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叶满枝打开一罐芙蓉鸡片,

    请她尝尝,继续闲聊道:“我之前接待过东南亚的经销商,他们每年都会来广交会,

    专门采购宴席菜罐头,

    采购量比午餐肉还大呢!”

    李琼讶然问:“这种罐头在东南亚这么畅销?”

    “当然啦,否则我们生产这么多宴席菜罐头卖给谁呢?我之前接待过一位新加坡的客户,他就是大宗采购宴席菜的。不但卖给中餐厅,

    还在商店里销售。据说他们那边的老百姓工作紧张,下班以后没时间做饭的话,就买这种罐头搭配馒头或面包吃。”

    叶满枝刚听到新加坡客户的介绍时,

    心里非常惊讶。

    这种宴席菜罐头,

    在国内基本没有市场。

    主要是太贵了,单价没有低于一块钱的。

    一家人吃一盒罐头的话,每人只能夹一筷子,

    哪有自己做饭实惠啊?

    再不济还可以吃食堂呢。

    李琼尝了几块鸡片,颔首说:“他们那边华人多,

    这种罐头确实很符合华人的口味。”

    “对呀。”

    叶满枝狠狠心,又打开一罐红烧猪肘和一罐红烧猪蹄给她品尝。

    这位李女士似乎是吃人嘴短型的。

    反正广交会马上就要结束了,不给客商吃的话,她还得把这些样品原路背回去。

    “李女士,猪肘和猪蹄都是连肉带汁的,放到中餐厅里,加热一下就能上桌。这两种罐头的口味非常正宗,是宴宾楼的大师傅负责调的味。宴宾楼在我们滨江的所有大饭店中,排在‘十楼一号’之首。李女士,我说句不谦虚的话,您中餐厅里的厨师,未必能做出我们这个味道。”

    李琼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入口中,肉皮软糯,瘦肉劲道。

    口味确实香,但是对于她这样的南方人来说,有些偏咸了。

    叶满枝也知道自家罐头的调味比较咸,在对方开口挑毛病之前,她先说:“罐头制品的调味普遍要比咱们平时吃的菜稍咸一些,就像午餐肉一样,也是口味很咸的。这毕竟是一道菜,要搭配主食一起吃。不咸的话,配主食就没味了。”

    李琼又尝了一口后,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问:“这种罐头是什么价?”

    “1350克的红烧猪肘是12英镑一箱,每箱10罐。”

    相当于1.2英镑一罐。

    李琼往货架的方向望一眼说:“我记得午餐肉的报价是7.3英镑每箱,折算下来每罐只需要31便士,你们肘子的报价太贵了。”

    叶满枝说:“一罐肘子罐头,足有四罐午餐肉的重量,每克的均价其实是差不多的。”

    “可是肘子是带骨头的。”

    叶满枝笑了,“您要这样说的话,那午餐肉的配料里还有淀粉呢,哈哈。猪肘子是货真价实的整个肘子,吃的是大块的猪肉。之前卖午餐肉的时候,我们给经销商的价格是31便士一罐,但是返回英国以后,午餐肉的单价都在1英镑以上。您中餐厅里的一份红烧肘子的定价应该不会低于3英镑吧?”

    她还想再开一盒四喜丸子给对方尝尝,却被李琼阻止了。

    “宴席菜的口味和品质确实不错,但我的餐厅已经在英国经营很多年了,主要做当地华人的生意,如果让人知道我们的菜品使用了罐头制品,我担心会砸了自家的招牌。”

    叶满枝仍是将那罐四喜丸子罐头打开了,笑着说:“不下单也没关系,广交会马上就要结束,您帮我吃几罐,也省得我将样品带回厂里了。”

    “你们这种罐头能出口东南亚,订单应该不少吧?”

