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家都会说是她过于敏感了。

    杭茜说:“你哥不是从没有跟你急过眼吗?他看着脾气挺好的啊。”

    邱姨也说:“小意啊,我在好几户人家里都做过住家保姆,阿聿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最懂事的男生了,

    你看他就连去参加集训,

    回来都会给每个人带礼物,

    给你带得最多吧,他怎么会对你有意见,

    我们全家都最宠你了。”

    大家都说得很对,从小到大,

    林琅意跟原楚聿从来没吵过架,他对她一直关怀备至,哪怕偶尔有小摩擦,

    不管是谁的错都是他让步,桩桩件件说出去,他都能称做是一个模范三好哥哥。

    但林琅意总是没来由地觉得,

    原楚聿身上明明时时刻刻透露着茕茕孑立的疏离和冷淡,

    以及对她一视同仁的寡淡和排斥,

    哪怕他是在微笑。

    就好像他对外是一位无微不至的园艺师,多年如一地悉心照料着一片瑶草琪花,途径的游客都赞不绝口地夸奖这真是一座花攒绮簇的花园,而林琅意觉得,原楚聿只是在等待有一天能一把火彻底烧尽这里,直到它成为一堆废墟。

    林琅意不明白这种毫无证据的判断从何而来,只能勉强认为是自己那稀奇古怪的直觉。

    这个疑问终于得到解答的那天,也来得很意外。

    林琅意初中有一次在回家路上经过原楚聿的高中,临时让司机停了下车。

    她把家里准备的放学路上的点心分了一半,想去传达室给原楚聿留一些,他可以在晚自习的时候尝一尝。

    距离下课还有一会儿,身边只有几个上体育课的男生偷跑出来,隔着学校栅栏往外伸手问移动小摊要买现打冰淇淋。

    林琅意百无聊赖地等了会,那几个男生注意到了她,你推我我推你推搡了几个来回,最后派出了一个代表,忸忸怩怩地走到她面前要她的微信号。

    汗味并不好闻,林琅意懒得多说,摇了摇头,跟传达室说她把东西放下先走了。

    往外还没走出两步,因为临近傍晚,学校门口的小摊总是飘香千里,她的脚步艰难地跨过一位嬢嬢的炸串车,马上坚定地退回来。

    家里母亲搞养生,父亲不常回家,原楚聿不贪嘴,就她天天看着那些清汤寡水的养生餐发愁。

    林琅意往筐里挑捡着串,听细颈瓦罐里“劈劈啪啪”的油炸爆裂声,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学校里铃声响起,过了好久,林琅意边吹气边“嘶哈嘶哈”地撸串,余光瞄到摊子对面的学校铁栅栏里,原楚聿姗姗来迟。

    他大概才刚刚下课,身边跟着一个偷偷用发油将头发定型出潇洒发型的男生。

    那男生伸长脖子到处找,一边张望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原楚聿:“阿聿,是不是你那个传说中的后妈的女儿,你妹妹?她来找你了?”

    这句话清晰地灌入耳朵,林琅意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吹凉的油炸金丝鸡柳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唇,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扎了一下,不见血,但火辣辣的。

    她偏了下脑袋把自己完全遮挡在炸串车旁,捏住木签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心脏却“砰砰”地越跳越响,莫名带了点窥见秘密的紧张。

    后妈?

    家里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她脑子里各种过往走马观花一样闪过,还没理清思绪,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脑速做出了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重新回到了传达室外,隔着不远不近的死角距离,她看不到原楚聿那招牌的微笑,于是更能排除伪装性的善意。

    她听到了保安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而他的第一句话冷淡,漠然:

    “叔,她不是我们学校的,以后不可以放她进来。”

    哇哦,原楚聿,你可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林琅意隐隐炸毛,她无声地踩了踩自己脚下的水泥地,心说谁稀罕进来了,她分明站在白线框框外呢。

    那保安好像接着说了点什么,原楚聿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好,谢谢您。”

    以前他用这种口吻,林琅意只觉得是他性格如此,但现在骤然听到了一个爆炸消息,再听,她终于能剔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孤傲感。

    果然,他是讨厌她的。

    林琅意这人的脾气其实很硬,正常人在背地里听到这种不待见的话肯定会悄悄离开再做打算,可她偏不。

    她手里还捧着一满杯香气四溢的炸串,这下连脚步声都不隐藏了,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踩过那条白线时还特意重重地碾了碾鞋底,用力咳嗽了声。

