他就成了“别人家的小孩”。

    正聊着,玄关传来关门声,季亚楠回了头,“徐治?”

    “哎。”徐治远远地就应了,走过来时手里提了蛋挞和一盒光是从包装看就知道很贵的海鲜。

    “你说有客人,我顺道带了金枪鱼和龙虾刺身,切好的,可以直接吃。”徐治把东西往桌上一搁,目光与宁一宵对上,愣了愣。

    “哟,都是我爱吃的。”季亚楠笑着让佣人拿去装盘,把蛋挞的包装拆开递给苏洄,“快谢谢叔叔。”

    苏洄接过来,并没有太开心,“谢谢。”

    “坐啊。”季亚楠看向徐治,“发什么呆。”

    徐治笑了笑,在季亚楠身侧落座,笑着说,“原来你说的客人是小洄的朋友。”

    季亚楠这才反应过来,“对,忘了介绍,这位是小洄的同学,宁一宵。”她看向宁一宵,“这是我丈夫,徐治。”

    隐隐地,苏洄感到不太对劲,侧过脸看宁一宵。他看上去很平静,挂着很有礼节也富有善意的微笑,苏洄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笑容他几乎没有在宁一宵脸上看到过。

    面对自己时,宁一宵是真实可爱的,但此时此刻,他充满防备,掩饰着内心。

    “徐叔叔好。”宁一宵语气平静。

    徐治点头致意,正好佣人将他买来的海鲜刺身端来。它们都被装进一个巨大的米白色宽碟之中,摆出好看的形状,和高档餐厅里的昂贵菜品别无二致,等待被有钱人品尝。

    “尝尝,很新鲜的。”徐治笑着,用公筷为宁一宵夹了一片金枪鱼大腹,并讲解说,这是金枪鱼身上最好吃、最嫩的一部分,因为几乎运动不到,脂肪都堆积在这里,口感极佳。

    宁一宵低头,凝视着这片粉色的、布满霜降纹路的金枪鱼肉,熟悉的海的气味再次翻涌,令他难以忍受。

    但他还是安静地吃掉了,像上流人士对待珍馐美味那样享用着这团令他反胃的脂肪,咀嚼,吞咽,他端起茶,喝了许多,但还是冲淡不了那股海的腥气。

    苏洄对宁一宵的一切都很敏感,明明宁一宵表现得毫无破绽,他还是觉得不对,于是餐桌下的手轻轻放到宁一宵膝上,侧过脸小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

    宁一宵只是笑笑,不回答。

    苏洄盯着他,又看向对面的徐治,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种莫名的不合拍。尽管他认为这是正常的,因为自己也很讨厌徐治。

    可徐治为什么在看到宁一宵的时候,会愣住呢?

    他忽然想到了冯志国第一次开车接他时说过的话。冯志国是被徐治从老家带过来的,算是他的人。

    宁一宵是北滨省的,徐治也是。

    苏洄不觉得事情会这么巧合,但心里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徐治笑着问季亚楠,“怎么样?”

    季亚楠连连点头,“好吃呀,你买的都是好的。”

    她刚吃了几口,便被一通电话打断,离开餐桌去了楼上的工作间,走之前还嘱咐他们多吃点。

    餐桌瞬时冷清下来,主动权最后落到徐治手里,话题扔给了苏洄和宁一宵。

    “其实你们两个成为好朋友,我还挺意外的。”徐治笑着,眼睛半眯起,“小宁看上去就是对自己的前途很有规划的人,很现实上进。小洄嘛,感觉完全不是一类人。”

    他笑着,指了指家里挂着的画,“小洄就喜欢这些,画啊,艺术品啊,还有花花草草,有时候对着天空都能发一整天的呆。我还记得他妈妈对我说过,小洄小时候就有很多奇思妙想,说的话都和一般小孩子不一样。”

    他模仿起苏洄的语气,“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说‘我觉得这个社会都是单向度的人,大家只在乎物质,没有精神,活得像一张皱巴巴的纸。’”

    说完,徐治笑了,“是不是很可爱?”

