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被戏弄的叶满枝本该生气的,可是不用分居的结果又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于是抓起男人的手臂,撒气似的在上面咬了一大口。

    “你被调去研究所是平调,还是能进步啊?”

    叶满枝不乱问他去新单位研究什么,但是否进步了,她总可以问一问吧?

    “调令没下来暂时说不准,大概率是要进步了。”吴峥嵘在她的屁股上拍了拍,让她先从自己身上下去,孩子还在旁边瞅着呢。

    想到孩子,吴峥嵘下意识看向女儿的方向。

    这一看不要紧,他家吴玉琢小朋友,在父母没注意到的角落,跟个受气包似的,正站在地上抹眼泪呢。

    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有言,你哭什么呢?”捅了篓子的军代表赶紧表达关心。

    无人理会自己的时候,吴玉琢就偷偷哭,这会儿总算被大人关注到了,她不禁“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被妈妈搂进怀里时,哭得可伤心了。

    她刚刚竖着耳朵偷听父母谈话,已经按照自己的理解,捋清了大概——

    她爸要去外地了,像这次一样离开很久!

    什么学院和军区,她听不懂,但妈妈不高兴,打了爸爸,还把她爸给咬啦!

    吴玉琢小朋友趴在妈妈肩头伤心哭泣,她爸肯定要去很远的地方啦!

    叶满枝赶紧抱着闺女哄:“宝宝,你爸开玩笑呢,他不去外地,还在滨江待着,不走……”

    “吴玉琢,你是大孩子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吴峥嵘也跟着哄。

    叶满枝心说,三岁小孩算什么大孩子呀。

    你三岁的时候不哭啊?

    不过,她仔细想了想,吴峥嵘还真的有可能三岁就不哭了……

    叶满枝浑身是汗地将孩子哄好,把哭累睡着的小崽送回她自己的小床。

    返回房间便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刚回来就把孩子惹哭了,哄孩子也不知道说几句软话!叫声宝宝能要你的命啊!整天吴玉琢吴玉琢地喊!”

    吴峥嵘嫌她给孩子取的小名喊不出口,从来不管闺女叫“漂亮”,也从不像她似的,喊孩子宝宝啦,宝贝啦,乖乖啦。

    要么喊有言,要么喊吴玉琢。

    搞得怪63*00

    正经严肃的。

    叶满枝其实早就发现他这个毛病了,只是之前觉得这是个人习惯问题,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男同志和女同志,在情感表达上确实不太一样。

    但是她今天想报了被对方戏耍的仇,此时便正好借题发挥了!

    吴峥嵘换了军装外套,顾左右而言他。

    “你身上穿的新疆裙子是哪来的?怎么想起来穿这种裙子了?”

    “我参加了单位的舞蹈队,国庆的时候要跟大家一起上台跳新疆舞,”叶满枝不许他转移话题,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你干吗对闺女那么严肃,还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她,是不是不爱宝宝?”

    吴峥嵘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两口干掉以后,仍不正面回答。

    “我问你呢!吴峥嵘同志!”叶满枝死死揪住他的小辫子。

    “叶满枝同志!”男人垂眸看向她,有理有据地说,“总喊她宝宝、宝贝,会给她一种自己是小宝宝的错觉,对她的成长没什么好处。”

    “她本来就是小宝宝,”叶满枝昂着下巴颏,理直气壮地说,“三岁的孩子就是小宝宝啊!”

    吴峥嵘固执道:“你想喊就自己喊吧,我不喊。”

    “你为什么不喊?”叶满枝将他的脸扳正。

    吴峥嵘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凉白开,一边喝水,一边神色微妙地看向她。

    叶满枝被瞧得莫名其妙,正想问问他看什么看,就见他将杯子放到桌上,用不大的音量问:“我已经喊过吴玉琢她妈了,还怎么喊吴玉琢?哪来那么多宝贝?”

    什么跟什么啊?

    叶满枝继续昂着下巴与他对视。

    可是,看着看着,她的眼神就有点飘忽了。

    脸颊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渐渐升起热意。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吴峥嵘已经喊过吴玉琢她妈宝贝了,所以就不能再喊吴玉琢宝贝了?

    “……”

    叶满枝脸颊通红地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在他的注视下嘀咕了一句“不要脸”,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衣服,让他去厂里的澡堂子洗澡去。

    那天夜里,当她听着上方的一声声宝贝,声音也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时候,情不自禁搂上男人的脖颈,娴熟地摸向他蓄势待发的背部肌肉。

    然后在心里呜呜呜。

    有言,你爹改造不好了,妈妈以后一定加倍爱你!