    几人都看过来。

    林琅意表情不变,嘴唇上还莹润着一层油润的光,如往常一般笑得甜蜜,冲原楚聿解释:“哎呀哥,我刚才买串去了,跟你说下,爸爸下午刚飞回来,带了点吃的,你还要晚自习,我就顺路给你分点。”

    她清楚地看到原楚聿在听到“爸爸”两个字时拧了下眉,眨眼间,他脸上的神色更淡漠,一只手插.进口袋,是耐心告罄的前奏。

    但他依然冲她牵起嘴角,也如往常一般温和道:“下次不用麻烦了,也没多少,你拿回去吃吧。”

    “你不吃啊?”那个捣鼓头发的男生在一旁抻着脖子,“看起来蛮好吃的,你不吃分给我尝尝?”

    “萧璞城。”原楚聿往那人脸上不冷不热地觑了一眼。

    萧璞城伸出去的手失落万分地缩了回来。

    “油炸食品少吃。”原楚聿没再对她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也许是想传达一句关心,可此情此景,林琅意只觉得是原楚聿懒得再跟她废话。

    她重新回到了车上,到家后没有第一时间钻进自己的房间写作业,而是偷偷摸摸地溜进父母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证据。

    家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原楚聿的身世,但是父母确实更宠爱她,林琅意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一看,原楚聿受到的关爱的确要少很多。

    她原本以为,那是因为“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房间里没找出什么证据,林琅意又溜进书房找了一圈,依旧空手而归。

    她只能作罢。

    但让人头痛的是,晚上原楚聿回来时,母亲叫住他,让他以后不要参加学校的晚自习,直接回家多照看照看妹妹的作业。

    “我跟你爸爸都忙,平时也不怎么在家,你回来后可以辅导下你妹妹的功课。”

    林琅意后脑勺一炸,她突然想起原楚聿很早就提出想住校,想一个人住,但是一直被母亲拒绝。

    这下不仅不让他住校,还要去学校申请不参加晚自习……这晚自习还是强制每人必须参加的,要不参加,招呼应该要打到校委委员那儿。

    果然,再看原楚聿的表情,他的瞳仁点漆如墨,风雨如晦般浮浮沉沉。

    可他脸上半点不情愿的情绪都没有透露出来,甚至弯了弯唇角,温顺地答应道:“当然可以,不过珠珠成绩一向名列前茅,我怕强行打破她的学习习惯让我辅导作陪,会不利于她的主观能动性。”

    林琅意因他口中冒出来的一句亲昵的“珠珠”难受得眉毛打架,跟着在一旁疯狂点头帮腔。

    到这时候了,她还异想天开能跟这哥和平相处吗?看他那不待见的模样,两人划清界限桥归桥路归路,相安无事才是正道。

    可母亲不为所动:“你跳过级,我想要珠珠也争取跳级,人在三十岁之前都是黄金期,能快一年,就有快一年的好处。”

    原楚聿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用余光瞥了林琅意一眼。

    林琅意接收到了这个信号。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原楚聿提出的建议总会被反复斟酌并遭到反驳,她随口说的两句话却能被父母当真,所以还是她出马胜算比较高。

    林琅意往母亲身上瘫倒赖皮,撒娇:“您不信我自己学习也能有好结果吗?再说了,哥哥房间里连门锁都没有,你们走进走出的,我写作业都静不下心。”

    “没锁好啊。”没想到这次母亲却说一不二,“有锁,你偷偷在里面玩手机,跟杭茜煲电话粥,当妈妈都不知道是不是?”

    林琅意撇了下嘴。

    “辛苦一段时间,读书时花费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有回报的。”母亲将她扶起来,伸手捋了捋她的发丝,温柔道,“妈妈当然相信我的珠珠最优秀了,不过你哥哥有一套学习方法,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听听他的经验,再结合你自己的方式,也许有收获呢?”

