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叶满枝把饼干接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饼干里面居然是带奶油夹心的!

    她发现新大陆似的问黄大仙:“嫂子,你在哪买的饼干啊?怎么还有夹心呢?”

    四嫂沈亮妹率先接话说:“呵呵,这饼干可贵了,八毛钱一包,三嫂买了十几包,咱可吃不起。”

    十几包饼干能花掉她大半个月工资,除了大手大脚的三嫂,谁舍得这样造呀!

    黄黎言简意赅道:“这种饼干有包装,保质期长。”

    叶满枝恍然,赶忙看了看饼干的外包装。

    如今买糕点、面包、饼干不要粮票,但价格比粮食贵多了。

    叶满枝倒不是心疼钱,主要是饼干糕点都是散装的,存放不了多久。

    那种铁皮桶的饼干也不行,她买了两罐,只放半年就受潮了。

    但黄大仙买的这种饼干是塑料皮包装的,保质期也很长,确实很适合用来囤积物资。

    叶满枝问清了地点,听说在中国大街上的百货商店里,周末就带着钞票去中国大街囤货了。

    她让吴峥嵘先带孩子去新城街的院子里等她,今年的柿子树和枣树都没摘呢,他们今天要把院里的果树全部清理干净。

    她自己则气势汹汹地杀进了百货商店的大门,周末的商店里全是人,糖果糕点的柜台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等她在商店里花钱如流水,提着二十包饼干和十来瓶罐头,叮呤咣啷地回家时,吴峥嵘正带着孩子在院子里作妖。

    当爹的坐在树上。

    闺女在满地的大枣上躺着,脑袋上还被亲爹系了一条白毛巾,跟个小农民似的。

    旁边的空地上,用成熟的柿子和大枣摆了“丰收”的字样。

    吴峥嵘在树上举着照相机,她刚走进院门,就听对方笑着哄道:“这样很好,不要动!咱们再拍一张!”

    叶满枝:“……”

    人家小婴儿根本就没动好吧?

    她看看女儿的惨样,只觉眼前一黑,怒喝道:“吴峥嵘,你怎么让闺女躺在地上啊!”

    第114章

    吴玉琢:我要替父从军啦!

    自打吴玉琢小宝宝过了百日,

    拍了百日照以后,吴峥嵘和吴爷爷就突然热衷给娃照相了。

    照相机只有一台,借来让去很不方便。

    于是在军代表同志的提醒下,

    吴爷爷把那台被他拆坏,

    至今还没有修复的报废照相机找了出来。

    冒着会失去另一台照相机的风险,

    祖孙俩将现有这台完好的照相机也拆了!

    叶满枝听到消息的时候,感觉两台照相机都凶多吉少。

    然而,

    前工学院院长和在读工科副博士,

    还算有两把刷子。

    断断续续鼓捣了半个多月后,

    吴峥嵘成功拥有了一台自己的照相机,

    最近总拿媳妇和闺女练手。

    但胶卷和相纸太贵了,

    叶满枝不舍得让他拍太多。

    抱着“小农民”在挂满小灯笼的柿子树下,拍了一张合影,她便让吴峥嵘将照相机收起来,

    催促他赶紧干活。

    院子里这棵柿子树每年都能结不少果,

    他俩根本吃不完。

    前两年她会将剩下的柿子去皮,成串成串地挂起来,晾晒成柿饼储存。

    但今年摘得有点晚,

    好多柿子已经熟得软不拉耷。

    他俩把柿子摘下来,站在树下就直接吃了两个。

    吴峥嵘提议:“我看你今年别晾柿饼了,把这些柿子给亲戚朋友分一分吧。”

    “我不想分,

    ”叶满枝吸着黏稠的果肉说,

    “去年晾的柿饼,我从秋天吃到开春呢。”

    柿饼可以保存好几个月,她能一直有零嘴吃。

    “柿子都熟透了,

    还怎么做柿饼?你把东西送上了门,人家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吧?”

