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再后来,城里来了一个老方士。他说我有修仙的资质,资质还很高。我根本不敢信他……这种好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这么穷的人身上。我怕他是来骗我钱的。”温思衡哽咽道,“我给城里的人打工、卖鱼、卖报、扛东西……说好的八十个铜子,要么缺斤少两,要么延期不给。说好的这个月一日发,又拖延到十五日发。十五日去问,又说下个月发。最后摊子走了,钱也没要到。”

    “直到老方士快死了……他说清极宗来仙城里招募弟子,说我过去看看吧……他说,他小时候在一座小村子里生活,和我一样贫穷。他年轻时恃才傲物,非清极宗不进,一定要用进入天下第一宗的成功,来抚慰自己幼时因家贫、被村里人凌辱的尊严,等到那日,他要张灯结彩,举着手中清极宗的令牌如举着飞扬的旗帜,告诉所有欺凌过他的人,他如今入了清极宗,天下第一的仙门……后来他去了五次清极宗的招募,一次都没有通过……他总想着,或许下一次,仙城里资质好的候选者会少一些,等到那时他就能被选中了。而且他在清极宗上失败了五次,又怎么能坦然地告诉家人,他最后进了另一个仙门。”

    “只是时光蹉跎,老方士老了。负责招募的弟子告诉他,他已经不可能被选中了。老方士回到自己幼时居住的村子,曾经欺凌过他的人也死了。如拔剑四顾心茫然。想要向之复仇的人都已经死了,他又该去哪里呢?”

    “今年招募时,老方士算出自己大限将至,他明明已经快死了,却还是想来这里再看一眼。他一生无妻无女,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他和我说,你既然有天赋,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于是我去了,我拿到了清极宗外门弟子的令牌。我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母亲一开始很犹豫。因为弟弟和妹妹说,要去清极宗修行,要花很多很多钱。直到后来邻居大娘劝她,说清极宗是天下第一仙门,清极宗弟子前途无量。一人得道,光宗耀祖,鸡犬升天,到时候,剩下的一家三口人,都能被我弄进清极宗里,去当官。”

    “我一开始也以为,这是我可以做到的。唯一需要去在意的,就是这样道不道德。父亲在世时说,为人为事,要无愧于心。我想,或许不用我用出这些……有愧于心的手段。”

    “我可是清极宗的弟子啊,天下第一宗的弟子。一路走来,我付出了超过那么多人的努力,我一定会光光明明、干干净净地挣到很多很多的钱,养活我的母亲、妹妹、弟弟。到时候,谁也不用为了拿不回的二十个铜子,在冰河边徘徊一宿,不敢回家。我们一定会过上……幸福又光明的生活。”

    “否则,为什么人人都想进清极宗呢?否则,为什么人人都想努力修行呢?”

    “可我……”

    温思衡说着,终于吸了吸鼻子。他眼眸泛红,只有睫毛如倔强的河堤,支撑泪滴不要涌出:“可我进了清极宗才发现,我好像和所有人,也没有任何不同。清极宗有很多很好的峰、很有钱的长老、很珍贵的天材地宝。那些世家子弟来了清极宗,确实都能做出很多了不起的成就。那些资源、赞美,就像蝴蝶一样,哗啦啦地往他们的怀里扑。”

    “他们在外面,在旁人眼前,可以骄傲地自称,说‘我是清极宗的弟子’。所有人看着他们烨然若神人的模样,也是这样认为的。世人眼中清极宗的弟子就该是这样的。然后,那些人告诉所有人,只要进入清极宗,就能成为这样的弟子。就像老方士、就像邻居大娘说的那样,只要进入清极宗,就能成为人上人。”

    “可我……从外门到了内门,又从内门到入室,到成为亲传弟子。我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过,什么都拿不到。月例被拖欠,什么都要钱。修行要钱,游历要钱,母亲和弟弟妹妹也要钱。月例即使拿到,也是缺斤少两。我的生活就像是一块滚烫的石头,一滴月例落在上面,很快就被蒸发掉了。”

    “更不要提那些比试、秘境、各种机会……所有的信息我都不知道,想要和他们交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好像他们才是清极宗的弟子,是清极宗的勋章,而我只是清极宗的影子——被藏在身后,踩在泥里的影子。”

