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这位病患对旁人同理心很强,对自己却不太上心。

    但她作为医生,不能听之任之:“您这两天有空吗?能不能尽量抽个时间过来面诊,这个治疗阶段比较特殊,最好不要中断。”

    Monica是陈挽很多年的心理主治了,其实陈挽从来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是卓智轩觉得好友在某些时刻不太对劲并偶尔透露出一些疯狂的想法后,给他找了Monica,Monica是卓智轩在哥大的师姐,陈挽对自己的病情不算上心,但不愿拂好友的心意,也不愿给医生添麻烦,说如果不打扰的话,现在就可以过去。

    Monica松一口气,陈挽这种看起来很配合其实最不配合的病人是最难搞的,她说:“好的,那我在诊室等你。”

    陈挽怕对方加班太晚,连超了几次车,抵达提督街时不到十点,Monica给他倒水,问:“最近怎么样?”

    陈挽表面是很配合的,像以往面诊一样详细地叙述自己的近况和症状,Monica给他做了一次催眠。

    在药物作用下,病态的、真实的人格得以苏醒显露。

    “我把他们的动脉刺破了。”

    Monica记录的手顿了一下,轻声安抚病人。

    “截断了右肢。”

    “狗不愿意吃他们的骨头。”

    全然放松之下的语言是混乱的,只是对心理底层一些概念性片段和词汇的快速描述和真实映射,因此非常脱跳,没有逻辑可言。

    “子弹时速6.8,可以更快。”

    “加班,很晚。”

    又过了许久,陈挽说。

    “他没有看过来。”

    大约二十分钟,Monica结束了催眠。

    Monica是除了卓智轩之外,唯一知道陈挽感情状况的人,如今这个名字重新出现在记录中,她说:“陈先生,你没有跟我说他回来了。”

    白炽灯明亮,直到这一刻,陈挽才真正地意识到、感知到,赵声阁是真的回来了,不是他在催眠室里做的一个梦,也不是从前他那些脑电图和心理ct中的一个数据。

    于是他笑着说:“是的,他回来了。”

    莫妮卡点了点头,眼睛里看不出喜忧。

    因为出现了新的变量,莫妮卡给陈挽重新安排了心理测试。

    自她接手以来,陈挽从反应性抑郁症过渡到隐匿性抑郁,表现出了很多在临床上都很少见的性征,心理状态和他的行为特征非常复杂矛盾。

    或许绝大多数都认为他是一个非常体贴温柔的人,但很多检查测试里都反映了他的自毁倾向,用温柔的表象、正常人的礼法抑制自己的厌世和反动的人格切面。

    超强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的背后,是对自己的欲望、需求的漠视和冷淡。

    如今勉强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你认为,他的重新出现,对我们原来制定的治疗计划影响大吗?”

    陈挽对看病这件事虽然不算上心,但他不会敷衍别人的工作,斟酌过,他慎重地回答:“不算太大吧。”

    “为什么?”医生轻声细语,从这么多年的了解里,她非常清楚这个名字的份量。

    “我的生活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陈挽逐字,说得很慢,“你让我平时记录的情绪,比如快乐和伤感,满足和不甘,这些都还是我的,我自己施予自己的,我可以自己掌控,一切由我决定。”

    “医生,我们按照以前的方案继续就可以了,不必把这个当作什么新变量和新契机。”

    他这话说得平淡,但莫妮卡更加预感不妙,这更加印证了陈挽对自己的漠视,绝不向外求。

    不过她没有反驳陈挽的说法,只是委婉地提出建议:“或许可以”

    陈挽缓慢坚定地摇头:“我生病不是因为他,而且”

    “我认为,我需要、也完全可以、自主掌控自己的情绪。”

    “请你帮助我做到这一点。”

    Monica没有再坚持,陈挽是她的病人中意志最为坚决的那一类,最配合、最好说话的绅士,也是最顽固的病人,外力难以撼动。

    “好,”Monica只好说,“我尊重你的意愿,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休假至少一周,我需要更细致全面地观测你的病发期状态,并对你进行系统连续的理疗和训练。”清醒自毁倾向的人到最后都难以控制。

    陈挽面露难色:“抱歉,医生,我最近有很满的工作计划,实在腾不出时间。”

    “一周不行,三天呢?”

