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仙尊,我……”

    宁明昧:“怎么回事,这结界怎么这么讨厌你。”

    连城月捂着阵痛的胸口,答道:“仙尊,我也发现这个结界很讨厌我。然而很遗憾,我不知道原因。我需要搜索相关信息。”

    宁明昧:“停止你的ai发言。”

    ai……那是什么?连城月茫然。

    连城月醒来得很好。宁明昧道:“你有学生医保吧。”

    “是的仙尊,我有医保。”

    宁明昧:“行。你刚刚吃了我一颗好药,回去后记你的账上。”

    连城月:“谢谢仙尊,仙尊对我最好了。”

    两人完成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再度完成了一场酸酸甜甜的感情交流。宁明昧问连城月:“你还能走吗?”

    连城月还在贪恋那冰美式的味道,很怪,他不想做什么,却觉得这味道很好闻,有实验室通宵达旦的气息。他露出苍白虚弱表情,低声道:“仙尊,我……”

    宁明昧:“我有个随身救护车。你可以坐在救护车上和我继续探险,一次救护车-8000灵石。”

    连城月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我可以走的,仙尊。”

    宁明昧也觉得这件事很稀奇。连城月是神族血脉,虽然如今在清极宗落户,灵水村没理由拒绝连城月落回原户籍。在如今的修仙界教育体系下,灵水村全是丈育,连城月却是TOP1大学本科生,怎么都能走人才引进的路直接在灵水村落户。

    不过很快,宁明昧就想通了——毕竟连城月的芯子,是当初被祭剑、又被封印在灵水村里多年的神剑里的怨灵、上古天魔转世。看来灵水村的封印很先进,识别出连城月看起来是个神族,其实是个在逃犯。

    还好,在对结界进行检查后,宁明昧很快找到了其中一块薄弱的地方。宁明昧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灵水村被群山环绕,从高处看下去像是一片被树木遮得严严实实的小盆。宁明昧很快到达了指定位置。穿过那道山洞,也可以进入灵水村。

    “等下,仙尊。”连城月忽然道,“有血的味道。”

    他循着裂缝前的小溪流往上,血迹消失在一块巨石后。连城月握紧了剑,已经做好了与之决一死战的准备。

    片刻之后,连城月道:“师尊,巨石后有两个人。”

    “谁?”

    连城月说:“妖狐族大祭司,还有巫雨。”

    真是屋漏偏逢连支线任务。宁明昧来到巨石后,发现身受重伤的妖狐族祭司正躺在这里。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巫雨竟然也躺在这里。妖狐族圣地发生意外时,他分明记得,巫雨那时毫发无伤。

    巫雨怎么也昏过去了?

    宁明昧皱眉看着巫雨的面颊,忽然之间,他觉得事情有些怪异……连城月询问:“师尊,我们该怎么办?”

    宁明昧:“我随身携带很多镣铐,把他们拷上,一起带走。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迷药。”

    连城月不敢询问为什么宁明昧身上会有这些东西。

    带走两人的职责自然被交到了连城月的身上。他将二人放在一辆小推车上,自己在后面推着二人走。不过在搬起二人时,连城月有些意外。

    妖狐大祭司的体重比他想象中轻,巫雨的体重比他想象中要重。

    此刻,他忽然听见石如琢的声音:“这二人很怪。”

    “老前辈,哪里怪了?”