    苏洄没有笑,他厌恶自己的话被徐治复述出来,也讨厌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下,讨厌徐治摆出一副看上去与他亲近的姿态,因此坐立难安。

    宁一宵轻笑了笑,“他是很可爱,但也很深刻。”

    “深刻,没错。”徐治尝了尝茶,笑着说,“所以我才觉得你们能相处得这么融洽本身就很神奇。小洄这个人,天真,理想化,很唾弃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喜欢太现实的人。”

    宁一宵低垂着眼,安静地夹着盘子里的青菜,但怎么都夹不起来。

    “我饱了。”苏洄站了起来,非常粗暴地终止了话题,并扭头轻声询问宁一宵,“帮我给花换盆吗?”

    “嗯。”宁一宵站起来,略一颔首,也站了起来。

    谁知季亚楠凑巧结束了工作电话,下楼便看见两人要走,“这么快就吃完了?”

    苏洄站在原地,嗯了一声。

    季亚楠在后头问,“要不要吃点水果?”她看了一眼外面,“天挺晚了,小宁要不今天就在客房睡一觉吧,明天早上再走。”

    宁一宵下意识拒绝,“不用了阿姨,明天周一,我还要上班。”

    “没关系的。明早让司机送你过去,很快的。”她笑着,“就住苏洄隔壁客房吧,就是小了一点,你不介意的话我让阿姨收拾一下。”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苏洄又一直看着他,宁一宵没办法拒绝。

    “那谢谢阿姨。”

    “不客气。”季亚楠笑了,“你看,来一趟说了不知道多少个谢谢。”

    苏洄见他们做了决定,便拉着宁一宵去花园里换盆。花园有些热,被虫鸣声充盈,这里的植物吸饱了阳光和雨水,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草叶酸涩的香气。

    苏洄很耐心地挖着泥土,在枝叶完完全全遮蔽他们时,凑过来握宁一宵的手,很可爱地问,“你会觉得我脏吗?”

    同样的问题他在宁一宵为他扩张时问过,在舔舐他手指时也问过,但都得到一样的回答。

    “怎么会?”

    剩下一句话,宁一宵一直没能说出口。

    你是全世界最干净、最纯洁的人。

    所有溢美之词,宁一宵都会下意识用在苏洄身上,对于从未得到命运眷顾的他而言,只会感到幸运。

    他握住苏洄沾着泥土的手,反倒觉得无比平静,好像草叶与泥土的芬芳可以掩盖他身上除不尽的鱼腥气。

    苏洄换好花盆,像小猫一样扶着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觉得徐治这个人怎么样?”

    宁一宵想了想,“不太清楚,感觉很一般。”

    这个回答令苏洄有些困惑,看上去,宁一宵好像并不认识徐治。

    “我不喜欢他。”苏洄直接说。

    “看得出来。”宁一宵笑了。

    “我觉得他不是真心喜欢我妈,但我妈不觉得。”苏洄揪掉两根杂草,“他比我妈小八岁,其实也就比我们大十四五岁。”

    宁一宵想了想,有些走神,“我总感觉见过他,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苏洄皱了皱眉,“真的?”

    “可能是记错了。”宁一宵皱了皱眉。儿时的记忆对他而言都不算好,或许大脑已经形成保护机制,选择性地遗失了许多。

    离开花园时,宁一宵在草丛发现了一个大的玻璃鱼缸,不过现在似乎已经栽上了一些他不认识的花草。

    苏洄注意到他的视线,但也没说什么,妈妈催促他们洗澡睡觉,苏洄也就带着宁一宵进去,在他客房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

    晚上十点,整座房子都静下来。

    宁一宵躺在客房柔软的床上,难以入眠。这个被苏洄妈妈称为“小”的房间,比他所住过的所有房间都大,也都要好。

    房间里散发着香薰蜡烛的气味,是他所不清楚的花香,苏洄的气味被隐去,令他开始不安,想洗手,或是抽烟。

    但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苏洄从相连的阳台溜进来,推开了他房间的玻璃门。

    风和他一起涌进来,白色的纱帘被吹起,苏洄用手撩开,光着脚朝他走来。月色将他的皮肤照得雪白,他的膝窝、肩颈的线条,还有逆光的眉眼,每一个微不可察的细节都被宁一宵铭记。

    苏洄很快钻进他的薄被里,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香味,抱住了他。

    “怎么过来了?”宁一宵压低声音。

    苏洄凑到他耳边,很小声说:“很想你啊。”他的声音有些颤,呼吸也不稳,带着明显的意乱情迷,吻了吻宁一宵的耳根,“你呢?想不想我?”