    陈挽仍是抱歉,但语气坚定:“最近不行,可以之后再找时间。”

    莫妮卡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你一定要按时吃药,按时来复诊。”

    陈挽笑着应下,他并非讳疾忌医欺骗医生,而是科想有个新的项目在争取中,陈挽每天休息的时间很少,真正进入睡眠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

    周四晚十点,陈挽独自驱车至葡黎,即便是工作,也是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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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文电台今金曲:《高山低谷》

    第6章

    6.尽人事,平常心

    他提前来的,客户还没有到,预约的荷官拿了钥匙引领他进入牌室。

    这次的客户是从深市过来,陈挽打听到对方喜欢玩一手,便做东请客来葡黎酒店,预订了单独的包厢。

    荷官是一位年轻高挑的乌克兰白女士,精通英文、中文,粤语也说得很标准,领着陈挽从侧边的电梯上楼。

    陈挽询问她今晚酒店是不是有什么活动,之前他一直都是乘坐主梯上去,观光梯可以一览酒店花园内的水城,景色很美。

    荷官微笑着说今晚的确是有贵宾莅临,别的没有多说。

    陈挽便不再问,转而嘱咐她一些关于待会儿到来的客人的习惯。

    荷官很专业,当晚陈挽的客人玩得非常尽兴,中场休息的时候陈挽让人开了他存在这里的酒,陪着客户喝了很多,好在项目的事情也比想象中更顺利推进。

    几局之后,客户继续上桌豪赌,陈挽的胃感到有些难受,去洗手间洗把脸。

    “人没送上去……走了……”

    陈挽放在水龙头下的手停下来。

    “……没来……不一定……没看清……”

    原来今晚包下三楼的人是明隆的。

    “邪门了……赵……车里……明明……”

    “酒窖……监控远端……下次…”

    “就不信……”

    陈挽抬起头,在镜中看到自己没有表情、麻木难看的脸,他擦干净手,走到传出声音的那个隔间前,用拖把从外头将门把横栓卡着,提了桶洗拖把的水,从上面兜头泼下。

    “!!!”

    “谁!他妈的谁干的!?”

    “谁在外面!开门!给老子开门!”

    “唔好俾我揾到你!顶你个肺!”

    陈挽放下水桶,靠在门边,点了根烟,面无表情,边抽边听他骂街,等听累了,他扬手把烟头扔进单间里,里面的人应该是被烫到了,发出怪叫。

    陈挽在震耳欲聋的拍门声中重新去洗手,压出一点香波,挤到手上,一根一根手指,仔仔细细搓过,冲洗,最后烘干,不疾不徐走出洗手间,任由身后骂声滔天。

    在进入包厢前,提了提面部肌肉,面对客户笑意盈盈,一派斯文绅士,丝毫不见在洗手间镜子里的疲态和阴戾。

    八号风球如期离境,海市出现久违的好天气。

    闷坏了的少爷们开始蠢蠢欲动,陈挽向来是随叫随到,吃喝玩乐纸醉金迷都奉陪到底。

    他跟卓智轩说他不想干什么是真的,但想看一眼那个人也是真的。

    一份感情,如果能收束得完全规范、毫不溢出,那只能证明它也并无多少分量。

    经年盘桓的心魔张牙舞爪,理智勉力束缚,才得以堪堪维持披一张正常的人皮。

    在不干扰到对方的情况下,远远见一面,是陈挽与自己的拉扯博弈,也是陈挽能给自己唯一的出口。

    不过情况和陈挽想象中有些不同,即便陈挽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待在谭又明们身边,也未必能真的见到赵声阁几次。

    十次里见一次都算是那好彩。

    以前听说想见赵声阁一面难于登天,就连赵家本家的人要见都要经过二秘三助,还以为只是夸张传闻,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陈挽最擅长忍耐和守候,有机会就争取,没机会就认真过好属于自己的时间。

    在不看向赵声阁的时候,作为陈挽的每一秒他也有责任过好。

    但是要么就真的万分之一的希望都不要给他,但凡有一点点可能,都会被他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抓住。