    没办法,林琅意只能应下。

    原楚聿从来不会迕逆父母,他那张脸永远都是那个沉稳温和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否情愿,嘴上更是只捡好听的说,进退得宜。

    他见母亲如此,当然也颔首同意了。

    林琅意无语地移开目光,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真是死装。

    ……

    说是辅导学习,其实关上门后,两个人泾渭分明,各自顾自己做事,半句交流都没有。

    这是她要求的。

    反正她在家说一不二惯了,正好拿着处在叛逆期的借口与原楚聿将三八线分开。

    原楚聿几次想好好教教她,起码把表面任务完成了,但都被她一句“哥,我有我的学习方法”给堵回去,也许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也并不强求。

    原楚聿做题快,她也快,两个人完成后彼此不言不语,非常有默契地往桌子上摊一本教辅,她戴着耳机在桌子底下刷剧,他坐在她身旁,拿出一本厚厚的牛皮本,不知道在上面翻看什么。

    可能是笔记吧,她猜,因为他的课本上总是干干净净的。

    “珠珠,吃点水果。”

    门突然被人打开,林琅意动作飞快,单手拨到静音,锁屏,把手机往腿上一扔,右手早有先见之明地始终捏着一根笔,在题目旁写了个飞扬的“D”。

    原楚聿不紧不慢地将那本作旧的牛皮本合上,偏着头看向她面前的教辅,手指刚点在“C”上,她哪用他教,在他手指落位之前就“刷”地大笔一挥,写了个C。

    他再往下一题指,她像是竞速一般跟他杠上,做得又快又准。

    母亲见两人如此上进且融洽,微笑着将切好的水果和牛奶放在林琅意那一边,忽然想起原楚聿也在,又出去给他也倒了一杯。

    林琅意这一次做题的速度慢了几秒,因为她从牛奶这件小事意识到了母亲习以为常的偏心,所以抬起手装作整理头发,实则往原楚聿那里偷偷飞去一眼。

    正好撞入他的眼底。

    她一惊,他却依旧沉着冷静地盯着她,问:“这题为什么做得那么慢?”

    没看出他有露出什么失落的可怜表情,好像他已经习以为常,又好像他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林琅意轻轻带过:“没,我妈出去了,我就没往下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台灯下,那瞳仁越发漆黑幽深,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幽井。

    他忽然问:“今天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好敏锐的直觉。

    林琅意活动手指让笔在指节上转了两圈,在他按在“C”选项的指尖上用笔盖点了点:“我只是讨厌被关起来做一项硬性任务。”

    不知道他信了没有,无所谓。

    母亲重新进来,看到两人埋着脑袋写题,满意地将牛奶放下,空出手后径直去拢起林琅意披散的长发:

    “看书的时候把头发梳起来,挡眼睛不好。”

    林琅意一个激灵,肩膀一耸,连忙侧过身往一旁靠,试图避开母亲的手。

    她将自己的头发牢牢按住,连声说:“没有发圈,妈你帮我拿一个吧。”

    头发底下,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呢。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母亲身上,没有意识到自己往边上一躲之后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原楚聿的手臂,他往后退开一寸,她像是急需靠山一般跟着往后仰,狗皮膏药似的紧挨着他,不肯有半刻分开。

    原楚聿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引开。

    长发如瀑垂下,发尾勾着小旋在他的手臂上小小地蜿蜒叠积了一堆,还有一些略偏短的发沙沙地滑扫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微凉的酒精涂抹过,不仅在触碰时弥漫开沁入骨髓的烧灼感,更会在挥发后留下紧绷干燥到发痒的后遗症。

    他蹙起眉,再一次往后收回手臂,试图让她不要紧贴着自己。

    的确分开了,但那块皮肤始终像是布娃娃身上缝了一块撞色的布一样格格不入,他用指腹刮蹭了几下,也许是太用力了,皮肤上不久便浮起过敏的划痕。

    林琅意还在跟母亲装傻。

    母亲对她实在是太了解了,她怀疑地瞄她两眼,沉声说:“你站起来。”

    林琅意故作镇定地“奥”一声,用手肘不经意地撞了下身边缄默的局外人,膝盖往他大腿外侧顶。

    原楚聿腿一动,明显想要退开,林琅意怎么可能让他跑了,留她一个人被收走手机?

    她抬手捋了下头发将母亲的视线短暂地引开,趁这机会借着桌子的遮挡飞快地并着双腿往他腿上压了一秒。

    底下的大腿肌肉瞬间绷紧了,硬得不像话,一只大掌猛地按住她乱来的腿。

    可她已然完全将大半条腿叠在他腿上了。

    她心跳飞快,是紧张交接手机时出了岔子掉在地上。

    好在,腿上的手机重量消失了,而房间里,也没有传出重物落地的响声。

    林琅意理直气壮地站起来,还要装不明白地瞅着母亲:“怎么了?”

