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空气中漂浮着廉价檀香的味道,这是江祖先去六爷庙里买来的最次等的香,高级的太贵了,他哪来那个钱。

    老爷子正举着几支香,用火点着。

    “进来,给它上柱香。”江祖先招招手。

    江橘白站在门口,“哪个它?”

    “你说哪个它?”老人的嗓音含糊不清,他淡淡朝少年瞥去一眼,“管它是神是鬼,你跟它做了契,作为晚辈,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上香,祭拜,供奉,逢年过节的问候,这些你要是做不到,那它也做不到它应该做的了。”

    江橘白还没听江祖先说完,快步走到他身边,弯腰夺走对方手里那柱香,粗鲁地插在了香炉里,香摇摇晃晃,香后面的六爷铜像两边嘴角微微朝上翘起,在明灭的火光中,却阴沉下眼神。

    “行了。”江橘白插完香,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过了半天,他说,“我现在戴着铜钱,好像也还是能看见那些东西。”

    并且,之前陈旧发暗的铜钱,现在是发亮的,就像黄金一样,比黄金稍微暗一点,可已经不像铜钱了,内缘甚至还泛着一层暗红色。

    而串连六个铜钱的红线已经变成了黑红色,也不再是被磨得起毛,表面冷光粼粼,看着像钢丝,摸着却依然是软的。

    这已经不是他之前的那串铜钱了。

    江祖先在肩上搭着一件外套,伏在小桌子上,用朱砂写了几张符,卷起来递给江橘白,“你带在身上,避避邪。”

    “阿爷,你这有点多余吧。”江橘白把符纸接到手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你现在不仅是江家的人了,也是它的人,所以你就算戴了铜钱,也仍然能看见那些东西。但你放心,大部分都只会一些小把戏,只要你意志坚定,一般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碰到像李家丫头那样的厉害角色,它基本都会帮你,但前提是,你得每天给他上香,逢年过节,供上三牲蔬果。”江祖先严肃地说完,忽然朝江橘白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下边,“上次装的那香灰包,你记得天天戴着,睡觉也不能摘下来。”

    江橘白点了点头,“知道。”

    少年撑着地板起身,挪开江祖先床上的东西,爬到窗边。

    在靠近窗边之前,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河水潺潺,水花在月光下像一朵朵正逢盛开的昙花,浪花击打在岩壁上,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声音。

    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弯着腰在河滩上捡着什么,他捡了东西又放进手里,一连捡了不少,才走到岸边,丢出一个,一块石头在水面上连着跳了好几下。他在打水漂。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茫然四顾,接着看见了一扇小窗后面的江橘白。

    李小毛跳起来朝江橘白挥手,“小白,来和我一起打水漂!!!”

    江橘白将泪意憋了回去,拉下窗帘,飞快爬到床底下,他靠着床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耸动着,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江祖先在一旁低声念着他的经。

    念完一段,他才说:“人各有命,想开点。”

    “如果他不是因为来看我,也不会碰上水鬼,也就成不了水鬼的替死鬼。”江橘白咬着牙。

    “他不来看你,到了死期,他还是会因为其他理由去到河边,都是一样的结果,过程不同罢了,”江祖先闭着眼睛,神态安然,“过程都是给不信命的人用来挣扎的。”

    “阿爷,那我的命是什么?”江橘白问道。

    江祖先:“不信命,最后还是认了命,在大小事情都是如此,这也跟你的性格有关,拼累了就认了得了,性格成就命运嘛。”

    江橘白把脸从两只膝盖中间慢慢抬了起来,他眼底还有泪光,眼神坚毅,“我不信,我也不认。”

    他说完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套上吴青青之前给自己找的外套,从抽屉里翻出一支手电筒就冲到了门外。