    *

    吴峥嵘回归以后,叶满枝再也不用早起了,不用着急忙慌赶去食堂吃早饭,不用给女儿穿衣服梳小辫儿,也不用送孩子去幼儿园了!

    生活终于恢复成了原本该有的样子!

    叶满枝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事后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可能又被那个臭男人算计了,但她心情还是挺美的。

    吴峥嵘若是跟她直说,要从军工大院搬去省军区或军事学院,她心里确实会十分不舍。

    毕竟她已经在军工大院里住了七年,在他们那个小家也住了五年,而且她父母哥嫂都住在一个院儿里。

    冷不丁离开熟悉的环境,她心里必定怅然。

    但是,被吴峥嵘那个混蛋虚晃一枪以后,外调工作变成了在本地进步,好像确实更容易接受一些。

    反正她现在已经在琢磨,搬家时要如何把她家那张两米宽的大床搬走了……

    坐在办公桌前,叶满枝又默默骂了句吴峥嵘那个混蛋,然后心情愉悦地继续工作了。

    上次去牧区调研以后,叶满枝很认真地写了一份调研报告。

    除了他们在牧区看到的情况,她还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全省的乳制品加工行业写了一份发展意见。

    这份意见,相当于发展计划,只不过她人微言轻,没有做决定的权利。

    哪怕写了计划,也只能称其为意见建议。

    赵桂林看过以后,带着她和报告,一起去了处长办公室。

    他想跟处长讨个主意。

    叶满枝这个报告,主要是想打破地方小山头主义,集中省里的力量和资金在西部牧区新建牧场和数家乳制品加工厂,充分利用草原的天然优势。

    像滨江这样的城市,其实并不适合发展乳制品加工业,奶源有一半来自散养户,散养户们稍有风吹草动,加工厂就要跟着受牵连。

    如果能把西部草原利用起来,大力发展奶牛养殖和乳制品加工,两三年内,不但能为省内供应充足的奶粉,还能将本省奶粉销往外地,解决外省婴幼儿奶粉短缺的问题。

    夏竹筠收下报告以后,没说什么,在西部草原搞乳制品基地,需要大量资金,还得跟农业厅合作,这已经不是化轻工业处能决定的,还得由厅领导出面商议。

    “这报告我再看看,回头跟厅领导商量商量,”夏竹筠放下报告问,“对于近期婴幼儿奶粉紧缺的问题,你们有什么快速解决的办法吗?”

    赵桂林说:“我已经跟省里几家大型乳制品加工厂联系过了,在技术改革上多下功夫,少生产成人的一级奶粉,奶源有限,咱们先可着婴幼儿需要的特级奶粉生产。”

    “嗯,还有吗?”

    叶满枝收到科长的眼神提醒,接话说:“处长,我们最近在与畜牧研究所联系,了解过奶牛的饮食习性后,打算在食品行业中找一些可以再利用的下脚料,为散养户的奶牛提供饲料。”

    见她面露疑惑,叶满枝解释说:“一些农村社员的生活条件很差,只要是人能吃的东西,他们都不舍得喂给奶牛。比如榨油的豆渣、花生秧、红薯藤、新鲜瓜果,今年条件不好,这些都进了社员的肚子。以防咱们找的饲料全被社员吃了,最好找一些人类难以入口的下脚料。”

    “……”

    “嗯,你这个思路可以,先尝试一下吧。”夏竹筠点点头,对赵桂林说,“奶粉的事先让小叶抓起来。最近轻工业部要下来一个工作组,咱们要接待一下,你帮我跑跑腿。”

    赵桂林赶忙答应着。

    叶满枝从办公室出来时,还在心里咋舌,赵科长也只能去跑跑腿而已。

    不过,整个化轻工业处有四个科长呢,能被领导选去给工作组跑腿,也挺厉害的。

    若是换作她自己被领导点名,肯定也会屁颠屁颠答应去跑腿!

