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攀上怪石,纵身一跃,跳上了崖边。余下众人训练有素,虎跃猫行,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崖边大雾一直未散,地上霜雪斑斑。沿着衰草一路潜行,草丛分拨的尽头处,赫然显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顾昔潮屈身,以刀柄蘸了些许。

    血迹犹温。

    众人脚步一滞,再循着血迹探去,发现草丛深处躺着两具尸首。

    “难道是北狄人?”众人拔出了悬在腰际的长刀,严阵以待。

    若是北狄从云州来犯,不仅他们生机全无,边防更是危极。

    顾昔潮按在革带的手指缓缓落在刀柄处握紧,凝眸细看,认出是熟悉的面孔,道:

    “是那一帮逃犯。”

    骆雄将两具尸体翻开,借着微弱的光上下查看。

    “这两人都是七窍流血而死,身上并无刀剑痕迹。”他嘀咕道,“难道又什么是鬼相公?”

    越往前走,又一具具顾家逃犯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两旁,也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众人越走越心惊,没想到死了那么多人。

    这些逃犯若还活着守在此地,就算他们有惊无险从崖底攀了上来,也免不了一场恶战,生死犹未可知。

    前面茂密的草丛抖动一下,一声微弱的呼声传来:

    “有鬼……救、救我!”

    顾昔潮快步过去,拨开草丛,见一人卧倒在地,双腿在草间拖出两道猩红的血痕,似是要逃去悬崖边。那道疤痕,撕裂一般,长至染血的眼尾,在夜色下显得犹为可怖。

    正是在崖顶设伏截杀他们的顾单钧。

    这一回,他见了顾昔潮恍若是见到救星一般,面上只剩惧意,声嘶力竭:

    “九郎,救我!鬼、鬼要杀我!”

    “哼,还想骗人?”骆雄拿刀抵在他咽喉。

    刀尖一触及,便有一道殷红的血流从他眼角、鼻间、双耳、唇口里缓缓溢出。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毫无活气。

    众人皆惊,顾昔潮身后一名精通医术的亲兵疾步上前,开始救治。

    顾昔潮面无表情,屈膝半蹲,道了一声“四叔。”

    顾单钧听到他这一声“四叔”,惊恐的眸光陷入一瞬的沉湎,流露出一丝伤怀,一丝释怀。

    他被这小子追杀了十五年,好不容易设下毒计,以为终于可以将他困死崖底,永绝后患。

    没想到他竟还能死里逃生,带人攀着岩壁上来了。

    到底没什么能困住顾家九郎的。他素来擅长以命相搏。当初是,今夕亦是。

    顾单钧稍稍恢复了清明神志,自知时间不多,看着顾昔潮自嘲一笑道:

    “九郎,此局还是你赢了。我才智手段皆不如你,陇山顾家的家主,还是你当得……”

    顾单钧扯了扯血染嘴角,忽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只可惜,纵使九郎你英明一世,机关算尽,可天下之大,你大哥的尸首,你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顾昔潮淡薄如水的眸光凛然似刀,衣袂迎风猎猎。

    “四叔不肯说也罢,”他眺望云州的方向,淡淡道,“事在人为,天底下并无一定办不到之事。终有一日,我会找到大哥的尸骨,也会查明当年的真相。”

    顾单钧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指甲用力得泛白,像是拼尽毕生力气一般唤道:

    “九郎!”

    他仰头望着顾昔潮,回光返照一般,眼底的光像是被点燃了,灼灼地烧过来:

    “当年,我不是要害大郎才不发兵救援,但实在是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重重说了两声“天命难违”,顾昔潮蓦地转身,俊面威严,漆黑冰冷的黑眸里波澜翻涌,一字字道:

    “四叔,你若当时肯发兵,大哥和沈氏父子就不会战死,云州也不会陷落敌手整整十年。”

    他和她,也本来不是仇敌,更不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顾昔潮负手而立,闭了闭眼,任由漫天纸钱落下,再睁眼时,眼底的波澜已凝结成冰:

    “一句天命难违,四叔就想把罪孽撇得一干二净?”

