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收拾完已经到了下午,落日熔金,阳台被光铺成金色。

    男人搬着椅子去了阳台,低头弯腰,手里拿着一把小梳子,细细地将小猫从来不舔的毛梳顺,然后又喷上促进生发的药水。

    尾巴尖是他照料的重点。

    他揉着那截地方,像是要将这块地方受过的伤一并揉碎,好让这块秃的地方长出最茂密的毛发。

    “很漂亮。”

    他真心实意的夸赞,“等以后毛毛长长了会更漂亮。”

    姜珩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尾巴敏感,他被揉了会就忍不住收回来,嘴里发出两句无意义的哼叫。

    他想,哪怕陆沂川不知道他是谁,让他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他也很开心。

    风吹梧桐哗哗作响,落日的余晖从枝叶缝隙里溜进来一点,刚好落在陆沂川脸上,暖光照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一个身影。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靠在一起。

    可陆沂川总觉得。

    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

    福利院搬迁的事被提上日程,原本聘用的员工顿时就变得不够用起来,苏叶留下来帮忙。

    橘猫和白猫被福利院收养,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只是那只额外可怜的脏小猫,从那群学生来了后,她就再也没见过。

    这种地方,少一只猫一只狗再正常不过,苏叶心底虽然觉得唏嘘,可也改变不了什么。

    直到早上,一个男人找上了她。

    那人穿着一身西装,从头到脚透着精致,和布满油污的城区看起来格格不入。

    她被带着进了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的环境算不上好,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也没什么人,桌面落了灰店员都懒得打扫。

    里面坐着一个客人。

    四月底,温度逐渐升高,男人套了件白色的薄外套,坐姿挺拔,阳光照在他身上,透着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

    看见苏叶进来,陆沂川将放在中间的咖啡推过去,“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点了个女生都喜欢喝的。”

    苏叶踌躇着坐下,看见对面男人探出的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指尖干净修长,再往上,是一张清俊的脸。

    对上那双狭长的眼时,苏叶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陆沂川道:“我们见过,在福利院里,我是当时资助的学生。”

    苏叶想起来了。

    那个下着雨的下午,还有矜贵冷淡的男人。

    她没喝咖啡,手掌局促地在腿上搓了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沂川取出一张照片递到她跟前,“抱歉,忽然把你叫出来,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事,你有见过这只猫吗?”

    苏叶拿起照片,看到了一只瘦瘦脏脏的猫。

    她愣了好一会,“见过,好久没见它,我以为它……”

    “他是我的猫,我找了很久,后来是他自己回到我身边的。”陆沂川仰头喝下一口苦到发麻的咖啡,“我不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听人说你见过他,所以想来问问。”

    苏叶缓了会才接受这个现实。她捏着照片,看着里面的那只猫,思索着回答。

    “其实我也没见过它几次,第一次是在我开的店门口,它浑身湿漉漉的,估计是被人泼水了,我见它可怜,给了它一碗蛋炒饭。”

    “后来我的店开不下去,关门了,我就回到福利院。在那里,我第二次看见它……”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什么,朝对面的男人看去,“对了,那天你也在。”

    陆沂川猛地抬头。

    “早上它和一只白猫从墙角的洞钻进来,我们给了吃的,后面我就忙去了,没在意,下午你们就来了。”

    苏叶说完后,对面的男人表情看上去依旧没什么变化,可她却感觉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的碎裂。

    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你……在你们走之后,它就回来了,我看见它受了伤,想给它找点东西包扎一下,结果回来发现它和那只白猫都不见了。”

    “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它。”

    “它生了那么严重的病,我以为它已经……”

    ……

    陆沂川没说话。

    良久,那根支撑着他的东西终于还是断了。

    他的肩不堪重负地下沉,拿着勺子的指尖发白,勺子从杯底刮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原来他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想。

    第37章

    姜珩一觉睡起来,发现陆沂川不在。

    他在床上弓着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脚踩在床单上,没忍住挠了挠,光滑的床单顿时勾出好几个线头。

    他心虚的收回爪子,心底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得劲,于是跳下去扒着猫抓板哐哐来了一通,然后在撵着电动小老鼠跑了几圈,发泄掉过剩的精力后才满意的坐下来吃早餐。

    吃了没几口,阳台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顿时吸引了姜珩的目光。

    他扭头,看见三花从梧桐树上跳下来。

    姜珩跑过去给它开门,“你不是从宠物医院逃了吗?是怎么回来的?”

    三花看着姜珩碗里的豪华大餐,没忍住把他挤到一边,低头自己吃了起来。

    姜珩没护食的习惯,看三花灰头土脸的,反而把碗往它那边推了推。

    吃饱了,三花才开口,“我不喜欢待那个地方,所以回来了。”

    它说得云淡风轻,姜珩却呆住了,“可是医院离学校坐车都要半个小时呢。”

    “所以我走了两天。”

    “……”

    姜珩在心底默默给这位女神竖起大拇指。

    三花叼着半大的小猫出去晒太阳。

    阳光暖融融的,没了可恶的抓猫分子,后山的小树林稀稀疏疏地长着猫。

    三花叼着姜珩上了树。

    姜珩往树干上一趴,不动了。

    还是当猫好啊,吃饱了就晒太阳,不用学习,也不用工作。

    旁边的三花翻了个身,问他,“你说,橘猫他们还会回来吗?”

