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而洪大富悄悄地对洪文勇眨眨眼:“朱书记不是吹牛屄的!”洪文勇对朱自强的钦佩得五体投体,说好三天,结果当天应验,真想打听一下朱自强给姓季的灌了啥玩意儿!

    田坝的村民哪用得着动员,洪大富扯开嗓门儿一吼,村里百来个劳动力飞快地回家拿工具,跟着洪大富就上山了。

    而朱自强则紧接着让乡企办的人送来两箱炸药,几十颗雷管,还让派出所的一名干警负责安全问题。田坝的人开始热火朝天地打炮眼,挖土石方,谁也没把政府的补助放在心上。

    爆破的声音远远地传出,朱自强站在楼顶上看着田坝山腰不断腾起一团团灰尘,嘴角扯了几下,悄然地下楼,刚一转角,老杨满脸傻笑地蹲在那儿,冲朱自强比划着鼓掌,没有声音,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晚杨玉紫再次冲入朱自强的房里,不顾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抗议,强行把朱自强拖起床:“你跟我说说今天跟季明万谈了些什么?你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是不是在背地里搞什么见不得人交易?”

    朱自强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房门,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大嫩会如此蛮横呢?狗街的人说起她的工作效率和作风可是交口称赞,本想着弄个自家人来镇着场子,结果却成了自己的管家婆!

    可是看到杨玉紫那张与深爱人儿六分相似的面孔时,朱自强暗恨不已:“大姐!私底下咱们是亲戚,明面上咱们是同事,你管你的纪委工作,我抓我的党政建设,你如果有工作上的问题,请在上班时间,办公室里谈!如果你有什么个人问题,我能帮上的绝不推辞!”

    杨玉紫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这次没有砸,而是轻轻地关上了,朱自强暗暗奇怪,这人什么意思?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是老子说话太过了吧?妈的!女人!

    第二天,朱自强让老杨把五楼会议室的隔壁腾出来,那里原本是娱乐室,隔成一大三小四间房,三小间里放些喇叭、红布条幅之类的宣传工具,还有些破烂的办公桌椅,大间顶上安装了几十颗小彩灯,打开后一闪一晃的,让人眼晕,上班之余,乡里的干部把会议室的音响搬过来,在这儿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

    朱自强这一整天就忙两件事儿,一是查帐,二是让老杨找人把娱乐室里的办公桌椅修被好,顶上的小彩灯拆掉,再做个“田园乡经济发展办公室”,简称“经发办”,到了晚上,亲自动手拟了一个讨论稿。

    这一整天杨玉紫都窝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在整啥。朱自强忙得顾不上关心这些,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快刀斩乱麻”,要让季明万忙着跟“专家”们打交道磨嘴皮的空档,把人员、职务、工作全部安排下去,马达临走时送他的八个字可是金玉良言!绝不能让乡上的工作人员闲下来,不然,不出事都要弄出事儿!特别是季家兄弟俩!

    写完讨论稿已经是夜里十点,朱自强走出门轻轻叫唤两声“老杨”,对方鬼一样的飞快跑了过来。

    朱自强有点怕老杨的啰嗦,这老家伙人老成精,别看表面憨厚老实,其实一肚子的馊主意,一不小心就要被他使绊下套,所以不等他开口,朱自强就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两件事,明天通知所有站、所长包括副职,还有乡里的主要领导,召开党委办公会,时间早上九点,内容就是关于讨论田园乡成立经发办的具体工作,第二,明天由你提议让蒋崇剑出任经发办主任。完了,你去睡吧!”

    说完不顾一脸呆相的老杨,嘭地一声就关门睡觉,上床后一脸偷笑。我让你花花心思,你个老不死的,这回看你咋整!

    老杨苦着脸回到家里,泡壶茶,再点支烟,他婆娘头发已经花白了,穿件白得发黄的背心,胸前的一对**甩来甩去,见男人从书记那儿回来就发愁,心里揪得紧,生怕男人得罪了新官,被人拿来开刀当鸡杀!

    “老杨,啥子事情?被撤职了?”

    老杨翻翻白眼道:“撤了倒好!唉,朱书记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架在火上烤啊。”

    他婆娘瘪嘴骂道:“你又不是乳猪儿,他烤你咋子?”

    老杨愣了一下,骂道:“你晓得个锤子,除了喂猪你还会整啥子!”

    他婆娘没料到平时不愠不火的男人敢骂人,心里一急就回道:“锤子!肚皮底下吊了一对,老娘天天儿都在整,咋不晓得?”

    老杨闷头闷脑地灌口茶,起身上床侧着身子继续想事儿,他婆娘也跟着摸上床:“老杨,要不要弄一回?”

    “七老八十嘞还想弄!关灯!”

    (昨天章节里打过招呼了噻,今天去色安的园子打却!偶明明递了小纸条,你们还找各种理由借口弄我?)

    第102章

    开会

    九点正,朱自强步入田园乡政府五楼会议室,主席台上已经坐好了副书记、纪委书记杨玉紫、副乡长朱明军(苗族)、副乡长崔志发、副乡长李朝伦,人大的副职暂时没有,前一届的副职是朱德军和季明万,乡政协主席由副乡长崔志发担任,政协成员不多,总共只有十五名代表,所以只设了一个副主席,由老杨兼职,只是挂职,不享受行政待遇。

    季明万昨天下午就赶到县城去了,走前朱自强跟他提过开会的事儿,季明万哪会表现出小肚鸡肠?让朱自强尽管主持开展工作。朱自强明白,季明万当上乡长,怎么也得去露露脸,跟县上的主要领导混个脸熟。该表现的时候,一定要让人演个够!

    下边的站所长中,朱自强只认得派出所所长冯凌高,计生站副站长蒋崇剑,还有农技站站长胡明同,其他的卫生所、营业所、工商所、税务所、财政所、粮管所、电管所、土管所、水管站、农机站、林业站、文化站、广播站、人大办、党委办、政府办、田园乡法庭、乡教委、纪委办公室,朱自强大半不认得,田园乡总共二十二个机构,正副主任加起来就四十四人,连主席台上的六名乡领导刚好五十人。

    这个党委办公会议是朱自强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要召开的,一来是准备成立经发办,二来是为即将召开的党代会、人大会打预防针。

    会议由副乡长朱明军主持,操着一口苗族腔调,腰杆挺得很硬,神情严肃,可能是从小学说苗语的原故,说起话来带有一种唱歌的美感,朱自强微微地歪着头,仔细地打量这个有可能成为常务副乡的苗子,三十多岁,高鼻梁,眼珠子泛黄,头发是标准的三七分,穿件中山装,让人感觉无比庄重,手里的主持词明显是赶出来的。

    再看看一夜没睡好的老杨,朱自强猜想,他可能早上七点钟就开始满乡跑了,朱明军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会议的主题,然后朗声道:“下面请朱书记讲话!”

    几十人拍出的掌声还是非常热烈,朱自强笑笑:“麻烦工作人员把音响关了,这东西听得人头皮发麻!”下边传出一阵笑声,政府办的工作人员急忙关掉功放机,朱自强接着说道:“才来三天,就把大伙折腾来开会,是不是觉得有点下马威的意思?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第一天来就遭到暴雨袭击,啥子火都被灭掉了。”

    底下的人听到这话,全部哄然大笑起来,有几个嘴巴咧来咧去,想说点啥调皮话,又怕得罪了新书记,脸色显得颇为古怪。

    朱自强接着笑道:“我这嗓门唱歌能杀死人,所以特别怕对着话筒讲话,呵呵,不用音响,虽然声音小点儿,但大家都会尖起耳朵听,免得我前边说过,大家后边就忘得一干二净。还有一个事情要说明,今后咱们除了党代会、人大会、政协会外,其他的会议一律不管伙食!给大伙提个醒,免得散会后腹诽我克扣粮草。”

    朱自强讲话很有节奏感,轻重快慢掌握得非常纯熟,这段开场白就让所有的人感觉你像是一帮哥们好久不见,围在一起聊聊天。

    朱自强见所有的人都开始脸露微笑,那些因为早起心情不好的人也听得轻松起来。“今天的会议,主要是想请大家来参与讨论田园乡以后的经济发展,经济发展这个东西看上去有些公式化,咱们说明白点,商量一下怎么让老百姓富起来?如何提高财政收入?加快乡镇建设等等,具体的内容暂时没有,但我们要干点什么事才行,万事开头难,我这里有份讨论稿,先给大家念念,然后,大伙有什么想法、意见、主张都可以提出来讨论。”

    朱自强将讨论稿缓缓地念完,内容主要是成立经发办的构思,这里,朱自强耍了个心眼,将主管经发办的领导整成季明万,然后是关于组成人员的设置,朱自强很含糊地用“抽调精兵强将”这样的表面词语带过。

    念完后,朱自强慢慢地扫过众人的面孔,嘴里轻缓地说:“咱们先讨论有没有必要成立这样一个机构?”