    他冷眼看着脚底挣扎的血亲,甩开被攥住的袍角,道:

    “四叔还是到了九泉之下,亲自与死去的兄弟们谢罪吧。”

    顾单钧忽地嗤嗤笑了起来,身躯痉挛,咳了一声,唇边血花涌出。

    流亡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明白了。凡是亲历当年那件事的人,要么死绝了,死在了云州,或是后来被顾昔潮杀得挫骨扬灰……

    要么,没死的,就是变成了他和顾昔潮这样的恶鬼。

    “九郎,你以为杀光我们就是在赎罪?”他眼神阴冷,指尖死死戳着顾昔潮的背影,“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我们的罪孽,你也有一份,你这辈子也永远是罪人!”

    “你,你甚至都不算个人……你就是只恶鬼!”

    字字刺心。可顾昔潮的面容却始终平静而淡漠,甚至还有一丝戏谑的笑t26意。

    此话说得也不错。因为顾家九郎,早就死在了十年前,活下来的,本来就是只无法瞑目的恶鬼。

    寒风里,顾昔潮伸出手去,拂去垂死之人眼角的血痕,真心实意地道:

    “罪人也好,恶鬼也罢。待我此生事毕,自会下到地狱,届时,于顾家列祖列宗之前,自有判词。”

    顾单钧在地上如同蛆虫在地上扭曲着,呕血不止。

    身旁的亲卫尝试救治多时,无力回天,只对顾昔潮摇了摇头:

    “将军,此人四肢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像是像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看似还活着,只不过承受无妄痛楚,其实、其实人早就……”

    “这、这到底是什么杀人之法?”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见惯生死的军士们都心惊不已。

    顾昔潮看着底下痛苦的顾四叔,手指攥入掌心。

    是“尸人”。

    顾名思义,是一种刑罚,犯人看似还是活人,其实早就是一具尸体。与尸体不同的是,那人还有痛感,最后只能鲜血流尽,绝望地慢慢死去。

    这样残忍的手法,他十多年前就见过了。

    当年,顾家的陇山卫从云州归来,军中没有去驰援沈氏而活下来的人,一个一个都莫名获罪,抓入大牢,最后,都以“尸人”之法处决了。

    唯有那个死了十年的人,才会对顾家人有如此深的恨意。

    顾昔潮举目四望,遍地都是逃亡顾家人早已死绝的“尸人”,唯独眼前之人还有一口气在。

    他面色青黑,目光一凛,突然扶住那垂死之人的肩头,沉声道:

    “她留着你,可是有话要你带给我?”

    “九郎,那个纸人,她、她拿走了你的解药,在那里等你……”他指了指远处大雾弥漫的深处,“她让我带话,对你说一声……”

    顾单钧的声音低不可闻,战栗着一字一字吐出:

    “顾大将军,别来无恙。”

    闻言,顾昔潮倏然抬眸,望向大雾的尽头,深深的眸底闪过一丝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光。

    “九郎,你别去,她、她引你过去,是要杀了你啊!……”顾四叔最后呜咽一声,在男人的冰冷的注视下倒了下去,双眼睁着,已流尽了血,没了气息。

    众军士茫然不解,望向一动不动的将军。

    顾昔潮一身浴血,忽然大步向前走去,一身毫无纹饰的黑袍在暗昧的夜色中翻涌。

    远处雾气如泼墨浓烈,时不时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低嚎,像是有人状若疯癫,惊惧至死。

    “将军……”亲卫低声唤,不敢再上前。

    这一队逃犯他们追击多年,个个都是行伍出身,狡猾多诈,身手极好,如今竟都这样死于非命,不恐惧是不可能的。

    可顾昔潮如若未闻。

    他举着火杖,孤身一人信步踏过遍野横尸。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烹油炼狱,都乐于笑往。

    耳边有边城的金柝声在回荡,他的衣袍被寒风撕扯着翻飞不息,在空寂中猎猎作响,手中火杖忽明忽灭。

    漫天的纸钱如落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连日奔波未眠,加之毒性已深入,血腥气萦绕在周身,他不免神志昏沉,脚步有虚浮之感。