    河面的风吹到了少年的脸上,水声和不远处成群的蛙叫虫鸣混在一起。

    按了好几下,手电筒才被打亮。

    江橘白用手电筒照着面前的坑坑洼洼的马路,有几段路都已经在朝外塌陷了,都是被超重的货车也压的,他们村子里的水货工程那经得住大货车翻来覆去地碾压。

    他走到了河岸边上,拨开挡路的草丛,露水撒在他的裤脚和外套上,草叶碰撞的窸窣声像是有很多人跟他在一块同时往河边行走。

    越往下面走,脚下的路就越软,到后边,竟是一踩一个水坑。

    被泡烂的淤泥和草根味道,涌进鼻息。

    钻出湿漉漉的草丛,江橘白抹了把脸,大步朝还在捡石头打水漂的李小毛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李小毛抬起头,看见来人,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小白!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李小毛丢下手里的石块,嗖一下就到了江橘白面前。

    李小毛的脸被水泡发了,又白又肿,像是被泡了几天的烂鱼肉,看着挺恶心,闻着还有一股腥气。

    “小白,你好香哦。”李小毛搓搓手,露出局促的表情。

    这下,江橘白是真的相信李小毛已经死了,只有那些东西,才会对他露出垂涎欲滴的眼神。

    身后的岸上,密密匝匝顺着风摇摆着的草丛后面,一张青白的脸出现在其上。

    徐栾目光幽幽地看着河边的一人一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邦邦两拳给李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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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归家3

    有关水鬼,江橘白还记得一些和它相关的内容。

    水鬼不属于三界,神仙不管,地府不管,人类不管,天上地下管不着,道士和尚自然也管不着。

    想要不再游荡在水边,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找到一个替死鬼,不管是人家落了水主动送上门的,还是水鬼诱下水的,都算数;或者被某个路见不平的道士打得魂飞魄散。

    江橘白感觉自己的裤脚慢慢变得湿润了。

    他弯下腰,捡了块薄薄的石头片,绕过李小毛,走到水边,斜着身子把石头抛了出去。石头在水面跳出了一道流畅的弧线,隐匿在河中心沉了下去。

    李小毛的头从石头消失的水面里,慢慢探了一半出来。

    江橘白略回了一半的头,发现李小毛的身影已经不在身后了。

    瘦瘦小小的李小毛从水里重新走到了岸上,他摘下自己身上的水草,“小白你的水漂每次都抛得比我远,跳得比我多。”

    他把手掌摊开在江橘白面前,掌心里正是江橘白刚刚丢出去的石头。

    “那是。”江橘白像往常一样得意地翘起嘴角,他伸手把石块拿回到手里,指尖碰到了对方的掌心,又冷又硬,比晚上的江水还冷,比手里的石头还硬。

    李小毛的死比陈港的死来得让人要难过多了,因为李小毛本不该死。

    “我知道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以后你就不要来了,”李小毛蹲下来,“以前我们都嫌弃你阿爷古怪,现在我才知道他说的很多都是真的,他说你体质跟我们不一样,这也是真的,因为比起拖路边的人进水里,我更想把你拖下去。”

    “你说,陈港怎么没有变成鬼了,那样我也有人作伴了?”

    “小白,不如你来陪我?”他抬起脑袋,阴恻恻地看着江橘白。

    但这种阴森的神情只出现了很短暂的一瞬间,李小毛不断在脑子回放着自己活着的时候的记忆,他不想杀人,更不想杀江橘白。

    但那些记忆其实已经变得很模糊了,短短两天时间,他连自己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你以后别来了,我说真的,”李小毛认真道,说完,又把鼻子捏住,“而且,虽然你闻起来很好吃,但你身上还有一种别的味道,让我闻了很不舒服。”

    江橘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瞒着他,“你还记得徐栾吗?”