    从主席台开始,朱自强发觉大部分人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朱明军,朱自强暗记在心,得抽时间碰碰这个苗族副乡长。

    朱明军整理一下嗓门后大声地说道:“我赞成朱书记的提议!要把田园乡今后、乃至更长一段时期的经济发展工作提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来,刚才朱书记在讲话中也明确指出了其中的必要性、紧迫性。”

    他的话说完后,会议室里静静的,接着其他副乡长也表态支持,主管领导是季明万,如果不支持就会得罪姓季的!

    谁知道还没有等朱自强开口询问还有没有反对意见时,朱明军又发言了:“我提议由计生服务站副站长蒋崇剑同志担任经发办主任。”

    朱自强笑眯眯地看着会场中的老杨,心里暗暗好笑,老狐狸,这下露出尾巴来了吧?

    其他两个副乡长对视一眼,闭嘴不言,朱自强点点头道:“我附议。”

    杨玉紫也跟着表态“附议”,会场里一时乱糟糟的,朱自强之所以把那些省管的,县管的,还有跟党委政府无关的站、所叫来开会,就是要混水摸鱼,他不出面压制会场,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出面。

    果然,朱明军悄悄地看了一眼朱自强,见他一脸笑容地看着乱局,忍不住敲敲桌面:“同志们!请大家安静!遵守会场纪律!”会场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朱明军又道:“请大家来是共同讨论,有什么意见请举手发言,有没有人表示反对?”

    这时一个歪鼻子,满脸青春痘的长发青年举着手臂不断摇晃,眉目生得跟季明万有些相像,不断地伸出舌头舔嘴。朱明军刻意看了一眼朱自强,然后大声道:“季所长,有什么意见?”

    印证了心里的猜想,朱自强静静地看着季明华的眼睛,这人年纪青青的竟然挂对猪泡眼,看来是长年烟酒过量、熬夜的下场,这兄弟俩还真是有趣。

    季明华歪歪嘴,抽了几下脸上的肌肉说道:“我反对!”说完又伸出舌头打圈儿,朱自强莫来由的想起狗舌头,煞是有趣地问道:“能说说反对理由吗?”

    季明华嘿嘿干笑道:“他只是个技校毕业生,我觉得他能力不够!”朱自强“哦”了一声道:“看来季所长不了解情况,蒋崇剑同志今年已经取得中国农业大学的大专文凭,专业是农村经济。”

    季明华瞪大眼睛骂道:“狗日的啥时去上的大学?”这话一出,整个会场轰然大笑,蒋崇剑满脸铁青,朱自强依然微笑道:“季所长要注意言词,这是开会哦。你还有什么其它意见吗?”

    季明华摇摇手,一屁股坐下去:“你们整吧,反正我哥说了,以后都要听你的。”朱自强笑着点点头,示意朱明军继续发问,众人的脸色一时间显得非常古怪,季明华的话让他们联想不断啊,这书记不简单,才来三天就收了季家兄弟,看看,已经明确表态支持了,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心里暗骂朱自强和季家是蛇鼠一窝,但是让蒋崇剑这个季明华的情敌当主任又是什么意思呢?

    两个副乡长也开口附议后,整个会议差不多就完成任务了,朱自强暗暗松口气,关键人员先定下来,其他的从各机构里抽,一切尽在掌握中,朱自强宣布散会后,好几人拥上去恭喜蒋崇剑,季明华一脸不快,怏怏不乐地拖着屁股走了。

    田园乡的党委办、政府办其实是合并在一起的综合办公室,朱自强没有专门的秘书,办公室里总共有十三个人,副乡长李朝伦暂时分管,老杨是主任,副主任两个,一个叫李林,市农校毕业。另一个名叫刘海龙,今年三十一岁,毕业于市财校统计专业,人很黑,个子不高,财校里专门开了书法课程,一手钢笔字特别漂亮。

    两个副主任就是乡里的一二号笔杆子,大多数文件都出自两人的手笔,但是他们在朱自强面前拽不起来,朱自强可是县委书记专职秘书出身的,现在还挂着县委办副主任的职务。两人在朱自强面前显得非常谦虚,从工作上来说,还带着点个人崇拜色彩。

    散会后,朱自强悄悄地吩咐老杨把朱明军、蒋崇剑,还有这两位笔帖式叫到他办公室,一个人慢慢地走在人群中,跟四周的人说说笑笑,季明华走在前边听到朱自强的声音,好几次扭过头来,想跟朱自强套近乎,但最终没有停下脚步。

    打开办公室,朱自强把讨论稿修改了一下,四人已经先后进入朱自强办公室,每人手里拿个牛皮纸封面的工作笔记本,坐下后一脸认真地等着朱自强说话。这种情况让朱自强由衷感到欣慰:“好,李林负责起草田园乡成立经济发展办公室文件,报县委、县政府,副县长以上人手一份,抄送乡政府各部门以及参与会议的机构,刘海龙起草经发办组成人员的文件,但要等所有人到位后再写,嗯,李林先把今早会议通过蒋崇剑同志担任经发办主任的决定写入文件上报。至于其他人员,我的意思是经发办设十二名工作人员,一名副主任,除了季乡长主管外,朱乡长要负责抓日常工作,这个我跟季乡长商量。至于十名人员的配置,我是这样思考的,两名财务经验丰富的,最好是工作三年以上的人员,四名农业、林业、养殖业、畜牧业人员,另外四名要求具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最好是善于开展群众工作、脚塌实地、口碑不错的干部。都记下了吗?”

    朱明军抬抬握笔的右手:“朱书记,具体的工作内容能说说吗?”

    朱自强笑道:“我来这儿才三天,情况没有摸清楚,所以经发办成立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下乡调查,具体需要调查什么东西,随后我会安排。”

    老杨道:“朱书记,经发办的相关费用怎么处理?”

    朱自强敲敲桌面:“经发办的经费由鲜花产业专项资金支出,财务认我的签字,除外,季乡长签字可以报销,但必须由朱乡长复核,缺一不可。”

    四人点点头,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又一脸平静地看着朱自强。

    “蒋崇剑要尽快把人员落实下来,需要什么帮助,老杨、朱乡长你们俩要帮忙,哦,对了,我提议让刘海龙担任经发办副主任。”

    刘海龙急忙站起来推辞:“朱书记,这样不行,我……”老杨伸手把他强行拉了坐下来,朱自强笑道:“男人,千万不能说自己不行!”几人嘿嘿地干笑起,朱乡长抿着嘴,思考着说:“我同意海龙同志担任副主任,另外就是,刚才朱书记提到的人员中要求专业的,乡上都有,财政所的副所长和海龙可以胜任财务人员,这样就多出一个名额。

    朱自强道:“那就增加为五名干部。”

    朱明军道:“其他的人,老杨手里就有两个,农技站也有两个,至于其他四名,不五名干部,有点不好办啊。”

    朱自强摇头道:“没什么不好办的,我相信你们几个。实事求是!有能力的人就推荐上来,反正时间长了,什么都掩藏不住,这个你们去商量决定。还有其他问题吗?”

    蒋崇剑问道:“朱书记,经发办什么时候开始正式运作?”

