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砍柴人趴在地上舔干净了那水,不多时,腹部就传来了痒痒的感受,不久后,狰狞的伤口就进一步愈合了。他欣喜若狂,再度祈求,可瓶子,却再也没有滴出更多的水来。

    是神仙认为他不需要了吗?或者,换个人去求,又会如何呢?

    他跑回家里。家人早因为他的夜不归宿,急得一夜没有睡着。如今见他回来,自是欢喜。

    可他却只抓着家人往北山上去。

    几人争执之间,就透露了神像的秘密,且恰好被晨起路过的陈婆婆听到了。

    陈婆婆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跑去北山上看热闹。

    热闹看着看着,就成真了!

    那神像的瓶子里,居然真的能滴出治伤的水来。

    有人前些天崴了脚,向神像祈求。水滴一落,原本青紫的脚踝很快消肿,再过一会儿,就能健步如飞了!

    而且滴完那水后,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席卷全身。使她动作轻快,神思洋洋。

    镇中身上有伤的人,虽然是少数,但看热闹的、想要一睹神迹的人,是多数。

    “而且既然那神水连重伤都能治好,谁能保证,它对健康的人体,就没有一点用呢?”宁明昧说,“现在,只是受伤的人在求水么?”

    小草说:“是吧。我看见大壮哥刚刚回来。他说,他求那神水也给他一滴,神水不依呢。其他人都嘲笑他。”

    他没面子,就连热闹都不好看下去,恼羞成怒地回来了。

    听着名字就知道,这人身体健壮。宁明昧挑了挑眉毛:“听起来,这神水是专做好事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和馈赠。

    昨日清极宗弟子搜查老婆婆家、和镇民发生冲突,今日破庙里的神像就流出治伤的神水。怎么看,其中都有人搞了鬼。

    望月镇偏僻,鸟不拉屎,这个人只能是桂若雪了。

    宁明昧自言自语:“桂若雪听起来可不像是会做好人好事的活雷锋。这里边的局,他设在哪里呢?”

    系统也不知道。它只看见宁明昧低眉思忖,不久后,他问小草:“你为什么不去?”

    小草茫然地看着他,眼里写着“我为什么要去”、

    小草没有去破庙。

    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先天不足,但身体健康。

    又或者。

    是因为她智力低下、不同于常人,于是也无法“精明”地意识到,那神水对于常人的诱惑力。

    隐隐的,有个念头在宁明昧脑内一飘,那念头隐隐约约,就像破局的钥匙一样。

    但只是转瞬,线索不足,捉不住。

    小水在房里,透过窗,手上假装在削皮,眼睛悄悄看着这群人。在听见“神像显灵”的事情后,她握刀的手一顿。

    神像显灵……

    神像若是能显灵,祂岂不是已经听过了她与阿月的谈话,知道了她杀死高家少爷的事?

    祂会怎么做?祂会惩罚她么?或者,她能求祂庇护她,解决假婆婆的问题么?

    就这一转念,刀刃切在手指上,伤口血流如注。

    鲜血污染了手里的萝卜。干砸了活儿的感觉,远比手指痛更糟。

    可更糟的事发生了。

    只是转瞬,窗帘也被拉开了。

    拉开窗帘的是昨天她就见过的弟子。站在窗前的,却是她没见过的古怪仙人。

    那人气质高华,远胜其他人,其他人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只是一眼,小水就看呆了。

    他说:“你是小水?”

    女孩:“……是。”

    一时间,她都忘记藏起自己的手指。那人的脸上戴着诡怪的法器,可那双冷淡的丹凤眼,却让她有种会被看透的错觉。

    仙人道:“是就好。昨日我的弟子们冒犯了你,本尊代替他们,向你道歉。”

    女孩讷讷:“没有……”

    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她应该尽快结束对话的。

    以免让秘密曝光。

    可事情不遂她的愿,那人接着道:“想必你知道本尊一行来这里的目的。本尊所在的仙门受高家所托,来这里杀死府中厉鬼。”

    女孩还没来得及抖,他就说:“如今厉鬼已经被本尊的弟子们除掉了。这一单,已经结了。”

    女孩一愣,道:“仙长们不需要调查高少爷的死因……”

    话刚说出来,她就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可那人说:“高家养女……你从前在孤儿院。没读过书吧?”

    女孩:?

    这可不是预料之中的追问。

    那人:“高家和我们签的是委托合同。合同上,只要我们除鬼。”

    女孩结巴:“合同……是什么?”