    “老方士和我娘说我是天才,执事堂堂主说我不够努力。或许,我是真的不如旁人天才,也不如旁人努力。”

    宁明昧:……

    “所以师尊。”温思衡说,“您出关后,我终于能按时按量地拿到月例……还是2700,比从前多出一倍不止……大比的这些日子,你又给我们发了那么多在教育商店里的购物卡,不仅可以买可乐雪碧,还能买日常用的毛笔与竹简。”

    那都是从沈立万那里敲诈来的孝敬。

    “还给我们做新衣服。”

    那都是为了让缥缈峰男团正式出道。

    “教我们礼仪,举手投足,让我们不再被那些弟子笑话‘是从乡下来的’。”

    那都是为了用你们割人气韭菜。

    “还让我们也用上非思簿。亲自教导我们修行。”温思衡说,“师尊,峰门里那些弟子嘴上偶尔有些抱怨。可我们都知道,他们在心里,比谁都要感激师尊。师尊……”

    “你让我们第一次觉得,我们,也终于成为了清极宗的弟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们感激了。”

    宁明昧:……

    在原书未被描述的角落里,自“宁明昧”自闭地当着高岭之花的日子里,他的弟子们都在做什么呢。

    “天下读书人,都应该相信,自己能够靠着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宁明昧淡淡道,“若是他们动摇,错的一定不是他们。”

    而是天下。

    宁明昧的座椅在裁雪殿的前端。他的身后,是一扇巨大的花窗。午后的阳光会穿越花窗的缝隙,一束一束,照亮裁雪殿内。

    于是温思衡跪伏着,涕泗横流着,因真心实意的感激,而狼狈难看着。

    却被一束束光亮笼罩其间,像是一粒被照亮的灰尘。

    宁明昧端坐宝座之上,逆着光。光线落在镶玉的宝座背后,只反射出了金玉的温润,冰凉。

    他的面孔,却被笼罩在暗色里。

    “行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起来吧。”宁明昧道,“实验报告好好批改。外面还有人在等呢。”

    温思衡哽咽:“师尊……”

    宁明昧:“下次找你剪头发时,别乱叫就行。”

    ……温思衡捂着眼睛下去了。

    宁明昧仍坐在宝座之上,他把玩着手中的薄荷盒,半晌,道:“我从手缝里漏出的一点东西,都足以让他们如此感恩戴德。”

    “呵。”

    最后一声如烟雾,须弥之间,消散在午后的艳阳里。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可系统却渐渐地睁大了眼。

    它接收到了。

    来自宁明昧的、情绪值的能量。

    系统在这一刻保持了相当程度上的寂静——它没有让宁明昧发现这件事。

    还好,有人为它提供了掩护。

    迎着艳阳进来的是方无隅。

    “都说师弟的缥缈峰冷寂,今天看来,缥缈峰是热闹得很。训话的,笑的,还有对着师弟哭的。”方无隅道。

    宁明昧的声音有点懒懒的,像是他这一刻不是很想和方无隅装:“师兄这话说得倒是偏颇。温思衡那段话,听得师弟我,是潸然泪下啊。”

    “众生的寻常罢了。温思衡有过,各个弟子也都有过。何必大惊小怪。”方无隅道,“想在天下第一仙门中出头谈何容易?温思衡能有如今的成就,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宁明昧这回总算看向他了。

    宁明昧的头发前几日又找温思衡剪过,如今又恢复了齐耳的长度。没了发丝的遮挡,他的脖颈因此尤显修长,斜斜地向前着,下巴微扬地看着他。

    眼瞳的颜色像是琥珀。

    “师兄身边的人倒是眼生。”

    方无隅道:“近日以来,你把清极宗弄得乌烟瘴气,到底是何居心!”

    只有站在他旁边的百面心中一下咯噔。

    这是坐实了是宁明昧弄出的这片混乱了。

    而且他还因此被方无隅责问!

    宁明昧:“师兄身边的人倒是眼生。”

    方无隅道:“清极宗弟子上上下下不思进取,整日沉迷于非思簿和可乐雪碧这般奇技淫巧里。你身为清极宗峰主,竟然如此为老不尊。”

    宁明昧:“师兄身边的人倒是眼生。”

    方无隅道:“你对此,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宁明昧:“师兄身边的人倒是眼生。”

    方无隅:“此人是明华谷弟子。明华谷、求是门弟子在山门下赌场赌博被袭击受伤。他来向我反映情况。”

    宁明昧:“哦,是这样啊。此人气度沉着,看起来倒是不怎么焦急,可堪大用。”

    ……这人只会复读是吗?!