    朱自强看了他一眼,略表赞许:“有积极的工作态度嘛,那就三天!老杨要抓紧整理办公室,朱乡长负责做其余人的思想工作,李林随后把文件给我看。嗯,先这样,大家散了吧……蒋崇剑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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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下乡

    等其他三人走后,朱自强揉揉鼻子,刚才的坐姿让他有些累,马达端坐起来可以四五个小时,朱自强自问办不到,这才半个小时就有些腰酸了。站起来走动几下,蒋崇剑不说话,两只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朱自强脑子里飞快地整理着一条条事务,把轻重缓急分清后,站住,转头看向蒋崇剑:“经发办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整理田园乡的主要资料,地理情况、农民田地分布的资料、主要矿产的分布和储量,还有哪些野生植物,人口、劳动力的数量,包括文化水平,文盲有多少,各村年收入和人均收入,主要农业产物、产量……把所有的资料都收集起来,记住我不要那些报告上的数字!我估计全乡最少有四分之一的人口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

    蒋崇剑边听边飞快地记录,等朱自强的话一完,他马上接口:“田园乡位县境南部,海拔1355米,总面积196平方公里,辖九个行政村,185个农业生产合作社。一九九四年末总户数6053户,其中农业户5978户。总人口25950人……”

    朱自强打断问道:“不说六万多吗?”

    蒋崇剑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我在计生站工作了这么久,如果连本乡多少人都不清楚还搞什么计划生育!”

    朱自强点点,心里忍不住冒起一阵寒气,如果连人口数都虚报这么多,那其他数字呢?他现在心里在暗暗祈求以前的乡官们别整得太离谱,不然这个烂摊子该如何收拾才好?

    示意蒋崇剑接着往下说:“其中农业人口25701人,少数民族人口2378人,农村实有劳动力12070人,其中妇女劳动力5643人,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132人。全乡耕地面积30034亩,其中水田2300亩,农业人口人均耕地1.17亩。人均产粮129公斤,经济作物7714亩,烤烟就占了7500亩,总产量将近70万公斤,农民人均年收入177元,经济总收入608万元。”

    朱自强嘶地吸口凉气,但还是稳住心神赞许地对蒋崇剑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今天报给我的数字应该是田园的真实情况。全年总收入六百万,全乡近三万人,除了国家公职人员、个体工商户、乡镇企业外,农民的收入应该在150元左右,这个数字让人害怕,穷啊!一家六口人全年收入也才九百元,有的高寒山区可能更少。”

    蒋崇剑一脸沉重地说道:“朱书记说得对,有的特困户全家人穿一条裤子,孩子出门把裤脚扎起来穿,大人出门大人穿,其余人在家光屁股。”朱自强听得闭上眼睛,他在县委当秘书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特困户的事情,但没这么惊人!嘴里喃喃地说:“要变,要改革,要发展,要致富,不能再穷下去了!明天你先跟我跑跑村上,对了,现在有几个村通公路?”

    蒋崇剑摇摇头,苦笑道:“连最近的田坝村都没通公路,其他的更别说了。”朱自强皱着眉头开始计算,九个行政村,三万人,除了乡镇政所在地田园村外,还有八个行政村,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田园村可以容纳五千人口,其余的每个村三千人口……通电、通路、自来水……朱自强的眉头越拧越深。

    “崇剑,下午让朱乡长来我这儿一趟,你作好准备,通知刘海龙,你们俩跟我一起下去转转。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蒋崇剑走后,朱自强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犯傻,除了马达以外,没人知道他这次下乡的真实情况,起码在功勋县没有!乐国庆也无奈啊,新来的省委书记侄子找到他,让他想想办法,这人在广东就是搞鲜花经营的,人来了,省上的专项资金也来了,乐国庆就像抱着个烫手山芋,扔又不敢扔,接也不能接。最适合开发鲜花产业的地方是春江,可刘学境那儿滴水不露,鲜花产业被他从上到下打给春江郊区的农民,外人根本别想插足,要买也行,按市场坐公平竟购。

    乐国庆苦恼得不行,整个曲高市就只有功勋县的气候适合种植鲜花,但是地理情况又太复杂,功勋素有十里不同天的说法,横断山脉,深沟峡谷,有的农民上山种地都要打脚坑,不然就站不稳,可以想见自然条件有多恶劣,别说种鲜花,连一般的农作物都解决不了温饱,这下倒好,弄个能看不能吃的项目来,乐国庆愁得不行。刘学境实在不忍心这个手下上任就犯愁(乐国庆之前是春江市委副秘书长),忍不住给他提醒了一下:“朱自强就是功勋县委办的。”

    乐国庆也是久混官场的人,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刚上任就连续往功勋县跑,开始去是考察指导工作,随后就是私人性质的,三顾功勋之后,朱自强实在是推辞不了,陈字奇和马达也让朱自强好好考虑,这事儿可不好办!鲜花产业搞起来了,对方自然对朱自强感谢,如果搞砸了也没乐国庆什么责任,说白了,朱自强就是被乐国庆弄来挡箭的。

    可朱自强不这么想,他跟马达商量过,这笔鲜花产业专项资金从财政上拨下来的时候,名目是农业扶贫专项资金,想想也是,就算第一大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所以朱自强就想利用这个机会将资金花在刀刃上,你不是让我干鲜花种植吗?行!我划块地出来,让你的技术员呆着,再分配点人手,让你们慢慢折腾去。

    朱自强之所以要这么干,是因为对方给他过目的合作协议太无耻,妈的,凭着关系吃国家!一分钱不花,财政上拨款搞种植产业,成功了,你来捡现成的,价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是失败了,什么责任也没有,拍拍屁股走人。他暗地里计算过,先稳住对方,整块所谓的实验地来搞,这样的话资金不必损失太多,成功了也能收回投资,失败了再从别的地方捞回来。

    这个想法马达也非常支持,实际上就是阳奉阴违,挂羊头卖狗肉,可这事儿要干得不着痕迹就难了,相当于踩地雷阵,就算事情干得滴水不露,可人家一旦发现,就是粉骨碎身。正因为如此,马达才转变想法,让他下来当这个书记,按马达的原意是直接提拔朱自强当县委办主任,然后在他这届书记干满时,再弄个副县什么的,就算差不多了。可朱自强没料到田园的实际情况这样糟,不是贫,简直是特困!

    现在让朱自强最伤脑筋的是手下人才不够,蒋崇剑算一个,其他的能力差些,信任度更是没有,杨玉紫又处处跟他耍小脾气,连个商量心事的都没有,唉,早知如此就把管中昆叫来,有这个狗头军师在,多少也能分担些。小雷在县水保办呆着,可惜资历不够,其他的人不是金融就是医疗,玉烟被分配到彩云省外事办,经陈小红的点醒,夫妻两人同在一个地方任职不恰当,玉烟没办法,为了朱自强的前程考虑答应留在省上,但要求朱自强明年无论如何要结婚。

    中午在食堂里随便整了一顿,老杨是摸清了朱自强的脾气,不敢大鱼大肉的伺候,让食堂按家常菜弄,三菜一汤,他和杨玉紫两人的伙食。吃完饭后趁着中午休息,朱自强把杨玉紫叫到办公室,经发办的事情无论如何要跟大姨子好好谈谈,不然将来她推得一干二净,朱自强就有了党内搞一言堂的专横嫌疑。

    杨玉紫谈起工作来还是一本正经,其实她这几天真的误会了,想着跟朱自强并肩战斗,肯定是妹夫对她有什么打算,虽然朱自强一再否认,但是她太清楚朱自强跟县里边头头们的关系了。如果调她来田园不是朱自强搞的,杨玉紫打死也不信,可是这几天朱自强表现得纯粹是工作需要,没有其他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失落,甚至有点淡淡的怨恨。今天早上的会议让她明白了,也清醒过来了,朱自强把她要来就是想让她帮忙开展工作,杨玉紫不笨,在狗街乡政府从一般科员干到副乡长,虽说她叔叔功不可没,但是没点真本事也别想混上副科的位置。

    “大姐,工作上暂时就这么多事,可能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跟玉烟明年就要结婚了,大姐,我真的不想跟你发生什么不愉快!”