    不错,很好学。

    “高家只是个乙方。我们是甲方。我们隶属清极宗,只用完成纸面上的任务就够了。如今厉鬼已除,从来没有乙方向甲方追问的道理。”那人道,“而且,高家多行不义必自毙,高少爷做了那些事,死了也不足惜。”

    甲方是爹,还有谁不知道吗。

    而且,高家少爷只是失去了一条性命,清极宗却是因为他父亲的除鬼委托,获得了高家的大半家产。此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却能促成如此美事,还落入宁明昧的腰包。

    这谁看了不能说一句双赢?

    女孩一时间有些晕乎乎的,心里涌起的感觉不知是悲还是喜。那人道:“昨日他们追你,也只是因为知道你是高家养女。所以顺带,把高家的事,拿来与你知会一声……这里是你如今的住所?那老婆婆,是你如今的养母?”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天上泼下。

    女孩:“……是。”

    她想开口,可又不知道如今那“假婆婆”在哪里。

    若是她说话间,那人进来了,可怎么办?

    “是么。挺好的。”仙人看着她,眸光一闪,“再过两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有新的归宿,也不错。”

    女孩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她站起来道:“你们要走?”

    “本尊弟子与人打斗中,不慎中了毒。若非如此,我们昨天就该离开。”那人道,“说来也有意思。望月镇北山上那神像,从前不见它有什么用。如今我们来了,倒见得它发功、给出神药来了。这事儿,可真巧。”

    女孩:“那神像昨天早上,还是什么用都没有,怎么突然……”

    她心中一悚。

    那人说:“你常去那里?”

    女孩:“是,这些日子……”

    她嗓子一哑。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去那里的原因。

    若是要解释,必然会牵扯到她和阿月的同谋。道长们不再追究凶手是好事,可若是他们知道凶手是自己,孰知他们会不会把自己送去见官呢?

    宁明昧瞥了一眼室内的一束花。其中一朵,花蕊处,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桂若雪在监听这里。

    他已经暗示得如此清楚。女孩既然还在犹豫,那就只有按照他的方法来了。

    女孩有点踌躇,那人却道:“你手指受了伤。”

    女孩闻言,把手往身后一躲。

    “既然那神像有奇效,我们便带着你上山去治治手指。收了高家的钱,帮高家办事。既然你是镇上如今唯一的高家人,那本尊也送佛送到西。”宁明昧同时给出了下一句话,“还是说,你更想留在这里?”

    这些道长们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到底是名门正派。而这住过“假婆婆”的、空空荡荡的房子,却让她更加害怕。

    在人多的地方,那人会不会不敢下手?

    而且她也想看看,那神像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阿月。对方站在道士们中间,始终是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只在她现在看来时,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心下稍定,低低说了一句:“……好。”

    北边距离北山不远。女孩跟在弟子们中间,心中仍是忐忑,可比起前几日的心情,已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阿月走在她身边,始终作不认识她的模样。

    其实也好。

    因为她也始终,只偷偷仰望前面那人的身影。

    那是她在慈幼庄、在小镇中从未见过的仙人。光华流转,气质高贵,却偏偏同她说了那么多话。

    尽管姿态随意,却依旧让她十分受宠若惊。

    破庙就在眼前。女孩却几乎要认不出这里。

    前几日还是蜘蛛网遍布的地方,如今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除了北边来的、还有南边来的。几乎整个望月镇的人,都跑来了这里,想要一睹神迹。

    即使庙宇还是那座年久失修的庙宇,神像也还是那座被灰尘掩埋、几乎看不清面目的神像。

    他们踏入庙门。隔着小小院落,众人已经能看见里面那座灰扑扑的神像。

    正如小草所说,神像的左手,拿着一个形状古怪的瓶子。

    几个人跪伏在神像下,不停跪拜,其中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祈求。

    “你挤什么?插队什么?说好了下一个轮到我了!”

    “你只是口中生了几个疮,也好意思排队?”

    “诶诶,王二流子。你身体健壮得很,也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光你能向神灵祈愿,不能我祈愿?”

    庙里有老弱妇孺,但也有大量正值壮年的青年混在期间,其中男子,更是居多。那个叫王二流子的人挤进跪拜的人群,抢先向神像祝祷,说了一大段吉祥话。

    旁边腿瘸了的女人被他挤开,只能不甘不愿、忿忿地看着。

    王二流子的祝祷没有任何效果。几个人又把他拉开。叫人上去拉人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衣着干净,像是望月镇某个德高望重的乡贤。

    如今是他主持着此处的秩序。王二流子被拉下去后,女人又进来,继续向神像祈祷。

    “还挺井井有条的。”宁明昧听见十一小声地说。

    不。

    这种秩序极为脆弱。

    已经隐隐有失控态势了。

    只是除了宁明昧之外的清极宗弟子,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而且……

    “鹅颈烧瓶?”