    叶满枝回去以后,将滨江市里属于食品工业的几个大型工厂勾了出来,然后以省厅的名义,从滨江市工业局临时借调了两名同志,又邀请了畜牧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组成一个调研组,去滨江的几个工厂调研了。

    相比于坐在办公室里写报告,她其实更喜欢这种深入基层的工作方式。

    就像她当初在街道办的时候,整天走街串巷,特别自由惬意。

    她如今虽然还是小干部,但是省工业厅的小干部,去各厂调研的时候,再不用看大门了,只要提前与厂里电话沟通,基本能得到对方的热情接待。

    三天时间,调研组去了一家食品公司,两家罐头厂,一家面粉厂。

    暂时确定可以用麦麸、米糠和玉米芯喂奶牛,但是除了玉米芯,另两种都有被社员抢口粮的风险。

    最后一站是滨江制糖厂,这是叶满枝最期待的一站。

    南方制糖的原料大多是甘蔗,而北方制糖则用甜菜。

    据研究员介绍,甜菜的营养价值很高,渗出糖以后,十公斤甜菜丝,相当于一公斤燕麦或高粱的饲养价值。

    叶满枝对糖厂的期待值很高,要是能把这些甜菜渣送给附近的奶牛散养户喂牛,也算是解决了奶牛的口粮问题。

    然而,接待调研组的副厂长却说:“我们制糖厂的甜菜渣早就有去处了。”

    叶满枝了然颔首,这么大的工厂,每天产生那么多甜菜渣,不可能没有处理办法。

    “陈厂长,咱们厂的甜菜渣是怎么处理的?”

    “一部分给了肉联厂当猪饲料,一部分给了附近公社当肥料。”陈副厂长抱歉道,“真没有多余的了。”

    叶满枝皱眉叹了口气,暂时没说话。

    将整个工厂都参观一遍以后,她偏头与研究员商量了几句,而后又笑着问:“陈厂长,咱们制糖用的是甜菜的块根吧?”

    “对。”

    “那应该还能留下不少茎叶呀?茎叶也有去处了吗?”

    “茎叶在我们的生产第一步就去掉了。”

    叶满枝笑道:“茎叶虽然对糖厂没啥用,但对奶牛来说也算是宝贝。”

    “哈哈,叶科长,这个我们还真考虑过,但这茎叶跟甜菜渣可不一样,甜菜渣没啥水分了,更便于保存,像现在这样的天气,多放几天坏不了。但茎叶不行啊,一两天就烂了,那猪牛羊不爱吃烂菜叶子。”

    叶满枝颔首,了解过情况以后,回单位跟赵桂林做了汇报,着重提了制糖厂甜菜丝的情况。

    甜菜丝很好,但未必有能分给奶牛吃的。

    “这有什么!”赵桂林指了指脚下的地板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吧?”

    “省工业厅啊!”

    “对啊,咱们是省工业厅!”赵桂林指点道,“这里不是街道办,也不是你们学校的工厂,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咱们综合三科只有五个人,如果都像你这样干活,岂不累死了?”

    赵桂林觉得叶满枝这个新同志,有工作热情,有干劲儿,但是工作思维还没有转换过来。

    叶满枝眨巴眨巴眼,不太明白科长是啥意思。

    但赵桂林点到为止,挥挥手让她自己寻思去。

    叶满枝被科长指点了迷津,但她似乎有些愚钝,暂时没能领悟科长的意思。

    从下午琢磨到晚上,半夜睡觉的时候还在心里纠结呢。

    跟她同床的吴峥嵘再次遭了殃,大半夜被媳妇晃起来,帮她分析赵科长的话是啥意思。

    吴峥嵘迷迷糊糊地将手伸进她睡衣里,熟练地握住一只饱满。

    “讨厌!我跟你说正事呢!”叶满枝按住他的手。

    “你不是问我科长是什么意思么……”

    “我们科长才没这么下流呢!”

    吴峥嵘轻揉了两下,就将手拿了出来,然后背过身去说:“你们科长就是这个意思,需要的时候,使用调控的大手,不需要的时候,适时抽身,让有需求的人自己去解决需求,没必要亲力亲为做到最后一步。”

    被捏得心浮气躁的叶满枝:“……”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峥嵘被闹得没办法,只好重新转过来,将她箍进怀里,防止她再次作妖。

    “你现在虽然是科室里级别最低的,但你以前又不是没当过领导,你站在省厅的位置,走出去也算是小领导。当街道副主任的时候,你都知道支使刘金宝和赵二贺,如今当了省里的领导,怎么还凡事亲力亲为起来了?”