    看着一脸真诚的朱自强,杨玉紫心里越来越平静,她知道这一生只能把初恋的情愫埋在心底深深处,谁也不知道她在心里暗恋自己的妹夫,朱自强有所发现,这点杨玉紫可以肯定,那年春节的年夜饭上,彼此眼神对撞过的心跳和激动,那一瞬间,他是明白了的!

    杨玉紫整理好思绪缓缓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好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朱自强的皱眉道:“关键的一件事,大姐一定要帮我,我这段时间会领着经发办的人到各村去转转,你就趋机抓党风廉政建设和干部思想教育,大会小会天天开,学习会议文件,学习邓选,展开讨论,要求大家写心得体会,嗯,可以开展内部演讲、征文,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

    杨玉紫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是不是听说过我的事?”

    朱自强哑然失笑,点头承认:“你搞思想政治工作在县委会里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狗街乡的党政干部提起你来就脸色苍白,呵呵,连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都被你教育得眼泪汪汪,我怎么会敢忘了!”

    杨玉紫正色道:“党风廉政建设这块你交给我就是,就算不帮他们洗脑,也要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工作,塌塌实实地干活。”

    朱自强一拍巴掌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季明万的事儿,你不要太计较,咱们温火煮烂肉,还有那两个副乡长,你给我狠狠地整,最好是整得他们发脾气,见风使舵,最不是东西,这种人烧不红打不扁,抱着前几年的那种心态,少干事少犯错,混吃等死!要是他们不识趣,我就想法办法把他们踩下去。”

    难得看到一脸阴狠的朱自强,杨玉紫有些不习惯,心里没来由的袭过一阵寒意,阴森森的,这家伙真会装,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杨玉紫点点头:“你尽管放心去吧,党委的事情交给我,别担心,我给你保证党代会的时候不会出任何意外!我先走了。”

    朱自强点点头,看着美丽的背影消失后,心里黯然长叹,那时有过荒唐的念头,可如今,一切只能随风而逝,就算是眼神曾经相爱过,你,我,今生不再重逢!

    下午,朱明军准时出现在朱自强的办公室,手里抱着一个大信封,进门也不客气,直接就开始向朱自强介绍他推荐的几个人,朱自强拿着这些人的简历一一观看,暗暗点头,基本符合他的要求,其中还有一个女同志,是田园乡妇联主任刘艳,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看着相片跟个地道的农妇有什么分别?

    朱明军介绍她时说:“老中专生啊!省农业学校毕业,县委几次提拔,她都把机会让给别人了,一直在田园工作,深受本地妇女们的爱戴!”

    朱自强笑道:“田园还有这样的好干部!难得啊,我在县里也听妇联的人说过她,只是没想到她还是老中专生。按她的年龄和工作经验,现在干副处也绰绰有余了,怎么不愿离开这儿呢?是不是有什么她放心不下的?”

    第104章

    刁民

    朱明军点头道:“她女儿是个低能,男人是卫生所的医生,八二年出车祸死了,唉,夫妻俩的感情好得要命,当时在田园传为一段佳话。刘大姐之所以不离开田园还有一个原因是照顾年迈多病的公婆。”

    朱自强心里无比感动,这样一个有文凭有水平的女人并没因为丈夫去世抛弃公婆,也没有因此改嫁,女儿还是个低能,按说她完全有机会发展自己的事业,可她甘愿守在这样一个穷乡村里,甘愿为人媳的孝顺,为人妇的忠贞,为人母的伟大。朱自强看着相片上的农家大婶,想着母亲,心里涌起一股孺慕之情。

    “朱乡长,把她调到经发办会不会拖累人家?你要知道经发办的工作很多,也很杂!”

    朱明军摇头道:“刘大姐的公婆已经相继去世,她的女儿虽说智力低下,但在家里做饭喂猪,看小画书写字儿还是行的,不然我也不会推荐她。”

    朱自强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头道:“尽量征求她个人的意见,千万不要勉强!其他人,我看就这么定了,你去通知一下,老杨把办公室整理出来,所有人必须全部到位,明天我要带着蒋崇剑和刘海龙下去转转,嗯,你再安排两个熟悉情况的干部跟我一起去,这里的事我让蒋崇剑跟你汇报,我不在的时候,尽快把工作开展起来,关键是精神要紧张起来,不能无所事事的瞎晃荡!”

    朱明军严肃地回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朱自强明白有些事情必须交给下边的人去表现,去想法子动脑筋,不能什么事都亲历亲为,早晚会让这些人产生依赖感,变得被动。所以朱明军召集经发办的人员开会的时候,朱自强没去,他没办法,只有选择完全信任他们!但是他一直都在紧张地盯着会议室大门,直到吃过晚饭,会议室的灯都打开了,还是没有散会,朱自强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前去打扰,只是吩咐食堂的人把饭给他们送去,然后独自往田园乡街子走去。

    来了三天,趁此机会出来散散步,看看田园街市放松一下。

    田园的河就叫小河,河水只有三四米宽,翻着白色的浪花,哗哗地流淌过田园村,把村子切成两半,乡政府在公路停车场旁边,紧挨着乡政府的是供销社,红漆大木门面,一长排白墙青瓦延伸到河堤,一座铁索桥架在河上,除了学校、烟叶站、邮电所这些企事业单位,私人只有季家是红砖水泥房,跟着季明华的两个乡痞盖的房子,只是水泥打板,墙还是用的石头。除去这三家,沿河两岸都是低矮的瓦房,木板墙壁,吊脚楼板,这里的房屋建筑受到川西一带的影响,屋顶斜斜的一片,不像其它地方是“人”字顶,门窗也用木板子隔成,偶有几家玻璃柜台的商店显得有些突兀。

    朱自强漫步到老街区,街道用青石板拼凑起来,前天暴雨遗下的水塘还没干涸,湿滑滑的,到处是黑泥浆。走到“四季宾馆”时,忍不住停下脚步,这就是田园季家了,也是除了乡政府招待所唯一的宾馆。从大门口看去,堂屋里挂着各种锦旗红布,题字书画,合影跟报纸剪辑等等,满屋子的墙壁被塞得没有一丝空余。朱自强摇摇头,转身往下走去,他记得再下去是邮电所、粮管所,还有田园中学、小学。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街道两旁照出昏黄的灯光,偶有安装日光灯的商户人家,故意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很大,电视广告此起彼落。

    走到邮电所,朱自强往里看看,几个人正围着桌子打牌,朱自强进去,敲敲柜台:“同志,我拍封电报!”

    一个穿着邮政服装的人挥挥手,极不耐烦地叫道:“等等!没看到我正忙吗?”朱自强有些生气,你忙?要是有人家里出事拍加急电报,你也这样?忍不住就提高声音道:“我有急事儿拍电报!”

    几个正在打牌的人一起回头,其中一个赶紧叫道:“是朱书记啊……”说完扔掉手上的牌,急忙推了几下邮政员:“这是新来的朱书记!”这人朱自强有印象,早上参加会议的,好像是工商所副所长,但名字叫什么朱自强不知道。

    邮政员急忙笑道:“怠慢了,不知道是朱书记,你看我这……呵呵,不好意思!”

    朱自强摇摇头:“给我拍封电报。”

    那人道:“朱书记跟我到机房去吧,你念我拍,马上就行!”其余三人全都脸带微笑,显得有些不自在,朱自强摇头道:“不了,给我张电报纸。”

    那人急忙抽出电报纸和笔交给他,朱自强也是临时起意,想给杨玉烟说一声,可进来后碰到这种待遇,心里有点冒火,本来一下午等着别人开会就够他受的了,现在被这人一点,有点收拾不住:“这位同志,邮政可是很关键的部门,现在虽然是下班时间,可态度不能这样恶劣。”

    那人脸上有些讪然,朱自强见他眼中流出愤愤之色,心里一惊,警觉这几天事情太多了,田园的情况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情绪竟然有些不受控制,朱自强咬咬牙轻声笑道:“不好意思,我确实有点急事。”说完给玉烟发了封电报,暗暗决定明年一定要开通程控电话。通讯不解决,信息闭塞,谈什么致富奔小康!