    “嗯,

    我想想。”

    叶满枝觉得她男人说得很有道理。

    像个守财奴似的,背着手打量那几筐柿子,在心里盘算着哪些亲戚最可能给她回礼。

    她姥姥、三姨、吴奶奶,还有五哥,算是亲戚里最大方的,绝不可能让她空着手离开。

    朋友那边嘛,她每年都给青梅送小半篮,今年肯定也要让她尝尝的。

    至于其他人……

    叶满枝问:“要不要给你小舅家送点?”

    她感觉吴峥嵘的小舅也很大方。

    吴峥嵘婉拒:“他不爱吃柿子。”

    现在正是柿子上市的时节,与其让他跨越大半个城市给小舅送几个柿子,还不如让小舅自己买两个吃。

    夫妻俩商量了送礼的路线,将果树全都摘干净以后,叶满枝又坐在院子里吃了一个柿子。

    她吃东西的时候,吴玉琢小宝宝就瞪着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紧盯着她,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流了一下巴口水。

    叶满枝冲着枣树下的男人喊:“你快过来看,咱闺女馋得流哈喇子了,哈哈哈!”

    吴峥嵘早就发现他闺女喜欢盯着大人吃饭,对付口水娃很有一套。

    他回屋拿了根筷子,当着闺女的面,用筷子尖沾了点柿子果肉,又将筷子伸进茶缸里涮了涮,然后点在了她一动一动的小舌头上。

    吴玉琢小朋友还是容易上当的年纪,舔了几口之后,居然冲爸爸笑了一下!

    叶满枝:“……”

    你爹在忽悠你呢,傻笑什么啊!

    吴峥嵘将筷子递给她,“你跟孩子在家玩吧,我把柿子给姥姥送去。”

    “反正距离不远,我跟你一起去!”叶满枝在闺女的头毛上摸了摸,“你自己去,顶多换两根粉肠回来,要是带上咱家娃,呵呵,你就擎好吧!”

    她对自家姥姥还是很了解的。

    两口子提着半筐柿子和大枣,抱着孩子上门的时候,姥姥姥爷和大舅妈都相当热情。

    他们还得去下一家送柿子,并没留在姥姥家吃饭,但临走的时候,被塞了三根香肠和一斤大米粉。

    米粉是姥姥的口粮,她上了年纪牙口不好,大米打成粉以后,每天喝一碗米糊糊。老太太觉得米糊养人,就给同样没牙的重孙女分了一斤。

    在姥姥家开了一个好头,让叶满枝对接下来的送礼活动很有信心。

    返回光明街的时候,她又指挥吴峥嵘将车开去了五哥的院子。

    “这会儿五哥应该在家呢,咱俩先去跟他换点山楂,再晚他就该去财会班上课了。”

    常月娥透露了公社要开肉制品加工厂的消息以后,五哥在配料师傅和会计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从小就擅长算术,以后要是能跟数字打交道,也算是发挥所长。

    光明街的成人教育发展得非常好,接替叶满枝位置的那位陶副主任,似乎也想复制穆兰的成功经验,上任以后大力发展教育工作。

    现在光明街上不但有扫盲班,成人高小班,还开办了职业技能学习班,分了机械维修、电工和财会三个方向,结业时可以颁发毕业证书。

    五哥知道自己有机会去肉制品加工厂当会计以后,就花钱去读了财会班。

    叶满枝掐着时间,赶在五哥出门上课前,赶到大车店。

    一家三口走到门口时,正巧碰到常月娥和五哥送客人出门。

    那女同志与常月娥年纪相仿,梳着利索的齐耳短发,身穿洗得发白的列宁装,脚踩千层底黑布鞋。

    尽管衣着打扮十分朴素,但叶满枝如今也算有几分眼力,只凭对方的气质和精神面貌,就看得出人家是当干部的。

    女同志又寒暄了几句,与常月娥握了握手,说了句“常大姐留步吧”,便转身离开了。

    经过抱着孩子的小两口时,还客气地冲他们笑了笑。

    叶满枝等客人走远了才问:“妈,刚刚那是谁啊?”

    “吴桐月的大姑。”

    “啊?”