    叶满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开恩似的允许男人睡觉了。

    自己琢磨了半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她到了办公室就翻出通讯簿,给滨江乳制品厂的厂长打电话。

    向他通报了最近几天的调研结果,将麦麸、米糠、玉米芯、甜菜渣、甜菜茎叶能喂奶牛的结论告诉他。

    郭厂长还挺重视这件事的,放下电话就往省厅跑了一趟。

    叶满枝便讲得更详细一些,并且向他透露,甜菜的营养价值很高,但滨江制糖厂的甜菜渣都被肉联厂把持着,现在只有茎叶没有去处,若想让附近的奶牛吃上有营养的甜菜渣,乳制品厂得自己想想办法,与肉联厂协商。

    郭厂长感激地与她握手:“哎呀,没想到省厅的领导还一直关心我们滨江乳制品厂的发展……”

    “哈哈,应该的。”

    叶满枝被他这声领导喊得头皮都麻了。

    滨江乳制品厂的厂长是正科级干部,人家比她的级别还高半级呢。

    郭厂长拍着胸脯说:“省厅已经为我们乳制品行业的发展做到这一步了,那我们肯定把之后的路走好。散养户的奶牛喂养一直是大问题,我们厂可以负责跟面粉厂和制糖厂联系,帮他们提供边角料喂牛。”

    至于具体要如何操作,那就是他们与散养户,以及他们与肉联厂之间的问题了。

    送走郭厂长以后,叶满枝坐在椅子上愣怔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抬手看看自己的掌心,又想到昨晚那只大手。

    看来有些事还真的不用她亲力亲为,她确实得换换思路了。

    就像赵桂林所说,人家自己有嘴,不用他们嚼烂了再喂。

    叶满枝又花了一周时间,了解了其他市和专区的乳制品生产情况,然后给赵桂林提交了一份让奶粉快速增产的报告,同时附上了畜牧研究所的一份营养价值分析报告。

    这次厅里的反应非常迅速,叶满枝的报告只交上去一周,省工业厅和省农业厅就联合发文了。

    要求全省的制糖厂,无论是大型糖厂,还是公社的土糖厂,必须保留制糖后的甜菜渣和茎叶,优先充当奶牛及其他牲畜饲料。

    刚开始农业厅那边有人觉得这样不合理,毕竟甜菜渣可以沤肥,是很好的肥料,还能改良土质,如今已经大面积推广应用了。

    夏竹筠在会议上毫不客气道,“地里可以浇粪肥,奶牛能用粪养吗?”

    对方识趣地闭嘴了。

    周末的时候,叶满枝赶着五哥的马车,载上男人和闺女,一起去周边公社养了奶牛的生产队参观了一下。

    发现奶牛们居然真的吃上甜菜渣了,叶满枝感叹郭厂长行动迅速的同时,心里又充满了成就感。

    这是她来到工业厅以后,全程参与的第一项工作。

    尽管时间太短,奶粉暂时还没有增产。

    但是只要鲜奶供应量提上来了,奶粉增产就是早晚的事呀!

    叶满枝对自己的工作成果挺满意,夏处长也在新一周的处室工作会议上表扬了她。

    同时,催促大家好好想一想,全省轻工系统十周年庆典,要如何庆祝。

    赵桂林当初口号喊得挺响,说什么全力支持领导工作。

    其实回到综合三科以后,根本就没安排这项工作,不知是不重视,还是忙忘了。

    叶满枝更倾向于后者,轻工业部的工作组刚坐上火车离开,听说这段时间给他们提了不少意见,厅里打算专门开个会解决工作组提出的问题。

    赵桂林作为跑腿的,可能根本顾不上别的工作。

    瞥见处长望过来的眼神,赵桂林乐呵呵道:“处长,十周年庆典的事,我们综合三科肯定是大力支持的,不过这不是马上就国庆了吗,我们天天练合唱,嗓子都唱哑了,还有小叶和小彭的舞蹈节目,也非常精彩!”

    “……”夏竹筠问,“小叶,小彭,你们那个舞蹈没问题吧?能给咱们厅里拿奖吗?”

    两人同时点头。

    彭佳音习惯性地谦虚:“处长,我们尽量好好发挥。”

    叶满枝习惯性地大言不惭:“处长,我们争取拿第一!”

    国庆汇演可以邀请家属出席。

    自打吴峥嵘出差回来以后,她就没在家练过新疆舞。

    她想邀请吴峥嵘和父母来观看演出,到时候非得让吴峥嵘对她刮目相看不可!