    拍完电报后,朱自强也不打算回去,直接向学校走,刚到校门口就见到一个穿着牛仔裤,脚上套双回力球鞋,上身着横条子衬衣,黑夹克,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青春痘疤痕,眉毛浓密,眉梢处分了个蛇叉子,眼珠子斜着瞄了瞄了朱自强,嘴角下弯,呶了两下道:“小白脸,哪来的?”

    朱自强看着他笑笑,不说话,继续往学校里走,操场刚打过水泥板,前后一个篮球架,教室粉刷过,感觉挺干净的,见二楼上亮着灯,朱自强缓步上去,这里的环境让他感到亲切。

    “喂,小白脸!老子喊你没听到?”那人站起来冲朱自强吼叫。

    朱自强不想理他,可想想还是算了,转过身来,指着自己鼻子道:“你叫我?”那人嘿嘿怪笑道:“就是叫你!”

    “哦,有什么事?”

    “你来找谁?”

    朱自强笑道:“不找谁,随便看看。”那人打量着朱自强,嘴里哼哼道:“这是学校,乱看啥子?没事就滚,别在这儿瞎逛。”

    朱自强不动,皱着眉头问:“你是学校的老师?”

    那人不回答,走到朱自强面前,用手推了他一下:“喊你滚就滚!老子是谁关你**事!”朱自强胸口轻轻一侧就让开了,那人推了个空,有些恼羞地骂道:“我日你妈个烂屄!你还敢躲!”

    朱自强听到他骂娘,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自从五花肉死后,从没有人敢当他面骂娘!这人是第一个!朱自强想都不想,抬手一耳光,反手又是一耳光,那人被扇得鼻血横飞,脸庞发烫,整个脑子嗡嗡响,嘴里啊呀啊呀地哼哼!

    朱自强此时双目血红,满脸青白,一双眉毛高高地挑起:“你再骂一句?”那人被打蒙了,这会听到骂声,反应过来,怪叫一声就冲朱自强挥拳,朱自强眼睛都不眨一下,下边左脚飞起,叭地一声脆响,狠狠地踢在对方下巴上,那人仰面就倒,落地后痛得直哼哼,朱自强不等左脚落地,往前狠踹,一脚正中软肋,这一下连声音都没有了,那人躺在水泥地上张大嘴,翻着白眼,鼻血涂得满嘴都是,朱自强还想再踢,楼上一个男声大叫:“住手!”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青年在二楼上冲朱自强摇手:“这位同志不能再打了,你惹大祸了!”

    朱自强吸口气,冷冷地问:“是吗?那就再惹大点!”说罢又是一脚,那人卷成一只虾米,楼上的青年眼睛瞪得溜圆,朱自强问道:“你是学校的老师的吗?”

    楼上的眼镜儿点点头,朱自强又指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家伙问:“他也是学校的老师吗?”眼镜摇摇头。

    朱自强点点头,一把抓起地上的人,拉近到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你再骂一句我听听?”那人就像一条死狗,被朱自强拧得两脚悬空,衣领卡住脖子,嘴里扯风箱似的嗬嗬大喘,闻言急忙摇头,朱自强一把扔他跌坐在地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眼神里布满了恐惧,嘴上打着哆嗦:“大哥,饶了我吧,我错了!”朱自强歪着头,看着被他打得一脸是血的家伙,挥挥手道:“别装了,去把你的哥们叫来吧,我看看田园乡的恶霸有多厉害!快滚!我在这儿等你十分钟!”

    那人赶紧爬起来,满眼怨毒地盯着朱自强,一瘸一拐地走了。朱自强看向楼上:“他是什么人?”

    眼镜儿满脸紧张地叫道:“兄弟你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他叫姚文树姚二赶子,季明华的手下!你再不走,一会儿要吃大亏呢!”

    朱自强笑道:“谢谢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教什么的?”

    那人看着朱自强满脸无所谓的样子,真替他着急,这人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死字咋个写,呆会儿怕要被打成残废。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回答:“我叫宋健,教数学的,我说你赶快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拳难敌四手!”

    朱自强“哦”了一声,继续问道:“这姓姚的蹲在学校门口干嘛?帮你们看大门吗?还不让人进来!”

    宋健苦笑道:“都啥时候了,你还问这些!听我的劝,要不……你先我宿舍里躲着!”咬着牙说完这句话时,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朱自强刚要安慰几句,大门外一阵跑动的脚步声响起,约有十几个人,拿菜刀的,木棒的,洋铲的,跟在季明华身后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姚文树站在季明华身旁,嘴角破了,鼻子里塞着两团卫生纸,看到朱自强就冲季明华叫道:“华哥,就是这个狗**日的打我!”

    朱自强眯着眼睛,盯着季明华,对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再傻再笨也知道今天踢到了铁板,反手一耳光扇向姚文树:“你才是狗**日的!贼杂种,瞎了你妈的狗眼,憨不死的猪!”姚文树被打得一个踉跄。

    季明华扔掉手中的木棒,走向前去,满脸笑容地对朱自强道:“朱书记!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你大人别记小人过,我回去就收拾这不长眼的东西!姚二赶!狗日的!快过来给朱书记道歉!磨你妈的屄!”

    姚文树正在磨牙,被骂得满脸茫然,看着朱自强,再看看季明华,这人是新来的书记?咋打架那么狠呢?

    朱自强摇手道:“不必了!季明华,今天的事我不想再说,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了,你带姚文树去卫生所看看,医药费算我的,这儿是学校,把他们带回去吧。”

    季明华陪着笑脸道:“哪能让你出医药费啊,都是皮外伤,碍不了啥事!那你忙,得空到家里玩啊!”转身冲十几个手下叫道:“还不散了,演电影啊?”说罢对朱自强挥挥手,率先走了。

    姚文树临走看看朱自强,满脸无奈地跟着离去。

    宋健抓住栏杆的手指已经发白,他刚才还在心里挣扎,如果朱自强被围殴,自己要不要下去帮忙?眼见这位比自己年青的小伙子竟然是新来的乡党委书记,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第105章

    小泪

    朱自强慢慢地走上二楼,看着宋健:“如果我不是书记,今天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宋健毫不迟疑地说:“不是断手就是断脚!”

    朱自强咬着牙,随后有些失笑地说:“那你刚才还想把我藏在屋里?不怕断手断脚?”

    宋健有些害羞地笑道:“怕!可一冲动就出口了。”朱自强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这话不虚伪。

    “姚文树守在学校门口干什么?”

    “他是为了拦住我呗。”里边一个女孩伸出头来,一对大眼睛不停扑闪,小鼻子小嘴儿,脸上的神情极是好奇,让人很冲动地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头顶。

    朱自强歪歪头,想起老杨说过的加工厂:“你是不是叫李小泪?”

    女孩子点点头,嘟着嘴道:“哎…我算是臭名远扬了,连刚来的书记都知道我的大名,可恶的姚二赶姚赖子王八蛋!朱…书记,刚才你打得真好!要不,以后我跟你混算了,免得老是被他纠缠。”

    宋健有些不自在地扯扯李小泪衣袖:“别胡闹!跟朱书记说话都没大没小的。”

    朱自强不介意地摆摆手道:“你名字有点奇怪,干嘛叫小泪呢?”

    李小泪扁扁嘴道:“这都不懂!反意嘛,我还有个弟弟叫小苦,我一生下来就爱哭,咱们这儿风俗都是取反名,名叫小泪,一辈子都快快乐乐,明白不?”

    朱自强见她摆出一付教小朋友的德性,之前郁闷的情绪清扫一空,点头笑道:“明白了,李小泪!这名字好记也好听。对了,你怎么会躲在学校里?幼儿园不是在小学那边吗?”

    宋健笑道:“她是来这儿补习功课的,高考差三分上线,正好教育系统扩招,她就参加工作了,今年刚报了自考,让我教她高数。”

    朱自强点点头,心思转动,对李小泪笑道:“你敢跟我去季家吗?”

    李小泪小脸一抬,小鼻子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敢!喂,看你样子不大哦,你怎么当上书记的?”