    树叶被风吹得摇晃,尖尖的叶片扫过姜珩的鼻尖,他打了个喷嚏,“应该会回来吧,毕竟如果没人养它们的话,这里也算是它们的家。”

    想着橘猫痛失的蛋蛋,看着一无所知的三花,姜珩试探道:“那个……你觉得橘猫怎么样啊?”

    三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但一举一动依旧优雅,瞥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淡淡的不屑,“粗俗,无理,令猫心烦。”

    秃毛小猫呆了呆,“那你怎么还去救它?”

    三花拍了他一巴掌,“喵想救就救。”

    姜珩捂着脑袋缩了缩脖子,想了想,实在不忍心告诉三花这个残忍的事实,只能委婉道:“可能等橘猫回来,你会发现他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为什么?”

    姜珩眼神怜爱。

    因为它从此以后就是姐妹了。

    早晨阳光温暖不刺眼,周围全是咕噜噜的呼噜声,明明才刚起床没多久的姜珩实在受不了着催眠的白噪音,随着猫群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中午。

    姜珩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猫的叫声,像是有什么忽然闯进打破了宁静的氛围,还没等他清醒,后颈顿时传来熟悉的力道。

    他又被三花叼了起来。

    下一刻,柔和的嗓音从他身下传来。

    “下来。”

    姜珩睁眼,看到站在树下的陆沂川。

    他的大脑蒙了瞬,像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他的。

    陆沂川依旧盯着他,再次重复,“下来。”

    姜珩挣扎了下,“快放开我,陆沂川来找我了。”

    三花眯着眼看了男人几秒,张嘴放下姜珩,“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不太好的气息。”

    姜珩扒住树干,茫然张嘴,“啊?”

    “他好像在在生气。”

    姜珩低着头打量了下陆沂川的神色,“没有啊,我看他还笑着呢。”

    他说完后,陆沂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下来,我接着你。”

    他看着男人摊开的手,没什么犹豫地就跳了下去,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直到将猫抱在怀里,陆沂川僵着的指尖才稍稍回暖,悬着的心落回原地,可随着而来的,是翻腾而起的不安。

    人也好,猫也好。

    总有东西在吸引着他的注意,只要他稍不注意,他就从他指尖溜走。

    他总是抓不住他。

    姜珩还在跟三花告别,脑袋忽然被一只手强制扭了回来。

    男人眼眸漆黑,深得像是能吸进一切东西,里面盛着过于浓烈的情绪。

    为什么不能只看着他一个人呢?

    陆沂川的指尖擦过那双圆溜溜的猫眼,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只剩温和。

    “不要一声不吭出来玩,我会担心的。”

    姜珩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衣袖上咖啡的苦涩气息。

    【可是我之前都是这么出来玩的呀。】

    怎么忽然关心起他的安全来?

    想来想去,姜珩以为还是男生的事在作祟。

    【放心啦,我又没有那么笨,好人坏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陆沂川没说话,走了会,他停在树下,很突兀地开口。

    “对不起。”

    姜珩愣住了。

    “喵呜?”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把我的猫丢了,让他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苦。

    陆沂川在心底这么说。

    他明明就去过那里,同他淋了一场雨,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可就因为一个转身,他就和他错过。

    迟来的后悔席卷着陆沂川,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捏紧指尖,平复住翻涌上来的情绪,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住眼底的狠戾。

    “因为我的疏忽,没有陪咪咪玩,让你独自跑出来,是我的不对。”

    被他这么一说,姜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怪我出门没跟你说,下次我会记得跟你说的。】

    陆沂川揉了把猫耳朵,没说话。

    -

    就这么过了两天,李桉来了。

    陆沂川推了所有活动,什么都不干,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猫待在宿舍,只有李桉来的时候才会出宿舍门。

    李桉这两天忙得头发都稀疏了不少。

    他万万没想到他会被派去调查一只猫的过往。

    你说要是个人,无论干了什么都有迹可循,可这一只猫……

    想着他这两天翻的监控,李桉脸都绿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沂川这么在乎一个东西,上一个值得这么对待的还是姜珩。

    想到那只猫琉璃一样的眼睛,李桉顿时有些沉默。

    他收掉心底有些荒诞的想法,恢复了以往的精英模样,把查到的资料递出去。

    “你说的城中区那片很混乱,再加上无业游民又多,很多地方是没有监控的,我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了那三个熊孩子。”

    他调出手机里的图片递给陆沂川,“就是他们三个。”

    他顿了下,“你要见他们吗?”

