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敖丙道:“书生之前,便是荷花与墨鲤作伴,想来也是与那荷花情深些。何况凡人寿短,欢爱不过一时,不若荷花,谢后再开,年年如此。”

    哪吒便笑:“可见果然这一魄缺不得。”

    敖丙问:“怎么?”

    哪吒嗤笑道:“凡人情爱,往往不知所起,那墨鲤分明只对书生有意。你若想着那荷花与它相伴时日长,怎不盼得那池子里的石头何日诞灵?那石头分明尚在荷花之先么。”

    敖丙见他说话不留余地,心头微怒,转过头去道:“那还不如早盼着这一世托生成那石头呢。”

    哪吒只是笑。

    敖丙又问:“你说的正经,难道你就知情识爱?先前我问你,你只是不说。”

    哪吒道:“轮回之前尚有三日准备,我命那土地公搜罗凡间书本数万册,一日便已阅尽,鬼狐之说的话本,自然也看到过。虽则不明,却也知晓几分世情。”

    敖丙犹觉不对,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再看镜中,已是第二年。

    书生春闱落第,留在京中过夏,他心情抑郁,常常饮得烂醉,这日,书生醉宿在荷花池边,半边袖子落在池中,墨鲤躲在荷花后面,看书生许久未动,便大着胆子游了过去。

    衣袖在水中飘飘荡荡,墨鲤试探着一碰,立刻甩着尾巴游回荷塘深处,未几,又悄然游出。

    它在水中和那衣袖一沉一浮玩得欢乐,冷不丁,书生搭在池边的手落了下来,墨鲤摆动身子避开,又呆呆停住,等待半天,见书生依旧睡得正酣,忽地上前啄吻了一下书生的指尖。

    不过一触即分,墨鲤却懵懵懂懂中明了了什么,它迅速沉入水底,一时只见水中渐如墨染,其后不久,那一片由浅至深的阴影慢慢浮出水面,露出一张水淋淋的少年面庞来。

    少年只望了睡着的书生一眼,便眨着眼睛再次沉入水中。

    书生因那一夜着了凉,缠绵病榻五六日,那墨鲤不见书生,只蔫蔫待在水底,往往大半日也懒得动弹。

    又过了几日,书生重整心情,终于不再整日饮酒,只晚上在院中小酌,他正望着星月欲赋诗一首,忽听院中有人说话:“你怎么不来看荷花了?”

    书生吃了一惊,四处找寻,才在池塘的荷花深处看见一抹影子。

    书生倒也不惊慌,整衣起身道:“不知阁下何人?因何在小生家中的池塘里?”

    那黑影慢慢游得近了,依稀是个少年模样,少年十根手指水淋淋地扒在池塘边,披散着头发,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眉眼。

    “你好几日没来看荷花了,”少年说,“今天也没来和荷花说话。”

    书生望了望它身后一整片莲花荷叶,迟疑问道:“你是……那荷花?”

    少年眨眨眼睛,道:“我是。你不怕吗?”

    书生喜道:“原来荷花当真有灵。”

    少年就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怕,你这么喜欢荷花。”

    两人一见如故,直到月过中天,少年知书生要回房歇息,便和书生道别。

    书生恋恋不舍,见少年犹有半身浸在水中,便道:“待我将荷花移入屋中,咱们日日相对,岂不好?”

    少年眼神慌乱一瞬,说道:“我于此池中扎根,若是轻易移动,怕是会动了元神。”

    书生只得作罢,犹以为憾。

    如此两人只在夜里相会,又过数日,墨鲤少年见书生情深一往,忍不住答应了他的请求,脱出水面。

    少年赤裸着站在月色中,书生找来自家衣物,将少年裹了,却是衣肥袖长,两人忙乱一阵,又相视而笑。

    书生拂开少年湿漉漉的长发,见他眉眼灵秀,不似凡人,虽早已倾心,却仍心有踌躇,怕少年不解凡情,不由得叹道:“莲花开十里,知谁一片心?”

    那方镜外,敖丙也跟着叹了口气,默然想着,怕是这墨鲤要做那狐女花妖一般的事了。

    果然,听得书生剖白,少年笑言:“君心似我心耶?”

    书生不胜欢喜。

    两人日渐好,同卧同起,不相避讳。旁人却只觉有异,如书生奴仆,见家中忽然多出陌生少年,只与书生亲近欢笑,再看书生耽于玩乐,面色日颓,连忙去找了有名的道人。

    道人一听便道:“此乃妖邪。”

    其后跟着奴仆往家中去,一见那书生,便看出端倪,道:“你可知你之寿命被分?”

    少年原本见到道人便神色躲闪,闻言不由得神情急切,便要辩解。

    书生拦在少年面前,却道:“在下知晓,此乃我之主意。”

    少年不由得睁大眼睛,迷茫不解:“为何?”

    书生温声道:“因为荷开一季,夏天一过,荷花便要谢了,我不愿你也消失不见,想要留住你,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

    又对那道人说:“日前在下遇着一位道人,送我一符,说是可以夫妻分寿,白头偕老,我便买了来。”

    道人接过那符咒,看罢一扫拂尘,将之焚烧:“此乃邪道,无可解。你之寿命与那一池荷花相系,好自为之。”

    见两人神色惴惴,道人掐指一算,笑道:“你二人原有业缘,此生当补之。不过,因此左道节外生枝,生死有数,来日亦不可过多留恋,缘尽自当去耳。”

    道人离去,书生复又欢喜起来,却见少年神色悒郁。

    书生问道:“卿卿因何不快?”

    少年却是眼中含泪道:“我骗了你,我不是那荷花,我只是那池子里的一尾鲤鱼。我去找那邪道,讨还你之寿命,再不见你。”

    说罢掩面便走,书生一时讶异,却仍拉住他的衣袖:“你是那荷塘的墨鲤?”

    少年咬牙点头,低声道:“我见你实在喜爱那荷花,日日同它说话,很是羡慕它。我不是有意骗你,那天你问我是不是荷花,我一时迷了心,说了谎话。”

    书生没应声,也没放手,少年捏着手指,满心惶然,却又不敢轻易回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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