    母亲上下打量了下她,没搜到证物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转身去给她拿发绳,让她好好看书。

    直到母亲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林琅意才长舒一口气,将耳朵里的耳机摘下来收好,一转头,看到原楚聿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真心实意地谢他,还颇有成就感地弯下腰去捞自己的手机,有些小得意:“我动作够快准狠吧。”

    一低头,才发现她的手机根本没转移到他腿上,而是他垂着手在空中捞走了。

    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长骨立,将她的手机倒扣屏幕握在掌心,那几根手指松松地搭在黑色手机壳上,更衬出如凝玉的质地。

    原楚聿身体不动,见她弯下腰,才慢慢拧过手腕,将她的手机温吞地翻了个面。

    屏幕上,因为摘下耳机自动暂停的画面中,女主撑在床上,将左手两根手指插.入男主口腔中,晶莹的唾液淌下来,整个画面充斥着强烈刺激眼球的情.色意味。

    林琅意的掌心里还捏着耳机壳,万万没想到剧情忽然就到了这里,明明刚才男女主还在大吵大闹,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开始做恨了。

    她紧张时下意识做了点小动作,拇指一抽搐,将耳机壳掀开又合上,蓝牙连接和断开间,视频又往后放了几秒。

    女主更深地将手指送进去,男主难耐地眯起眼呻.吟起来,喉结滚动时伴随着轻微的干呕,脸颊上布满靡靡潮红。

    那女主俯下.身,柔情似水地叫了一声:“哥哥。”

    五六秒的播放时间,这是唯一一句字幕,明晃晃地亮在重新暂停的屏幕上,难以忽视。

    “不是。”林琅意警铃大作,立刻现场澄清,“这是个美剧,你知道吧,美剧有时候总是忽然就滚上床了,这个哥不是——”

    原楚聿一言不发地将手机还给她,他脸上沉凝淡漠,没有露出半点揶揄或是反感的神色,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小段荷尔蒙飙升的剧情。

    林琅意剩下的话一噎,恍惚之间觉得她刚才做题慢了时他的反应都比现在大。

    她将进度条退回去,也不再解释,重新拿起笔写题。

    另一边,原楚聿起身去卧室内置的浴室,水声响起,过了五分钟才出来。

    他用凉水长时间冲洗了手臂,可那些指甲刮擦的痕迹还是依然如故,因为皮肤被流水略微泡白,于是那点凸起的红艷越发明显。

    林琅意瞄了一眼,莫名觉得这种红色很像方才剧情中将手指插.入喉咙时,那指节上被牙齿剐蹭出来的靡丽色泽。

    美人总有相似之处。

    原楚聿没有注意到她的眼角余光,他将椅子往外移了一段,与她隔开距离后才不声不响地坐下。

    *

    林琅意第二次看到原楚聿皮肤上泛起这样的过敏性红痕时,缘由还是因为她。

    那是母亲的生日宴,日程从早排到晚,来宾络绎不绝,林琅意和原楚聿站在父母身后应酬,根本没有半点空闲时间。

    她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场景了,大大小小的晚宴对她而言就像家常便饭,原楚聿自然也是。

    可奇怪的是,她总觉得今日的原楚聿好像心不在焉的,他手腕上佩戴着一块昂贵的腕表,间隙时总会抬手确认一下时间,好像后面还有什么重头戏似的。

    气氛正盛,母亲与一位富态的贵妇人相谈甚欢,她身后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长相与贵妇人有两分相像。

    “阿聿,过来敬一杯。”母亲笑得愉快,“瑛姨,常年定居在国外,以前是妈妈最要好的发小,哦,还有她女儿嘉嘉,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平时可以多联系。”

    原楚聿一整晚几乎没有松懈过的风度优雅的笑容稍稍淡下去。

    他依然是规矩且有教养的,与几位女士彬彬有礼地问了好,看不出一点怠慢。

    但林琅意就是能看出他的厌倦和漠然。

    尽管他装饰得很好。

    门楣世家的交往不是一日两日的临时抱佛脚,而是身家背景匹配下的互抬互敬,双方都愿意保持长久且良好的往来。

    那些门当户对的联姻和合作,在很早的时候就被投放进某种世俗的匹配系统进行评分和配对,并且早早为以后的成功添砖加瓦。

    林琅意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乐得看好戏。

    谁知原楚聿奉陪的话没说两句,脚步一转,忽然两步走近她:“你是不是要去换首饰?走吧。”

    林琅意一愣:“什么?”