    陆沂川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他的面容模糊难辨。

    “见。”

    ……

    陆沂川又出门了,出门前他给姜珩倒了猫粮,干燥温暖的手蹭过小猫毛茸茸的脸,说话轻轻柔柔的。

    “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姜珩扭头一看,外面天都黑了,顿时歇了出去玩的想法。

    陆沂川锁了阳台的门,拎着一件黑色外套融进无边的夜色。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身上带着露水的潮湿和煤污混合着胶水的难闻气息,白色的鞋子沾上黑色的星星斑点。

    床上没猫,倒是空了几天的猫窝里团着一团不起眼的白色,隐隐带着点银色的毛发从白里冒出一个尖。

    陆沂川靠在门边看了几秒,伸手脱了外套。

    那套染着奇怪味道的衣服被他丢到垃圾桶,弯腰捞起猫,眼底带着不正常的红。

    陆沂川像是察觉不到眼底的猩红,带着猫回到床上。

    猫在睡觉,他在看着猫。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没动,直到宿舍灯光刺眼,白色的小猫有些不舒服地翻了个身。

    咔哒!

    狭小的房间陷入了黑暗。

    路灯的光隐约照进来点,高大的男人坐在床上,微低着头,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良久后,他眨了眨眼,缓慢地伸出手盖住那团柔软的身躯。

    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三个孩子的笑声。

    “我们就是见它好玩想逗逗它,又没打算把它烧死,结果它竟然敢咬我们,我们就发誓,一定要捅死它……”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从陆沂川的喉咙里挤压出来,他眼底的血色更盛。

    他落在猫身上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可搭在床沿的那只手却在一点点用力,直到咔的一声响,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思绪唤回。

    陆沂川侧过脸,借着光,发现自己的指甲被床沿崩裂开了。

    鲜血沿着指缝流出来,他攥紧手,眼底的血色终于退了些。

    他没去包扎止血,指尖摁着裂开的指甲反复搓揉,仿佛只有更加剧烈和尖锐的疼才能压住心底的疼。

    夜更加的深,身边响起细细的呼噜声。

    陆沂川的眼神落在床上,有时看着有一只猫,有时看着是一个人,有时看着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时常出现这种幻觉。

    失而复得的喜悦背后伴随着的是恐惧。

    他努力忽略那些恐惧,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往点点揭露在跟前,在此刻,恐惧终于将他淹没。

    姜珩真的回到了他身边了吗?

    神明终于见他可怜,将他的珍宝送还给他了吗?

    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梦吗?

    鲜血沿着指尖往下落,钻心的疼刺激着他的大脑,可随即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下深渊。

    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人,或许这一切只是那个奇怪的男人赠送给他的美梦。

    想到这里,陆沂川沉沉笑了声,拖着带血的身子,弯下身在小猫身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不过没关系了。

    这次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再次分开。

    第38章

    姜珩初二那年,陆沂川高一。

    两人在一个学校,只不过一个初中部,一个高中部,一南一北,除非故意,否则很难遇见。

    开学那天,姜珩逃了课,来到高中部的大礼堂。

    他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上台演讲的陆沂川。

    少年身形挺拔修长,站在那里,如松如月。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底下就有人拿着喇叭大声问他:“陆沂川,你妈作为小三生了你,现在你爸又找小三,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满满的、刺裸裸的恶意。

    满座哗然,校领导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人又接着道:“真是天道好轮回,你妈当小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作为小三的儿子,就这么让你上台演讲,学校知道你的身份吗。”

    等在场的领导回过神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整个礼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台上。

    那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一束白色的舞台灯光由上至下,将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晰照亮。

    “陆沂川他妈小三上位,气死了他爸的原配,自己翻身做了陆家夫人。”

    “你们眼里光鲜亮丽的陆家少爷,其实背地里是小三生出来的儿子,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脉。”

    那一刻,怀疑、厌恶、嘲讽从在场的每一个人眼底流出,缓缓向台上汇聚,礼堂诺大的舞台空旷,白色灯光宛如耻辱柱,将他钉在上面,动不了分毫。

    陆沂川像个猴子,在开学的第一天被人撕开外衣,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供他人欣赏。

    直到一个身影穿过人群朝他奔赴,小小的,像土豆一样,却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

    姜珩拿起台上的话筒,说话时断断续续,声音都在抖,但眼神却很坚定。

    “你口口声声骂陆沂川是小三的孩子,说他妈是小三,说他身体里的血液肮脏……”

    “他就算脏,这份脏也不是来自他的母亲,而是他的父亲,那个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还有,出身不是谁能决定的,你用别人决定不了的出生来否决一个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肮脏龌蹉。如果你妈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才更应该后悔生下你。”

    姜珩觉得这世界总是荒诞极了,一场错误的婚姻和感情,他们不去怪这件事的根本源头,反而把错归结在起因和结果上,而制造这一切的凶手反而在背后完美隐身。

    姜珩不否认陆沂川母亲的错误,可他也知道,没了他的母亲,也会有其他人。

    ……

    礼堂事的闹得太大,被陆沂川的母亲知道了。

    他被他母亲拽着衣领跪在他父亲面前,高大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

    他的母亲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你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的事?你爸养的那个小贱人刚到我跟前来耀武扬威,你就出了这个事,你让他怎么看我?你让他怎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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