    “不好说。”石如琢道,“你们先走,我琢磨琢磨。”

    石如琢比宁明昧二人年纪要大,在江湖上的经验也更加丰富,在当邪修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连城月很高兴石如琢愿意分享自己的知识,有他在,可以为他们二人查漏补缺。

    石如琢继续琢磨。连城月跟着宁明昧一起进入结界。这里果然是经过计算后的、结界最为薄弱的地方,即使凡人也可以进出。

    走过漫长隧道,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只是刚出洞口,连城月就愣住了:“这是……”

    “尸体。”宁明昧说。

    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是守卫的尸体。

    几十年过去,这些尸体早已风化,沦为枯骨。即使如此,宁明昧也能在那些骷髅上看见刀斧劈砍过的痕迹。

    他低下身细细观看。

    “他们很专业,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袭击。他们快速潜入,不想提前引起村民们的警惕。”宁明昧说,“这些人不是凡人,是一群有计划的修士。”

    他站起身,眺望这座死气沉沉的村落。几十年前的那场杀戮,将这座村落与外面的方寸山脉割裂成了阴阳两面。村落看起来阴翳、可怕、死气沉沉。

    到底是什么人袭击了这片村落,又是出于什么缘由发起了这场屠杀?

    想要解答这个问题,宁明昧需要知道这些人的行动路线。他蹲下身,试图从那些不变的泥土中找到过去的痕迹。

    直到他身侧传来连城月的声音:“他们是往这边走的。”

    他指向一条小路。

    宁明昧挑眉:“何以见得?”

    连城月正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他眼眸漆黑,几乎看不见瞳仁:“这条路上……”

    “有死亡的气息。”

    绝对的实力是自信的基础。如果站在这里的确实只是连城月,宁明昧不会有任何警惕,只会云淡风轻。

    任连城月未来再强大,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个金丹修士罢了。

    只是那一刻,连城月那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想到的齐免成。

    齐免成偶尔笑起来时,他的眼眸也是漆黑的,几乎看不见瞳仁。他的眼神也是直勾勾的。

    可……

    那又如何。

    人生在世,若是想把自己的路走下去,免不了与狼共舞。

    因为他真的好用。

    “是么?”宁明昧说,“那你带路吧。”

    ……

    那帮人是这样进入村落的。

    这是灵水村村民的节日,所有村民都聚集在广场上,载歌载舞。身着黑衣的一部分人,堵住了村子的所有出路口。

    另一部分人埋伏在广场四周,借着这个村民聚集的机会,控制了所有村民。

    黑衣人中最重要的一支,则进入祠堂,捉住了村长一家。

    还有一部分人直入禁地,直取灵水村的神巫。

    数千年的避世生活让这群神族后裔太过脆弱、也太过茫然。他们很快就被控制住,成为了……

    “筹码。”宁明昧说,“如果只是想屠村,他们的计划不用这样复杂。”

    他们捉村民们当筹码,一方面逼问村长,一方面捉拿神巫,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得到什么信息呢?

    “众所周知,禁地里总有好东西。不,如果他们是为了取走禁地里的东西,根本不需要这么复杂,只需要直捣禁地,然后杀人灭口就够了。在拥有绝对的力量时,他们根本不必耍什么花招。”

    宁明昧在广场上逡巡。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排排尸骨。这些尸骨被整齐地一排一排地处决,像是用钝刀子磨骨头。

    “他们在找一样东西。”宁明昧得出结论,“他们相信灵水村的人知道那样东西的下落……他们……”

    在看到一块尸骨时,宁明昧觉察到了什么。

    那块尸骨属于灵水村的村长。身为被袭击者认为是知晓最多信息的人,村长的尸骨显得格外凄惨。他受了不止一刀,几乎像是在死前受到凌迟,又被乱刀砍死的。

    时隔多年,留在这里的痕迹大多消散,但做研究的宁明昧很快就认出了这最熟悉的物质。

    漆黑的、蠕动的浑沦。

    宁明昧掏出特制保鲜袋,将那滴浑沦收入保鲜袋里,作为证据带回清极宗。很快,他还在广场上发现了其他线索。

    有几块土地的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那里灰尘较少,颜色也不太一样。很显然,有人在这里放过瓦罐一般的东西。

