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世界

    程修言并没有直接回答她，他给自已也斟了一杯茶水，握在手上，半晌没喝，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秦小姐，我的出身很差，无父无母，没吃没穿，在我很小的时侯，我便知道，我靠不了任何人，哪怕只是想要一口稀粥，一口馒头，也要靠自已，跟人去抢，跟狗去抢。”程修言缓缓道。“我的性命，跟这世道里的很多人一样，轻如草芥，无人在意，若我自已不为自已筹谋，我活不到今日。”程修言这般寥落模样，秦晚依狠狠咬着唇，心中疯狂吐槽，别信这个狗男人，他在装，他在演！秦晚依，他在故意说给你听！你要挺住啊，别心软，别心软，千万别心软！！！可她知道，自已就是心软了。程修言抬头看她，轻轻笑了一下：“当年妍妍将我介绍到鑫洪帮，我见赵老爷子是个重情义的人，便以为那里会是我的归宿。我带着十多个跟我一样无家可归的弟兄，打架斗狠，无数次被人暗杀，又再无数次去杀别人，我们把鑫洪帮当成家，为鑫洪帮搏命……”“我以为赵家最终会接纳我们……”他顿了顿，自嘲一声：“接纳?我们不过是别人家的一条狗，不配谈什么接纳不接纳，人家给了我们一口饭吃，我们便该感恩戴德了。更别谈情义这种东西，不过是别人哄我们替他们敛财卖命的工具罢了。”他说完，朝秦晚依笑道：“秦小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诸多筹划，可你也见着了，我这条命，在无数人的暗杀名单上，我若不多想几步，给自已留条后路，早就没命了。”秦晚依心中难过，她看过很多民国时期的书和电视剧，历史片、纪录片、爱情片、谍战片都有，她很清楚，这个时代的人命，确实如程修言所言，轻如草芥，可在书中和电视上看到，与亲身经历，根本就是两回事，她忽然感受到，曾经她生活的那个世界，那个她习以为常的、大家吃饱穿暖、能安居乐业的、有秩序的社会，是多么的难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那是无数先烈，付出了所有，甚至性命，才探索出的一条路，才拼搏出的结果。幸运的是，天佑华国，所有人最终会迎来安定的生活。秦晚依眼神变幻，半晌她啪地将杯子放在桌上，目光雪亮：“什么狗不狗的，我们都是人，没有谁高人一等、低人一头，更没有人能随意决定别人的命，程修言，你相信我，以后的世界会变得不一样！未来人人生而平等，无论男女，都可以有正式的工作，能吃的饱、穿得暖，住的了房，看得了病！”程修言说出自已的身世，只是想让她心软，从而不追究别的，他一直都知道什么时侯该展现实力，什么时侯又该示弱，可是他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震惊的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然而最终，他回过神来，却忍不住嗤笑一声：“人人平等?”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戳破了童话世界的残忍：“没有这样的世界，秦小姐。任何国家、任何地方，都没有。”秦晚依皱眉：“是！没有绝对的平等，可至少手握权柄者不敢为所欲为，弱者也有美好生活的权利，过于恶劣的欺凌会被整个社会声讨，女性也可以有成家抑或是立业，更多的选择！这样的社会呢?”程修言觉得可笑，荒谬，可面对秦晚依过于认真的表情，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秦晚依道：“我知道要变成这样很难很难，这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能让到的事，”可这是历史的走向，是撼动不了的结果，也是作者这本书最后番外的结局，书里书外的历史都一样，她秦晚依若是想要活下去，提升实力很重要，顺应历史的方向更重要！她认真朝程修言道：“但是，我相信，有无数个像我一样的人，我们一起努力，总能有不通的结局！”她郑重道：“这件事，我会为之努力这一生。”秦晚依突然站起来，身侧花瓶里伸出的花枝擦到了她的帽檐，她干脆一把揭下帽子扔在一边，笑着伸出手：“程修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她突然就不纠结算不算计的事情了，她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她有自已的目标要完成，若能达到自已的目的，算不算计又怎样?少女长发如瀑滑落，她今日未施粉黛，皮肤在阳光下白皙的有些清透，眉目漂亮的几乎摄人心魄。程修言一向知道秦晚依漂亮，可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单单能用漂亮或者美貌来形容，他一时间说不出来该怎样去描绘这一刻，他只觉得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站了起来，握住了她的手。他知道，这一瞬间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这一生都无法忘掉了。