    第122章

    国庆汇演

    国庆演出的前一天,

    工业厅舞蹈队的成员们正式彩排了一遍。

    郭副厅长要求大家穿上统一服装,看看演出效果。

    叶满枝按照舞蹈老师的提醒,尽量把每个动作都做到位,

    跳得可认真了。

    结果音乐刚一停下,

    她就被郭厅点了名。

    “左数第二位同志、第三位同志,

    还有蒋小蕙,你们三位的表情稍微收一收,

    动作幅度也尽量收敛一些。”

    叶满枝就是那个左数第三位同志!

    被领导点名没什么。

    但是,

    被领导点了,

    却没喊出名字!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好在还有彭佳音跟她做伴,

    她俩一个是左数第二位同志,

    一个是左数第三位同志。

    都是领导眼里的无名小卒。

    三人听话地点头,第二次彩排的时候,刻意收敛了表情动作,

    但彩排结束后,

    郭厅还是不满意。

    她让左数第三个留在队伍里,然后让蒋小蕙和彭佳音出列,站到她身边,

    一起观看了第三次彩排。

    “看出问题了吧?”郭厅问。

    蒋彭二人颔首。

    叶满枝在队伍里有点显眼,衬得其他人像伴舞似的。

    老师说新疆舞的节奏很重要,叶满枝常年练琵琶,

    能把握节奏的抑扬顿挫,

    每个动作都不含糊,而且她神态上的一些小细节,很能体现新疆舞的那种灵动感。

    她们仨在舞蹈队里算是表现比较突出的,

    放得开手脚,动作到位,

    经常被舞蹈老师表扬。

    没想到跳得好的,反而让领导不满意了。

    重新返回队伍以后,两人跟叶满枝介绍了情况,蒋小蕙嘟哝道:“不说让其他人提高水平,反而让跳得好的向跳得差的看齐,这是什么道理?”

    她被分配到工业厅三年,前两年的国庆和新年,省委都没组织活动,今年还是她上班以来第一次赶上文艺汇演。她从小就能歌善舞,这次铆着劲想要好好表现呢,不料表现太好也不行!

    叶满枝与两人交换了位置,在领导身边观看了第四次彩排。

    然后,在休息时对两人说:“佳音姐和小蕙都跳得特别好,但这毕竟是集体舞,不但要动作优美,还得整齐统一。咱们仨如果还按照原来那样跳,确实会显得队伍不太和谐。《新疆好》是奔着拿一等奖去的,个人服从集体,我看咱还是按照郭厅的要求,再收敛一点吧。”

    她们不是专业舞蹈演员,没什么艺术上的追求,没必要跟领导死犟着顶牛。

    等领导欣赏过没啥亮点的《新疆好》,兴许就知道她们仨的宝贵了!

    三人达成共识后,在最后一次彩排时,全都收着跳,让队伍看起来特别整齐。

    但郭厅却抱着手臂皱眉站在一边,显然对这次彩排仍是不满意。

    她扭头问身边的舞蹈老师,“王老师觉得这次排练怎么样?明天有望拔得头筹吗?”

    “那得看其他节目的水准了。”王老师含蓄道,“这次彩排效果还可以,但新疆舞是热情奔放,灵活欢快的,演员要始终保持微笑。咱们的同志看起来还是太拘谨了。”

    郭副厅长又与其他同志商量了一阵,而后对还在休息的队员们说:“既然大家选择了新疆舞,就要尽量跳出新疆舞的特色。我记得郝主任跟我介绍这个节目的时候,说的是为了响应省委动员广大知识青年支援边疆的号召。既然如此,那咱们这支舞蹈就要把新疆的好,新疆人民的热情表现出来。所有同志都别收着,敞开了跳!”

    但是跳舞跟个人的性格和天赋有点关系,不是领导说敞开就能敞开的。

    郭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给队员们换了队形,把三个跳得好的年轻女同志放到了中间位置。

    叶满枝对领导的决定还挺理解的。

    让三人收着跳,是为了集体荣誉,把三人放到中间,也是为了集体荣誉。

    可是,理解归理解,被换掉好位置的人,难免心生不满。

    眼瞅着明天就要登台演出了,今天却被领导点名调整了位置,这种事放到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六个人相互调换位置的时候,排练室里静悄悄的。

    气氛有点微妙。

    叶满枝与财务处的韩志英交换时,笑嘻嘻地说:“志英姐,你虽然是咱省直机关的财务标兵、模范会计,但在跳新疆舞这方面,你可不如我!嘿嘿,郭厅的眼睛是雪亮的,把我们仨安排到关键位置上来,咱明天肯定能得一等奖!”