    瓦罐一般的东西……宁明昧一下就知道屠杀灵水村的凶手是谁了。

    乌合众。

    “乌合众……可是几十年前,乌合众就开始屠杀无辜的村民了吗?为了夺宝?”宁明昧自言自语道。

    这明显和宁明昧对乌合众的认知不同。灵水村向来封闭,它在外界也不会有如碧霄一般投奔乌合众、希望乌合众为他复仇的仇家。若是只为了夺宝,乌合众倒也不必做如此残忍的手段。

    宁明昧始终觉得,乌合众的掌权者、翁行云的剑灵云烟绝不是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相反,她疯得很有阴谋,很刻骨。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乌合众……难道这场事件,是由云烟主导的。”宁明昧心想,“而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夺宝,而是为了找人。”

    她要逼一个人现身,她要向那个人复仇。

    云烟最恨的人是谁?

    云烟会恨的人有很多。星火岛覆灭时,江湖中人都在对星火岛落井下石,论其身份,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派小派。云烟不可能一个个杀光他们,除非她杀光全世界——这也是云烟过去收集浑沦,想要将整个世界带入深渊的原因。

    既然她可以为了这个目的蛰伏,那么究竟有谁是她绝对无法等待杀死、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下落的?

    宁明昧走进灵水村祠堂。果真,祠堂里有高高的台阶状的架子,灵水村的牌位们曾被放置于此地。可如今,它们都被扫到了地上,在盛怒之下被斩成了碎片。

    “她在找人。她在找一个神族后裔,一个灵水村中的人。”宁明昧想。

    答案昭然若揭——唯一与星火岛覆灭有着巨大瓜葛,身份又模糊不明的人,只有一个。

    ——夜合。

    “所以夜合,是灵水村村人。神族虽然已经没落,但总有传下来的部分法门。既然如此,夜合年纪轻轻,却又法力高强的原因,也说得通了。”

    但很显然,云烟等人扑了个空。在星火岛覆灭后,千年过去,他们在灵水村里没找到夜合、也没找到夜合的陵墓,灵水村村长或许对这千年前的村民也一无所知——尽管神族已然衰弱,神族后裔也生来长寿,即使不修行也能活大几百年。但千年前的事,终究离得太远了。

    但法力高强的夜合不可能在千年内就去世。于是他们以灵水村村民为人质,一批又一批地杀死他们,逼迫夜合现身。最终……

    “有一支单独的牌位没有被乌合众的人掀翻。”宁明昧看着牌位道。

    这只牌位独立于灵水村其他村民的牌位之外,是单独的一支,而且代代只有一位。

    他们不是别人,而是灵水村里的神巫。

    灵水村掌握典籍知识,封印禁地,懂得法术的神巫。

    神巫是一个职称,在前任神巫死后,职位会被传给下一任神巫。宁明昧看着那牌位上五花八门的名字,猜测乌合众一定是认为,夜合就在这些神巫之中。

    村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看了。宁明昧又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很多亟需被带走的东西。于是他对身后的连城月道:“走,去禁地。”

    宁明昧注意到,自从进入这里开始,连城月的眼眸便越来越黑,神色也越来越带着点茫然和缥缈。他似乎脑袋有些疼,时而皱眉,时而松开。

    宁明昧并不担心连城月。这或许是大记忆恢复术的征兆。连城月或许会在这里,恢复他曾为怨灵的记忆。但这都没什么大碍,只要连城月不要想起自己是齐免成的记忆就好了。

    虽然他不知道齐免成为什么设置两个连城月出来,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但齐免成应该不会允许连城月这么快就记起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事儿来。

    齐免成很重视自己对局面的掌控感。

    不过宁明昧觉得连城月恢复记忆是好事。譬如,神巫居所附近的神族典籍藏书阁、神族珍宝、神族武器在这之后都该归宁明昧所有。抢夺神族唯一的孤儿的一族遗产,会让宁明昧有一点点压力——做账的压力。但既然连城月是神族后裔(怨灵夺舍版),那就自动失去继承权了。

    宁明昧拿走财产,神族还得感谢他呢。

    不过宁明昧还是关心了一下连城月:“你还好吗?手抖不抖?”