    他攥住她的胳膊,手指收紧,暗地里用了两分力将她往后推了半步:“不是你说宴会中途想换一套吗?这个项链自己不好解。”

    林琅意原本确实要去换首饰,新到的成套全钻项链,像是一层网一样能闪闪发光地从她的脖子一直铺到前胸,美丽,但很难佩戴也很难解下。

    她之前只跟侍者提了一嘴,他什么时候听进去的?

    林琅意抬眼盯着他漆黑深沉的瞳仁,莞尔一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硬朗的腕表冰凉硌手。

    “哥,现在吗?”她笑得明媚,他人看不见的角度,她用手指在他手背上悬浮着慢慢写字。

    【怎么报答我?】

    他的指尖稍稍蜷起,明明将她握得很紧,可又像是在害怕她的触碰。

    【你说了算。】

    林琅意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走了。

    身后断断续续地传来“两兄妹感情真好啊”这样的欣慰感叹。

    出了大厅后,林琅意立刻甩开了手。

    原楚聿垂着眼,圈住手腕上的腕表左右移动调整了下,移开手之前,他又用指腹蹭了下她方才挽过的手臂皮肤。

    林琅意见怪不怪,这人洁癖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进到更衣室,她率先踏入房间,原楚聿跟在身后,长腿一迈,反手将门关上并利落地上了锁。

    锁舌“咔哒”一声,在安静无人的房间里尤其清晰。

    林琅意哼笑:“难得能有上锁的机会,你动作真快。”

    他朝她踱步而来,没有接腔这句讽刺,而是走到她身后,手指一撩,像是在掀起一块绸缎一样将她半披散的长发捋到身前,然后替她细细解开繁复奢华的项链。

    林琅意将脖子往前弯下,一手拢住头发,感觉到他的指尖微凉,偶尔会不小心碰到皮肤,他便会飞速收回手指,像是面临高压禁区一样督促自己绝对不可再触碰。

    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弄得她有些痒,林琅意不自然地扭动脖子,他忽然又顺着她的头发抚下去,捏住一小缕发丝够到她身前,小指碰了碰她拢住头发的手背,言简意赅:“还有,捏着。”

    林琅意分出一根手指按住,窸窸窣窣一段时间后,项链终于被解下。

    原楚聿转而为她戴上那串华丽重工的钻石项链。

    “你等下要出去?”林琅意开门见山。

    “嗯,帮你戴完首饰后。”

    “去哪里?”

    不答。

    “去多久?”

    还是沉默。

    林琅意抱臂:“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打掩护?”

    “你不是讨厌我么。”他忽然说。

    林琅意一顿,每晚去他房间里写作业,硬凑在一起的两人当然有摩擦,一个为了表现装模作样要管,一个不服管教;一个洁癖,另一个跟npc一在他的房间里到处随机掉落小物件;一个喜静,另一个总是闹出动静且频频吸引父母的“探视”……

    他天天皱着眉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那句“最讨厌”也不知道说出口了几次。

    “一码归一码么。”林琅意说,“耐不住你妹妹我是个如此善良且不计较的人。”

    他似乎轻笑了下,项链扣好,他身上淡雅的香气退开。

    “可能要一个半小时,理由我自己会找的,你继续去参加宴会吧。”

    林琅意前脚答应了,后脚在目送原楚聿离开后,也悄悄地叫了辆车跟了上去。

    她先斩后奏地给母亲发了消息,但她知道穿着合身礼服的母亲并不会随身携带手机,作为寿星更不可能摆脱众人及时看到消息。

    反正,一个半小时么,在发现前速战速决就行。

    ……

    林琅意没想到这一路的目的地居然是公墓。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历来宠辱不惊的哥哥脸上会露出那样拊心泣血的表情。

    公墓过了开放时间进不去,他把花放在路边,点了一根无烟蜡烛,就着那一点微弱惨淡的光翻开牛皮本。

    林琅意听了十五分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真相不难猜,自从她知道原楚聿不是母亲亲生的以后,她前前后后发现了不少马脚,再串联今日所见,最后一块拼图也完成了。

    原楚聿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而他的生母已经去世,并且似乎是为情所戕。

    难怪他……

    林琅意坐在出租车里,她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原楚聿与家人的各种相处细节,以及他偶尔对自己皱起的眉,这样的对立立场和隔着血仇的伪亲子关系,怎么可能有真情?