    闻言,韩志英神色稍霁,顺着台阶走下来,故作生气地问:“你说得倒是好听,要是明天得不了一等奖怎么办?”

    “得不了就明年继续努力呗,”叶满枝亲自把她送去自己原来的位置,笑道,“总不能再让我唱首歌吧?我说得已经比唱得好听了……”

    韩志英被她逗笑,推着她说:“你赶紧回去站好,我不用你送!明天要是拿不了第一名,我就扣你工资!”

    叶满枝看向自己曾经的邻居,排在左数第四位的庞婷,“婷姐,你也是财务处的,可得帮我看住韩标兵,别让她真的扣了我工资!”

    几个女同志说说笑笑,算是把调整位置带来的尴尬和不快遮掩了过去。

    *

    国庆节是国家法定节假日,放假两天,加上9月30号正好是周日,所以,今年的国庆节能连休三天。

    国庆汇演被安排在29号下午,常月娥刚在省人委大礼堂落座,便感受到了那种欢乐的、充满期待的、躁动的气氛。

    她低声对老叶说:“省里的大衙门跟咱厂里果然不一样,你看人家这精神面貌!”

    “嘁,当然不一样了!”叶守信酸唧唧地说,“我看完演出还得回厂里加班呢,坐办公室的干部又不需要加班赶生产进度!人家看完演出还能休息三天,换作是我,肯定也特精神!”

    “你可小点声吧!”

    他们的座位在大礼堂的中排,前后左右全是省里的干部和家属。

    最前排还坐着省委省人委的领导,常月娥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做梦似的说:“要不是沾了咱闺女的光,咱这辈子也没机会坐进省人委的礼堂吧?”

    “怎么没有?”老叶家的自信是一脉相承的,“以后我当了全省劳模,你也当上先进干部,咱俩还能来这里领奖呢!”

    常月娥想想自己掌管的那个只有十人的肉制品加工厂。

    算了,还是好好看演出吧。

    “来芽的节目是第几个啊?”

    “第六个。”吴玉琢小同志肯定地答。

    她今天穿着红色的绒布裙子,戴着一顶新疆小帽,坐在爸爸怀里,手上还很负责地攥着唯一的一张节目单。

    常月娥偏头往节目单上瞄了一眼,果然看到第六个节目是舞蹈《新疆好》,选送单位是省工业厅。

    她惊讶地问:“乖乖,你认识字啦?”

    “认识呀!”吴玉琢用短短的手指头指着那个“好”字说,“这是‘好’,后面还有一个节目带‘好’字,但那个节目有五个字。我妈妈的节目只有三个字,肯定是第六个!”

    常月娥:“……”

    合着只认识一个字,其他全是蒙的。

    她在孙女的小手上摸了摸,蒙得好,能蒙对也挺了不起的。

    报幕员上台后,礼堂里逐渐安静下来。

    第一书记和省.长分别讲话后,国庆文艺汇演就正式开始了。

    前五个节目除了一个相声,其他全是合唱或独唱节目,四首歌里,吴玉琢能跟唱两首。

    《团结就是力量》和《歌唱祖国》是656厂广播站每天的固定曲目。

    年仅三岁的吴玉琢同志已经能完整哼唱了。

    人家单位的人在台上唱,她就坐在爸爸腿上,摇头晃脑地唱。

    因着礼堂里很多人都会跟着台上一起合唱,倒也没人觉得这孩子捣乱。

    但抱着闺女的吴峥嵘却心情复杂,说不清这孩子像谁。

    反正不像他。

    他没什么文艺细胞,小时候应该没这么活泼,也没这么捧场。

    很捧场的吴玉琢小朋友,在听到第六个节目的报幕时,立即坐直身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舞台。

    第一个穿着红裙子的演员登台时,她兴奋地喊了声妈妈。

    等到第二个同样打扮的演员出现时,她愣了一瞬,再次兴奋地喊了声妈妈。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十几个红裙女子鱼贯而出,吴玉琢当场懵了。