    “方师兄。这事儿齐掌门都不管,你倒是管得挺多的。”宁明昧向后一仰,将脑袋靠在宝座上,“齐掌门说这事儿是好事。陆楼主说这事儿是好事。尹峰主说这事儿是好事。白、项峰主说这事儿是好事。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呢?”

    这姿势明明暴露脆弱脖颈,与精巧的锁骨,是个任人把握要害的姿势。但它放在宁明昧身上,却尽是嘲讽疏狂。

    方无隅:“大胆!”

    “而且,清极宗上下谁不知道,我缥缈峰弟子最勤学好问?”宁明昧说,“方师兄,今天不巧,我没什么心情应付你。请你离开,过几日筑基期比试成绩出来,我们再见真招吧。”

    “……好。”方无隅也冷静了,“大比期间,所有人都事务繁忙。等到大比结束后,我自然会好好着手处理这件事。”

    宁明昧道:“慢走不送。”

    方无隅拂袖而去。离开缥缈峰时,百里希说:“方峰主,我想我现在还是去栖真峰看看会比较好。”

    方无隅没心情管他:“你去吧。”

    无关人等离开。百里希却仍旧留在缥缈峰上。他望向寒冷的雪山,眸光冷寂。

    这地方,他也曾经来过。

    只是那时,是以被宁明昧救助的“故人”的身份。

    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窥探这件事的好时机。可人总是会有点侥幸心理。

    百里希向着雪山深处走,心里思忖着方才的发现。

    清极宗的混乱,是由宁明昧一手引发的。

    是什么支撑着他,让他不惜与方无隅作对,也要将清极宗搅成一团浑水?

    宁明昧性情大变,是在他出关之后。

    在闭关之前,宁明昧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和被带进清极宗的真相。后来,即使是在瑶川和往生里,宁明昧的手段和作风也绝非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宁明昧能有的。

    是什么改变了宁明昧?

    又或者说……宁明昧现在是谁的人?

    身为隐藏身份的化神期修士,百里希很快发现,这座雪山比起从前,有了很多不同。

    但有极其强力的结界,阻止了他的窥探。

    宁明昧在利用这里做什么……心念一转,百里希决定将一点东西植入在他身边的小鸟上。

    一点小小的机关。

    有了这点小机关,小鸟会成为他的傀儡,替他探听缥缈峰的信息。

    尽管小鸟无法进入结界。但结界内外,总会有人来来往往。人流来往之日,便是信息暴露之时。

    一切布置完,百里希放飞手中的小鸟。他自信自己的举措没有任何人看见。

    毕竟他的身边一点人族修士的气息都没有。

    百里希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荆棘中,有一条赤红的尾巴轻微一闪。

    他做回平日里的模样,小心地沿着山路离开。

    可没走几步,他竟然遇见了宁明昧。

    宁明昧站在山边,背着手看他。

    “你是那个明华谷的弟子?怎么在这里?”他说。

    百里希知道自己如今是明华谷的人,即使宁明昧怀疑,也不好直接出手。

    他于是道:“宁峰主。方才离开裁雪殿后,方峰主甩手就走了,让我自己回栖真峰。缥缈峰太大,我迷路了。”

    就连略微尴尬的神情也恰到好处。

    “这样啊,你往那边走。”宁明昧道。

    百里希谢过宁明昧,往山下走。可没走两步,他身侧有气息追上。

    “先别急着走,我有一句话送给你。”

    是宁明昧的声音。

    百里希浑身一紧。

    难道……

    他要出手?

    宁明昧落在他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道。

    “雪山千古冷,独照峨眉峰。”

    百面怀疑自己的耳朵。

    峨眉峰?还独照?

    作者有话说:

    峨眉峰?还tm独照?

    出自《潜伏》

    第117章

    筑基期大比落幕

    峨眉峰?

    还独照?

    宁明昧:“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啊!”

    他颇有深意地拍了拍百里希的肩膀,扬长而去。

    百里希:……?