    宁明昧看着那神像手里的法器,轻声道。

    那一声很轻,只有小男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灰尘太多。神像看不出是男是女,连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可这群镇民们却偏偏围着如此破败的神像跪拜祈祷,眼中虔诚神色,犹如看见真神。

    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肯上去为这突然显灵的神像擦拭尘埃。

    宁明昧对系统说:“这很合理。这座神像,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可以跑动的屎山代码。这堆灰尘看起来像是可以擦掉的无用代码块,可谁也不知道,删掉它,是不是这整个程序就跑不动了。”

    不明白它有什么用,不明白删它跑不动的原因。

    甚至删掉它,再加上一坨相同的灰尘上去,也可能跑不动。

    这,就是编程。这,就是程序员充满随机性的神迹。

    系统终于理会了一下宁明昧:“你不是学脑科学的吗?”

    宁明昧说:“这话说的,就连学语言学的,现在都要编程做机器学习呢。”

    系统:……

    小水跟在他们身后,只心惊胆战地观察四周。

    劳婆婆似乎不在这里。

    她去哪里了呢?

    除她在寻找劳婆婆之外,那些围在破庙里的镇民们,也在狐疑谨慎地观察他们。

    这帮高府请来的道士,如今到破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

    庙里的女人还在虔诚祈祷。终于,日光下,那弯曲的鹅颈中,隐约有透明的细小水珠汇集,缓缓流至管口,成为水滴。

    “来了!”

    “神迹又发生了!心诚则灵啊。”有镇民说。

    所有镇民的目光,狂热地盯着那水滴,就像它是神指尖流泻的奇迹。

    隔得太远,宁明昧等人无法分辨水滴成分,也无法感受其中是否有邪气或灵气。

    宁明昧对水灵根的十六说:“看看那水滴。”

    十六向前走了两步,踏入破庙。

    尚未伸出神识。

    可那一刻,原本摇摇欲坠的水滴,在女人渴望的眼神中,向内一缩。

    且骤然干涸,消失于无形中了。

    到手的水滴忽然蒸发。女人没反应过来。她焦急,继续大声祈祷。

    可这次,无论她如何祈求,水滴都不再出现。

    乡贤说:“阿红你下去,让其他人来。”

    女人不愿,却被人拉开了。在她之后,一个大叔和一个大婶也分别上去。

    可这次,依旧没有水滴汇集。

    就在方才,镇民们只要说一句“我小腿有伤,求神灵赐予”,就能得到一滴神赐的水滴。可如今,所有人无论如何游说,如何诚心祈祷,那玉瓶中,却再也不能滴出哪怕半滴水来。

    “怎么回事?”

    “刚才还行,怎么现在没有了?”

    无论他们如何呼唤,神明始终无动于衷。于是有人喊:“阿红,肯定是你,刚才触怒神明了!”

    “是阿红心不诚吗?”

    “不啊,阿红说的,和刚刚阿绿说的没有任何区别。不是阿红的问题。”

    “那怎么回事?”

    “我刚刚……”有人细弱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看见那个道士,走进庙里。他刚踏入一步,那水滴就蒸发了。”

    宁明昧向人群里看去。

    很奇怪,又在意料之中。虽然此处人山人海,但修仙之人的眼里岂是常人能比的。

    即使如此,他也没能瞧见那声音的一点踪迹。

    ——原来戏肉在这里。

    “这群道士做了什么?”

    十六立刻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刚刚一点真气流动都没有,不是吗?”

    他的辩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昨天在北边,就瞧见他们在那儿为难人的。”

    “他们是高家请来除鬼的。”

    “高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早上时不是都说了吗?一百年前高家拦着人修复这座破庙,非要人去拜东边那座庙。如今高家自作自受,家破人亡。因为高家人走了,神明才原谅了我们,重新显灵了。”

    “一定是他们进来,触怒了神明。神明才停止赐福于我们的!”

    “妖道!”

    “这些臭道士是哪儿来的?”

    “他们是修界大仙门里来的。是个名门正派,平时自诩正义清流呢。”有人说。

    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些凡人……”罗潇很是震惊,“他们怎么敢如此议论我们?”