    叶满枝嘴硬道:“当然了,这届广交会结束后,我们的生产任务能排到年底。”

    事实上,这种宴席菜,她只签了一单猪蹄和一单四喜丸子的订单。

    滞销的猪肘子一单也没卖出去。

    主要是单价太贵,而且分量太重了。

    宴席菜主要面向港岛和东南亚客户,那边喜欢小分量的菜品,一盒罐头就是一小盘菜。

    而且东南亚的中餐厅规模都不大,太贵的菜没人消费。

    李琼与她聊了很久,但是并没下单这种宴席菜罐头。

    她还是按照原计划,关注调味料的行情,准备在大会最后一天抄底。

    叶满枝在这一个月里,已经被客户拒绝过无数次了,能签单的是少数,不签的才是大多数。

    虽然生意没谈成,但她没什么失落感。

    招来几个没啥事的小伙伴,大家一起把桌上的肉罐头消灭了。

    不过,叶满枝当晚复盘自己接触到的几个客户时,还是将李琼女士单独列了出来。

    她遇到的女性客商很少,在欧洲经商的华裔女性就更少了。

    李琼很值得被她单独记录一页。

    此时在欧洲生活的华人,大多有些家族底蕴。

    李女士大概三十多岁,从气质和谈吐来看,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这样的女性经营着规模可观的食品商店和中餐厅,独自远渡重洋采购货物,而且为了维护餐厅口碑,不肯使用罐头制品。

    叶满枝觉得,李女士在事业上一定有很强的进取心。

    对方不肯与她签单,其实是她没找对路子。

    所以,在广交会闭幕那天,再次见到李琼时,叶满枝又与对方搭话了。

    “李女士,您想采购的调味料,签单了吗?”仍是熟悉的开场白。

    “还没有,我下午再来看看。”

    叶满枝又把对方请到了那天的小圆桌旁落座。

    “李女士,除了您的中餐厅,英国应该还有其他中餐厅吧?”

    李琼点头说:“唐人街上有好几家中餐厅。”

    叶满枝笑着问:“李女士,英国当地的华裔群体也不在少数,您经营着一家食品商店,有没有考虑过像东南亚的经销商一样,采购宴席菜罐头在商店里销售呢?”

    “……”

    “那样的话,不但可以卖给华裔消费者,还可以分销给当地的其他中餐厅。”

    李琼神色微动,觑着她问:“你们愿意给我宴席菜罐头的经销权?”

    “为什么不呢?”叶满枝笑了笑说,“我已经跟上级申请了,只要您能在明年的春季广交会之前完成70000英镑的宴席菜采购额,那么我们可以给您宴席菜罐头在英国3-5年的独家代理权。”

    英国的其他经销商只盯着午餐肉、原汁猪肉等比较经典的肉罐头,中式菜肴对他们没什么吸引力,所以宴席菜罐头一直打不进欧洲市场。

    李琼是华裔,又经营着商店和中餐厅,面向的都是华裔客户。

    也许能帮他们在欧洲市场上撕开一个口子。

    叶满枝冒然邀请李琼当他们的经销商,赌的就是她的野心。

    要是把宴席菜罐头卖好了,有可能比她的商店和中餐厅还赚钱呢!

    李琼坐在小圆桌前快速权衡着做经销商的可行性。

    沉吟许久后,她心中有了计较,对叶满枝说:“叶厂长,麻烦你把现有的宴席菜种类为我介绍一下,我还想多尝几种口味。”

    叶满枝热情答应,去拿罐头的时候,把组长顾颂秋也请来了。

    与新加入的经销商谈判,还需要领导在场把关。

    *

    在广交会的最后一天,叶满枝谈下了一位经销商,顺便签了一份价值31000英镑的订单。

    国内能做宴席菜的罐头厂有好几家,除了红烧猪肘、红烧猪蹄、四喜丸子,指定由滨江厂生产,其他菜品诸如,香酥糯米鸭、红烧肉、白烧鸡、鸡丝鱼翅汤、梅菜扣肉等等菜品都没指定厂家。