    陈挽不是少爷,没有太多自由。

    听说了赛艇比赛赵声阁可能会去,熬夜通宵赶完工作腾出一整天完整的时间,虽然赵声阁最后没有出现。

    卓智轩说沈宗年邀赵声阁去看赛马,陈挽身在澳屿出差,沉默片刻,次去机场乘最早班机,落地后独自驾车四个小时赶去庄园,不过听人说赵声阁只看到一半就走了。

    皇家皮艇队巡球表演赛在香界举行,陈挽在磨一个至关重要的合同,下了谈判桌西装没换就过去,看着与赵声阁离开的车辆擦肩而过,黑色迈巴赫掀起一路扬尘,把下车的他喷得灰头土脸。

    严重缺乏休息、神经负荷已达到极限的陈挽凭栏看着身如闪电、飞速跨过一道道障栏的赛马,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运气不佳。

    但他心中没有太大失望。

    尽人事,然后平常心。

    他终归是生活在没有赵声阁的世界里的,有,就是额外的嘉赏,但他自己要明白,没有才是常态。

    赵声阁其实不喜欢外出和应酬,出现某些场合不过是因为要重新适应国内人情世故的那一套,他也没有太多感兴趣的东西,别的少爷下班喜欢打高尔夫、游泳、健身,他喜欢补觉,因为从学生时代神经就非常紧绷。

    赵声阁也的确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记一些在生活边角的不重要的人和事,在连轴转飞的机场,因为时间行程临时更改,没来得及申请私飞航线和贵宾候机,在普通候机厅假寐的赵声阁被隔壁奢品店的小孩吵醒。

    卷发小男孩哭着央求母亲为他购买一架价格不菲的手枪模型。

    赵声阁听那对白人母子拉扯了十来分钟,小孩子的哭声实在太吵,他撩开眼皮,目光都还不太清醒,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走过去,直接将店面仅剩的那个手枪模型买走了。

    赵声阁优雅地拎着礼品盒在小男孩的目瞪口呆中扬长而去。

    甚至还对对方绅士而抱歉地微笑了一下。

    世界终于清静了。

    六月的时候,海市召开了一次商业协会会议。

    近年湾区贸易交流益紧密,有几位最近升上去的内地要政前来参会交流,因此会议规格比往年都更隆重一些。

    陈挽听卓智轩说他也是听谭又明说,赵声阁应该是会出席的。

    他刚回国,这点面子会给,且本次会议大致会谈到海市未来几年的经济形势和发展规划,同内地贸易的政策措施,这些都离不开明隆,或者说,都绕不开赵声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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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挽是那种有机会我就要尽全力争取,但不求个什么结果,无欲则刚,所以他的感情可能会酸涩,但不会卑微。

    第7章

    7.温而厉,威而不猛

    不过会议开幕式那天,陈挽并没有在主席台上看到赵声阁的位置和台签。

    赵声阁这几年越发低调,偶尔出席会议也是三不原则不发言、不出镜、不接受访谈。

    财经记者和媒体行业都有这个共识,即便是他出席的场合,也不会有人不怕死地尝试把镜头和话筒对向他。

    会堂是罗马式圆环形结构,铺了厚重的地毯,暖色调吊灯,气派非常。

    这次参会的人很多,安保也异常严格,陈挽被安排在很后面一个较为偏僻的位置。

    他扫视了一圈会场,确定赵声阁不在。

    位高权重,坐不垂堂,隐于人影海海,像自半空中俯瞰的一只眼,作幕后控制全局的一只手。

    商会副主席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罗列了数条将会在湾区试行的优惠政策,鼓励各位创新者抓住机遇,去当第一个尝螃蟹的人。

    陈挽非常敏感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打算之后回去再和合伙人仔细研究一下。

    中场休会足足有半个小时,卓智轩跨越大半个会场走到后面找陈挽聊天,他没有什么自己的产业,来开这个枯燥无聊的会议完全是迫于家族压力。

    会堂设置了信号屏蔽,碰不了手机的这几个小时已经快要把卓少爷疯。

    “你居然还真的记笔记,”卓智轩瞄了一眼陈挽记下的那几个词,随口道,“你等这个案实行,还不如找沈宗年快。”

    卓智轩声音稍微压低:“界屿的事,商会说不上话,赵家的地盘。”

    直接找赵声阁那是不用想了,但找沈宗年还是能帮牵得上线的。

    “不用。”陈挽说。

    卓智轩:“你别天真了。”

    优惠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资源流动和公平,但太慢了,真正的东西早就在头部里过了一遍,漏下点边角料给下边的人一顿好抢。