    他其实并不需要宁一宵的回答,所以在问完后便将被子撩过头顶,凑过去和宁一宵接很主动、很深的吻,直到快要窒息,才本能地松开。

    宁一宵低声问,“你不怕吗?”

    苏洄摇头,脸被闷得发粉,“大不了明天你一走我就去找我妈,告诉她你不是我的同学,是我男朋友。”

    宁一宵很快用言语阻止了他这个疯狂的念头,“太快了,再等等吧。”

    苏洄笑了,蹭了蹭宁一宵的鼻梁,“你怕吗?”

    宁一宵很想说不,但他其实很怕失去苏洄,因为拥有他本来就像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他甚至可以断定,无论是前二十年,还是后二十年,他都不会再做这样好的梦了。

    “我不知道。”宁一宵说。

    苏洄敏锐地从宁一宵身上感知到负面情绪的流动,于是抱紧了他,“我都听你的。”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或是沉默地亲吻。

    苏洄看到宁一宵的眼神,充满迷茫,想到了几小时前他注视玻璃缸的样子。

    他小声开口,“你刚刚在花园里看到了一个鱼缸,是吗?”

    “嗯。”宁一宵温柔地注视着他。

    “以前有个叔叔为了讨好我妈,送了我一条很贵的观赏鱼,好像叫锻铁蝴蝶鱼。”

    苏洄依照记忆向他描述,“就一条,特别贵,小小的,浑身的鳞片长得像金属片一样,尾巴和尖鳍都是柠檬一样的黄色,很显眼。我很喜欢它,每天放学都会第一时间去看它。

    很快,苏洄的眼神变得暗淡,“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种鱼有很强的群居意识,几乎没办法接受圈养生活。他们需要大海,需要很多很多同类,而不是小小的鱼缸,和一些伪造成海底的仿冒装饰。”

    “后来呢?”宁一宵问。

    “死掉了,只活了一个月。”苏洄安静地眨了眼,“是不是很可怜?被放到错误的地方,错误地受人观赏,死之前也没能再回海里游一次。”

    宁一宵知道他说的并不是那条漂亮的蝴蝶鱼,而是他自己。

    他很小心地吻了吻苏洄湿润的眼睛,对他说,“你知道吗?我不认同今天徐治说的话。”

    苏洄抬眼,望着宁一宵。

    宁一宵声音很沉,很平静地告诉苏洄,“其实你没弄错,我的确很讨厌海鲜,因为总是会觉得自己骨子里散发着海的腥味,就像那些鱼一样。”

    苏洄皱了皱眉,凑到宁一宵颈边,小声反驳他,“你很好闻。”

    宁一宵笑了,“心理作用吧,无论我走多远,好像都摆脱不了那股腥味。我之前不是说,我们那儿的人都靠出海捕鱼为生,像今天吃的金枪鱼,在我们那片海域几乎捕不到。”

    “我妈有段时间帮人照看鱼摊,会带着我一起,有一次,摊位的老板出海回来,说他们很走运,捕到一条金枪鱼。

    我当时很想看看什么鱼卖得那么贵,但并没有见到。只是捕鱼的师傅和我妈闲聊了几句,我跟着听,才知道原来金枪鱼和别的鱼不一样,它们的腮肌退化严重,没办法一张一合,只有一种办法才能获取氧气。”

    苏洄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什么办法?”