    肘子、猪蹄和四喜丸子能指定滨江厂,还要归功于叶满枝的大力渲染。

    在她口中,滨江的宴宾楼可牛了,宴宾楼大师傅的配方贼正宗,其他厂的菜品口味都没滨江厂的好。

    李琼试吃过滨江厂的产品,确实不错,而且她本人的家庭出身很好,没少出入大饭店。

    有最好的当然不会选次的,于是就在叶满枝的极力劝说下,指定采购滨江厂的产品了。

    三种产品总计9300英镑。

    与之前那几笔方罐午餐肉的订单金额不能比,但是这几种产品都是厂里的冷门,甚至是滞销产品。

    给它们找到出口的门路,不但能清库存,还能丰富厂里的出口产品种类。

    有了欧洲的市场以后,没准儿能把宴席菜变成畅销商品呢!

    叶满枝一直将李琼送到陈列馆的大门口,与对方道别时,她当着组长的面,将省外贸局的地址、邮编、电话留给了对方。

    “李女士,您的订单我们回去就加紧生产,争取尽快给您发货。如果在秋季广交会之前需要追加订单,您可以直接跟我们省外贸局联系,看到您的订单以后,我们肯定会立马安排生产的。”

    李琼将字条收起来,客气地与两人握手道别。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顾颂秋笑着说:“小叶,你这个突破口找的很好,李琼能在当地经营商店和餐厅,其实很有些人脉,要是能借着她的渠道打开欧洲的宴席菜罐头市场,总公司得记你一功。”

    叶满枝没客气,笑着问:“组长,总公司能给我发张奖状不?我回家贴墙上!”

    顾颂秋失笑:“那得等明年了,明年李琼要是变成了英国的独家代理,就给你发一张。”

    两人说笑着返回食品组,临分别前,顾颂秋问:“小叶,你想不想来总公司工作?”

    叶满枝的心跳陡然增速,欢快地激跳了几拍。

    不过,那阵激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她的心跳就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笑着婉拒:“组长,能去首都为人民服务,那是我们地方上的同志梦寐以求的。但我刚到滨江厂一年多,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还想留在基层多锻炼锻炼呢。您要是晚两年再问我,我肯定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袱投奔您了!”

    她现在只是正科级干部,放到北京的食品进出口总公司去,只能给领导跑跑腿。

    日子未必比在食品厂当副厂长好过。

    而且常月娥和老叶还在滨江呢,她舍不得爹妈。

    顾颂秋表示理解,叶满枝已经结婚了,调动工作还要考虑家庭问题。

    何况她在总公司只是处长,从地方上调动干部的手续还是比较麻烦的。

    既然对方拒绝了,她便没再勉强。

    ……

    叶满枝没接这根橄榄枝,可是来参加一次广交会,就能被北京的领导相中,让她整个人都非常神气。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叶满枝了,她现在可是被北京领导相中过的叶满枝!

    所以,坐着轮船上岛,与家人汇合时,她心里的快乐是双倍的。

    见过吴家老两口以后,她先去幼儿园接了闺女。

    “妈妈,你怎么才来啊?”

    在班级门口见到妈妈的身影,吴玉琢不做游戏了,乳燕投林似的飞扑过来。

    “我看你在幼儿园待得挺好呀。”

    “一点也不好!”

    吴玉琢被奶奶带来上幼儿园的时候,简直惊呆啦!

    她太奶说出门玩就不用上学了,没想到来了岛上以后,她居然还要上幼儿园!

    跟妈妈和太奶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我看挺好的,你都出来一个多月了,要是不上幼儿园,你学的那些儿歌啊,早操啊,岂不是都忘光了!”

    海边的太阳毒,风也大,叶满枝还以为会见到一个小黑孩。

    这会儿瞧见她闺女还白白净净的,心里便觉得孙园长的安排挺合理。

    她与老师打了声招呼,又去园长办公室与婆婆见了一面。

    孙园长这会儿正在接待客人,叶满枝识趣地没有多留,带着闺女出门了。

    “妈妈,咱俩干嘛去?”