    朱自强道:“我跟你一样,也是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然后自考,当书记是上面决定的,我也不明白。不说这个了,这会儿我就带你去季家,往后不用再躲了。”

    宋健急忙推了几下李小泪:“还不快谢谢朱书记!你们家有救了,小憨包!”

    李小泪翻着白眼道:“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什么救不救,朱书记,哎呀,我不耐烦叫你书记,叫朱自强好不?”

    朱自强点头道:“好的,小泪说得对,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不用道谢!”

    李小泪突然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奸诈”:“我也是县一中毕业的哦,你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我想求你个事儿?”

    朱自强看着她,装奸都这么可爱,忍不住咧着嘴笑道:“你说说看。”

    “你先答应我再说。”

    朱自强故意扭开头道:“不说算了。”李小泪见朱自强不理不睬,脸上马上多云转阴,非常非常生气地说:“不跟你玩了!”

    朱自强没忍住,“噗”地一下大笑起来,然后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不能哄你玩,所以,你必须先跟我说是什么事情。”

    李小泪叹口气,一付小大人的样子:“唉……你们这此当官的啊,就是心眼多,防这个怕那个,没劲!好吧,我跟你说,我们幼儿园的需要一个小篮球场,这么高的小篮球架就行了。”说着把手比在腰间,觉得高了又往下压压,但又矮了,又往上提,看上去极为滑稽。

    朱自强大笑着点头道:“这事儿我答应了!我让教委的人落实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李小泪很干脆地说:“没了!”

    朱自强冲宋健告别,带着李小泪往四季宾馆走去,一路上小女孩子都在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偏偏她说话的时候喜欢侧着身子,看着朱自强,这样走起路来就前后脚蹦跳,像只小兔子,朱自强暗暗好笑,还真适合教幼儿园。

    两人走到四季宾馆后,朱自强见季明华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左右一排人围着他把大门挤得严严实实的,显然是在等朱自强。

    朱自强脸带微笑走过去,小泪明显有点害怕,怯怯的躲在朱自强身后,季明华看了眼李小泪,皮笑肉不肉地说:“朱书记来了!”

    朱自强笑道:“你不是请我到家里玩吗?怎么反把大门堵了?”

    季明华挥挥手,给他让开一条路:“朱书记请。”

    朱自强也不客气,昂首挺胸跨了进去,走到国家领导人题字前站住,转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这下不等季明华招呼,门口的人三三两两挤了进来,朱自强冲季明华道:“把大门关了!”

    季明华想都没多想就把大门关上,屋子里挤了十几个人,大家都有些诧异,怎么一个个如此听话?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李小泪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相片,嘴角抽抽,一会儿看报纸舌头吐吐。

    朱自强打定主意快刀斩乱麻,不想跟这些人多啰嗦,眉毛高高挑起,厉声道:“季明华!你是不是不服?”

    季明华被他的气势吓得一愣,眼睛不敢对视,朱自强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呢?是不是不服?今天我打了姚文树,你们都是他的好兄弟,就没人想替他出头吗?那这样……我带了个证人来,进了这儿,我就不是田园乡的党委书记!李小泪可以替你们作证!现在大门也关了,你们一起上!”

    最后这声震得屋子嗡嗡响,街上的静悄悄的,落针可闻,电视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听不见,屋里的人咻咻地喘着气,季明华更不敢与朱自强对视,朱自强见镇住了场子,更要好好欺负一下人:“哼,平时就只会欺软怕恶?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谁有种上来跟我试试?死伤自负!敢不敢?有没有人?”

    跟姚文树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钱向东,小名叫钱眼儿,这人有些肌肉,也是季明华手下最能打的一个,平时就仗着几分蛮力耍横,这会儿被朱自强激得受不住,跳起来就道:“我来!”

    朱自强看他的身形,晓得这人是最能打的一个,当下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好,准备!我来了!”

    走上去一拳就擂向钱眼儿的胸腹,这人打架手滑,见状就后退一步,朱自强早料到他会退,一个侧踢飞快地鞭过去,鞋底甩在钱眼儿脸上,发出一声响亮地脆响,钱眼儿晃了几下头,最终没站住,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旁边的人赶忙接着,见他已经被一腿鞭得昏头昏脑,心中大骇,朱自强满脸煞气,凶形凶相地四处看,见墙边有几根木棒,冲过去,嘿嘿哈哈地把声势搞得极大,手打脚踢几下弄得木棒断成几截:“还有没有人敢上?”

    季明华被吓得脸色苍白,这骨头也不比木棒硬啊!其余人站不住,腿上弹三弦,惊骇得嘴巴发苦,一个个就像看鬼一样看着朱自强。

    足足过了半分钟,连李小泪都吓得全身发抖,朱自强这才哈哈大笑道:“明华!咱们算是不打不打识了!来,兄弟伙些过来坐。打过了,怨恨也揭过了,免得今后见面,心里头有疙瘩,明华!”

    季明华紧走几步,来到朱自强面前,眼里全是崇拜的目光:“朱大哥!有事你尽管说,都是姓姚的不长眼,往后,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朱自强道:“把着门风歪不算好汉,欺负乡邻弱小不算本事,如果大伙儿给我面子,今后就别跟我添乱,有我在田园的一天,谁要是敢惹事生非,我就捏死他!能不能做到?”

    季明华像小鸡啄米般点头:“朱大哥,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朱自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看看墙上边的荣誉,你忍心把你二哥用命换来的光彩给毁了么?再说你大哥现在是乡长,你老这么扯他后腿对你有什么好处?有些话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心里头清楚,从明天起,把电供好,断了电的给人家接上,没事不准乱停电!还有,李小泪的事儿,你给我敲打一下姚文树,他要再敢纠缠老子敲断他的腿!”

    季明华不由自主地看向墙角的断木,心里冷嗖嗖的,他妈的,只有录像上看过这种功夫,想不到姓朱的还会这手!十几个人肯定不是他的下饭菜!还好大哥警告过,不然,老子就变成姚文树了,受伤事小,这脸可丢不起!

    “朱大哥,以后你说了算!”

    朱自强拍着季明华的肩膀大笑起来:“好,有你这句话,咱们这兄弟就做成了!你们继续玩,我先回乡政府,有事来找我啊,大家玩着!”

    众人唯唯诺诺,跟小媳妇儿一般低眉顺眼地欢送朱自强,李小泪出门后一直跟着朱自强,不说话,又乖又安静,朱自强眯着眼睛暗暗好笑,估计小丫头被吓着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李小泪还想着刚才朱自强的那付面孔,杀气腾腾,硬是把一干地痞流氓吓得不敢动弹……

    “李小泪李老师,要不要我送送你?”

    李小泪一惊,张口叫道:“朱自强,教我功夫!我要跟你学功夫!嘿嘿哈哈,很厉害那种!你一定要教我!”

    朱自强眼珠子一转,随口道:“唉,你要学也成,只是练会了身材就变得很难看!扎马步你知道吧?两条腿会扎成罗圈,腰比水桶粗不说,这手臂啊全是硬肉块儿!”

    李小泪迷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没有?”

    朱自强嘿嘿笑道:“我是从小就练的,容易矫正,你就不行了,再说我是男人,你是女的。怎么样?要不要学?”

    李小泪抿着嘴,脑袋里在拼命地挣扎,最后只好说道:“我再考虑一下!朱自强,你可不许骗我!谁骗我谁就是小乌龟!”

    朱自强笑道:“爱信不信,我走了,你自己回家吧,跟你爸说,让他去找季明华把电通好,然后开业。”

    朱自强走出几步后,李小泪在后边高声道:“谢谢你朱书记!”

    朱自强摆摆手,往乡政府大步赶去,今晚出来就干了两架,唉,最无奈最笨的办法就是武力,但是在这些乡痞子面前却是最有效的办法。刚进大院,见会议室的灯已经关了,老杨蹲在宿舍楼梯前,抽着纸烟,身旁放着他的大茶缸,见到朱自强,急忙站起来:“朱书记,会已经开完了。”

    朱自强点点头:“人都散了吧?明天除了蒋崇剑和刘海龙外,还有谁跟我一起下去。”

    老杨道:“我和刘艳。”

    朱自强顿住身子,歪头瞅向老杨:“怎么又是你?”