    常月娥接过女婿手里的篮子,“啊什么啊,她只是亲爹去世了,又不是三亲六故全都没了。她妈不讲理,她家总有能讲理的人。吴大姑接到吴桐月的电报就从外地赶来滨江了。”

    叶满枝留男同志在屋里带孩子,跟在妈妈身后去了后院,忍不住问:“前大姑姐就跟过期的电影票似的,蔡处长都改嫁了,吴大姑说话还能好使么?”

    “好使吧,她以前提拔过那个蔡处长。吴桐月没给她叔叔伯伯拍电报,而是找了亲大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常月娥低声说,“她姑姑比亲妈强,是个明事理的人。据说昨天刚到滨江就跟蔡处长谈过话,做过她的思想工作了,这会儿户口册在吴桐月自己手里。”

    蔡处长改嫁的时候,夫家让她带走了全部遗产和女儿,在事业上也尽量支持她,就是为了让吴桐月在重组家庭里过得舒坦点。

    但是谁也没想到亲妈能把孩子逼成这样。

    吴大姑了解过情况以后,让蔡处长照顾好后生的儿女。

    吴桐月已经成年了,婚姻自由,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如果亲妈不能调和跟女儿的矛盾,以后就由她这个大姑接管侄女的事。

    而老叶家这边,除了老二的对象是亲姥姥给找的,其他孩子全是自由恋爱的,常月娥和叶守信从没在择偶的问题上阻拦过孩子们。

    老五的情况比较特殊,常月娥对他的婚姻也没有太高要求,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姑娘,能过日子就行。

    要是没有吴妈妈在其中瞎搅和,吴桐月本身的条件其实还挺不错的。

    *

    叶满枝听妈妈介绍了与吴大姑的会面经过以后,总结了两点心得体会。

    第一,她以后绝不能当蔡处长那样的妈妈。

    第二,她要向吴大姑学习!

    如果能像吴大姑那样说话掷地有声,给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撑腰,那她可真是太威风啦!

    叶满枝想象着自己给闺女、麦多、妞妞等小屁孩主持公道的场景,顿时心头火热。

    连夜给党组织写了一篇思想汇报,要求进步!

    说起入党这件事,叶满枝也只能感叹一句有得必有失。

    她在街道上班的时候,感觉入党挺容易的,只要工作努力、思想上要求进步、经常提交思想汇报,到了时间就能入党。

    街上的好几个居委会主任都成为党员了。

    可是大学里发展学生党员的名额十分有限。

    僧多粥少,排队也排不到她。

    她在街道办提交了入党申请书,至今已经三年多,但她现在还只是入党积极分子呢!

    再去学校上党课的时候,她找边鹊桥打听了一下情况。

    “支书,今年咱们系里有几个入党的名额啊?”

    边鹊桥伸出一个巴掌,“五个,不过现在肯定是可着大三大四的来,尤其是大四的,人家快要毕业分配了,名额竞争得可激烈了。”

    叶满枝羡慕地感叹一声,她也想带着党籍去新单位报到。

    看来这思想汇报还得经常写,学习和工作上也得好好表现呀!

    被吴大姑激励了以后,叶满枝那条自从当了外宾翻译就有些上翘的尾巴,又被她夹了回去。

    她翻出本子罗列了在学习和工作上,可以努力的方向。

    新学年重新选了班委成员以后,她已经不再当班长了,转而把更多课外精力放在系办工厂和欧阳老师的课题组里。

    但物理老师不知咋想的,似乎真的从她每次考试多考一分的试卷上,看到了她学习物理的潜力。

    今年居然点名让她当了物理课代表!

    叶满枝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不说如丧考妣,但也差不离了。

    班长考个六十多分没什么,要是课代表也考六十分,那可就太难看啦!

    她没啥办法,一边苦读一边祈祷快点把这一年混过去,大三以后就没有物理课了。

    叶满枝在教室里罗列学习和工作计划时,课题组的师姐邱艳趁着课间休息找了过来。

    “叶满枝,欧阳老师让咱们去校门口汇合!”