    他的反应很合理,而她也要思考下,如此卧薪尝胆的原楚聿,在以后会不会侵占了她的利益。

    比如应元。

    林琅意想了太多太多,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手机亮了好几次。

    再回到宴会后场,父亲早喊了人在守株待兔。

    等结束晚宴一回到家,父亲便厉声斥责:“这种场合两个人都敢溜,实在是无法无天!”

    “你们俩去干什么了?”

    林琅意悟了自己跟原楚聿当时请假的借口肯定有了出入,刚想再头脑风暴抢救抢救,原楚聿不着声色地轻轻拉了她一下,站到她面前,将她完全挡在身后,说:

    “是我撒谎,跟妹妹没有关系。”

    矛头全部对准了他,真相并不重要,这是这么多年来一贯的走向,她总是能被高高提起轻轻放下,而他则向来会被拿着放大镜纠错。

    原楚聿被父亲罚着去了祠堂,这真是荒诞,林琅意心想那祠堂里列的名字跟原楚聿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并没有帮他求情,相反,林琅意去到父亲书房,只委婉地提了一句:“我看到哥哥似乎在祭奠什么人。”

    果然是不适合提及的禁忌话题。

    父亲勃然大怒,连外套都没有披就疾步回到了祠堂。

    林琅意将自己的房间窗户大敞着,偶尔有一丝尖锐凌厉的破空声被风吹来,但祠堂远在东南角,离她太远了,林琅意听得并不真切。

    她趴在窗台,侧着耳朵听了半个小时,母亲上来给她送温热的牛奶,林琅意把窗户完全关上,愧疚地向母亲道了歉,并将自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了母亲。

    母亲总是会很轻易地原谅她,抚摸着她的头发看她将牛奶喝完才离开。林琅意重新回到父亲书房,一直等到他回来才泪眼朦胧地认了错。

    父母都表示不是她的错。

    林琅意擦干眼泪回到自己的卧室,表情镇定。

    她想,她得为自己和应元的未来未雨绸缪起来,无论是在父母那儿“无心”地提点原楚聿是母亲迟迟要不上孩子之前收养的、也许一辈子都养不熟的儿子,还是在原楚聿面前继续装成不谙世事的天真妹妹模样。

    她觉得自己能在这种混乱复杂的家庭关系中渔翁得利,并且独善其身。

    【??作者有话说】

    因为父母的名字涉及到改姓了,所以就不特意写名字,免得读起来怪怪的。

    原的设定只能是他生母与别人的孩子了,楚关迁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不然真同父异母有血缘关系了这个番外会被嘎掉

    基本都是感情线,其他会略过,短篇番外嘛,大家随便吃吃,啵啵~

    番外二

    (2)

    伪兄妹(二)

    原楚聿第二天没有去上学,

    父亲给他请了三天假。

    其实这一操作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原楚聿在高二的时候就在奥林匹克联赛拿了成绩成为竞赛国集保送生了。他一直上学,纯粹是在物色自己的客户和未来的合作伙伴。

    林琅意一回到家就直奔他的房间,

    推门进入的瞬间像是跨过了晨昏分割线,屋内窗户紧闭,密不透风的窗帘将卧室遮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骤然放慢脚步,眼前适应了几秒才朝着床边摸索着走去。

    光线实在太差,

    她直到坐在床沿才看清床上的人。

    原楚聿阖目安静地平躺着,

    深灰色的被子没有盖严实,

    微微散开着柔软地搭在胸口,平稳呼吸时脖颈与锁骨的连接处轻微起伏。

    因为少了清醒时的锋芒,此刻林琅意越发肆无忌惮地观察他。

    听说一直在祠堂被罚到今天早晨才让回来的,

    然后他就进了房间,

    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过,

    也没有吃饭。

    林琅意俯低身子,低下头几乎要将鼻尖撞上他的锁骨,

    她眯着眼,毫不犹豫地摩挲了下他睡衣没有遮挡完全的皮肤,

    那里有半截严重发红凸起的痕迹,像是浮雕油画里的猫尾巴,只露出了一点马脚。

    身下的人不安分地轻微抽动了下。

    呵,

    她就知道,这人敏锐得要死,怎么可能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林琅意还想拉下他的睡衣领口确认伤痕,