    宁一宵告诉他,“一刻不停地游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有新鲜的水流快速通过鱼腮,得到氧气。所以他们很累,从出生开始就没办法停下,要一直游,一直游,才能获得别人轻而易举就得到的氧气,一旦停止向前,就会窒息而死。”

    苏洄忽然感觉鼻尖酸涩,他读懂了宁一宵想说的。

    宁一宵却抱住他,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所以我说,我不认同他在餐桌上说的话。表面上我们的确很不一样,可以说完全相反。”

    “但某种意义上,苏洄,我们是同类。生长在错误的环境里,不想被同化,不想被压得变形,所以很艰难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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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插叙啦,就是因为比较担心会引起上的困难,所以用了分P章和N章的方式去写,也是一开始就做好安排的,一些过去的章节是必须要讲的,并不是说写很多他们俩过去谈恋爱多美好,其实过去的重点也是放在人设和矛盾上的,不写的话,会对现在时剧情安排会造成影响,人设也会变单薄,如果说有不太喜欢看p章的读者,其实也可以等到更新到现在时再来看,没关系的,其实我已经尽力压缩过去的剧情了,总体来说,肯定还是现在时的内容更多,目前这一段回忆也不会很长

    第45章

    P.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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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来得比想象中更加猝不及防,

    一场冷空气带来的冷风,就吹灭了夏日残留的余温。

    银杏叶开始转黄,昭示着北京步入绵长秋日,

    宁一宵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经历了一部夏日电影,明明已经落幕,但电影的台词对白却还滞留在黑色的荧幕上。

    和苏洄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太短了。

    他知道时间本就不存在,

    只不过是衡量事物运动和变化的尺度,

    或许正是因为他害怕变化,害怕燃烧的热情最终会像抛物线那样落下来,所以才不希望时间流逝,

    想定格在现在。

    可现在远远不够,他还不够好,给不了苏洄任何未来。

    宁一宵日复一日地生活在矛盾中,

    卖命地工作,

    卖命地学习,

    想尽一切办法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人生。他怕自己一停下来,拥有的好梦全都破碎,又回到当初。

    他不禁想到了从苏洄家离开的那天早上,尽管已经时隔两个月,可徐治说过的话就像是一道烙印在他心头的暗影,

    挥之不去。

    那天他睡得并不安稳,在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梦时断时续,

    很早就醒来了。苏洄并不在他身边,

    宁一宵起身,沿着相连的阳台走到他的房门口,

    发现他正戴着耳机,趴在床上写写画画。

    大约是心灵感应,苏洄也突然抬头,透过玻璃望过来,与他对视。

    在蒙蒙亮的清早,花园还沉睡于乳白的晨雾之中,一夜未眠的苏洄跳下床,跑过来,隔着玻璃亲吻了宁一宵。

    他没留下来吃早饭,很早便打算自己走,但出门的时候,徐治叫住了他,说他也要上班,顺道送他。

    宁一宵本想拒绝,但无奈这里很难打车,也不愿让季亚楠为他安排司机,更想弄明白徐治对他夹枪带棒的用意,于是便同意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上车后,徐治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是秦月的儿子,没错吧?”

    坐在副驾驶的宁一宵表现出超乎这个年龄所具备的平静,他看向徐治,没说话。

    徐治笑了笑,打转方向盘驶出季家别墅,他说别紧张,只是随便问问。

    宁一宵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么问?”

    徐治望了一眼红绿灯,又侧过头,“你长得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宁一宵撇过眼,陷入沉默。

    徐治却始终盯着他,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记得我了?”

    宁一宵摇了头。

    “我还以为你妈妈会跟你提起我的。”徐治瞥开眼,语气比方才又松弛些,“其实说起来,你小时候应该见过我,不过那个时候你也就一两岁大,估计已经忘了。”

    徐治嘴角勾着,但眉眼未动,时不时观察宁一宵的表情,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十六岁,还抱过你,你眼角的痣很好认。”

    宁一宵几乎没有这段记忆,他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只能找到一些很模糊的片段,似乎隐隐约约记得妈妈抱着他,对着一个人,让他学会叫叔叔,但至于那个人是不是徐治,他不得而知。

    徐治似乎很走心,在半小时的路程里,他断断续续讲了很多过去的事。

    “我能有今天,要谢谢你妈妈。”徐治笑着,“别误会,我是真心的。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接济了我,我可能早跳海自杀了。我知道,其实那个时候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你爸压根儿没回来过,她婆婆又刁难她,不认她,一个女人想在那儿混口饭吃不容易。”