    宁明昧为什么一副自己应该超懂的表情?

    栖真峰此刻仍不太平。烟云楼、明华谷长老汇聚一堂,都在讨论毒理成因。只有百里希站在旁边,表面恭顺,内心思考。

    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在一些组织里,存在着这样一部分成员——他们卧底在敌对组织里,且位高权重。为了防止他们的身份被泄露,引来杀身之祸,因此,组织里除了极少数的高层,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清极宗峰主……算是什么样的等级?

    超高等级啊!

    ‘难道是我误会宁明昧了?’百里希全身一震,‘或许,他早在几年前就被发展成了我们的卧底!’

    那句“独照峨眉峰”,难道是宁明昧和斗笠女人组织高层的接头暗号?

    “他醒了!”一名弟子惊喜道。

    原本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明华谷弟子此刻已经醒来。他呆滞地看着前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此刻发生了什么。

    但在看见他的双眼后,百里希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已经有一名弟子上前,又惊又喜道:“师兄……”

    下一刻,那人竟然掉转脑袋,狠狠地向他扑来!

    “啊啊啊!”

    “赵师兄疯了!”

    “他挠人,他咬人!”

    一道禁咒将那姓赵的弟子按回床上,可发狂的弟子依旧不依不饶。他双眼发绿,大张着嘴,嘶吼着,仍是要咬人的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明华谷长老又惊又怒道,“竟然能让金丹期弟子神智尽失?”

    其余几个受伤弟子也纷纷醒转。他们如姓赵的弟子一般,醒来后便发了狂,纷纷将自己身边的弟子扑倒在地。

    栖真峰一时间乱成一团。在场所有金丹以上修士纷纷出手,镇压这群弟子。百里希也象征性地出手相助。

    终于,张质真取来的十几根捆仙索禁锢了这些弟子的行动。可他们仍旧龇牙咧嘴,发出野兽似的嘶吼声。

    受伤的弟子被扶下去包扎。烟云楼长老悬弦把脉:“这样的脉象,我从未见过……”

    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却有一人撩开帘子,步入室内。

    那人穿着青色云锦纱外衣,头戴金丝缠玉发冠,眉眼上扬,声音里却是冷淡和不耐:“听说你们把那些被咬伤的弟子带去包扎了。若我是你们,就立刻把那几个人带回来,然后都给绑在病床上。”

    几人认出他的身份:“叶修士。”

    此人名唤叶归穆,元婴期,在求是门器修一派年轻一代中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求是门历来有器、体两名门主。他是器门门主的养子。烟云楼长老问:“叶修士,你对这种毒很熟悉?”

    “这东西,你们该去问问抱朴寺那位空欢法师。”叶修士嘲讽一笑,“毕竟,那可是他的那位魔教好‘知己’弄出来的东西。”

    了解内情的人已经悄悄吸了一口凉气。只有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普通弟子还在问:“空欢法师?他的叔父不是那位……”

    目睹自己弟妹惨死在魔教中人手中,又被魔教中人活活炼制成邪佛珠的高僧吗。

    此事在修仙界可是轰动一时。魔教中人为了炼制一串邪佛珠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惨事,实在令人发指。空欢是高僧的侄子,在此事中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事情发生后,他遭受刺激过大,失去记忆,就连话也不会说了。

    僧人怜悯空欢幼时失怙,将他带回抱朴寺抚养。

    空欢与魔界中人有血海深仇。

    可叶归穆却说……空欢和魔教中人有关联?

    “空欢法师正好在清极宗,我们去请他过来。”烟云楼长老率先说。

    明华谷长老却说:“叶修士,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出了岔子,你是要负责的!”

    叶归穆却冷笑一声:“出了岔子?我早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人粉饰太平的态度了!若不是他空欢救治魔教中人,我妹妹怎么会受重伤,现在还要靠药吊着命?”

    “我娘我爹,都是因魔修袭击,为保护凡人而牺牲的义士。那时我太小,管不了。但我妹妹的事,我一定要讨个公道。”

    叶归穆说着,眼底孤傲决绝。

    ……

    “栖真峰可真热闹。”宁明昧听完白不归的汇报后,只有这一个反应,“不过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翻了翻典籍,又道:“你去告诉缥缈峰的所有弟子——包括入室弟子和亲传弟子。这段时间没事少出门。”

    别影响到修行了。

    宁明昧:“还有,可乐雪碧,离柜不认。别让人逮到机会在我们的饮料里下毒。”

    白不归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道:“师尊,百里希那边,还要我盯着吗?”