    举目望去,此地已是大雾最浓烈之处,他一来,雾气便从他身边幽幽散去,连头顶飘落的纸钱也静止下来。

    悬崖的尽头,一座熟悉的大红喜轿静静矗立,庄严肃穆,像是已等了他好久。

    喜轿四周,云霭沉沉。那一个失踪的嫁衣纸人,端坐喜轿之上,居高临下,周身血污斑斑,纸袖迎风拂动。

    宛若昔日金銮凤位之上,宛若凤冠翟衣加身。

    狂涌的风息之中,顾昔潮停下脚步,伫立在轿前,鬓边一缕白发随风拂动。

    然后,他后退一步,五指缓缓攥入箭袖,用一种如同叹息的语气,轻声道:

    “臣,参见皇后娘娘。”

    第21章

    鬼皇后

    上一回听到顾昔潮这一句“臣参见,

    皇后娘娘”,是在京都皇宫里的洛水池畔。

    承平五年的中68秋夜,元泓于御花园中68设宴,

    顾昔潮入宫伴驾。她趁元泓与68大臣们同饮酒醉,单独传唤了顾昔潮。

    彼时,他的心腹方68被她的人捏造罪名扣押。她知他为68了救人,哪怕刀山火海也定68会赴约。

    那一次,

    她对他存了杀心。

    她精心挑选了数十名最是得68力的侍卫,

    携一壶鸩酒,

    前去赴约。

    洛水池畔,草盛亭幽,

    点点孤萤,携光飞舞。

    顾昔潮未带随从,孤身一人坐于畔石之上,

    长腿支颐,

    身旁放着一壶酒。一身月华,清冷落拓。

    可那时,她已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曾经68锦衣玉带,

    宝剑貂裘的少年,

    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热烈张扬。一袭暗色的玄青劲袍,

    无68雕纹镶绣,

    无68佩玉饰金,

    整个人像是堕入了无68边的黑暗里。

    他独饮了不少酒,面泛薄红,唯独一双黑眸亮得68惊人。见了她也不避退,

    只起身,道了一句:

    “臣,

    参见皇后娘娘。”

    说是参见,一点行礼的架势都没有,都不曾弯一下腰,低下头。顾昔潮是大儒教68出来的子弟,一向68行止端方68,唯独面对她时,一点君臣尊卑礼仪都无68。

    后来,她便懂了,她这个北疆军户出身的皇后,世家高门向68来是不认的。

    毒杀在即,她也懒得68同他计较礼法了。

    “你要如何肯放过陈侍郎。”

    顾昔潮突然开口,单刀直入。

    她从旁端起备好的毒酒,款步向68他走去的时候,迎上他的目光。

    即便下一刻就要毒杀他,她仍然觉得68他那双映着水波的双眸,当真68俊美无68双,摄人心魄。

    她敛袖,将酒盏递到他面前:

    “只要顾大将军饮下此酒,不仅陈侍郎可归家,你我68恩怨也可从此一笔勾销。”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酒盏,又68望向68她,淡淡地道:

    “臣尚有未竟之事,不能饮此酒。”

    她袖手一扬,正要按计令侍卫上前将人制住灌酒。才68转过身,手腕却忽然被扣住。

    在场侍卫,无68人敢擅动,无68人敢出声。

    一个是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一个是简在帝心的柱国大将军。

    皓月当空,宫灯下的洛水波光粼粼,二人相对而立的影子在荡漾的涟漪里,稍一分离又68交织起来。

    顾昔潮钳着她的手腕,迫使她将酒盏一横,毒酒漏下,尽数倒入洛水之中68。

    而后,他劲臂一收,将她拽至身前,贴近自己。

    幽暗里,她纤薄的纱衣在风中68肆意拂动,扯露出一抹柔白肩线,被迫抵在男人深色暗纹的襟口,潋滟游动。

    太近了。男人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压抑的呼吸声历历可闻。她猝不及防,一抬头,正对上他的双眸。

    两两相望,他幽深的眼底映着她发髻上的金步摇,久久地颤动不已。

    哪怕时至今日,她仍记得68他那一刻的目光,清冷得68近乎漠然,却暗涌着一丝炙热的血色。

    “你,放肆!”她许久才68缓过神来,出声低斥。

    他定68是醉得68疯了,她心想,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虎口,溢出的血丝都带着无68法言喻的靡艳。