    陈挽抿了一口红茶,还是摇头。

    卓智轩气笑:“你轴什么,陈挽。”

    有时候他实在不知道陈挽在想什么,说他无欲无争,其实处处左右逢源;说他机关算尽工于心计,其实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仔细想想,属实没见过在他们身边还混成这样的。

    说出来都丢脸,好多东西在他们那儿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不值一提的小事,陈挽是没开过口,非得自己绕那么一大个弯,那些只和谭又明沈宗年喝过几杯酒的泛泛之交一面之缘,早个个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了。

    肥水流尽外人田,卓智轩不爽,声音不免起了几分:“陈挽,你能不能有点打算。”

    陈挽好脾气,笑笑不语。

    快速浏览完一遍笔记,确定没有错漏,语气洒脱:“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卓智轩就没法和他沟通,陈挽看起来好说话,但主意大得很,认定的事说一不二。

    为期两天的会议,赵声阁没有出现过。

    可能人与人的相遇,真的讲点命数,不过更讲努力。

    机会总是留给有机会的人,九次扑空,第十次如愿,陈挽也能充到电。

    那个第十次,是在拍卖场,远远地。

    赵声阁很低调,从来不存在保镖助理一大堆尾随的情况,他今天甚至连助理都没带,一个人走过去坐了主办方准备好的最中间的位置。

    每个观赏位之间都隔了很远的位置,相邻的人无法打扰到彼此。

    陈挽被安排坐在很偏很暗的角落,远远看过去,赵声阁比以前更内敛。

    他实在是很喜欢观察赵声阁,对方叠起长腿靠着椅背垂眸看册子的模样,会让陈挽联想到漫不经心脾睨众生的狮子,看似沉稳,实则慵懒,有些无聊,偶尔抬眼瞥你一眼,又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昏幽的灯光将人侧影照得很静,几分高处不胜寒。

    赵声阁和陈挽记忆中不大一样,连一同长大的谭又明与沈宗年都未必能察觉到不一样在哪里,但陈挽太爱观察赵声阁了,所以他无限接近真相,是对方在用渐威严的杀伐决断掩盖眼角眉梢的疲意。

    赋予一个人权力的同时,也必定施加某种枷锁。

    赵声阁像临危不崩的高山,那点微不可察的倦意是溪谷飘零落叶,无足轻重,无人窥察,只有每飞向这座山的鸟知道。

    高山仰止,陈挽当那只飞鸟,经年盘旋不止。

    拍卖会还未开始,周遭宾客结伴聊天,声音很低,陈挽能听到一些。

    “是从金融大厦跳下去的,七十八楼,华荆公园的水池被血染红一片,很多人都看见了。”

    “警署来了人很快收拾干净,也不准媒记进去摄像。麦太以泪洗面,还去明隆大厦喊冤抗议。”

    “听说倒不是因为那笔坏账,是麦家辉不诚实,跟……耍心眼兜圈,还要跟华家联手,后头……就不耐烦了,比他老爷子还心肠。”

    “…惹不得……一边签署残疾儿童慈善捐助合同一边把富豪仇家得破产跳楼……杀人救人,一念之间”

    那个人像不能被提起名字的伏地魔,大家都心照不宣讳莫如深。

    不远处响起一点骚动,工作人员给赵声阁那桌上茶时出了点差错,周围的人一时都收了声,敛目低头,佯装未觉。

    但陈挽看到赵声阁对对方绅士地抬了抬手,平静地说没事,声音也很礼貌温和。

    陈挽想,其实即便是方才那些人私下嚼舌根的非议被赵声阁本人听到了,他也不会生气动怒的。

    赵声阁其实比很多人都好说话,虽然气场很盛,但情绪一直很平和,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不过手段凶狠又是另一回事了。