    他看向宁一宵,眼神中带着一丝打量,“秦月当时瘦得奶水都不够,你也瘦,没想到现在长这么高。”

    “我在你家住了半年,秦月把我当弟弟,不过后来我让她跟我一起走,她没同意。”

    交通灯转红,徐治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感,宁一宵也并不想分辨。

    “你妈妈现在怎么样?”徐治转了话锋,放弃追忆过去。

    宁一宵沉默了一分钟之久,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他并没有说谎,也并不是懒于理会,是的的确确不知道。他的母亲早在数年前就消失了,至今没有联系过他一次。

    徐治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笑了笑,“我看到你,还以为秦月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她是真的命苦,也是真的倔,要是不一门心思等你爸,不至于变成那样。”

    宁一宵虽然心中怨她,但并不想听到一个陌生人随意置喙他的母亲,所以他几乎不再搭话,很安静地听着,等目的地到了,便下了车。

    徐治瞟了一眼写字楼的环境,降下车窗,对宁一宵露出和善的笑容,与他道别。

    宁一宵现在都记得徐治说话时的样子,他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分享,更像是试探。

    一开始他以为徐治是看出了他和苏洄之间的暧昧关系,但在车上的一番谈话,他发现重点似乎并不在苏洄身上,而是他妈妈,或者说,是徐治的过去。

    宁一宵想知道他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但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依旧联系不上自己的母亲。

    所以在这个起了风的夜晚,和苏洄分别后的宁一宵,又一次插上了旧的手机卡,打开来,在一大堆几乎要快挤满内存的收债威胁短信里,他往上一直翻,一直翻,终于找到中考前,妈妈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妈妈:要考试了,千万别乱吃东西,妈妈昨天还去镇上的庙里给你上了香,保佑你平安顺利,考上你喜欢的高中。别紧张,好好的啊。]

    宁一宵想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出这一段话,然后和那个该死的继父一起,彻底地消失不见。

    这一切宁一宵都不得而知了,就像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如今身在何处,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的存在。

    按照催债人的要求,宁一宵将暑假实习的大部分工资都拿来填窟窿,留下的不多,勉强够生活。

    苏洄不止一次提出想帮他还债,但宁一宵没同意过,他不知道这算什么,让苏洄分担他人生的悲苦吗?他做不到。

    苏洄的生活并没有比他好过,宁一宵比谁都清楚,并不想为他足够混乱崩溃的人生增添哪怕一点点负担。

    就像站在他身旁,走在校园的人行道上,哪怕只是一片落叶落在苏洄肩头,宁一宵也会轻轻为他捻去。

    但爱本身也有重量。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假期,苏洄本想陪宁一宵去看病,因为他发现了宁一宵过分注意整洁、频繁洗手等一系列不明显的细微症状,怕对他造成影响,苏洄自己偷偷查询,又打电话咨询了之前的心理医生,预约挂号。

    但就在吃完早餐后,季泰履通知他,午餐他约了很重要的客人,让他好好收拾一下,跟着他出去。

    苏洄并没有同意,但这个家从来都由不得他做主。

    外公说外婆也会去,苏洄便没话可说,只提前打好招呼,最迟两点就要走,他有急事要办。

    除了在外地出差的季亚楠没去,其他人基本都到了,包括徐治。

    令苏洄没想到的是,跟着外公进入包厢,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重要客人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经外公介绍,原来他们不仅差不多大,家世、学历样样都差不多。

    徐治笑着在几人之间周旋,撮合着让女孩儿换了位置,与苏洄挨着坐下,还笑着夸他们“般配极了”。

    苏洄感到窒息,几度想要站起来,摔门而去。他们之间说的客套话,他一句都没听清,甚至在身边的女孩儿对他介绍自己时,都彻底地走了神。

    大约是对方家长也看出点什么,笑着说:“没关系的,就当交个朋友嘛,现在小孩子的社交圈子太窄了,我们家小雅都很少出门。其实要我说,按咱们两家的关系,你们都可以算是青梅竹马的,只是来往不多。”