    “谢谢师尊关怀,我还好,是的。”连城月道。

    ……连城月果然正在错乱。你看,他都喊出了内心深处的渴望之“师尊”。

    宁明昧倒也不拆穿。他点头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手抖,把巫雨和妖族大祭司给摔了呢。”

    这两个人身上一看就有谜语。而且宁明昧还想从他们的身上扒出一层皮来,充实自己的研究资金。

    果然,宁明昧在神族禁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神巫一族居住地附近皆是战斗痕迹。显然,乌合众的人在这里将神巫等人围困了很久。

    他们想要一个一个地找出夜合的踪迹。

    宁明昧在神巫居住地附近行走,将神族的财宝、武器、典籍一扫而空。果然,云烟是个不谋名利的剑灵。这里的好东西,她几乎都没有带走。

    在拿起最后一本典籍时,一张图纸从典籍里落下。

    第260章

    明珑

    那枚图纸年代久远,显然是多年前所作。可宁明昧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内容。

    他将战利品从乾坤袋中取出,又拿出那张从将铎的戒指里得来的图纸。图纸上的孔雀羽扇,竟然和灵水村这张图纸上的孔雀羽扇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将铎是从灵水村得到这张图纸的?”

    不,这不可能。宁明昧以己度人,他若是将铎,绝对不会拿走一张图纸就离开。相反,他会掏空这里。更何况,灵水村怎么会存储两张一模一样的图纸?

    而且,灵水村现存的图纸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残缺,各项尺寸都十分模糊。将铎那张的墨迹却很新,显然是之后复原的。

    谁有能力复原这样一张年代久远的图纸?这不仅需要年纪大,还需要很高深的知识量。

    “……夜合。”宁明昧再度念出了这个名字。

    是夜合!

    和将铎联手,将他们逼入险境的人,一定是夜合!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宁明昧在得到初步的答案后,首先感觉到的是更大的谜团,“她是千年前的人,她与星火岛之间也是千年前的事故。我对她有什么威胁,能让她一定要除掉我不可?”

    宁明昧暂时没有头绪。于是他更仔细观察原版图纸细节。

    连城月也在旁边看见宁明昧对比两张图纸。他虽然不知道夜合是谁,却已经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此刻,他看着图纸,忽然道:“仙尊,如果是我的话,我是没办法复原这张图纸的。”

    宁明昧:“废话。”

    连城月道:“图纸上绝大部分的尺寸都已经遗失,还有材料列表。如果不是曾亲眼见过这张图纸的完整模样、并对其十分了解的人,是不可能将它还原出来的。我的意思是,绘制这张图纸的人,年龄一定很大,比这张图纸损毁的时间点,还要大很多。”

    还要大很多……

    一个想法出现在宁明昧的脑海里。他尚未抓住想法背后的底层逻辑,却已经将这枚图纸小心地收入了包裹中。

    “带回去做下碳十四检测,确定这张图纸的损毁年代……”宁明昧心道,“不过,为什么我的直觉让我要这么做呢?这背后又会有什么线索呢?”

    灵水村财产被搜刮一空。宁明昧向禁地深处走去。连城月走在他的身后,他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厉害。

    那种感觉混杂着压抑、痛苦、愤怒与恐惧。越是靠近禁地深处,他越觉得自己的整具身体、乃至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跳动。它们突突地跳着,像是时刻都要将彼此撕裂开。