    “记得,他揍过我。”并且,他们后面经历的所有灾难,都是从徐家开始的。

    江橘白看着摇摇漾漾的水面:“它一直跟着我。”

    李小毛立刻警觉地查看四周。

    “别来找我了。”李小毛又说了一遍,说完后,他藏进了江橘白脚边的一个小水洼里。他惨白的脸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往回走的路途,江橘白抓着手里的石块,走了一段又一段,他累得双腿发酸,回头,看见李小毛就在几步远的一处岸边又打起了水漂。

    他一直都在原地,他根本就没走出这片长满了茅草的河滩。

    江橘白忍不住在心底骂起脏话来。

    借着远处马路边上路灯照过来的光线,江橘白仔细观察了一遍身旁茅草草尖的朝向。

    河面有风,不管白天黑夜,茅草都是朝一个方向倒。

    而现在它们的朝向却乱七八糟,一株茅草七八片叶子能分别飘向七八个不同的方向,像是在被人硬拽着。

    鬼打墙。

    江橘白听江祖先提过。

    江祖先也说过怎么破局,只是江橘白当初不当回事儿,没怎么认真听。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江橘白拽下来一片茅草叶子,茅草叶子是锯齿边,他把叶子斜着放在指腹,用力往后一拉,指腹立刻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疼痛在血珠冒出后才袭来。

    岸边水鬼因此闻到了诱人的气息,它回过头,扫视着茂密的草丛,却没有找到气息的出处。

    江橘白专注地挤着血,他把血挤到身旁几片叶子上面,看叶子依旧摇摇晃晃。

    过了会儿,染上鲜血的叶子调换方向,一齐指向了江橘白身体的右前方。

    江橘白心底一喜,立刻扒开草丛,朝它们指的方向跑去。

    在他走后,他驻足过的地方,慢慢显现出一个更高而瘦削的身影,他低下头,看着草叶上已经变成了褐色的血迹,他弯下腰,伸出比正常人长许多的舌头,用舌尖将血迹一滴不落地刮进了自己的嘴里。

    -

    江橘白醒了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全村,有人为他欢喜有人为他发愁,也有人在背后猜忌。

    “这孩子身上不干净,不干净才招惹了那些脏东西。”

    “吓死人了,老江家可就这一根独苗苗。”

    “听说,七个孩子进了徐家,就出来了俩!前两天又淹死一个,就剩下他!他身上指定有什么古怪!”

    “你们说,是不是江祖先那死老头捣鼓的?他年轻的时候就神神叨叨的。”

    "也说不定哈。"

    作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他是警察眼里的嫌疑人,可也是证人。

    第三天,警察就把他带去了局里,上面很重视这个案子——一个密闭的空间,无缘无故死了五个年轻人,事态很严重!性质很恶劣!

    可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也查不出来,少年也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他跟那几个人其中的一个甚至还是朋友,与其他人也没有任何仇恨。

    而且,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那么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更何况,人体中有几块骨骼,根本不是用刀可以割断的。但他们在现场经过地毯式搜索,别说刀了,就是连把钳子都没找到。

    这太奇怪了。

    他们只能放江橘白回去。

    派出所是徐家镇的,距离江家村开车也就只要十分钟,调查组的组长顺手就派了位叫小敏的女警察送江橘白回去,还说务必要把小同学安全送到家。

    车在路上开着,小敏不断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坐在后座的少年,“跟姐姐说说,那天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江橘白靠在座椅上,淡然道:“地下室的灯都是坏的,我怎么看?”

    小敏脸上滑过一丝尴尬,也是,接到报案后,局里要求他们严查,他们也出动了好几拨人去了好几次那个地下室,墙上连个灯泡都没有。

    “那你们......”小敏试探着,“有没有在那下面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什么奇怪的事情?”江橘白似乎是没听懂。

    小敏改换成单手操作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空出来,在空气中比划着,还用眼神示意,“就是那种,那种,奇怪的,不正常的,平时看不见的,能理解吗?”

    江橘白一开始就理解了女警察是什么意思,他打了个哈欠,“警察也信世界上有那种东西存在吗?”