    成功逃过幼儿园的小吴会计语调飞扬。

    “你去海里游过泳吗?”叶满枝问。

    “去啦,我爷爷、奶奶和小姑奶都带我去过,我伯伯也带我去过!”吴玉琢偷偷告密,“本来我太爷爷也想去,但他之前中暑了,我爷爷不让他乱跑。”

    叶满枝没管老头们的事,继续问:“那你在海边吃过海鲜吗?”

    “没有,我们都回家吃饭。”

    “走,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两人回家,将泳衣套在衣服里面。

    叶满枝骑上自行车,载着闺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以前去过的那片海滩。

    “孙大姐,你还记得我不?”叶满枝在一户平房前停下,与门口的妇女搭话。

    孙大姐放下渔网,盯着她瞅了几眼,眼中露出困惑。

    叶满枝小声说:“前几年我在你家买了好多干海货呢!”

    经她这样提醒,孙大姐马上就有印象了,“哎呀,你是那个那个……”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对小夫妻仍是她们家的最大主顾。

    “哈哈,我是小叶啊!”

    “哎呀,小叶,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孙大姐热情招呼客人。

    叶满枝说自己是来出差的,到了岛上就直奔她们家了,又给她介绍了自家闺女。

    吴玉琢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好,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孙大姐在小姑娘的头上摸了摸,进屋拿出一个笸箩,请这娘俩吃烤鱼片。

    “小叶,你来出差有什么安排?今天能在我家吃饭吗?”

    “我有三天假期,大姐,这三天我都在你这里吃饭。”叶满枝掏出三张两元的钞票塞给她,“我手头的粮票用完了,先交六块钱行不?到时候多退少补。”

    “用不了这么多钱……”孙大姐想把钱推回去。

    “我家这个小丫头没吃过什么海鲜,你多给我们弄点好吃的。”叶满枝笑道,“我明天还想带家里的老人来尝尝你的手艺。”

    如今海鲜的价格不便宜,她在广州喝个海鲜粥还得一块钱加四两粮票呢。

    听说还有人要来,孙大姐没再推辞,在心里盘算着给她们做点好料。

    “我们生产队的渔船今天刚回来,你俩要是没事,可以先去海滩那边看看,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孙金花家的亲戚。”

    “行。”

    叶满枝带闺女去了海滩上,有好几个小孩正蹲在一起挖沙子,旁边的小桶里装着不少贝壳。

    吴玉琢每次来沙滩都挖沙子,见状立即就被吸引了,跑过去跟人家一起挖。

    她自己挖的时候,就是单纯的玩沙子,但人家生产队的小朋友可以从沙子里挖出宝贝来。

    她跟个小乡巴佬似的,蹲在人家旁边不停地“哇”。

    有个小男孩被她“哇”得不好意思,递给她一把铲子,邀请她一起挖贝壳。

    作为儿童团的会计,吴玉琢颇有点团结小朋友的天赋。

    不但跟大家一起挖了贝壳,还被几个小孩带到了岸边的渔船上参观。

    甲板上有些漏网之鱼,大人们没工夫捡,就全归孩子所有了。

    小吴会计分到了两个贝壳、一只小虾,还有一条死掉的不知名小鱼。

    她双手捧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路小跑到椰子树下面,献宝似的给妈妈看。

    叶满枝给她喝了一口椰子水,表扬道:“宝宝,你收获不错呀,一会儿孙阿姨做饭的时候,让她把你捞的这些也做了,尝尝你自己的劳动果实。”

    小吴会计严谨地说:“这不是我捞的,是我捡的!”