    苏洄有些反胃,喝茶压了下去。

    饭吃得差不多,徐治提议他们先走,让苏洄带着小雅到楼下咖啡厅坐坐。

    苏洄没有同意,“我还有事,之前和你们说过的。”

    季泰履当场便要发怒,“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先带着妹妹去转转,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

    “没事的。”一旁的女孩儿看这架势也有点害怕,“不着急,以后还有机会……”

    苏洄并不想给她错误的期待,于是同意了,也带着她一起下了楼,来到酒店一楼的咖啡厅。

    但他只为对方点了咖啡。

    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儿很明显对他是感兴趣的,从她的神态中便能看出来,因此苏洄更不想耽误她。

    服务生走后,他便开门见山,“很抱歉,今天的局面在我意料之外,没想到这顿饭实际上是家长组织的相亲。”

    小雅有些尴尬,“没事的,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可能今天比较仓促……”

    苏洄轻声打断了她的话,“他们应该没有告诉你,我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躁郁症,病史已经超过六年,这辈子不一定能治愈,治愈了也不保证不会再复发。”

    他语速变得有些快,仿佛描述得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躁狂发作的时候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比如刚刚吃饭,我会把气氛弄得很紧张,整夜不睡,亢奋,冲动性消费,思绪奔逸,像疯子一样说很多话。”

    眼前的女孩儿明显眼神显露出退却。

    “这还不止,抑郁发作的时候,我连床也下不了,一句话都不想说,自杀倾向严重,到现在我身上还留着疤。”

    苏洄笑了笑,看上去漫不经心,病态的坦诚似乎令他看上去更迷人,但这张漂亮的脸蛋也明明白白地写着——我非常危险。

    小雅静了静,有些迷茫,“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们骗你,我不想,这个病害人不浅。”苏洄从口袋里拿出烟,抽出一根来叼在嘴上,一抬头,又意识到这里不可以抽烟,于是拿下来夹在指间,滤嘴轻轻敲打桌面。

    如果不是害怕牵扯到宁一宵,他甚至想直接坦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而且只能爱一个人。

    “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苏洄像孩子一样笑了,“我不可能和他分开的。”

    他说完,起身,“话说完了,我走了。”

    就在转身的时候,苏洄听到她在身后,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那你的病难道不会伤害你喜欢的人吗?

    苏洄的脚步顿了顿,他原本想回头较一较真,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人非常好,非常坚强,他不害怕。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这样做,直接走掉了,看上去很像是落荒而逃。

    坐在前往医院的出租车上,苏洄的手机不断地响,都是外公打来的电话,他直接关了机,头脑很乱,有些走神,没来由想到暑假的某一天。

    那时他在宁一宵住的出租屋度过周末,当时他临时被教授安排了工作,自己又没有带电脑,只好借用宁一宵的。

    查询资料时,苏洄直接打开了浏览器,点击搜索框。

    没想到下面直接出现了之前的历史搜索记录。

    [如何与双相患者相处?

    如何照顾一个双相患者?

    恋人是双向患者应该怎么相处?

    如何让双相患者愉快?

    和双相患者交往有什么禁忌?

    双相患者需要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忽略了那些,搜索了自己需要的论文,完成了工作,把电脑还给宁一宵,并特意留下了一个没有关闭的新文档,里面只有一句话。

    [患者苏洄需要宁一宵的爱。]

    司机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叫醒了愣神的苏洄。

    好在他没有错过预约的咨询号,在医院门口,他看到等待的宁一宵,安静地站着,好像被砍伐殆尽的森林里唯一一颗伫立的冷杉,孤零零地剩在那儿。

    苏洄没来由地为此难过了,但还是假装开心地跑过去,不顾他人眼光扑上去抱住了他,虽然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宁一宵露出浅的笑容,握了握苏洄的指尖,同他一起上去了。

    咨询过程中,在外面等候的苏洄似乎比宁一宵还要紧张,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撞击着胸膛。

    他迫切地希望出来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只是他想得太多,宁一宵其实很好。

    等待叫号的大厅里,长椅一排排坐了许多人,苏洄的旁边就是一对年轻情侣,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他们正在玩一个小玩具,是吃豆子的恐龙,男孩儿摆弄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彩色的豆子撒了一地。