    “实不相瞒,我爸是给人算命的,”小敏冲江橘白眨眨眼睛,“所以就算我长在红旗下,对那种事情也还是保持了敬畏之心。”

    见江橘白不说话,她又继续说:“反正这事儿挺奇怪,几个死者包括你,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个村子里长大,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什么恩怨,而那个地下室也完全达不到凶手作案的要求,死者死状凄惨,手法不太像人能弄出来的......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可别到处去说,不然我队长又该骂我让我写检讨了。”

    警车停到江橘白家门口,在家焦急地等着的吴青青一听见引擎声就跑了出来,她殷勤地把腰弯着,“警察同志,谢谢你还专门送我儿子回来,要不要下车喝杯茶?”

    “还有公务呢婶儿,我就走了啊。”小敏婉拒了吴青青,她又将目光转向了江橘白,没说什么,从上衣口袋拿出一个小本,埋头写了几行字,唰一声撕下来,从车窗里递出来,“拿着,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小敏开着警车离开,引得路边不少邻居朝外张望,一看见江橘白和吴青青,立马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吴青青怄得慌,但不在面上表现出来,深吸一口气,揽着江橘白的肩膀,“写的什么啊?”

    江橘白看着纸条上面的字,“是一个地址,还有联系方式。”

    吴青青一头雾水,可见江橘白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是将纸条折起来捏到了手里,她也就没追问了。

    说起了其他的。

    “徐先生那孩子不是去世了吗?”吴青青一路说一路注意着江橘白的脸色,毕竟这些怪事都是从徐家开始发生的,她不想告诉江橘白,但又不得不说。

    看见江橘白面色如常,她才接着往下说:“那个孩子非常优秀,徐先生为了培养他,耗费了许多精力,所以这次的葬礼会办得很热闹,村子里的人大半都会去。”

    江橘白面上虽然不显,可打从一开始听见吴青青说的“徐先生那孩子”,凉意便从他的心底往上泛升。

    徐美书只有一个儿子,还恰好死了,不是徐栾还能是谁?

    要是吴青青知道徐栾就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脏东西,不知道还会不会主动提起徐栾。

    他跟江祖先没告诉吴青青和江梦华。

    不知情的吴青青还没说完,“徐先生特意给我们家打来了电话,说在学校的时候,你跟他儿子特别要好,所以让你一定要去他儿子的葬礼上,送他儿子最后一程。”

    泛升到江橘白喉间的冷意化成了被冻住的冰块,让他无法吞咽唾沫,也无法呼吸。

    “妈你说什么?”

    “徐先生说你跟他儿子是很好的朋友,让你一定要去送他儿子最后一程啊,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去,我陪你去,去了呆一会儿我们就回来,你你知道不,你爸在加工厂里升上组长了,感觉是徐先生在因为他儿子,格外关照我们家呢。”

    说完,吴青青推着江橘白进了家门,她顺手抄起一把挂在墙上的刚折的桃枝,在地上一个陶瓷盆里蘸了蘸水,用桃枝拍打着江橘白全身上下,“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桃枝上带的水有几滴飞到了江橘白的脸上,像冰锥子一样扎在皮肤上。

    镇上高中按成绩分班,江橘白成绩吊车尾,分到的班级自然也是最末,而按照徐栾的优异程度,对方肯定是1班,跟江橘白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1班那些好学生看见他们末班的不吐口水已经是很客气了。

    徐美书怎么会说他是徐栾最要好的朋友?

    他在学校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吴青青很是尊重徐美书,一口一个徐先生,整个江家村和徐家镇都很尊敬徐美书。

    江橘白听不下去了。

    “什么时候去你叫我一声,我累了,先上楼睡觉去了。”

    他说着要睡觉,却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爬上了阁楼,江祖先正窝在桌子边上看一本发黄的旧书。

    江橘白趴到窗户边上,没在岸边看见李小毛,他坐回到地上。

    “徐美书让我去参加徐栾的葬礼。”

    江祖先舔了口手指,给书翻着页,“他不叫你去,你自己也得去。”

    江橘白既害怕又烦躁不安,“为什么?”