    宁明昧拈着书页的手指顿了顿,道:“算了,这几日先不用你盯着了。清极宗最近不太平,你出入小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白不归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说:“谢谢师尊!”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道:“师尊这两日,看起来甚是辛苦。”

    “当务之急,是赢下大比。”宁明昧道,“既然看见我如此辛苦,何不反思自己为何那么闲?”

    白不归:……

    宁明昧从前也忙,可这几天宁明昧比从前还要忙上两倍——这都是所有人能看见的。

    简直就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赢得足够漂亮一样。

    白不归:“师尊,我错了。”

    宁明昧:“对了,你看看这个。”

    他把手里一样东西甩给他:“觉得这东西怎么样?”

    白不归看着手里的波纹木板:?

    宁明昧:“回去用用,写个实验报告给我。”

    报……报告!

    多么温暖的两个字,几乎让白不归喜极而泣。

    他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实验报告可写了!

    白不归喜极而泣,他根本不敢问签证的事——签证就像薛定谔的猫,只要不打开盒子,它就没有被check,但至少此刻的他有了进度,也就是说,他有了一个可以被写进简历里的项目。

    他高兴得就连木板是做什么的都忘了问,活像一个自以为可以靠百度查到所有需要的资料的本科生。

    直到走出几百尺远后,他才想到这件事。

    “这木板……是干什么的来着?”

    “可恶……好想在上面磨爪子啊。”

    “要不磨一下吧。”

    布满小松林的小镜子忠诚地反映出了白不归的一举一动。宁明昧对宿舍区安全系统的架设初见成效。

    宁明昧道:“我就说,能卖给猫的东西,对狐狸也一样管用。白不归已经渐渐适应了在缥缈峰上的生活。最近太忙,没时间搞我那大妖陵墓了。反正死的跑不了,最近人多眼杂,等大比完了我再去开发。”

    系统:……

    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宁明昧:“而且白不归长得不错,我看好他在金丹期比赛中的人气表现。此刻,白不归作为选手的价值大于白不归作为间谍的价值,能更好地展现出我的教学实力。所以,我让他暂时停止办公室活动。”

    ……怎么就办公室活动了。

    任外界风风雨雨,宁明昧自岿然不动,每日不是搞他那生财大计,就是搞他那徒弟,就是到处社交。后山、前峰、明武峰、各长老那里……宁明昧一个不落地跑。

    而且还设了个信箱,让人有事把信递到他信箱里。信箱的信会被入室弟子送到宁明昧手里,最晚也会在半个时辰内回复。

    栖真峰的热闹仍在继续,系统对此很是“担忧”。它试探宁明昧:“宁明昧,你当真不打算管管那边的事吗?如今又有几名弟子被袭击了,栖真峰哀鸿遍野,甚是可怜。”

    或许宁明昧会因为栖真峰的惨状,有一些恻隐之心?

    “没给我地位,没给我钱,我凭什么去管?”宁明昧道,“管好你自己。我们如今——”

    毛笔在宣纸上留下长长一笔,如暗夜里横过来的一柄刺刀。

    “是背水一战。”

    这话里的冷肃让系统吃了一惊:“什么背水一战?”

    宁明昧推推眼镜:“背着雪碧,可乐,虹牛,维生素饮料。”

    系统:“……”

    宁明昧:“莘莘学子,何时不是在背水一战啊?”

    系统那时并未察觉,宁明昧总是喜欢用这些插科打诨似的话语来表达“不在意”。

    不在意羞辱,不在意落差,不在意冷漠,不在意愤怒。

    正如每个“成熟”的人,在步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刻,就被教育必须要拥有的内涵。

    于是他们从此变得落落大方、算无遗策、无懈可击。

    “而且,”宁明昧又低头道,“方无隅和齐免成会把栖真峰的事情压下去的。即使他们做不到,涉事宗门,也会帮助他们做到。”

    “旁人的粉饰太平,是我的天助我也。出淤泥而玩泥巴,优势在我。”