    “哈哈,行,把你捡的这些做了。”

    叶满枝掏出照相机,在海鲜下锅之前,给小吴会计和她的劳动成果拍了一张合影。

    孙大姐是个实在人,收了她的钱以后,午饭准备得特别丰盛。

    不但有鱼有虾有牡蛎,还做了几只螃蟹和鲍鱼。

    吴玉琢对这些好吃的视而不见,先把自己捡的那条不知名小鱼吃了。

    “我爸爸要是也来出差就好了。”被蟹壳扎到手以后,小吴会计不无遗憾地说,“让我爸爸看看我捞的小鱼,他还能帮我拆螃蟹。”

    “你不是说那鱼是你捡的吗?”叶满枝喂给她一块蟹肉,吐槽道,“这么一会儿又变成你捞的了。”

    不过,她也挺想吴博士的。

    一个多月没见,不知吴峥嵘在家过得咋样。

    这种思念在她带着孩子下海游泳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往常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游泳时,都是她跟吴峥嵘轮流看着小崽的。

    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游泳,又是在海里,她根本错不开眼,生怕小吴会计被海浪卷走了。

    只有小崽上岸挖沙子的时候,她才能下海扑腾几下。

    完全展示不出她那横渡滨江的英姿。

    但是,总的来说,她这三天半的假期质量还是很高的。

    她对其他景点没啥兴趣,每天都带着小崽来海边游泳挖沙子。

    期间还邀请吴家老两口和吴小姑,去孙大姐家里吃了原汁原味的海鲜。

    她要跟着交易团一起返回滨江,临出发前,她拉着闺女问:“宝宝,你跟妈妈回去,还是跟太爷太奶一起回去?”

    小吴会计很有心眼儿地答:“我跟太爷太奶一起回去。”

    她在岛上只需要上半天幼儿园,其他时间都可以玩。

    但是回滨江以后,她就得从早到晚上幼儿园啦!

    她待在幼儿园的时间,比她爸爸妈妈在单位的时间还长呢!

    叶满枝尊重她的选择,将很有心眼儿的小吴会计留下来,与一群老头老太太待在一起。

    她则跟着省交易团的大部队返回了滨江。

    *

    火车抵达滨江的时间是上午。

    叶满枝很想先回家洗漱换衣服,可是她们带出去的样品还剩下三箱。

    她跟余幽芳得先把这些样品带回去入库。

    于是,两人就提着大包小裹,吭吭哧哧回了厂里。

    她们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但厂里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

    见到自家厂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周如意激动地站起身:“厂长,你回来啦?”

    “哈哈,刚下火车。”叶满枝提着行李进门,从包里掏出一包广州当地的糖果递给她,随口问,“如意,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厂里一切如常吧?”

    周如意没想到领导出差还能给她带礼物,连忙接过糖果道谢。

    “厂长,咱厂里大部分事情都挺正常的,上周有个记者来咱们厂采访来着,据说是想跟踪报道一下《鞍钢宪法》的落地情况,主要是看《鞍钢宪法》在全厂推行后,咱们厂里有什么新变化。牛厂长亲自出面接待的记者同志。”

    叶满枝点点头。

    老牛厂长转过弯以后,《鞍钢宪法》在厂里已经全面推行三个月了,现在正是出成绩的时候。

    她怀疑那位记者同志是宣传科请来的。

    “还有别的事情吗?”

    周如意点头如捣蒜,将办公室的大门合上,悄悄走回来,小声说:“还有个事,我得汇报一下,罐头三车间有个叫廖杰的工人,你还有印象不?”

    “有啊,封罐小组的嘛,挺年轻的小伙子。”

    “就前天,廖杰把朱可海朱副厂长给打了,朱厂长被打成了乌眼青,鼻子也流血了。”周如意补充说,“朱厂长这两天正在医院里泡病号呢。”

    叶满枝:“……”

    这么重要又精彩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第181章

    咱家有独立厕所啦!