    “你还好吗?”宁明昧问。

    连城月压抑地点头。

    这里太深太暗了,像是一个囚笼。在禁地深处,宁明昧点亮手中法术,终于看见了一具尸骨。

    一具被高高地、钉在墙上的尸骨。

    尸骨仍穿着神巫的衣服,身体却已经化为骷髅。它的眼洞里黑洞洞的,不知道里面藏的是空虚,还是怪物。

    它身上还戴着银饰,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在过去,它或许在这里摇晃了很多年。

    在神巫的尸首下,连城月看见一枚长命锁正落在那里,连同一只虎头鞋。那长命锁显然是给婴儿的,往旁边看,甚至还有一个空掉的摇篮。

    “这是……”

    这是我的“母亲”的尸体。

    侵入者来临时,神巫带着孩子躲到了禁地里。可是禁地的大阵也撑不了多久了。最终,她决定一个人留下,让侍女带走自己的孩子。

    尸首身上有他熟悉的血脉。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那尸骨是血脉相连的……连城月循着这断断续续的直觉般的联系向前,却在往前踏一步时,身体因强烈的力量牵扯而向旁边看去!

    那里似乎有一个高高的石碑。只是禁地光线昏暗,黑乎乎的,连城月很难看见其中景象。

    可他心脏狂跳。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远比他看见神巫尸身时来得激烈。他忽然起身,奋步向那石碑、向那已经被破坏的禁锢法阵之上跑去!

    “这么大的阵法,这里封印着不得了的东西啊。”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宁明昧仍旧随着连城月往石碑去。手中的灯光照亮了景象,那被重重咒文封印着的物件,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木雕?!”

    被那锁链捆绑住,埋在铁制的盒子里的,竟然是一枚木雕!

    铁制的盒子过去应当是被封住的,如今那盒子早已被炸开,连同里面的物件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木雕则黑乎乎的,看起来是个十岁孩子的模样。宁明昧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连城月是被献祭给神剑铸造的天魔转世,也是剑中的剑灵。鸟尽弓藏,为了安全地存放神剑,储存神剑者自然要将神剑里那枚充满怨恨的剑灵与神剑剥离。

    剑身被放在清极宗里。剑骨蕴藏力量,被放在炉鼎的身体里。至于剑灵的灵魂,也需要一个依托物。

    于是,古人选择了这个十岁孩子的木雕为依托物。他们把不甘的剑灵锁在木雕上,让他生生世世待在黑暗里,再也无法为自己被祭剑而复仇。

    又或者,他想要复仇的理由,不只是“被祭剑”。

    ……

    “啊!”

    宁明昧听见凄厉的惨叫声。他转头时连城月已经跪下。青年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断地有血泪从眼里渗出。

    “他在恢复记忆了。”

    宁明昧听见了许久未听见的系统的声音。系统说:“你不上去救他吗?”

    是救他,还是站在原地?

    宁明昧沉默片刻。最终,他还是上去了。

    眼里滚烫着,像是有血泪,像是有热意在灼烧。但在那恐怖的热度中,还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手背。

    尽管他的话并不好听:“冷静点,很快就好了。”

    宁明昧掏出莲灯,用柔和的能量为连城月治疗眼睛。他面沉如水,口中念念有词。系统又阴魂不散道:“想不到你很关心……”

    然后它发现宁明昧正在用嘴念连城月的急救账单。

    系统:……

    在幽暗的禁地,囚人的石碑,阴森的铁棺前,唯有手持莲灯的宁明昧,是一点小小的微光。

    微光照在连城月的脸上。

    “……娘。为什么要带着我……去死……”

    宁明昧听见连城月的声音。

    尽管在加固封印时,宁明昧已经看见了部分关于剑灵的回忆,此刻从当事魔鬼的口中吐出这话,却依旧让人不忍。宁明昧计算账单的口速,都下降了五成。

    忽然就在此刻,就在能量流转间,一幕幕画面在以能量为依托,传递进了宁明昧的脑海里!

    很快,宁明昧意识到,那是剑灵的记忆!