    宁明昧吹干宣纸上的墨迹,自言自语道:“‘兮’字写偏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兮。

    最后一勾被他拉得太长,比起从容不迫的悠远,更像是苍凉戾气的嘲讽。

    ……

    又是几日过去,栖真峰愁云惨雾,筑基期比试堂堂落幕。

    最终决出的四名筑基期胜者,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一名筑基期胜者来自烟云楼。这倒也合理,烟云楼将主要力量集中在金丹期。在他们眼里,金丹期比试,才是重头戏。

    剩下三名清极宗的胜者,排在头名的,来自天台峰。

    第三名,来自白云峰。

    第二名的获得者,却是比赛开始前,谁也没想到的。

    第118章

    我觉得还是第一版最好

    “缥缈峰,程悟!”

    缥缈峰的筑基期弟子,晋级了?

    而且还是第二名。

    甚至超越了白云峰的亲传弟子!

    四名弟子上台领奖。两女两男对着显影石露出营业性的微笑。

    拍照的弟子顺势将这幅世界名画上传非思簿。

    老五下台后,老十七不忿道:“白云峰那个人以为自己是谁?上台还摆着个脸色。”

    “他没有和老五交过手,认为筑基赛排名按照积分来算,不公平。”宁明昧道,“这倒也正常。”

    缥缈峰和白云峰的两边弟子之间暗潮汹涌。齐免成就在此刻,远远地看了宁明昧一眼。

    四下喧嚷,唯有宁明昧周身一片寂静,如滔滔洪水中露出一线屋脊,屋脊上立着一只俯瞰洪水的猫。说不清楚是别人将他孤立,还是他孤立了别人。

    可他泰然自若,就连发丝也丝毫不乱。看重得失的弟子、各怀心思的长老、紫红两色密密麻麻的旗帜、天边亮到烫眼的层云构成了一座层次井然的高楼骨架。中层的弟子关心同辈的排名,低层的杂役关心汗湿的衣裳,高层的长老关心峰门的面子,欲望利益揉成丝,立场人心织成降维的网,高楼于是不成型,被下压成画卷,人人都在这片场景之中,从相互纠缠的千头万绪里领出属于自己的一条,却自以为自己相对于其他人,拥有前后景深。

    可宁明昧不在乎这场景中一丝一毫的东西。他站在画卷之上,眼睛永远看着在场互相对视的所有人都无法看见、却让他坚定注视的另一个方向。

    这让齐免成觉得有趣,因为他也看不清宁明昧眼睛看向的方向。

    “齐师兄最近对明昧师弟,格外关注啊。”白若如说。

    齐免成笑笑。

    周围人太多,齐免成很遗憾自己不能像平时一样,柔软着手臂向宁明昧挥手告别——这动作是齐免成从一对永别的情侣身上模仿来的。第一次用它时,宁明昧可是露出了被雷劈似的表情。

    周围弟子还在惊诧于缥缈峰的翻身,宁明昧和方无隅各自带着弟子退场。或许是还没从自己弟子竟然会输这件事中缓过神来,方无隅一眼也没看宁明昧。

    只有擦肩而过时,他说了一句:“期待你们在金丹期比赛上的表现。”

    宁明昧充分发挥清冷师尊的主观能动性,回了一句:“哦。”

    这句话果然把方无隅气得不行。回缥缈峰后的当晚,宁明昧就听说方无隅把他最珍爱的金丹期亲传弟子叫了过去。

    还把自己的一件极品法宝亲手交给了他。

    “自己实力不如咱们,就来场外援助。”几名弟子大喊,“这不公平啊!”

    宁明昧只一眼就让他们闭了嘴。他敲敲茶盖,好整以暇道:“有什么不公平的。有钱就是公平。有空在这里耍嘴皮子,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好好学术,多给本尊赚点钱。等本尊钱多起来了,也能买上极品法宝。到时候,你们都可以从本座手里通过借宝卡租借共享极品法宝。”

    弟子们低头,十分羞愧。

    “弟子无用!”

    “让师尊受委屈了!”

    只有系统:……

    这里的逻辑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宁明昧的“极品法宝”难道不是弟子们自己众筹赚来的吗。

    在后山学习管理技术的任淼过来给宁明昧添了一点茶。人人都是来缥缈峰读博的,唯有她是来读mba的。小女孩尚不知道自己地位和被免除的学费的尊崇高贵,尽管如此,依旧打工打得尽心尽力。

    宁明昧喝了一口茶,又问白不归:“那法宝是什么?”