    顾昔潮始终没有松手,只是定68定68地看着她,臂弯紧绷,一言不发,用自己酒壶中68的酒重新倒入她手里已空的酒盏。

    而后,他把着她的手,仰首,缓缓将酒盏倾倒入口中68,喉结滚动一下,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饮罢,他松开了她,抬手抹去唇角残酒,轻描淡写地道:

    “臣,谢皇后赐酒。”

    她手中68倏然一空,心中68也一空,回过神来,本想令侍卫再将人扣住,元泓已派人来寻了。她只得68眼睁睁地看着顾昔潮拎着酒壶遥遥远去,再度没入黑暗之中68。

    只右腕被他紧握过的那一寸肌肤,烧灼一般的滚烫。

    洛水池中68,涟漪散去,过往前尘也都散尽。

    北疆远阔万里,同一轮皓月升至中68天,遥隔生死,当年洛水对峙的沈今鸾与68顾昔潮又68相对而立。

    再闻他这一声“参见”,他依旧连微微屈身的动作68都没有。和当初在洛水池畔一样68,只是静静立着,不减昔日的俊朗。

    可当年权倾天下的狂傲将军,乌发凌乱,朝看青丝暮成白发,散落的银丝掩住了如刻风霜的侧脸。方68经68历过一场生死血战,一身浴血,如地狱归来。虽是活人,却更68像是恶鬼。

    而昔日凤鸾座上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成了孤魂野鬼,流离失所,靠一个破烂纸人苟延残喘。

    殊途却也同归。

    如此,昔日宿敌正式相见,她也不算落了下风。

    沈今鸾坐在喜轿顶上,敛了敛衣袖,从容坦荡,俯视眼底下的男人:

    “顾大将军,别来无68恙。”

    无68垠的夜穹之下,雾气氤氲,纸钱挥洒,而顾昔潮只是微微仰首望着她,一动不动,半晌无68言。

    沈今鸾便径直问道:

    “你究竟是何时开始认出我68的?”

    “那一日,我68追捕逃犯,路遇一t26场喜丧,见轿中68藏着一位故人。”

    他声音徐徐,却一语惊动了沈今鸾的心魄。

    她眼眸微微一虚,掩住目光中68的愕然,淡淡道:

    “你竟然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68。”

    原来,顾昔潮所有古怪的反应早就有迹可循。

    他对她似是而非的回应,对她身份的反复试探,还有盘桓在纸人身上若有若无68的目光……只为68了等她自己承认,露出真68实面目。

    她的每一步算计,在他眼里,都是昭然若揭的破绽。

    可赵羡不是说,活人见鬼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缘,为68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唯有顾昔潮偏偏能见她的魂魄?

    一时,恼怒,不甘,羞愤,诸多68复杂的情绪凝于心头,她冷哼道:

    “顾大将军既认出了我68,却故作68视而不见,究竟是何居心?”

    冷寂之中68,她看到一缕白茫茫的烟气从他口中68呼出。顾昔潮似是轻叹了一声,而后开口,声音幽茫:

    “臣原以为68,是夜里发梦。”

    他语调平常且冷静,不见丝毫调笑之意,可沈今鸾闻言,反倒冷笑着再讽道:

    “难道说,我68常入将军的梦么?”

    顾昔潮没有回答,只是望向68满地霜雪,久久不语,眸光暗沉如渊。

    十年前,他的探子自京都回到北疆,报“皇后病重幽禁”,他以为68又68是她算计他的阴诡伎俩,但仍是心念一动,费尽心力送去了一枝春山桃。

    后来,再收到那张白纸黑字的邸报已是她死后三月,上书“皇后沈氏薨逝”六个大字,他还以为68是在做梦。

    只要梦醒了,她仍然会活蹦乱跳地起来,再来和他斗一回。

    后来,他花了整整十年,风霜刻骨,才68清醒过来,自己原来一直是在自欺欺人。天底下哪有这般漫长又68沉痛的梦。

    以致于十年之后,亲眼见到她的魂魄,他仍以为68是她又68入了梦中68。

    十年生死,幻梦一场。

    漫目纸钱犹如萎败的花瓣在二人之间缓缓飘落,融入深厚的积雪之中68。

    沈今鸾同他一道,望着满目积雪上的新血,唇角一勾,忽然轻笑道:

    “我68若是真68能入你梦中68,大概只会先屠尽你顾家人,再杀了你来泄愤。”

    此语虽仍在谈笑,可叙旧之意早已悄然过去。

    顾昔潮回首,望了一眼整片崖边,一众至亲的尸体死相惨烈。他手里握着的刀柄一一指向68四周的血迹,问道:

    “人,全是你杀的?”

    霜雪映照使得68纸人一身红嫁衣泛着惨白的光。沈今鸾敛了敛袖口,遮不去衣上触目惊心的血痕,不悦地蹙了蹙眉。

    她苍白的笑容故意流露出几分俏丽,几分讥讽:

    “死在我68手里的顾家人,还少吗?”

    顾昔潮垂下的五指缓缓紧握成拳。

    自她登上后位的那一年起,凡是当年在云州参战的顾家人都被她杀尽了,无68论老少,一个都没有放过。

    起初,是顾家的陇山军中68,将士接二连三地以各种古怪的罪名下了诏狱。等他查明,赶去地牢之时,只剩下最后一个“尸人”还未气绝。

    他犹然记得68,那人本是他出了三服的远房堂哥,在诏狱里一身腥臭的血迹未干,已完全没了人样68,气若游丝,仍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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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军覆灭,沈氏一门战死,那沈氏女早就将整个顾家视作68仇敌。如今她上了位,只要是当年去过云州的顾家人,就罗织罪名,不留一个活口。”

    “九郎,你不能心慈手软,你若不杀她,她就定68会来杀你。”

    最后,男人痛得68身躯扭成麻绳一般,求他道:

    “九郎,你给我68个痛快罢……”

    他闭了眼,一刀终结了那个“尸人”所有的痛楚。

    鲜血汩汩流过,他呆立地牢,凝视着脚下的血河,直至干涸之后,凝成心底一道挥之不去的疤痕。

    自此开启了他和她为68了家族相争的年岁。

    时隔多68年,顾昔潮又68凝视着同样68遍地的血污,箭袖里的手攥紧了刀柄,青筋分明。

    她似是注意到他紧握刀柄的手,轻笑了一声。

    “怎么,接下来,你还想为68他们报仇么?”

    她巧笑倩兮的神色骤然变得68阴冷无68比,轻声道:

    “难道,顾大将军还想再杀我68一回吗?”

    “这一回,是再下毒杀我68,还是用你手里的刀,一刀毙命?”

    她的魂魄颤动不已,透出了纸人的边缘,俯下身来,对着他低语道:

    “可我68都已经68死了……死了呀……”

    她重复着“死”字,面上作68出一丝委屈的笑意,低垂的唇甚至凑近了他额鬓的银丝。

    顾昔潮退开一步,与68她拉开距离,皱眉道: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呵,”沈今鸾把头偏去一侧,“顾大将军趁我68病重失势,买通了我68的医官,在我68每日必饮的汤药之中68下了毒。”

    “就因我68当年一念之仁,没将你赶尽杀绝,最后竟死于你手……”

    她没有说下去,只觉胸前剧烈地起伏,一股怨气直冲天灵,纸皮哗啦直响。

    顾昔潮面沉如水,唇色青白,双眸忽地抬起,直直望向68她:

    “娘娘以为68,是我68杀的你?”

    “顾大将军竟还会敢做不敢认么?”沈今鸾摇了摇头,哼道,“我68真68是看错了你了。”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嘴角牵动了一下,脸色竟比夜色更68为68阴沉。

    “娘娘口口声声说我68下毒,有何证据?” 他蓦地朝她走近一步,沈今鸾不由往后退一步,纸人摇摇欲坠。

    男人强大的威压直逼纸人,沈今鸾既是惊异又68是震怒。

    “证据?”她冷笑道,“你杀我68,还需证据么?难道就因我68死后无68证据,你就想把毒杀一事推得68一干二净?顾大将军,你是当我68做了鬼,便愚昧好欺吗?”