    宁明昧道:“一是,那座神像,是他们的依仗。”

    二是因为,有人说,他们是名门正道。

    凡人们知道修士能力卓绝,一剑可开山辟地。可那些强大,超越他们的普通生活太多,已经成了“传说”里的东西。

    没有受威胁的真实感,就没有畏惧。事情总是这样的。

    他们没见过仙人对他们拔刀相向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是名门正道。好人总是容易被人拿枪指着的。

    而眼前神水的功效,却是每个人都曾亲眼目睹的。是他们眼前短期的、直接的、唾手可得的利益。

    不患寡而患不均。已经有部分人拿到了神水的好处,其他人只是依着乡贤的安排,在排队等候。

    心中早就有排序靠后的怨气了。

    如今,清极宗等人正撞在枪口上,他们怎能不怨?

    在巨大的利益前,这些人就像被蒙蔽了脑子似的,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众人,要叫他们赔偿或负责。阅历最浅的十七有点急了,小声问:“师尊,该怎么办?”

    是啊,宁明昧会怎么办呢?

    小男孩站在他们的最末。眼睛只一眨不眨地看着最前面的仙人。

    刚进来时他就看见,自己前几日的稻草床榻已经被那些凡人踩脏了。吃饭的破碗,也被踢碎。

    大能斗法,小喽啰瞬间破产。

    不过无所谓。

    他只想知道,宁明昧会怎么做。

    乡贤拄拐向宁明昧走来,宁明昧看着他,居然笑了。

    “光是这样,还不够,我有了一个猜想。”宁明昧对系统说,“接下来,让我验证一下它。”

    系统:“猜想?”

    宁明昧对系统道:“如果我是桂若雪,我就会这样设置这个局。”

    “诸位稍安勿躁。本尊与弟子们途经此地,听闻有神像显灵。特来拜访。”宁明昧道,“只是本尊一进来,这小神见了本尊,竟连水也不敢滴了,倒是出乎本尊的意料。”

    “既然如此,本尊与弟子们让它八尺,离开神庙。”宁明昧道,“诸位看看,这神像会不会恢复滴水,如何?”

    作者有话说:

    桂若雪与邪恶狸花再度斗法。

    第49章

    测试工程师宁明昧

    绿袍一挥,宁明昧带着众弟子于众目睽睽之下,退出破庙。

    “这能行吗?”系统担心地问他。

    宁明昧:“首先,我提出一个假设。使这座神像判断条件滴水的,是一段桂若雪植入于神像体内的自动化程序。当我们的人靠近它时,它会停止滴水。这是一个最外层的while条件。”

    do{滴水}while(!宁明昧及其弟子靠近);

    这样的。

    也就是说,只要宁明昧离开,神像就会恢复滴水。

    桂若雪原本的目的,是以神像的滴水诱发镇民的贪欲。相应的,他们也会仇视为神像引来“晦气”、为神像所厌恶的宁明昧众人。

    清极宗到底是名门正派,交恶百姓,甚至导致无故滥杀,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可宁明昧一番话,把形势逆转了。

    如果他离开后,神像继续滴水,就将坐实宁明昧那句话。

    所谓神像,在宁明昧面前,也不过是个会感到畏惧的区区小神罢了。

    系统心下叹服:“可如果,你离开后,神像也没有继续滴水呢?”

    若是桂若雪藏在人群中手动调整神像流水,识破了宁明昧的意图,该怎么办?

    宁明昧:“那又如何?既然这样,神像滴不滴水就和我们没关系了——神迹,也是有保质期的嘛。”

    语毕之际,他们已走到了庙门之外。宁明昧隔着乱石铺设的道路,看向神庙中的神像。

    神像是没有生命的、遍布灰尘的木雕。

    可他与那无生命的物品对视,如对峙斗法。

    “开口。”宁明昧说。

    众镇民一怔。

    “现在,你们可以开始祈求了。”他说。

    小男孩站在最后,呆呆地盯着前面的仙人。

    他分明该是被驱逐的人,分明是在这庙里不占有“神像”资源的人。可他开口命令那些人继续时,就像他这个后来的闯入者、才是这里的主导者。

    女人喃喃低语。

    终于,烧瓶的鹅颈中又出现了一丝晶莹。在女人欣喜若狂的注视中,它滴了下来,落入女人掌心。

    女人膝盖的伤口渐复。

    而宁明昧,他赢了。

    众人又惊又疑又喜。此刻,本该是所有人一拥而上,集体向神像祈祷的时刻。

    可他们竟然无一人敢上前,只是踌躇地看着宁明昧。仿佛他的允许,才是他们可以前进的理由。

    系统:“……你破局了。”

    它看着宁明昧,心中竟涌出一丝难言的恐惧。

    不是敬佩,而是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踏入破庙,不过几分钟,就想出了这样的手法。假以时日,这人还会做什么?

    宁明昧道:“还不够。”

    系统:“还不够?”