    “什么事啊?”她背起书包跟着她出门。

    “市工会和市妇联搞了调研组去纺织一厂调研,今天要开报告会,研究纺织厂女工保护工作的情况,欧阳老师让咱们跟着一起去旁听一下。”

    闻言,叶满枝加快了脚步,她其实还挺想知道那个差点糟蹋了女工的车间主任是如何处理的。

    欧阳瑾带着三个学生来到纺织厂时,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

    纺织厂和市里都派人出席了这次会议。

    走进会议室之前,叶满枝在走廊里发现了与工友站在一起的薛巧儿。

    她与老师打声招呼,调转方向走过去问:“巧儿,你们等在这儿干嘛呢?”

    薛巧儿的人力车被取缔以后,由市里安排来纺织厂当女工了。

    叶满枝前几次来调研的时候,还跟她一起在食堂吃过饭。

    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薛巧儿不在车间里工作,跑来会议室门口干什么?

    薛巧儿与另几名女工的表情都有点忐忑,攥着手指低声说:“是车间副主任让我们来会议室里,跟大家说明情况的。”

    “让你们说明什么情况?”

    “就是谷涛收贿赂的情况。”

    叶满枝下意识皱了眉,“你们要是有情况,应该找公安说,在这种会议上说什么?”

    这样搞不好就得罪哪个领导了。

    那谷涛是厂长的大舅哥,要是被一棒子打死还好,就怕因为证据不足对他不痛不痒地惩罚一下,之后又能回来上班。

    到时候这几个来说明情况的女工,都没有好果子吃。

    薛巧儿说:“谷涛已经被公安喊走了,现在车间里由副主任说了算。而且当初举报谷涛的时候,我们全车间的工友都有份,他应该回不来了。”

    因着女工要求产后返岗,谷涛私下没少收好处,有的给烟有的给酒。

    薛巧儿虽然没有产后返岗的需求,但她以前是特殊从业人员,那谷涛没少暗戳戳找她麻烦,想从她身上占便宜。

    叶满枝踌躇片刻,将薛巧儿拉到一边提醒:“既然领导让你们来说明情况,那你们就如实说谷涛的情况,尽量不要攀扯其他人。你们厂的领导都会出席今天的会议,谷涛有什么背景关系,即使你们不说,大家也清楚。领导层的关系很复杂,咱们基层人员尽量别被牵扯进去。”

    因着大舅哥的问题,厂长郑国顺处于一种墙倒众人推的状态。

    在公安已经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车间副主任还要把这几个女工喊来,在会议上公然揭露车间主任的问题,未必没有其他小心思。

    但郑国顺当了那么多年的厂长,不一定会因为大舅哥犯事就被推倒。

    几个女工代表要是被人当了枪使,以后难免被清算。

    薛巧儿没啥政治智慧,但她能从柳梢胡同走出来,该有的脑力还是有的。

    听了叶满枝的劝告,便使劲点点头。

    而且她比叶满枝预期的,表现得更出色。

    会议开始以后,有位副厂长出面汇报了谷涛被举报的后续情况。

    然后就让几个女工代表进来,讲讲谷涛当车间主任时是如何欺负压榨女工的。

    女工代表一共有四个,鱼贯进门以后,像是被会议室里的大阵仗吓到了。

    有的低头,有的瑟缩着肩膀,有的用手揪着麻花辫的发尾。

    车间副主任让她们发言的时候,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薛巧儿在单位表现得比较泼辣,车间副主任直接点她的名让她先说。

    而薛巧儿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女工一样,颤抖着声线,嗫嚅道:“就那么回事呗,领导和公安不是都知道了嘛。”

    然后就低头看脚尖,不敢吱声了。

    空气安静一阵后,市工会的领导开口说:“好了,基本情况咱们都清楚了,让这几位同志先返回岗位工作吧。今天会议的内容还是探讨纺织厂女工保护制度的可行性,会议接着往下走吧。”