    第106章

    特困

    老杨哼着敖包相会里“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迈着轻快的步子推开房门,在这里,只有他跟老伴,姑娘们嫁出去了,给别人家生儿育女,自己的儿子在老家守护那些田地。

    掀开被窝,婆娘“咯咯”地磨着梦牙,翻个身,避开老杨打开的电灯光,耸着肥胖的屁股继续鼾睡。老杨上床,弯着身子贴了上去,手从肩夹窝里伸过去,一把捞起那团摸了几十年的软肉。

    嘴里嘿嘿地笑着,嗒地关掉电灯,腰上使劲往里顶了顶,嗯,有反应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朱自强起床,背包里装了条内裤,再塞件外衣,牙刷牙膏,毛巾香皂,一个喝水漱口两用的杯子。硬壳笔记本,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一个军用水壶。再到食堂里要了点盐和辣椒面,用小塑料袋装好放在背包外的小袋里。

    走出食堂的时候,老杨、蒋崇剑、刘海龙,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已经到了,这就是刘艳,跟相片上的人出入有点大,真人更加苍老,齐耳短发,发丝中藏着白霜,眼角出现了细细密密的鱼尾纹,脸膛黑中透红,脸上长满了细小的色斑,看到朱自强后,露出可亲的笑容,主动伸手:“是朱书记吧?我是刘艳,前两天下去帮几个村子选妇女主任,也没赶上接你。”

    朱自强稍稍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感觉就像电工纱布,脸上同样微笑道:“刘阿姨,一来就麻烦你,实在是过意不去。”

    刘艳眼一瞪,假装生气地说:“我有那么老吗?叫刘大姐!认得我的全都这么叫,你别想让我提前退休!”

    朱自强哈哈大笑道:“好!刘大姐,欢迎加入经发办!往后还要多多麻烦你啊!大家都准备好了吗?”见其他三人点头,朱自强又对刘艳道:“大姐呀,家里没问题吧?”

    刘艳笑得开朗,摇头道:“多谢领导关心!完全没问题!”蒋崇剑走过来,从包里摸出张小地图摊开,田园乡的地形就像颗蚕豆,乡镇政所在地在蚕豆头部,蒋崇剑指着豆尾道:“朱书记,这儿是全乡最偏远贫困的地方,海拔都在两千米以上,那儿种的苞谷只有小孩高,唉……连耗子偷苞谷都要跪着。”

    朱自强皱着眉头问:“有没有少数民族?”

    蒋崇剑道:“基本上是苗族,有少量的彝族。”

    刘艳插口道:“朱书记,如果要先去这里,最好带点慰问品,比如盐、大米、面粉之类的。”

    朱自强摇摇头道:“不用,我下去不是看一圈就完事了,以后打交道的时间多得很,光慰问不起作用啊。”

    刘艳垂下眼皮,没再说话,静静地呆在一旁,老杨指着地图道:“最省便的办法就是沿着这儿河西村绕一圈回来,大约要一个星期,除了中间的两个村外,其他村全部走到了。”

    朱自强盯着地图看了半天,从地图上显示,这些村子的位置都在半山腰上,整个田园有百分之八十是山区,农民的地也大多在山上,海拔越高的地方,粮食产量越低。朱自强搓了几下鼻子,摇头道:“多绕点路,走个W型就能照顾到了,这样需要几天?”

    老杨正在默算,刘艳已经开口了:“十一天。”朱自强点点头:“就这样决定,走吧,今天赶到河西村。”

    * * *

    上寨村和中寨村是两个苗、彝、汉族杂居村子,到第八天,朱自强一行五人终于来到了上寨,这儿海拔高达2113米,终年云雾迷漫,见到太阳不超出一个月,气候非常潮湿,老杨说,这儿有个风俗是不洗澡,一来是天气太冷,二是空气湿度太大,衣服晾不干,只有用炭火烤,而煤炭又要到山下去背。

    村里大半人都在烧材火,远远的就看见袅袅炊烟,混在雾气左右摆动,山里一时雨,一时风,就像大姑娘发脾气,想着就来一阵,五人踩着稀烂的泥浆,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村子走去,八天下来,其他人对朱自强算是刮目相看了,走了差不多三百里山路,朱自强硬是没叫声累,第一个撑不住的倒是刘海龙,这个笔杆子虽然也下过乡,可像这样的革命考验还是头一回。

    老杨和刘艳两人的耐力惊人,连朱自强都暗暗佩服,不愧是山区里的干部,单凭这走山路的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快进寨子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从低矮的茅草屋后窜出十几个人,手拿铜锣、芦笙,脚上穿的解放鞋、棕绳鞋踏得烂泥一阵恶臭,可每个人嘴里都在用苗语唱着,刘艳低声对朱自强道:“他们是在欢迎你,你仔细听,每句的后面都有一个朱书记的发音。”

    朱自强仔细听,果然前面一串飞快的苗语后边都带着唱腔叫了声朱书记,心想肯定是朱明军让人带信回来。唱完后,几个身着苗服,头发挽成道士髻,塑料梳子固定,朱自强明白,这表示已经结婚了,每人手里捧着个大牛角,共五个妇女走上来,清脆的歌声就像出谷的黄莺,软软的苗语,合着眼里兴奋的、热情的光彩,不顾脚下的稀泥,踏着舞步前来敬酒,朱自强接过牛角,对方不停地唱着,朱自强暗暗地一咬牙,老杨他们说过,你不一口喝完,她们就会一直唱,如果能一连喝下三牛角,就会受到最尊贵的待遇。

    三牛角下去,朱自强甩甩头,胸腹间涌起阵阵热气,辣得他不断咧嘴,刘艳急忙走过来扶着:“朱书记,喝得太急了,我带去你呕出来,不然呆会儿酒劲上来,可受不起那活罪!”

    朱自强摇摇头:“我没事大姐,他们村长支书是谁?”又压低声音问:“一牛角有多少酒?”

    刘艳也压低声音道:“一斤。”

    村长和支书是同一个人,五十几的一个朱姓老苗族,穿着中山装,肩背前胸等地方都起了一层黑垢,戴着一顶天蓝色的帽子,陪着老杨走在前边。朱自强跟在身后,趁着走动,不断地运气化解酒劲。

    村里的茅屋被材火薰得漆黑,不时飘出一阵猪粪味,小孩们就像花脸猫,鼻涕涂在脸上,有的已经干成壳,一个个头发乱蓬蓬的,有的肚子高高挺起,浑身的泥灰污垢,睁着两只大眼睛打量五人,刘艳不时走过去,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孩子们都露出开心的笑容,打着苗语叫人。

    朱自强叫住老杨:“咱们先去看看那几个特困户吧。”朱村长急忙点头:“要得嘞,要去看他们。”说完就领着头往村后转,不多时转到一个低洼处,几根木棒撑起塑料棚布,门外一排坐着七个小孩,下身用红白的塑料布围着,分不清男女,全部都是一头打着结的长发,只有眼珠子不断翻动,刘艳在身旁道:“这家人姓谢,是汉族,连生了五个女儿,非想生个儿子,到了第六胎生了对双胞女儿,唉,崇剑当初来抓计生,他婆娘死活不结扎,拿把剪刀顶着胸口。”

    朱自强看着脚下,他再没有勇气跟那些孩子们对视,有一种东西让他无法面对,嘴里顺口问道:“房子呢?”

    刘艳指着村口的一间陈旧的茅屋道:“早卖了,生老三的时候就卖了。前年,他们家才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前年开始,民政给他们救济,修房子的钱又被俩口子悄悄用来生老六老七……”

    朱自强走过去,蹲在年纪最大的女孩面前问:“冷吗?”女孩怯怯地点点头,村长喳呼呼地喊着“老谢!”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露膝盖、屁股补丁的男人飞跑过来,年纪三十左右,看看刘艳在,急忙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刘大姐,又来啥官了?有没有带吃的?”

    刘艳有些尴尬地看看朱自强,老谢看她这样,急忙转身对朱自强道:“这位什么领导?感谢您!关心帮助山区穷人呐!”