    宁明昧留下一句话:“完整地破掉对手的布局,是对执棋手的尊重。”

    他对一个胃痛的女孩说:“十七,你抱她到屋顶,又接她下来,让她这样进入神庙,向神像祈求。”

    他的声音有让人信服的威力。

    那女孩照做了,神像落下一滴水。

    内伤能治。

    宁明昧对郁郁寡欢、只是来围观的少年说:“你爬进去,向神像祈求。”

    少年一愣:“可我没受伤啊?”

    宁明昧见他衣着褴褛,道:“告诉它,你衣着褴褛,从小颠沛流离,受尽屈辱,诸如此类。现在,你已经罹患心理疾病,已然抑郁。”

    简而言之,就是卖惨。

    少年莫名其妙,可他还是照做了。

    神像落下一滴水。

    神像居然滴水了!

    水滴落入唇间。少年黯淡的脸色,被点亮了不少。他颤抖着嘴唇说:“这水,这水真的有神力!”

    此等情状,引来人群中传来“哄”的窃窃私语。

    没有伤,没有病,这也可以?

    卖惨也可以?

    有人道:“我可比他惨多了。就他这样,也能获得水滴。换我上去说我的故事,”

    谁不能卖惨?卖,都可以卖。

    这是这场局里操控人心本色、摧毁秩序的第一步。

    但还不够。

    不够。

    宁明昧对人声的浪潮置若罔闻。他看向了一个人。

    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

    方才没病没灾也厚颜祈求,被赶出来的王二流子。

    “你,从侧门进去,向神像祈求。”

    王二流子也在羡艳那少年。

    可他家境殷实,没病没灾,想卖惨也得不到水滴。他闻言一愣:“可我……可我没病啊?”

    也不惨。

    宁明昧道:“告诉祂,你小腿受伤了。”

    大神在后,且还有好几个佩剑的弟子,王二流子不敢不从。他胆战心惊地来到神像前,向它发出虚假的谎言。

    正在他恐惧天谴时,有人惊道:“水滴!水滴出现了!”

    王二流子一愣,水滴已经顺着鹅颈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他未曾预料会有水滴诞生,一时竟然没有接住。

    男人立时趴下,兴奋地在地上舔舐水渍。这本该是非常惹人发笑的、狼狈又滑稽的场景。

    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只是狂热地看着神像——就像一群已经失去理性的野兽。

    若不是宁明昧在这里,神像之下的方寸之地,已经会被涌上的所有人淹没。

    “区区神像,也不过是个连谎言也无法识别的泥胎木偶罢了。”宁明昧淡淡道,“这就是你们所拜的神?”

    这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话。

    可它起到的效果,却很少。

    少部分人闻言,打了退堂鼓——连谎言都无法识别的神明,算什么神明?

    就连它滴下的水,也像是冒着丝丝邪性。

    可更多人眼中的狂热没有消减,而是变得更加贪婪疯狂。

    如果假称有病就能得到神水,如果用半真半假的虚言卖惨,也能得到神水。

    在存在谎言的秩序下,又有谁会维持秩序呢?

    “可那水或许是邪水啊!”有人拼命拉身边的人。

    “那水落下,也不一定非得由祈求的那人来喝吧?”那人道。

    人群中一静。

    那一刻,人群静得可怕。

    甚至——即使——不由他们来喝,他们将神水收集起来,卖给外乡人,待价而沽,岂不是更加两全其美?

    宁明昧冷淡看着他们,并不意外。

    当凡人意识到自己能够愚弄神时,神就不再是神了。

    它会成为争名夺利的工具,可供再分配的资源。

    又或者,成为某些有心之人用来打倒其他人的把柄。

    从古至今,人人如是。

    人群人心浮动,只是碍于宁明昧还在这里,人人都低着头,不敢动一下。

    宁明昧转身。

    正在注视他背影的小男孩,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眼,眼眸中的狂热还未散去。

    那些镇民的狂热,是对于神像的。

    而连城月的狂热,是对着他的。

    权力。小男孩忽然,意识到了这个曾经陌生的词。

    有识的非凡者,所能掌握的权力。

    宁明昧站在那里,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使得那些镇民们团团转,拨动他们的情感,将事态掌控于股掌之间。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高峰。

    宁明昧本身,就是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有能”的代名词!

    太过耀眼,太过向往,心动神驰。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样伟大的场景。这样合理的,有知者拥有权力的场景。

    宁明昧道:“本座让你给我做一件事。你敢么?”

    小男孩的声音都有点抖:“仙尊请说。”

    他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激动。

    宁明昧要做什么呢?这样的场合,接下来又会演变成什么样呢?

    而他,居然有幸能够参与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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