    吴峥嵘没理会蒙掉的闺女,目光定在第七个亮相的叶来芽身上,虽然隔得远,但是作为枕边人,他不可能连自己媳妇都认错。

    前几个节目都是中规中矩地唱歌和相声,轮到第六个节目,一群身着红裙戴着小帽的女同志走上台。

    立即就在会场里引起了轰动。

    节奏欢快的音乐响起,十几个“新疆女子”依次散开,昂首、挺胸、立腰,只凭一个身段舒展的集体亮相,便显出了十足的少数民族风情。

    观众们捧场地献上掌声。

    工业厅的同志们更是带头鼓掌叫好,还有在观众席吹口哨的。

    吴峥嵘盯着站在最前排,面带微笑,舞姿灵活轻巧的叶来芽,感觉坐在观众席里似乎有些看不清。

    于是,他将女儿放到座椅里,独自起身离开观众席,走到了舞台跟前。

    舞台上灯光煌煌,除了第一排的观众,叶满枝其实根本就看不清观众席的情况。

    她们三个昨天被郭厅调到了领舞的位置,一直练到晚上九点多才解散。

    舞蹈站位都是重新排的,她上台以后,一边告诉自己控制面部表情,始终保持微笑,一边默默回忆着走位,力求让每个动作都完美到位。

    然而,她翻转手腕在原地旋转的时候,刚一扭头,便在舞台边的几个报社记者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峥嵘穿着白衬衫和绿军裤,混在那片记者群里。

    叶满枝视线扫过去时,正好与他含笑的目光对上。

    她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地完成旋转,心里却在吐槽,这男人咋那么能现眼呢!

    观众席还不够他坐的,非得跑到舞台边上欣赏!

    叶满枝忍不住往男人的方向瞪了一眼,但她还记着舞蹈老师的叮嘱,保持面部微笑,所以这个眼神就显得含羞带怯,似嗔似喜的。

    吴峥嵘举起相机时,恰巧将这个带点妩媚的神态抓拍下来。

    有时候一个动作或一个眼神,能让人记上一辈子。

    而叶满枝的这个小表情,就被记性很好的军代表同志记了一辈子。

    盛装打扮的叶来芽很美,但她看过来的那一眼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鲜活的灵气。

    这张相片洗出来以后,构图和光影都非常出色。

    而后的很多年里,一直与他俩的第一张合影,一起摆放在他书房的案头上。

    几十年后回想起来,1962年,吴峥嵘唯一的遗憾是,他没能拥有一台彩色照相机,没能将这一年最鲜妍明亮的叶来芽定格在时光里。

    那时的叶满枝,以及同样见证了这场演出的吴玉琢,早已记不清当年的情景了,只有吴峥嵘能独自翻一翻几十年前的记忆。

    *

    今年的国庆演出一共评出了两个一等奖,一个是公安厅的合唱节目《黄河大合唱》,另一个就是工业厅的舞蹈表演《新疆好》。

    不知是他们真的跳得好,还是正好响应了政策,反正辛苦排练了一个多月的女同志们都坚信是自己跳得好。

    排练时大家都有点放不开手脚,但是真正登台的时候,大家像是豁出去了,跳得特别肆意,反而抓住了新疆舞的精髓。

    拿到奖状的郭厅非常高兴,不但将汇演的奖品——茶缸、毛巾、毛毯票——发给了大家,还由厅里出资,给每个队员发了一支钢笔。

    钢笔是本省钢笔厂生产的,由工业厅归口管理,每年都有不少样品送过来,给队员奖励一支钢笔是小意思。

    叶满枝正在使用的钢笔是吴峥嵘送她的派克钢笔,这回收到了厅里的奖品,她就将其转送给了吴峥嵘。

    也算是有来有往嘛。

    国庆节放假,夫妻俩带着孩子去了一趟本省西部的牧区,叶满枝上次去调研的时候,就觉得草原牧场很美。

    这次正好有三天公休假,便跟吴峥嵘一起带孩子去牧场散散心。

    三天的短途旅行,让重新返岗的叶满枝神采奕奕。

    彭佳音笑着说:“小叶,精神不错呀,是不是听到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

    “郭厅说,舞蹈队要保留下来,算是机关工会组织的业余活动。郭厅让咱们再编排几个舞蹈,她想带咱们去北京参加明年的全国文艺汇演!”

    “哇,真的啊?”叶满枝满脸惊喜。

    她还没去过北京呢!

    上次去南方在北京转车来着,但时间太紧,她连火车站都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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