    廖杰是罐头车间的职工,

    也是厂子弟,他父亲和大哥都在食品厂工作。

    初中毕业那年,城里对职工编制的控制还没那么严格,

    当时正逢食品厂扩大规模,

    他爸请罐头三车间的副主任喝顿酒,

    就让他去罐头车间上班了。

    仗着厂子弟的身份,他得以进厂工作,

    这是他身份上的优势。

    然而,

    进厂以后,

    这个身份又很快变成了劣势。

    国营大厂的职工都能享受福利分房待遇,

    工龄累积到一定年限后,

    可以跟厂里申请住房。

    食品厂的领导并没明着说,房子没有厂子弟的份。

    但每次分房的时候,他们这些厂子弟都得发扬风格往后排。

    后勤科那里有每个职工的住房记录,

    他爸是酱菜车间的老职工,

    早在食品厂家属院建成的那年,就分到了一套22平米的一室半。

    单位分房要优先照顾住房困难的职工,廖杰跟父母、兄嫂一起住在家属院里,

    条件已经比厂里的其他同龄人好很多了。

    原本廖杰对自己的生活条件挺满足的。

    他们单位的家属院刚得了一个什么“生活福利战线的标准化单位”称号,这让家属院的居民们都挺骄傲。

    但他今年跟对象领证结婚了。

    两人没有住房。

    他家这边,父母、兄嫂、侄子侄女,

    加上他和妹妹,

    总共八口人挤在22平米的一室半里。

    大哥大嫂带着孩子住小屋,他则跟着父母住大屋,再用帘子隔出一个单间给他妹妹。

    这种条件,

    让他咋跟媳妇洞房?

    有的父母会在关键时刻出门遛弯,给孩子们提供方便。

    可是,

    如果让父母带着妹妹出门溜达,那两个年轻人在家干了什么,岂不是全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廖杰和他媳妇可没有这个厚脸皮……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食品厂的待遇相较其他单位,确实要好那么一丢丢,在福利分房这一块儿比较人性化。

    厂里一时半刻拿不出那么多房子给小年轻结婚,又不能因为没有房子,耽误年轻人的终身大事。

    因此,食品厂就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家属院里留出一栋鸳鸯楼。

    鸳鸯楼里的房间,都是格局差不多的小单间,每间房只有十几平米。

    凡是没能分到住房的未婚63*00

    职工,都可以凭刚领的结婚证,在鸳鸯楼里申请一个单间。

    使用期限一个月。

    小夫妻在鸳鸯楼里度个蜜月,一个月后还得把房子还回厂里,毕竟后面还有新人排队等房呢。

    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这套单间,小年轻们领证结婚的时候,不但要挑吉日,还得兼顾鸳鸯楼的房间安排。

    要是领了证以后,发现鸳鸯楼里没有空房间,难免让人扫兴。

    所以,廖杰提前去后勤科打听了有空房的日期,算计着日子领了结婚证,又在上一户小夫妻离开以后,快速打扫了卫生。

    与媳妇一起精心装扮小窝后,欢天喜地搬进了鸳鸯楼。

    新婚蜜月的日子是相当美好的。

    他做小伏低地跟媳妇商量,每天一下班就赶紧回家,争取充分利用这套房子。

    好不容易哄着媳妇答应了,结果他这边却出了幺蛾子。

    厂里新来了一个姓朱的副厂长,跟个二百五似的,经常来车间给工人上课。

    刚开始是在工作时间讲课,工人们大多没啥异议,坐着听课能多歇一会儿,比在生产线上干活舒服。

    可是,没过多久,这上课时间就从白天改到了晚上。

    而且在朱副厂长讲课的时候,牛厂长也会来跟班,每次上课都要拖延到九点多才让大家回家。

    廖杰那鸳鸯楼只能住一个月,而他每周有两三天时间要参加学习,回家还得写学习心得。

    好好的新婚蜜月,平白无故就少了三分之一。

    遇上这种事,谁的心里能舒服?

    廖杰还因此被媳妇揶揄了好几次。

    但牛厂长在厂里积威甚重,哪怕大家心有怨言,也不敢真的翘了晚上的思想政治学习。

    不过,眼瞅着一个月的时间只剩一周的时候,年轻人们终于迎来了钻空子的机会!

    牛厂长与朱副厂长分头行动了,每人负责一个车间。

    而罐头三车间是由朱副厂长负责的!