    纸人气得68发颤,略一失衡,从轿顶倒向68雪地的时候,一只劲臂将她稳稳扶住,一触即离。

    “既无68证据,那么臣,不妨为68娘娘回忆一番。”

    顾昔潮声色冰冷如霜,唯独握住纸人的手尚有一丝温热:

    “你可还记得68孟茹,被丈夫毒杀的那位娘子。”

    “她是中68毒而死,一身尸斑呈鲜红色,皮肤大片青紫,四肢僵硬,几不可动。”

    沈今鸾回忆起在周家见到的孟茹的魂魄,还有下葬时她的尸体。

    无68论是魂魄还是尸体,她身上的尸斑泛着鲜红色,露出的手臂僵直垂落,尤其身子沉沉的,飘动困难,更68不能像她这般自如。

    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的魂魄苍白无68色,不见青紫,显然和孟茹的死相全然不一样68。

    难道,她真68的不是被那一碗药毒死的?顾昔潮没对她下手?

    沈今鸾冷静下来,瞥了一眼身旁冷眼相望的男人。

    难得68在他这张古井无68波的脸上看到一丝难言的愤意。

    当年,顾昔潮中68了她的毒计,远去北疆,自此杳无68音讯,顾氏党羽尽散,早在宫中68掀不起风浪。安插人在她身边下毒的可能,微乎其微。

    况且,顾昔潮虽然杀人如麻,但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以他的为68人,就算他真68毒杀了她,此刻见到她逼问,只会以胜者姿态大方68承认,更68不屑于对她一缕孤魂这般扯谎。

    “臣与68娘娘为68敌多68年,当初,臣并非全无68机会。”

    顾昔潮的声音静如死水,道:

    “若真68要动手,我68必是在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地置你于死地。”

    此一句唤起了沈今鸾久违的记忆。

    当年沈顾二家朝堂相争,动魄惊心,曾被顾氏一党压制的苦痛卷土重来。

    而此时此刻,她记忆中68那个意气风发的顾昔潮已是穷途落魄。尤其,她注意到,他的面庞血色全无68,隐在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不禁扬了扬唇角。

    这一回,她手里可是有唯一的解药,可拿捏顾昔潮的命门。

    “顾大将军莫要动气,免得68气急攻心,毒性又68要发作68了。”

    沈今鸾笑意盈盈,满是正气地道:

    “能给你解毒的那个人我68方68才68已经68帮你杀了。”

    顾昔潮抬眸,目中68讽意昭然:

    “你这一路是早就算计好了。十年不见,我68未杀你,皇后娘娘仍是想要杀我68么?”

    “既是误会一场。”她轻抚了一下鬓发,扬眉道,“我68自然也不忍看着将军毒发受苦。”

    纸人飘动的袖口一触及他泛青的唇角。顾昔潮猛然侧身避开,微一趔趄,屈膝以雁翎刀拄地才68勉强维持身形。

    沈今鸾收了手,神情自若地道:

    “我68杀人前,可是好好审问了一番,才68得68知解毒的秘方68。”

    “这天底下,如今就我68知道如何解毒。我68愿不计前嫌救你一命,只要你肯帮我68一个小忙。”

    说来可笑,他的至亲千方68百计给他下的剧毒,到头来却只有她这一仇家来t26解。顾昔潮的境遇,与68她也是半斤八两。

    只见男人眉峰稍动,掌心缓缓摇动着手下的雁翎刀,虚了虚眼,嘲弄一般地道:

    “娘娘这是威胁我68?”

    “我68不过是想和将军谈个交易。”

    她可不能直接告诉他,解药就藏在她纸人的袖中68。她一孤魂势单力薄,面对顾昔潮只能智取,不可硬来。

    沈今鸾立在崖口,望向68雪夜北疆辽阔的天地,又68转而看向68顾昔潮,眼中68烟波浩渺,道:

    “顾大将军统领北疆,只需助我68找到父兄当年的遗骨,我68便将解药送上,救你性命。”

    “如此,可算公平。”

    闻言,顾昔潮似是微微一怔,抬眼,望向68她的一双黑眸锐如利刃,犹带讽意:

    “且不说,你父兄都死了这么多68年,就算还有尸骨也早就化作68烂泥。你沈氏一族杀了我68那么多68人,让我68帮你找沈家人的尸骨,不怕我68找到了,反而将之挫骨扬灰泄愤吗?”