    “他是你认的父亲,他的葬礼,你当然得去。”江祖先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

    江橘白知道这局没法解了,他必须得去,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江祖先又补充,“去的时候记得带上属于你的一样东西。”

    “做什么?”

    “烧给他。”

    江橘白回了房间,他的房间也很小,放了一张床,再摆了一张用不上的书桌,再就没多少空余了。

    他的房间倚着后面的山坡,离苏道河远了,水声也就远了。

    躺在床上,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江家村的天花板不像徐家镇,徐家镇有钱,还能用各种名贵的木头做吊顶,江家村没钱,就自己去木材厂买了原料拼在一起当楼板。

    木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江橘白的目光就循着这些纹路从头到尾地打转。

    他将在徐家和李家的遭遇也从头到尾地回想了一遍,听着外面的鸟雀叫,那些阴湿的冰凉恍若做梦一样。

    但那些人的的确确是死了,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

    江橘白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地卷起来。

    楼板上的纹路好像开始流动了,朝向各个方向,最后汇聚成一张人的脸。

    肖似徐栾。

    江橘白吓得一个机灵,他直接把被子蒙过了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同样的重。

    被子里的温度逐渐超过了外面的,呼出的气息散不出来,聚集着,空气变得粘稠潮湿。

    汗水从江橘白的额间流下来,他抹了把脸,就相当于抹了把水。

    渐渐地,他在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听见了另一道呼吸声,轻而慢,所以容易被忽视,但江橘白坚信自己的呼吸不可能拥有那么长的尾音。

    有什么东西和他一块儿埋在被子里!

    一想到这里,江橘白一脚蹬开被子,开了门跑下了楼。

    一楼,吴青青还愁容满面地坐在桌子边上,看见江橘白,她一愣。

    “不是睡觉了?”

    “有点渴。”江橘白咽了咽口水,说道。

    吴青青:“你看看你,怎么睡个觉还睡得满头大汗?”

    她说完,起身走向厨房。

    江橘白站在原地,他目光跟随着吴青青,在吴青青拉开厨房门进去之前,厨房里还有一道晃来晃去的白影。

    “哎,油壶怎么倒在地上了?”

    他听见吴青青说道。

    吴青青从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她带上门,一只手陡然先伸了出来,挡在了门框和门板之前。

    以至于她带了好几次门,都没带上。

    “这个门怎么回事?”吴青青一头雾水,“小白你把水拿去,我看看这门。”

    江橘白径直走过去,他没接那杯水,把吴青青推到一边,他盯着那只发紫的粗大手掌,以及抵着门缝满脸是血的脸,心脏砰砰直跳。

    少年握紧门把手,面无表情朝外用力一带,门背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门框上震下来簌簌落下的灰尘。

    吴青青听不见鬼叫,她心疼地弯下腰,“关门轻点,这么用力,门弄坏了。”

    江橘白扯了下嘴角,“我下次注意。”

    -

    第二天,吴青青带着江橘白去参加徐栾的葬礼。

    徐美书造福了江家村的村民和徐家镇的镇民,所有人一谈起他,均称徐先生,并且赞不绝口。

    他唯一的儿子的葬礼,能去的纷纷都携着问候前去。悲不悲痛的另说,毕竟不是他们的儿子,但该做的都得做到。

    “等等等等,”吴青青拉住走得飞快的江橘白,在一家卖白事用品店的店门口停了下来,“我买点东西捎上。”

    江橘白攥着手里自己削的桃枝,“还买东西?”