    朱自强不等其他人说话,抢先道:“我是田园乡书记,这次来没有带任何东西。”

    老谢一脸失望地看看屋里,然后猫下身子骂道:“什么都不带来整啥子?现在的官越来越凶,马戏团还要收门票,不许看了,去别家!”

    朱自强笑道:“你就宁愿一辈子吃救济粮?”

    老谢翻着白眼骂:“老子愿意!想抓我婆娘做结扎?门都没有!”几人见他误会了,估计这几年来他这儿的干部,不是慰问救济,就是抓计生搞结扎,果然老谢指着蒋崇剑道:“老子认得你,计生站的,咋个说?今天来硬的还是来软的?”

    蒋崇剑冲过去一把掐着他脖子:“硬的咋个?软的又咋个?你连生六胎还有理得很!你看看自己造的孽,七个娃儿,裤子都没得穿你还想生!”

    蒋崇剑膀大腰圆的一条大汉,老谢虽是农村劳力,也不是他的对手,被吓得脸青面黑,闭着眼睛张嘴大叫:“乡干部打人喽!大家快过来看哦!要打死人喽!为人民服务就是这样的,大家快来看哦……”

    朱自强冲蒋崇剑摇摇手,让他放下老谢,然后笑道:“别叫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抓你俩口子搞结扎的。”

    老谢听到这话,鼓着眼问:“真的?”

    朱自强点点头,不再理他,对其他人道:“走吧,其他几家也不用去了,咱们到村长家坐坐。”

    朱自强满腹心事,这样的超生户已经见过好几家,只有老谢生得最多,七个!要怎么才能扭过他们观念呢?朱自强很伤脑筋,老谢指望着政府救济,却还是对抗计生政策,难道养儿防老的观念就这么牢固?

    刚要进村长家的时候,刘艳过来拉拉朱自强:“朱书记,这儿也有家特困户,你去看看。”

    这几天下来,刘艳在农民心中的威信、地位,和受爱戴的程度,让朱自强对她更是尊重,见刘艳这么说,肯定有缘故,于是跟着她钻进了一户低矮的黑茅屋,屋角用泥土砌了个灶台,材火突明突暗地照着屋里。

    墙壁被薰得漆黑,对着灶台的一角铺着茅草,上面有两床棉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歪在床上,灶台边蹲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被烟火薰得两眼通红,抹着眼泪往锅里扔野菜,冷不防有人走了进来,待看清是刘艳后,小女孩咧着嘴笑了:“刘娘娘来了,快坐,我正煮稀饭呢。”

    朱自强探身到灶边,见锅里稀稀的漂着玉米面,朱自强拿起些野菜问道:“这些能吃吗?”

    小女孩见朱自强年青,又是满脸笑容,便点头道:“可以吃啊,混着洋芋喝,味道好得很呢。”

    老杨几人没进来,屋里太小了,容不下第五个人,刘艳走到老人的身边,伸出手去握着:“吴奶奶,病给好些了?”

    老人撑了撑身子:“是刘主任来了,快坐,小燕儿就要做好饭了,随便吃点,这次下来又办什么事。”

    刘艳笑道:“没什么事,那是新来的书记,他想看望一下大家。”

    吴奶奶睁着一对昏黄的眼睛扫向朱自强,估计视力不好,但嘴里却说道:“你跟书记说说,我们家不用救济了,够吃够吃。”

    朱自强听得心里难受,急忙在这边问叫小燕的女孩:“天天都吃这个吗?”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哪能啊,这是从地里刚收的苞谷,要匀开吃,有洋芋的时候烧洋芋吃,没洋芋的时候就要喝稀饭。”朱自强听得鼻子一阵发酸,急忙扭头对刘艳道:“大姐,我们先出去吧。”

    刘艳点点头,轻轻地拍着老人:“吴奶奶,你好好休息,我们到别家看看。”

    吴奶奶急忙抓住刘艳的手道:“刘主任,碰到了就吃完饭再去,别到其他家去了,我这儿有烧洋芋。”

    小燕也急忙劝:“刘娘娘,你看嘛,我稀饭都煮好了,再弄几个洋芋烧起,就在我家吃饭了好不?”

    刘艳婉转推辞过后,出门见朱自强呆呆地看着远山,云雾迷绕,眼里的泪水轻轻地滑落下来,刘艳拍拍他的肩头,就像安慰自己孩子一般:“没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大姐说说这家人的情况。”

    刘艳嗯了两声,然后缓缓地说:“吴奶奶是孤寡老人,丈夫解放前就死了,留下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抚养长大,嫁到下边中寨,冬天烧炭火没开窗通风,一家被闷死在屋里。小燕是孤儿,八六年修田园通县城的公路时,她父母被炮炸死,前年她爷爷奶奶死了,小燕就搬来跟吴奶奶住。小燕明年就要上初中了……”

    朱自强点点头,跟着蒋崇剑进了村长的屋子,这些天下乡,他的话越来越少,其他四人也不主动跟他说什么,问起了就回答。村长家用洋芋焖饭,看着一个个黄生生的洋芋上沾着几粒白饭,朱自强怎么也吃不下去,跳蚤、虱子他都能忍受,可就是不能忍受眼前的贫穷,下乡前他带了盐和辣椒面,这是以前听机关里老干部们说的,有的人家连盐都吃不起。

    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有些村子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在贫困线上苦苦的挣扎,老谢从一个憨厚的农民,变成现在赖政府的超生户,还不是因为穷?吴奶奶和小燕再穷都还想着别人的善良,这些让朱自强心里堵得难受,我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些?

    朱自强嘴里嚼着洋芋,心里不断地问。已经走了五个村子,每个村的人都分散开来,有的村支书抱怨说十几年没开过村民大会,为啥?难得叫人呗,你去这山头通知了几户人家,可能又要花两三天时间跑到另一个山头,这不是吹牛的,朱自强走着过来,当然明白村支书说的是大实话。

    那些山上的玉米杆只有指头粗,玉米棒子就像小孩子的脚丫,洋芋也小得像玻璃珠子,就靠这些,这里人竟然坚持了下来!

    朱自强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在暗算,一定要把这些人集中起来,要想方设法让他们从山上搬下去,这些山上只适合封山育林,种农作物完全就是跟老天爷过不去!

    集中!这是个关键,朱自强想到这儿,眼睛陡然就亮了起来,老杨第一个坐正姿势,朱自强敲敲膝盖:“这些天我们看过的村子居住得太分散了,要想办法把他们集中起来,不然什么都是妄想!”

    刘艳摇头道:“如果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句话就搬下来了,现在嘛,难!”

    老杨的眼睛转动几下:“难是难,但也不是办不到,只是方法上要讲究些。”

    朱自强看着这个老头子,微笑道:“有什么讲究?”

    (这一章写得生个女娃是事实,穿一条裤子也是事实.这一章完后,郁闷也结束了.呵呵,下章开始风风火火的农村建设!还有不断跟小朱过不去暗斗....)

    第107章

    检查

    老杨有些自得地笑道:“我给你们说件事儿,那时我还在村上当支书,有一家老人的坟就修在小河电站现在的位置上,当时水电局的人去做了多少工作,人家就是不迁坟,给多少钱都不迁!后来水电局的工程师找到我,让我想办法,正好我家里有个远房表亲是帮人看风水的,听到这事儿就来了兴头,对工程师拍胸脯子保证不用三天就让那家迁坟,嘿嘿,我那个小老表连续去他家上转了几次,每次都摇头说这里埋不得人,村里没什么新鲜事儿,第二天就传到那家人耳朵里,打酒烧腊肉,连老母鸡都上火炖汤,求着我老表去指点一下,结果第三天人家就把坟迁了。”

    朱自强哑然失笑道:“这办法太损了!有点缺德!”

    老杨正色说:“朱书记,一个在乡里有名望的风水先生,顶得上咱们五个乡干部!你别不信!要是有这么个人跳出来说搬不得,这儿是风水宝地,早晚要出龙子龙孙,到时你就算开着军队来也是枉然,所以我说这个讲究可不是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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