    闻言,几个女工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推推搡搡排队走出会议室。

    临出门前,薛巧儿还往叶满枝的方向望了一眼。

    叶满枝见了,便冲她眨眨眼睛。

    会议室另一边,妇联的同志也开口了。

    “纺织厂的女工多,足足占了总人数的65%,在妇女保护方面,纺织一厂的成绩总体还是比较亮眼的。像是设置哺乳室、托儿所、妇女卫生室,还在车间里搞了月经卡制度,让专人记录提醒女工的月经时间,这些都是很好的举措……”

    市工会女工部的同志也很快跟上,表扬了纺织厂对女工的“四期”保护工作。

    叶满枝边听边做着记录,心想今天的会议基调算是定下来了。

    总体还是要肯定纺织厂的成绩。

    这毕竟是省里和市里树立的标杆,要是因为一颗老鼠屎就全盘否定纺织厂的工作,那确实不合理。

    不过,能被老鼠屎钻空子,也有制度上的漏洞。

    会议过半以后,终于有人提起了纺织一厂的问题。

    女工确认怀孕后被调离一线岗位,休完产假以后,要如何保障大家能够及时返回原来的岗位?

    纺织厂工会有人提议:“以防再出现类似情况,可以把安排生产任务的工作交给女性领导。”

    课题组里也有人提出过这种设想,此时听到有人提出来,叶满枝和欧阳瑾同时在心里摇头。

    要是把这项权力向女车间主任倾斜,那些男车间主任肯定得炸庙呀!

    车间主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安排生产任务,男同志如果是副主任还好说,要是正主任,他能乐意把这么大的权限交给副主任吗?

    果然,这个办法刚提出来,几个车间主任就跳出来反对了。

    会议室里顿时嗡嗡嗡吵作一团。

    厂长郑国顺一直比较沉默,这会儿就拍了拍桌子说:“咱们的保护制度是好制度,可惜有人念歪嘴经,把好事办砸了。大家都知道,谷涛跟我有亲戚关系,在公安那边没有定论的时候,我不适合说太多。”

    “但无论谷涛是否有问题,这个制度存在监管上的漏洞是肯定的。有的同志说,因为谷涛跟厂长有关系,她不敢跟厂领导反映情况。那么以防再次出现这种事情,我提议在厂里设置一个厂长信箱,另外请市委在厂里设置纪律监察室,给工人们开放一个可以大胆向上级反映的渠道!”

    他这个表态算是很有魄力了,主动为自己上了一道枷锁。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设立一个监察室,总好过厂长职位不保。

    因为谷涛的事,叶满枝总觉得郑厂长不清白,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厂长有手腕,应对得很及时。

    至少市工会那边已经有人点头了,会议室里的不少人也都随声附和。

    眼瞅着事情即将按照郑厂长的办法定下来,欧阳瑾举起手臂表示要发言。

    她是市工会女工部的顾问,女工部长见她举手,便问:“欧阳顾问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欧阳瑾点点头说:“我们省大工业经济系针对女工保护的问题,成立了一个课题组,最近课题组也在持续关注纺织一厂的谷涛事件。抛开谷涛同志的情况不谈,纺织一厂为孕期女工调岗是存在一些争议的,我们对这项制度有些不同的看法。”

    张副厂长是主抓这项工作的,客气地说:“欧阳顾问请讲吧。”

    “课题组将纺织厂作为科研基地,已经在厂里调研过很多次了,先让我们课题组的同志,为大家介绍一下,女工们对这个制度的真实想法。”

    叶满枝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后,起立说:“课题组在车间随机与25位刚被调岗,或已经返岗的女工进行了交流,25人都对厂里的保护工作表示了肯定。但其中21人表示,被调整工作以后,收入直线下滑,难以为继正常家庭开销。”

    “纺织厂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制,为了完成生产任务,实现跃进,保护女工的同时,也要追求产值。将一个劳动力从一线岗位调离,还得在空缺岗位上补充一个劳动力。这就导致,即使只发基本工资,咱们厂的人力成本也相当高。根据课题组研究对比发现,滨江纺织一厂的人力成本比同类型纺织厂高出15%。”