    “你懂什么?那去的人肯定都会买,我们空着手,像什么样子?”吴青青把老板叫了出来,“我买个花圈。”

    老板简单地介绍了店里满墙的花圈,“纸花的呢,肯定便宜点儿,绢花和鲜花的贵点儿。但鲜花我们这儿种类少,绢花是卖得最好的,您看您要哪一种?”

    江橘白站得远远的。

    听完介绍,吴青青咬了咬牙,买了个中等大小的绢花花圈,老板现场给写了挽联挂上,边写还边说:“这段时间买花圈的人可多,全是往徐家送的。”

    “这徐先生啊,是活菩萨,下凡历劫呀,唯一一个儿子就这么无缘无故死了。”老板说着说着,擦了擦眼角,“你别说,我昨天也让人帮我捎了个花圈过去,回来的人说,徐先生比之前看起来老了那可太多了!”

    吴青青也有孩子,前段时间也差点经历了生离死别,很能共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徐美书,听得连连点头。

    老板嗓子尖细,江橘白站得老远也听清了,他面无表情地将头扭向一边。

    其实他也觉得徐栾如果活着就好了......但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江橘白又觉得,还是死了好,死了能罩着自己。

    “小白小白,快来,把花圈扛着!”吴青青在叫他。

    江橘白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缝,“我给他扛花圈?”

    他不扛,就得是吴青青扛,江橘白干不出这种事儿。

    少年一脸不快地把花圈抱在了手里,花圈是个大圆盘,影响看路,怎么拿都挡着视线。

    花圈上面的挽联朝前,被风吹得到处飘,时不时就挠一下江橘白的脸。

    “好乖。”

    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像风一样从江橘白的耳廓吹拂了过去。

    江橘白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白,快点啊,愣着干嘛,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晚饭了。”吴青青走得飞快。

    能瞧见徐家的房子时,路两边便出现了花圈,一层一层的,一叠又一叠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大的能有几人高,鲜艳的更是从上到下全插满了鲜花。

    吴青青走在江橘白旁边,“我买的花圈是不是有点拿不出手?”

    江橘白对徐家有阴影,他走到墙边把花圈随便一立,喃喃道:“有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离徐家的院子越近,那股香火味就越重,花圈也摆得更满,之前办寿宴挂着的红灯笼,挂的红帷幔,桌面铺着的红桌布,以及院子中间的红地毯,在今天全部换成了黑白双色。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氛围变了许多,没有敲锣打鼓的乐队,也没有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正厅传出来或压抑或悲痛的阵阵哭声。

    镇子上红白事多是请的自己人帮厨,徐家也不例外,徐家财大气粗,给的薪水也高,多的是人乐意来帮忙,连吆喝的主管都有四五个。

    但帮忙的人都这么多了,却还是有些忙不过来。前来吊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连市里都来了不少人。

    吴青青在帮厨的队伍里看见了熟人,一进院子,就跑过去跟熟人搭腔。

    “不要乱跑,等会就开饭了。”她就惦记着这顿饭。

    江橘白站在原地,看见正厅里有人出来,指了指自己。

    没过一会儿,徐美书出现了大门口,他跟身旁的徐逵说了什么,那人从台阶上跑了下来,朝江橘白跑来的。

    “小白,要不要去拜拜?”徐逵比第一次见面要亲切多了,亲切得让江橘白起鸡皮疙瘩。

    “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江橘白扫了徐逵一眼,他很不喜欢陌生人为了寒暄伪装出来的熟稔。

    徐逵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跟小孩计较,还是说:“去拜拜?徐栾特意在遗言里说了,让你送他一程。”

    “他还写了遗言?”江橘白疑惑的同时,手脚迅速褪温。

    他以前都不认识徐栾,徐栾也不认识他,这个遗言,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

    徐逵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让我大伯给你说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徐美书就是徐逵的大伯,徐美书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侄子侄女却一大堆。