    于是廖杰瞅准时机,下班以后直接回家,翘掉了两晚的思想政治学习,珍惜短暂的相聚时光。

    蜜月最后一晚,又赶上了学习课,廖杰打算如法炮制,继续翘课。

    但是由于前两节课的出勤率大幅降低,朱可海还没下班就来车间堵人了。

    他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谁也不许缺课。

    廖杰不想搭理他,给工友使个眼色就想跟对方一起尿遁。

    朱可海却说:“参加思想政治学习,提高思想政治觉悟,是咱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有些同志极其没有组织纪律性,几次三番旷课!对于这种同志……”

    他站在车间大门口,巴拉巴拉讲了一番大道理,不但要求旷课的同志写检讨,还要给大家另外增加课时,提高认识。

    有人在人群里嘟哝,“重中之重不是搞生产嘛,这朱厂长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给咱们上课,他要是把这个工作劲头放在后勤那边,全厂职工都能分房了。”

    “呵呵,行了,人家是厂长,他咋说咱们就咋做吧。”

    职工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吃了晚饭就回来上课。

    廖杰没办法,也拿着饭盒去食堂,在食堂遇到自家大哥的时候,让大哥替他去学习班点个卯,占个人头。

    他则提着饭盒快步离开厂区,急着去电影院与媳妇汇合,看完电影以后再一起回家。

    可是,他还没走出厂大门,就被门卫老秦拦了下来。

    “小廖,你们车间今天有课吧?可不许再缺课了啊!”

    廖杰拿出一支烟给他,好声好气地商量:“秦师傅,我哥替我上课去了,我回家有急事,你给我通融通融呗!”

    “真通融不了!”秦师傅无奈道,“你们车间前几次旷课情况太严重,朱厂长大发雷霆,今天特意给了我一本花名册,让我帮他拦人。我要是真把你放了出去,那吃瓜落的人就变成我了。”

    廖杰与他软磨硬泡了一刻钟,仍是没能得到放行。

    秦师傅为难地说:“小廖,要不你去找牛厂长或朱厂长批个条子,我收了条子,你就可以随便进出了。”

    新来的朱厂长有点较真,而他只是个门卫,万一被对方抓住把柄,也够他喝一壶的。

    廖杰憋了一肚子气返回车间,又瞧见他大哥被朱厂长提溜到车间最前面,当着全车间职工的面,训得跟三孙子似的。

    他心里憋了一个月的火,呼一下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跑过去将大哥拉到身后,皱眉说:“朱厂长,我哥今天没有学习课,来咱们车间里听听课,要求进步怎么了?”

    “他只是来听课的吗?我喊廖杰的名字,他答什么?”朱可海斜眼望向他,“提高思想政治觉悟是……”

    “朱厂长,我们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有谁的思想觉悟比我们工人阶级还高?厂里的生产任务都是我们累死累活完成的,你给厂里做啥贡献了?凭啥整天叭叭地给我们上课?”廖杰怒气冲冲地说,“工人们白天累得跟死狗似的,晚上还得听你上课,你算个毛啊,要上课也是牛厂长、叶厂长、陈厂长给我们上课!其他厂长都是跟我们工人阶级一起战斗过的,人家都跟我们同吃同住,一起在车间里奋斗过,你算个啥啊?”

    廖大哥没想到弟弟能当着副厂长的面说出这种话来,连忙上前拦住他,给他使眼色。

    公然跟副厂长叫板,你不想干啦?

    他瞅一眼朱厂长铁青的脸色,推了弟弟一把,“不许说了,赶紧给朱厂长道歉!”

    廖杰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怯场!

    想起自己为了那套鸳鸯房,提前做的准备,精打细算的筹谋,还有这一个月来被朱可海耽误的时间,他双眼气得通红!

    他家房子住不下那么多人,而且父母房间里还有个妹妹。

    明天从鸳鸯房搬离以后,他跟媳妇就要分开过了。

    他回自家,媳妇回单位的集体宿舍。

    时下很多年轻人都是这么过的,他们夫妻俩虽有抱怨,但也能忍受,只想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好好相处。

    结果现在全被朱可海这个假仁假义的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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