    苏洄弯腰帮他们捡了许多,两人一直道谢,苏洄笑着说不客气。

    他们很开朗,很快同他做了介绍,男孩子叫于杰,女孩儿叫莉莉。巧合的是,莉莉同样患有双相,和苏洄一样。

    大约是有了共同的病症,他们便多聊了几句。从两人的言行举止来看,是一对非常相爱的小情侣,眼神都离不开彼此,手也一直紧握,苏洄看着,都感受到十分确凿的幸福感。

    “我们打算过两年就结婚的。”莉莉十分兴奋,“等小杰把驾照考下来,我们要去旅拍婚纱照,你知道旅拍吗?”

    苏洄点头,“我也很想去旅游,全世界都看一看。”

    “去啊去啊。”莉莉笑起来有两只酒窝,“你可以和我们一起。”

    苏洄看她就像在看躁期的自己,所以只是笑了笑,没有打消她的热情,“有机会的话,我非常愿意。”

    于杰又询问道:“那你是陪谁来看病?你应该是在等人吧。”

    苏洄几乎没有犹豫,笑着说:“我陪我男朋友。”

    因为他们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苏洄才能毫无负担地将自己最想让全世界都知晓的秘密袒露给他们。

    这一对萍水相逢的小情侣,成为这段感情目前为止唯一的见证。

    聊了一会儿,宁一宵出来了,苏洄第一时间注意到,跟两人道别,走到宁一宵身边,询问他的状况。

    从医院离开,他们直接回了学校,宁一宵说想看论文,苏洄便陪他去了图书馆。放假,图书馆人本来就很少,他们还直接去到最少的那一层,苏洄直接找了个无人的监控死角,带着他过去,宁一宵看论文,他则借了一本书,挨着他坐着,安静。

    就在宁一宵研究论文模型正入迷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本书,遮挡住电脑显示屏,也遮住自己的脸。

    下一秒,苏洄凑过来,对着宁一宵的耳朵吹了口气。就在宁一宵为此转过脸的瞬间,苏洄吻了上来。

    他吻得很深,金属质感的舌钉碰撞在宁一宵的齿尖,柔软的舌尖探进来,和宁一宵的勾缠,很不想分开那样,拼命地吸入他呼出来的热汽,唇齿相依。

    一分钟后,苏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着结束了这个吻。他眼神湿润,望向宁一宵有些错愕、又被染上欲念的脸,露出狡黠的笑容,将这本书上某一处的内容指给他看。

    宁一宵看过去,那一行写着男女主在大雪下忘情拥吻彼此的场景。

    苏洄大言不惭地说,“写得很美吧,我想学一下,就做了。”

    说完,他看向宁一宵,像不懂事的小猫一再用行动试探主人的底线,“你会生气吗?”

    宁一宵皱了皱眉,他怎么会生他的气。

    只是今天的苏洄表现得有些奇怪,就像是很需要求证些什么,比如被偏爱。

    “不会生气的吧?”苏洄凑过来,盯着他的眼,嘴唇还泛着暧昧的水光。他压低了声音,很小声说:“我好喜欢这样接吻啊。”

    桌子下面,苏洄的足尖抵在宁一宵的脚踝。

    “还可以再来一次吗?”

    宁一宵勾了勾嘴唇,但并没有过来吻他,而是将苏洄拉到怀中,给了他一个很满很紧密的拥抱。

    “心情不好?”

    他宽大的手掌揉着苏洄的头发,吻了吻他的额头。

    寂静的图书馆角落里,这个安抚的拥抱持续了十秒,宁一宵轻而易举看穿了苏洄用欲望掩饰的不安。

    “不看了,跟我回家吧。”

    第46章

    P.待做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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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宁一宵说出“家”这个字的时候,

    苏洄想,他的心已经完全被俘获了,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给其他任何人。

    这个世界不会静止不变,但至少这个时刻,没有人比宁一宵更懂得他。

    他跟着宁一宵回到了那间出租屋,三个月前,

    这里对他只是一个借宿的地方,

    可以容许自己在这里躲一个孤独讨厌的夜晚。但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被宁一宵称之为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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