    拍卖会上展了什么陈挽没认真听。

    只知道赵声阁拍了个明代万历青莲花宝口瓶,因为拍卖师喊了一次价之后就成交了,没人这么胆大跟赵声阁竞价。

    结束的时候,赵声阁和一个中年男人一同往外走,对方比他年长不少,但许是身高的原因,那位名字放出去也人人耳熟能详的海市官员站在他身侧也失了些气势气场。

    两人偶尔交谈,赵声阁还是说得少,听得多。

    这次拍卖会邀请宾客门槛设得很高,是以人不多,路过的宾客见到赵声阁不至于唐突,都只是问好一句“赵生”以表尊重。

    陈挽是他们其中一个。

    他与一位同行新贵一同走出展厅时,与赵声阁有短暂的擦肩,但并没有停留,眼神也不曾交汇。

    对方不认得、甚至没发现他,陈挽一点不意外。

    即便他已经仗着谭又明和卓智轩的人情和面子参加过几次有对方在的饭局,赵声阁也不会记住一个闲杂人等。

    陈挽向来有自知之明。

    也不在意,他又不求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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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陈挽眼中的赵声阁,赵声阁本人其实还挺坏的

    第8章

    8.落飞车

    回程要下盘山公路,陈挽好好的车开在路上,被一辆突然出现在左超车道的劳斯莱斯甩了一尾巴泥巴。

    下午的拍卖会举行在近郊傍山展厅,又下了雨,柏油环山公路残积的雨水与山道泥尘混在一处,比亚迪的车身和车窗瞬间惨不忍睹。

    陈挽一开始没理会,他向来是交通道路上的守法公民和谦和礼让的好好先生,只是打开刮雨刷。

    但在连续两次被挡道之后,陈挽眯起眼,踩上油门。

    他是好脾气,但不是好欺负,来之前刚洗了车,对方在超车并行时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贴得更近,水花四溅之间两辆车的后视镜甚至有一瞬撞上相互摩擦。

    几乎看到火星了,但只有一秒。

    对方车技高超,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除了给开车的人造成极大的压迫感和心理压力。

    这就是赤的示威与挑衅了。

    完全超车之后,劳斯莱斯又仗着自己底盘高很狂地在水坑上来了个甩尾,比亚迪风挡玻璃扑面迎上呼啦啦一片水,陈挽的体感像是他本人被迎头泼了一盆水。

    再好的脾气也火了,他握紧方向盘一脚踩尽油门追上去。

    夏天色暗得晚,落霞还未沉尽,暮光中能大致看见劳斯莱斯车牌尾号,平平无奇,无奇到应该没有人能想到里面坐着一个金蝉脱壳的人他来的时候是坐平时出行那辆迈巴赫的。

    可即便就是那样一串普普通通的数字,也昭显着一种不可一世的狂妄,对方车速时快时慢,宛如狡猫逗鼠。

    莱斯劳斯很新,陈挽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在海市范围内任何重要场合见过这辆车,也想不出以他这样低调无争的行事会得罪什么人。

    有好几次,他踩尽油门,几乎要赶上对方三分之一个车身,但保密性严实的单向玻璃没能让他窥见里头半分人影。

    无人大道,橘色落悬在山头,晚霞铺天,两车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咬得很紧,转弯飘逸,时而贴近,时而拉开距离,路边大片棕榈叶被极限车速掀得七零八落。

    极限竞飙,肾上腺素激升,陈挽唇角抿紧,平时只被用作上班代步的比亚迪第一次被开出超跑的生死时速。

    但在绝对碾压性的速度和件条件面前,车技杯水车薪,比亚迪要追上劳斯莱斯是天方夜谭。

    而且因为陈挽的有意低调,这辆比亚迪还是好几年之前没更新换代的版本,他平时就开着这么辆旧车上班下班。

    陈挽只能眼睁睁看着劳斯莱斯嚣张扬长而去,消失在暮色尽头。

    天彻底暗下来,漫长旷寂的公路只剩下他一辆车。

    陈挽索性开了车窗,风灌进来,海洋性气候的空气永远带着挥之不去的潮意,路两旁棕榈与芒被车灯照明,蝉声蛙叫一片。

    这时候卓智轩的电话打进来,说过几是他弥旺道那家酒店的开张吉,请陈挽届时务必到场道贺。

    陈挽刚刚生死时速还没喘过气,单手扶着方向盘,舒了口气,正了正蓝牙耳机,说:“好地段。”

    “求了几个月老爷子才肯出面,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卓智轩在陈挽面前没什么好装的,读书时候他作业都是直接扔给陈挽做的,“你的红包要够诚意。”

    陈挽心跳恢复平缓,换了个电台:“当然,”他对朋友向来很大方,开玩笑,“再给你请一队舞狮,从芬利东路游到太子段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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