    白不归在众人的注视里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性,再次验证了走宁明昧心腹道路的合理性。他挺胸抬头道:“红蕖幡。”

    “红蕖……听起来是莲花做的?”

    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幡的妙处。第二天一早就是温思衡和桂陶然的比赛。宁明昧赶所有人回去睡觉。

    他先赶走了筑基期弟子,对着留下来的四个金丹期弟子、和唯一晋级的老五道:“记得我和你们说过什么吗?”

    五个弟子异口同声道:“生命第一,比赛第二。留下健康的身体,才能为师尊搞学术。”

    宁明昧:“说得好,还有第二句是什么?”

    这次四个弟子都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开口。宁明昧又道:“若是要落败,在落败时,应该怎么做?”

    只有林鹤亭顶着红透的脸大声道:“要像桂花一样凄美地飘落在地啊!已经不能再看见了,缥缈峰的桂花……”

    桂陶然:“所谓的剑客啊,就是在这时候,也要笑着退场的吧?可惜我啊,已经……”

    温思衡:“至少在这一刻,请最后一次,注视着我……”

    白不归:“对不起,已经……不能……再回到你身边了。”

    老五只有一句话。

    老五:“其实……我……对你……”

    然后就没了。

    并倒在对方怀里,配合“风太大,我听不清”。

    宁明昧:“行,滚去睡觉。”

    五名弟子如蒙大赦,瞬间跑路。宁明昧满意点头:“如今的缥缈峰,很有纪律性。”

    系统:“我觉得他们是被吓跑的。方无隅打不过就氪金,这使你感到紧迫感了吗。”

    都开始练习阵亡台词了。

    可宁明昧今天竟然很坦然:“说实话,有一点。”

    就像是沉寂已久的琴弦,被弹出了一个空音。系统小心地问:“说实话……你很不想输?为什么?”

    “我有必须要赢的理由。”宁明昧道。

    系统等着宁明昧给出他的理由,又或是一段新的用以掩饰情绪的插科打诨。可它只看见宁明昧抽出任淼递给他的,来自司空堂的第十五版方案。

    并眼睁睁地看着宁明昧在上面画了无数个圈……最后改成一个叉。

    宁明昧叫来入室弟子:“你们回去和司空堂的设计师说,我觉得还是第一版最好。”

    ……改了十几版,最后改成第一版,玩儿我呢!

    先不提当日的阿黛是怎么差点被激出心魔。宁明昧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一直想着“红蕖幡”的事。

    红蕖幡是什么呢。

    按照宁明昧给出的积分算法,唯一一定会造成他的失败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方无隅的弟子,拿到前三的成绩。

    “不过天龙人嘛,总是可以在人生的道路上氪到一点幸运小道具,跳过三十秒广告,走上一条直达巅峰的捷径的。”宁明昧语气平淡地说,“但为了保险起见……”

    他想了想,又放下笔。

    月光映在案前青年的侧脸上,他垂眸,唇角竟然勾起几分嘲讽的笑来。

    “好像,我没有保险。”

    极品法宝,可不是靠钱就能在短时间内买来的。

    而且还是这么一点……钱。

    “你几个月的努力,就想击溃他几代人的积累?”

    系统没听清楚,它问宁明昧:“你刚刚说了什么?”

    宁明昧:“一个笑话。”

    看宁明昧轻松的表情,看起来好像确实挺好笑诶。

    宁明昧收拾东西,准备回雪洞里去再盘盘自己的账。

    他跨过门槛时,有清风徐来,将他身披的黑色衣袍猎猎吹起。

    一轮皓月铺亮了裁雪殿前的大片空地,连同一副被废弃许久的石桌石凳。白衣掌门在石凳上整衣危坐,见他出来了,道:“师弟,要不要和我手谈一局?”

    掌门冁然一笑,神色含深。

    ……谁会和ai下棋。

    齐免成半夜造访,必然事出有因。宁明昧于是干脆地在他对面坐下,并更干脆地给出回复。

    “我不会下棋。”

    齐掌门:“明昧师弟,我尊重你的意见。事实上,下棋,只是一个我想要与你聊天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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