    江橘白不想去,但背后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道,推着他跟徐逵走。

    这次的灵堂,终于布置得当,样样不缺。

    徐栾的灵堂占据了徐家整个正厅,靠墙立着花圈与花篮,前面则坐着不少徐家的人,多数都在低头啜泣着。

    不停有人进来吊唁,所以他们也没注意到江橘白。

    江橘白一踏进灵堂,就直面了桌案上的遗照,这回的遗照清晰了,照片里的男生比鬼模鬼样的徐栾要顺眼多了,起码脸上还有血色。徐栾的五官很精致,不管是分开还是凑一起,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照片里的徐栾,整体感觉甚至是明媚艳丽的,桃花眼,淡粉色的唇,自然地上扬。

    很有亲和力,眼神的凌厉感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好欺负。

    但江橘白见到的徐栾,跟照片里的样子判若两样。

    “小白?小白?江橘白!”徐逵大声喊叫,江橘白才回了神。

    “徐栾就那么好看?你看得魂都丢了。”徐逵玩笑道。

    江橘白没说话,将目光从遗照上收回了,收回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照片里男生嘴角上扬的弧度比之前小了些许。

    他被徐逵带到了侧厅,侧厅里只有徐美书,徐美书比上次江橘白见他,要憔悴了许多。他的旁边还有一个正在掩面哭泣的女人,她用帕子遮着脸,看不清面容。

    “请坐。”徐逵拉开一把椅子。

    江橘白双手插在兜里,一手攥着符,一手攥着桃枝,他站着没动,“不用了,有话就说。”

    少年太直接,不够圆滑,在旁人眼中就是不够懂礼貌。

    徐逵心里憋了火,但还是忍下了。

    徐美书手中翻来覆去叠着一张红纸,他打量了眼前少年半天,然后才开口问:“徐栾说你是他在学校最好的朋友。”

    放屁。这是江橘白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反应。

    “他说是就是吧。”江橘白对遗言的存在存疑,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惹是非上身。

    “一定是吧,”徐美书笑得苦涩,但苦涩之外,还有更多的更复杂的情绪。

    他深深地注视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江橘白,丢出一句让江橘白直接愣在当场的话,“不然,徐栾怎么会在遗言里要求你做他的陪葬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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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邱宝珠上辈子是个废物,家里破产后,他被半道崛起的卫樹当狗一样管着养着

    宝珠性格唯诺,管着就管着,他又不敢说,直到对方给他戴上了脚镣

    “卫樹……”

    “宝珠,我是为了你好,这个世界很危险。”

    宝珠趁卫樹生日人多,用一个生日蛋糕哄得卫樹把钥匙给了他,他逃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哭

    他不要被卫樹关在家里,他不喜欢卫樹强迫他吃对身体好的东西,不喜欢穿卫樹喜欢的风格的衣服,他不喜欢和卫樹呆在一起,哪怕卫樹给他搜罗全世界的珠宝藏品,他也不喜欢。

    宝珠要自由

    逃跑路上,宝珠被一辆货车撞了个结结实实

    再一睁眼,他重生了

    重生到17岁,那时候他家里还没有破产,卫樹还是一个穷学生

    他们也还不熟

    他与卫樹关系变近的转折点就在当天下午,卫樹被讨债的围殴,他上辈子看不过去,帮了一把……

    同时间同地点同人物的围殴又发生了,宝珠没帮忙,宝珠偷偷看

    卫樹虽然不苟言笑,但出手狠辣完全不似高中生,只是对面人多势众,卫樹明显落了下风,被打得很惨

    宝珠不帮忙,宝珠只是匿名拨打了一个报警电话

    翌日,卫樹找上了宝珠

    “邱宝珠,你报的警?”

    宝珠脸色都吓白了,被……被发现了吗?

    然而,卫樹下一句话却是:“别多管闲事。”

    宝珠的脸涨红,无地自容

    卫樹上辈子从来不这么说话

    卫樹哪怕再生气,都只温柔地唤他宝珠,宝珠,他、他怎么能这么跟自己讲话?