    几个厂领导纷纷点头。

    他们就是管厂子的,自家的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

    但是没办法,他们已经被架到模范的位置上了,三天两头有兄弟单位来学习。

    为了搞好女工保护工作,只能在人力上增加成本。

    “车间里有月经卡制度,所以女工怀孕后很快就能被发现。刚怀孕两三个月就被调整到了清闲岗位上,但是根据我们对女工的调研,孕期前七个月,并不影响大家的工作。有80%的女工表示,可以在这段时间坚持完成工作,但孕期七个月以后,则需要在工作间隙进行适当的休息。”

    叶满枝用目光询问欧阳老师,是否还要继续讲下去。

    这个办法是她最先提出来的,于是欧阳老师点点头,让她继续代表课题组发言。

    “所以,我们课题组给出的建议是,在女工确认怀孕后,并不需要立即调离原岗位,怀孕七个月之前,可以正常工作,七个月后,要每天给孕妇增加一小时的工间休息时间。同时,要避免一刀切,保留怀孕女工随时提出调岗的权利。”

    “不再为怀孕女工调岗后,可以保证女工的收入,减少了工厂人力上的浪费,也避免了女工产假结束后,面临的一系列复杂问题。”

    欧阳瑾补充说:“没有了产后返岗的需求,能从根本上避免有心人钻制度的漏洞。”

    她觉得设立厂长信箱和监察室,都是花里胡哨的办法。

    最初可能管用,日子长了以后,信箱很可能形同虚设,有几个女工敢鼓起勇气状告顶头上司?

    大多都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了。

    *

    报告会上的发言,让省大工业经济系的课题组,在校外小小地露了一次脸。

    尽管纺织厂的领导并没有当场采用课题组的办法,但市工会和妇联的同志,都在会后请欧阳瑾提交报告了。

    欧阳瑾心情好,下班以后决定带着三个学生去国营饭店下馆子,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

    然而,当她们来到最近的国营饭店时,却发现饭店门口排起了长龙。

    从店门口,一直排到了街拐角。

    叶满枝好奇地问:“这家饭店怎么这么火爆啊?有啥拿手菜吗?”

    排在前面的大姐说:“哈哈,没啥拿手菜,但我们街道刚发通知了,在国营饭店吃饭,不要粮票!那大家肯定拿着饭盒来国营饭店吃饭呀!”

    听说国营饭店不要票了,叶满枝四人也很高兴。

    可惜队伍排得太长了,这顿庆功宴终究没吃成。

    叶满枝回吴奶奶那里抱上自家娃,空着肚子返回光明街的时候,发现光明街上的国营饭店也排着长队。

    她走到正在维持秩序的赵二贺身边问:“咋回事啊?国营饭店怎么突然就不要粮票了?”

    “嗐,”赵二贺掩着嘴小声说,“最近有人质疑粮食增产,这不是为了证明咱丰收了吗,国营饭店就不要票了。”

    叶满枝顾不上探究国营饭店因为啥不要票了,她想回家喊上吴峥嵘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这比去食堂吃饭还划算呢。

    可是,她刚抱着孩子回到大院,就看到张勤俭在东门组织群众大会,动员广大青年和革命干部加入市里的夺煤大会战,去郊区的矿上挖煤。

    作为大院儿居民,吴峥嵘也在大会上听讲呢。

    她挤进人群,站到吴峥嵘身边问:“每家都要去夺煤吗?”

    “好像是吧,现在炼钢缺煤,厂里的煤也不太够用。”吴峥嵘语气轻松道,“咱俩没时间去夺煤,可以把吴玉琢的名字报上去。人家是替父从军,让她去替父夺煤。”

    “讨厌,净出馊主意,”叶满枝用手肘拐他一下,“给她报名,还不如给我四哥报个名呢!”

    第115章

    毕业去向

    为了“以煤保钢”,

    市里的夺煤大会战开展得如火如荼。

    吴玉琢小朋友并没能加入战斗,但她四舅叶满桂,被全家人推举为夺煤英雄,

    去煤场挖煤了!

    四哥以为这场大会战顶多搞一两个月,

    就能把需要的煤凑齐。

    然而,

    煤是机器的源泉,工业的粮食,

    市里正在大力发展重工业,

    煤就没有能凑齐的时候!