    剑炉前,他挣扎、他逃跑,却被母亲死死拥抱着,带着他一起跳进了剑炉。那样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却来自一个自称爱他,却被“大义”所感召的母亲。

    “天下需要我们去拯救,等天门被打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我们的族人,也会过上不被人排斥的日子……”

    剑炉好烫,剑炉好疼啊!为什么要牺牲我,为什么要让其他人活下来!

    “他”从神剑里睁开眼睛。终于,他成为了神剑的一部分。神剑因为他身为剑灵而变得极其强大。他的母亲却失约了,仿佛自我感动似的,没有遵守那“一起祭剑”的约定。

    她成为了一个苍白的、没有太多意识的影子。祭剑后能保持意识,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即使如此,那影子也有自己的作用。

    他感到愤怒、他要反抗、他拒绝服从命令、他不要成为帮助他人的神剑。可磅礴的神力被注入神剑,压制他的一切动作、乃至一切意识。仿佛有声音对他说:“你在反抗什么呢?”

    “反正你都已经死了。不若留下来,拯救他人。”

    “既然已经成为剑灵,这就是你的新的开始了。”

    那影子因神力有了意识,开始安慰他、安抚他……可他实在是反抗得太过激烈了。于是磅礴的神力又被输入进来,打昏了他,让他闭嘴。

    而神剑,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这个昏迷的剑灵身上吸收着力量。

    而后再醒来时,却是在一场屠杀后。他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只感觉到神剑上有一股让人不安的血气——那种血气仿佛预示着,神剑已经被拿去作了邪恶的用途。

    已经有人被杀了,被人用这把神剑杀过了。那些人的气息……闻起来很强大,是神族的味道。

    有人用这把剑杀了一些神族?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挥舞着神剑,劈向了前方。

    剑刃刺入那人身体时,他通过血气,骤然意识到——那是他的同族。

    有人在用他屠杀他的同族。

    此时苏醒的不只是他,还有那道白影。他的母亲终于在强烈的刺激下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她看着剑外的场景,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是谁在使用神剑?是谁在用他们杀死他们的同族?为什么他们倾尽一切投名,却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局,反而给魔族招来了灭顶之灾?

    他们的所谓牺牲,难道都是被骗了吗?

    可笑,太可笑了。所谓的乐观与理想,此刻都变成了被人利用、自我感动式的好笑!

    魔族血流成河。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想要从她的身上取得一些安慰。可他的母亲却擦擦眼泪,忽然捧住他的脸,轻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自爆,作为剑灵,你自爆吧。只要这样做,神剑就会被毁掉,执剑的那人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甚至会被我们炸死……再也无法屠尽我们的族类了!”

    “求求你,你自爆吧!”

    “娘对不起你,但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看,那些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小侄子……一整个魔族的命啊……你也不想让他们去死吧?”

    “娘会陪着你的……会一起死……你不会孤独的,不会寂寞的……”

    不……不……

    宁明昧听见神剑的声音,仿佛愤怒又仿佛恐惧。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从前封印剑身时,看见的小小身影。

    天魔转世被祭剑、被封入神剑时,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也正是因此,那人在制作封印剑灵的凭借物时,用的也是个孩子的木雕。

    所有人,那些人,明明都知道,剑灵一开始是个孩子。

    为什么一开始要让我为了你们的慈悲心肠、为了你们的共赢、为了你们自我牺牲换取天下大义与被天下接纳的理想主义去死?

    为什么在证明你们被骗了之后,你们却还想要我去死?

    为什么从头到尾,要死的都是我?

    很快,宁明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剑灵没有接受母亲的提议。他静静地看着母亲掐住自己喉咙的手,最终,他在反抗中杀了她。

    他杀了她!