    沈今鸾看了他一会儿,也不恼,摊手道:

    “我68是杀了那么多68顾家人不假,可你顾家不也害得68我68父兄北疆军覆没么。”

    “再者,你中68的毒,药石罔效,三月无68解,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我68留你一线生机,与68你做这一场交易,已是法外开恩。”

    二人虽是仇敌,但她今日所求之事也并非有损顾家利益。

    她无68不惋惜,方68才68看着他率兵突破重围,舍生忘死,不惜一切也要搏出一线生机来,求生欲是如此之强,始终不肯咽下一口气放弃,好像活下去有什么值得68他拼尽全力的事情,不可撼动。

    她以为68,他定68会为68了活下去,答应她这场交易。

    “我68是生是死,不牢皇后娘娘费心。”

    顾昔潮冷漠的声音响起。

    沈今鸾讶异回首。

    凄迷的月色透着地上雪光,顾昔潮背转身去,拄刀而行,像是要就此离去。

    实在始料未及,沈今鸾面露不快,反问道:

    “顾昔潮,你既一早认出我68来,当日我68要与68你一道追凶,你找你大哥,我68找我68父兄,你为68何就能答应?”

    他脚步一顿,回身望向68她,目光隐忍,薄韧的唇微微一动,道:

    “当日你说你是民女孟茹,我68便当你是。”

    “可如今你我68已不能再装作68互不相识,那么,当年之事,血海深仇,你不能忘,我68亦不能。”

    是了,当她假扮民女孟茹之时,她和顾昔潮确实可以暂时放下仇恨,一道查案,联手对敌。

    可此刻,这一层薄如蝉翼的伪装捅破了,她仍然只能是沈今鸾。

    顾家害得68北疆军全军覆没,沈氏杀了顾家那么多68人,她和顾昔潮的旧账血债,如何能抛诸脑后,一笔勾销。

    “好一个‘你不能,我68亦不能’。”

    沈今鸾眼底流过一丝怅然,很快又68恢复了如初的漠然:

    “既然你不顾惜自己性命,我68也从来不会勉强于人。”

    “天大地大,能帮我68的人,又68不止你一个。”

    她双手一拂袖,阴风拂过,纸人重回喜轿之中68,珠帘又68闭阖起来。

    一直静候在侧的四个小鬼便现了身,嬉笑着抬轿起身。大红喜轿凭空浮在半空中68,四面飘着幽幽鬼火,倏然远去。

    沈今鸾端坐轿中68,呆呆地凝望着外头。

    窗纸不住地扬起,又68垂落,起伏之间,不出片刻,外头出现了一道墨黑的身影,就在一步之外。

    “顾将军跟着我68作68甚,莫非转变了心意?”沈今鸾好整以暇,目不斜视。

    “我68心意已决。”顾昔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不过,暂与68娘娘一路,同往崤山北。”

    崤山北,就是那处荒坟。

    沈今鸾略一思忖,此处悬崖确实只一条回头路,顾昔潮和众军士的马匹也还在那处荒坟。他要回去崤山北,与68她同路,确实不足为68奇。

    “我68和将军不是一路人。”她双手平放膝上,淡淡地道,“我68寻父兄,走的可是鬼道。我68在鬼相公的衣冠冢中68,看到了我68那战死的二哥的旧衣。”

    “何来旧衣?”顾昔潮声音似是一滞。

    沈今鸾莫名,音色有几分急切:

    “你可记得68,当时你用刀挖开了一片甲胄,底下那绣着并蒂莲的衣料,是我68当年亲手绣给二哥的,我68绝不会错认。”

    轿外静了片刻,顾昔潮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片甲胄我68确有看到。”他的声音幽茫,缓缓地道,“可是,甲胄之下,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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