    他第一次去参加夺煤大会战时,

    叶满枝还在大学二年级死磕物理。

    后来他又代表全家陆陆续续参加过好几次大会战。

    等他第七次去煤场当夺煤英雄的时候,

    叶满枝已经是大四的师姐了。

    “叶来芽,

    你跟我说实话,你一直推脱,不让妹夫帮我介绍工作,

    是不是为了让我替你去挖煤?”

    四哥刚从煤场回来,

    就跑来了妹妹家里。

    叶满枝在闺女的小揪揪上摸了摸,让她别受干扰,继续拼七巧板,

    瞪四哥一眼说:“咱俩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你去挖煤又不是代表我去的!”

    “那妹夫咋还没给我找到工作?”

    四哥真的快愁死了!

    他以前的日子多逍遥啊,在家有吃有喝,

    还能用兴趣爱好赚钱。

    可是这两年粮食紧张,

    他那些老主顾都没心思搞花鸟鱼虫了,这就让他彻底喝起了西北风。

    老叶嫌他在家吃白饭,所以大院里每次号召夺煤的时候,

    都让他去当夺煤英雄。

    煤场里的伙食倒是挺好,但架不住挖煤辛苦啊!

    他现在不求别的,

    只想赶紧找个正经工作。

    “吴峥嵘介绍你去煤场开车了吧?是你自己干了两天就不干了。”叶满枝斜睨着他说,“咱妈让你去肉制品加工厂当工人了吧?你嫌灌肠的调料味呛得慌,也不肯干。”

    就像老叶说的,她四哥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娇贵毛病忒多了。

    四哥问:“你说我现在去肉制品加工厂上班咋样?”

    “不咋样,晚了!”

    肉制品加工厂的规模不大,常月娥刚带头办厂的时候,厂里只有九个人。

    她想着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既然已经把老五弄去当会计了,那索性把老四也招进来,混个工人身份。

    她这把年纪了,不怕别人蛐蛐她谋私。

    但当时四哥鼓捣花鸟鱼虫还能赚钱,不想进这种小厂苦哈哈地当工人。

    如今四哥反悔,再想进厂,却已经晚了!

    这两年城里粮食短缺,白酒厂的酒糟,榨油厂的豆渣,早就不往街道农场送了。

    农场里的猪,从八十多头锐减到二十多头,而且一个个长得贼苗条。

    没有了生猪来源,肉制品加工厂一直在倒闭的边缘徘徊。

    之所以没能倒闭,是因为五哥劝常月娥转变了经营策略。

    以前他们只为街道农场加工香肠,如今又拓展了为城市居民代加工香肠的业务。

    城里的肉禽水产供应紧张,市里号召市民自力更生想办法,多养多食,少养少食,不养不食。

    光明街上的每个居委会都想办法养了二十多头猪。

    因此,加工厂就开始承接为个人或单位灌制香肠的业务,勉强能维持收支平衡将厂子办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常月娥是厂长,也不可能把四哥招进去上班。

    叶满枝埋怨四哥,“谁让你之前一直挑三拣四的!现在大多数单位都在减员增效,人家原有的工人都去农村种地了,咋可能再另外招人!你再等等吧,我跟吴峥嵘都帮你留意合适的工作呢。”

    四哥郁闷地叹口气。

    抓起桌上的橘子,刚要剥皮就被叶满枝一把抢了回去。

    “这是我们有言的橘子,你不许吃。”叶满枝换了一个又小又丑的国光苹果给他。

    四哥咬了口苹果,被酸得说不出话来。

    眯着眼睛缓了好半晌才问:“有言咋还不会说话啊?我家起球只比她大四五个月吧?现在都能叭叭告状了!”

    “我们有言能说,就是不爱说话!”叶满枝给四哥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别当着孩子的面乱讲。

    她家吴玉琢小朋友,两岁多还不会说话。

    除了在十个多月的时候,喊过两次妈妈,之后就再没开过口。

    一度让叶满枝怀疑自己当时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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