    神剑生来便能斩断一切浑沦。可那一刻,所有浑沦都被吸入了神剑之中,进入了剑灵的体内。

    他开始能吸收浑沦,以它的力量充实自己了。

    而神剑也一刻不停地从他的身上吸取力量。那支魔族,在神剑之下,被屠戮殆尽。

    宛若被灭口。

    再后来,他陷入黑暗和沉睡。再度醒来时,他已经被人带到了这座村落,被生生地劈开成了三份。

    剑骨和剑身被带走。而他被封印在木雕里,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灵水村这片土地就是他的封印。每一个灵水村的血裔对他都有压制作用。直到一场屠杀发生。

    那些黑衣人原本也不是为了他而来。什么夜合,他根本就不知道。

    但那些人的死,浓厚的血气,也让他终于有了冲破封印的机会。

    他冲破了封印,并最终栖息在了那个婴孩的体内,活生生地将婴孩虚弱的生魂挤了出去。

    从此开始,他便万劫不复了。再无成为正派的可能。

    他要不择手段往上爬,生而高贵的天魔转世竟然被人间的“大义”玩弄到如此程度。他要报复所有利用过他的人。

    直到再无人能企及他为止。

    ……

    宁明昧从那绝望的黑暗记忆里抽身出来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低头,看见连城月正躺在他的膝上,已经昏了过去。

    连城月的脸苍白得吓人,几行血泪纵贯他的脸颊,给他原本的容貌增添了几分阴邪、也增添了几分妖异。

    那一刻,他看起来当真如魔鬼一般。

    不过即使是魔鬼,也不过是个本科生。

    但宁明昧却没有久久看着连城月。相反,他站起身,向着石碑背后跑去!

    石碑背后,是他方才在连城月的噩梦中所瞥见的一角。在这幽暗的禁地,在木雕里再也不得出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石碑背后的景象,曾在他的记忆里闪过一角。

    而这一角,就是宁明昧此刻一定要找到的答案。

    终于,宁明昧站在了石碑的另一端。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谁能想到禁地里会有这样的景象?一面,是铁制的棺盒,邪恶的剑灵被封印于此。它漆黑、血腥、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另一面,则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圣洁画面。

    那是一尊白玉雕成的雕像。

    雕像衣袂纷飞,动作翩翩,微垂着头,容貌圣洁、清冷又美丽。她身着洁白如花瓣般的长裙,头戴花冠,一手持长剑,如神话故事里的女武神。

    而她的另一只手上,却托着一样东西。

    一样……如如今的宁明昧手中所托的,一模一样的莲灯。

    而雕像的下面。写着她的名字。

    “明珑。”宁明昧念道。

    上古的神女,以一己之力开天门的明珑。

    第261章

    苏醒

    在这幽暗的圣地中,神女的容貌愈是圣洁,愈是让人觉得阴森诡异。宁明昧注视着雕像,竟然背后有些发冷。

    所有事端、所有法宝背后,仿佛都有这样一条幽暗的人影。她曾是神族的希望,是六界流芳百世的救世主,也是如今笼罩在这座死村头顶上的、不变的阴翳。

    她是被神族选定的执剑人。

    她是代表着神族、向六界发起铸造神剑的号召的发起者。

    连城月从神剑里苏醒时,他闻见神剑上有神族的血气。

    随后神剑被用来杀死了他的一族。

    神女亲族在她死后,携带神剑,悄声无息地来到灵水村避世不出。

    翁行云使用她的莲灯,曾如她一般被铸起神像。可惜她们一者流芳百世,一者遗臭万年。

    而如今,这把莲灯兜兜转转,又落到了穿来此地的宁明昧的手里。

    “而你呢?宁明昧。你会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像是有声音在他耳后轻轻道,“作为第三个持有莲灯的‘救世主’?”

    在我来临之前,第三个持有莲灯、拥有“选择权”的“救世主”,本该是满怀仇恨的连城月,是吗?

    “你还……”宁明昧看着神像,忽然间缄口不言。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在心中念及那几个字。仿佛那几个字若是被任何人听见,就是了不得的杀身咒语。他所做的,只是回身,坐在连城月的身边,等待他醒来。

    可那几个字将始终被宁明昧缄默地藏在心中,成为一个梦魇。

    ——你还活着,是吗?