    -

    这一世,宝珠家里没有破产,这是好事

    可坏事来了,卫樹又喜欢他了

    宝珠拒绝了卫樹,并且打包好了行李准备逃跑,按照卫樹的性格,自己不听他的,他肯定又要把自己关起来!

    但拒绝后,无事发生,卫樹甚至疏离宝珠

    宝珠傻掉了,接着便是委屈,“怎么这样啊……”

    -

    第18章

    归家4

    江橘白脱口而出,“你在开什么玩笑?”

    徐美书脸上严肃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他从手臂下面抽出一张绿格纸,“你看看。”

    外面有人吹起了喇叭,响亮悠长,但听着并不是家里办喜事会吹出的节奏,第一声便充满了凄清,接着有人跟在后面混沌不清地哼唱:“徐家镇的儿郎哦,死得惨哦,老父老母哭瞎了眼哟......”

    徐逵按着江橘白的肩膀,让他坐下,将那封“遗书”完全展开,放在了江橘白的眼下。

    江橘白认识徐栾的字迹,上回在地下室的时候看见过。

    也不是认识,他没那么大的本事,文字在他眼里都长得差不多,但徐栾的字是他见过最漂亮并且最好认的,所以他有印象,也记住了。

    有些人的字也漂亮,但跟江祖先画符没什么区别,江祖先画符也很漂亮。

    “父亲,母亲,近日我总感觉身体不适,我去镇上李医生那里检查过了,他说我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心神不定,没有休息好,给我开了几种药,我吃了,情况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晚上睡觉开始做噩梦了,晚上睡不好,白天没有精力学习,很害怕辜负你们的期望。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我开始疑神疑鬼,我感觉有人想要杀死我。”

    “人在死亡之前都会有一定的直觉,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我还是要向爱我的人说一声抱歉。”

    “我死后,我的东西不必留下,以免母亲睹物思人,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我的同学需要的话,可以悉数赠送给他们,我没有特别喜欢的物品,除了那些书,其他的东西按照你们的心意处置了即可。”

    “只有一点,江家村有个人,与我同龄,叫江橘白,我们曾是很要好的朋友,他性格单纯,为人仗义,不算十分聪明,性格棱角太重,我不是很放心,如果可以的话,烦请父亲将他作为我的陪葬品,与我一同葬于棺椁之中。”

    “徐栾留。”

    江橘白看完后,又将最后的日期确认了一遍,是在半个月之前。

    “我跟他不是什么朋友,我不认识他。”江橘白把艺术折起来还给了徐美书。

    半个月之前,所有人都还活着,一切都还很正常,江橘白那时候根本不认识徐栾,怎么可能跟他是很好要的朋友。

    江橘白眉眼间浮上一层隐隐的恼怒,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徐栾玩的一个恶劣的把戏,他指的是死后的徐栾,不是活着的。

    徐美书把徐栾的遗书收回到了手中,“的确,我拿到遗书的第一时间就去询问了徐栾的其他同学,他们听说过你,但都不知道你跟徐栾是好朋友,我想......”

    面对着眼前眼神漠然的少年,徐美书竭力寻找合理的理由,“他应该是生病了,产生了幻觉,你不用放在心上。”

    江橘白居然跟眼前的中年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照不宣。

    他看出来,徐美书也觉得这个理由勉强。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江橘白站起来,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他怎么死的?”

    “谁?”

    “徐栾。”江橘白觉得徐美书这个人挺莫名其妙的。

    谈起徐栾的死亡,徐美书旁边的女人捂脸哭泣得更加厉害,徐美书拍着她的背,回答道:“心搏骤停,具体是什么引起的,医生说是没有休息好又受到了惊吓,徐栾在遗书里说他总做噩梦,我想应该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什么都要藏在心里,我们是他的爸爸妈妈啊,我们难道会害他吗?”女人突然抬起头,哭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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