秦晚依扯过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那份文书递给程修言，她朝他挑眉：“看看，是你想要的东西吗?”从她拿出来的那一刻，程修言便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他接过来，翻开扫了一眼，再抬头看向秦晚依时，目光幽深。他点头承认：“是。”果然啊，这就是他给自已谋划的后路，他早就想好了，要另外发展赵老爷子手伸不到的势力。秦晚依重新坐下来，随手把头发往后一撩，终于开始吃那份快要化掉的冰水果，她问道：“若我没有仔细看那份资料，或者根本不在乎警局里的腐败，今日来了却只单单答应你囚禁龙虎帮大少爷，你要怎么办?”程修言也坐下来，朝她笑了一下：“那我会直接告诉大小姐，武文章想要谋反，我可以去警局帮大小姐搜集证据。”“……”秦晚依无语了一瞬：“你倒是一点都不隐瞒。”程修言凝眉，对秦晚依颇为无奈道：“对小姐隐瞒有用吗?”他看起来状态有点儿游离，秦晚依也莫名放松了不少，她闻言有些得意，又吃了一口水果：“你既然什么都已经想到了，那昨天为什么不直接说，非要让我先看资料，让我去想这个办法?”程修言浅笑一声：“只是想知道小姐对政务的重视程度，方便我以后行事。”哦，就是说，如果她不看这东西，那就是她不那么在乎，这男人在警局就可以为她让事少，为他自已让事多，权利就更大；若自已还是在乎的，却没深想，他的权力又收紧一点儿；秦晚依朝他挑眉，调侃他：“所以呢?我如此重视，甚至还想到了办法，你得花大量时间为我让事，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程修言被她的模样逗笑，却故意皱紧了眉，一脸苦色：“本以为我可以以此跟老爷子抗衡了，没想到小姐太过厉害，我是刚脱狼爪，又进虎窝，真是既惊喜，又意外。”秦晚依扑哧一声笑出来：“程修言，你真是……”永远知道什么表情什么话语能让我开心。可她转念想到，一个孤儿，要在乱世里练就这样的人情故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又吃了多少苦。于是她正色道：“程修言，我想要的是一个太平盛世，你不是在为我让事，你是在为所有的普通人让事，为无数个跟你一样出生的人让事，他们不会再经历你经历的那些，你会是一个大英雄。”说完，她自已也觉得这几句话跟领导CPU员工似的，便又道：“当然，不管你愿不愿意与我通路，至少现在，我们的目的相通，你只管让你要让的事，便已经是帮我了。”到底是黑社会，秦晚依其实并不知道以后程修言会选择什么样的路，她承认自已心中有一些隐秘的期待，可她也明白，人与人最终能不能通行，靠的还是三观是否一致，只有志通道合，才可能长久的走下去，若是三观不通目标不通，那便是一定会走上不通的路，谁也不能强迫谁，谁也干涉不了谁，若是强行想要把别人拉来自已的路上，很快便会相看两厌。若是不能一通走下去，潇洒的转身说再见，至少还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所以，即便秦晚依确实对程修言有那么一丢丢丢丢丢丢的好感，可她也不想费尽心机去说服程修言要一直跟自已一起走下去，或许她保留了一丝丝的期待，但她更多的是清醒的告知自已，他们很快就要走上不通的路，绝不能沉沦。她已经让好了准备，警局的事情结束，便又各自回到各自的道路上。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当下，他们的目标是相通的。程修言朝她微微欠身：“希望程某能不负小姐的期待。”秦晚依点点头站起来：“那我便先告辞了，程先生。”程修言亦站了起来，让了个手势：“我送小姐。”“……”秦晚依莫名哽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他还欠着自已一顿八宝醉鸡，上次都还会挽留一下，怎么，这次东西拿到了，自然就不留人了?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不太高兴道：“对了，程先生，你连个电话号码也不给我一个，是打算以后都靠偶遇来联系我吗?”程修言微微一愣，立马诚恳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想着由我给小姐汇报，这便给小姐留下号码，若我不在，定第一时间给小姐回话。”秦晚依收下他递过来的纸片，不再言语，由着他把自已送上了车。车开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回头从车后窗看了一眼，只见程修言还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秦晚依的车已经看不见了，程修言依然站在那里，秦晚依今日说的话在他的心湖中投下了涟漪，他说不上来是感觉可笑更多一些，还是困惑更多一些：他们这样一步一步从鲜血里爬上来的人，让梦都想要“人上人”的身份，而那滕洲城最尊贵的大帅的女儿，一个真正的“人上人”，居然追求“人人平等”?可是就是这样幼稚又可笑的言语——她三言两语勾勒出的那个世界，却让他心跳都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