    ……

    连城月从幽幽的梦境中醒来。

    逃离炙热混乱的噩梦,从脸颊上传来的,是带着咖啡香气的清冷。

    他恍惚睁眼,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一次。耳畔传来宁明昧冷淡的声音:“醒了?苏醒之前,你的牙齿一直在咯咯作响,像是要咬断舌头。”

    连城月:“师尊难道你……把手指放在我的嘴里,只是害怕我被自己咬断舌头。”

    然后他的脑袋上就挨了一个暴栗。

    “……在做什么美梦。”宁明昧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塞的当然是你自己的剑柄。”

    连城月这下默默地清醒了。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宁明昧本来想给他脑袋狠狠一下,却在半路上变成了轻轻的一下,只是最后落在他脑袋上时,又变成了半狠半轻的一下。

    宁明昧抱着手站在他身前。有他在,这幽暗森冷的禁地,也让人不再那么齿冷了。连城月看着他,看着这庞大的监狱与监狱后的神像,他几乎难以想象,若自己一个人从这里醒来,望着这片境地,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噩梦中时也十分安心吗?因为他知道宁明昧在他的左右,不会有人趁着他昏迷,进来袭击他。

    连城月发觉,他迫切地想要从宁明昧身上获得一点温度。

    “醒来了就好。”宁明昧说,“走了,顺便把妖狐族大祭司拖走。我们该上路了。”

    连城月默默说是。他拖着妖狐族二人,走在前面。宁明昧走在他身后,二人一起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宁明昧走在他身后,让连城月对前路竟然有一种“有底”的感觉。在漫长走道中,他低声道:“仙尊,如果有人害了你,你会怎么办?”

    宁明昧说:“那人还活着吗?”

    连城月道:“……我不知道,或许有人还活着,不过绝大部分……”

    应该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毕竟人之一生如蜉蝣一般。当年那些冠冕堂皇的神族、那些亟待拯救的人族、那些坐视他死亡的魔族……已经早早死亡风化。如今这世上活着的,都是他们的子孙后代。

    让他们断子绝孙,会是他想要的吗?

    不过宁明昧会说什么,其他人会说什么呢?

    连城月不会询问如白若如这般人这句话。他们会说:“既然已经过去,无处可寻仇了,那就原谅他们。”

    自己的冤屈始终是冤屈,要拿什么去原谅他们?

    他也不会询问如项无形这般人这句话。他们会说:“他们已经死了。那就证明给现在的人看。做好事,行大义。让现在的人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好人。”

    既然已经见过人性在利益、在被哄骗的“大义”面前会有的丑恶面容,又怎么能勉强自己与这人世间虚以委蛇,出演一幕幕以德报怨的大戏?

    让本质非黑非白,混沌一片的其他人得利,这难道是自己想做的吗?

    他当然也不会询问如将铎一般的人。如将铎一般的人只会告诉他:“报仇啊,让整个世界都落入地狱之下!”

    既然你们说我是坏人。那么我就做个坏人,来给你们看看!

    让你们知道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的。让你们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这个想法原本最符合连城月的心意,可他在醒来时看见了宁明昧。

    这让他有些不确信了。

    连城月更不会询问如白不归这般人。如果没有复杂的身世,白不归这般人今朝有酒今朝醉。面对这种询问,他们只会说:“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怎么活着怎么爽,就怎么来比较好。”

    做人做事思考那么多干什么。既然得到了重生一次的机会,就吃好肉,喝好酒,走四方,无拘无束,这样多好?

    思考那些宏大叙事和人生议题有什么用?

    自己爽就好。

    或许是有这样的人的。但连城月从来就没办法在散漫的生活里爽过。没有目标感、漫无目的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虚度了自己的一生,浪费了自己的才能。

    宁明昧又会给出怎么样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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