    被子下的一双手忽然翻上来,

    隔着柔软的被褥将她的手臂牢牢按住。

    原楚聿半掀眼皮,

    细密的睫毛覆在上面,面色平淡地看着她。

    “哥哥。”林琅意冲他甜甜一笑,那笑容才刚明媚了一秒就掉下来,哀哀地接上下半句话,“你生病了吗?”

    他的呼吸规律匀速,房间里寂阒无声,原来他清醒时的呼吸声并不比沉睡时明显多少。

    “我让邱姨给你做了饭,你要不起来吃点?”

    他依旧沉默以对。

    “还有,我在放学路上特意去药店拐了拐,”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支药膏,“我听家里说你今天什么处理都没做,我给你上点药吧,这看着好痛。”

    她说痛的时候,被裹在被子里禁锢的手指顽固地在他胸膛处来回抚了抚。

    桎梏住她的手移开,原楚聿拉了下被子将她放出去,转身背对着她,淡淡道:“出去。”

    林琅意不确定昨天父亲大发雷霆二次冲去祠堂责罚原楚聿时有没有说漏了嘴,她尽力事先打过预防针说“爸爸您别跟哥哥说这是我说的,我怕他生我气”,但原楚聿颖悟绝伦,如果他意识到了她在其中的参与,难免会给她摆脸色看。

    可她一点也不后悔,今早吃早饭的时候,母亲提出了要早早为她留下丰厚信托计划的意图,这明显是在当着父亲的面将未来应元可能发生的一场股东大会决议在家中演习了一次。

    父亲没有提出半点异议。

    多好的开端。

    林琅意想,对不起了哥哥,但你只是挨了顿责罚。

    她不仅在父母那里将话点到为止了,也打算继续在原楚聿这里保持既往的良好关系。

    远不到撕破脸的阶段,做一些能表明善意的小恩小惠,何乐而不为呢?

    林琅意心思活跃,说话时依然拖腔带调,不用怎么酝酿就能憋出哭腔来:“哥,让我帮你上点药吧,涂了药你再睡觉好不好?”

    原楚聿侧躺着,稍弓起来的背脊处延伸到后颈的脊骨凸起一条明显的痕迹,像一条藏在完美皮肉底下弧度优美的鞭子。

    他的睡衣很薄,贴着皮肤时偶尔能透出一点平直宽阔的骨骼和肌肉痕迹。

    林琅意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个子蹿得虽然快,但整个人还没有褪去十八九岁时夹在少年和男人之间过度的清瘦俊秀感,只是因为他为人处世太过于成熟,所以只有在这种添了伤痕时,才会想起他其实只比他大了三岁而已。

    她一点也不在意他不愿理她的现实,跟一只围着转的向日葵一样绕到床的另一边,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晃悠。

    原楚聿真是个相当稳重沉得住气的狠人。

    到这个程度,他依旧没有泄露出一丝狠戾的脾气,而是直白平静地告知了她一个消息:

    “以后你不用在我这里写题了,母亲也同意。”

    林琅意对这种明显的排斥和冷落不以为意,她脸色不变,痛快踢掉一只脚上的拖鞋上了床,盘着腿坐在床边拧开药膏的盖子。

    浅绿色的膏体挤在她的手指上,空气中立时散发出薄荷青草的气味。

    她将手指凑到他面前,口吻认真却答非所问:“我洗过手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眉宇轻轻皱起,好像在生气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把妈妈的口红当做彩笔涂吗?”同一个屋檐下写作业这么久,她见惯了他露出这样微恼的神情,甚至还觉着这样的他更有两分活人气息。

    她说一些甜蜜话的本事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管是家中的远方亲戚还是公司里的大小股东都非常喜欢她:

    “我那时候在你手腕上画了个腕表,你跟我说表不是这么画的,那是太阳,我说是啊,但是闪闪发光的哥哥就应该佩戴像太阳一样金光闪闪的表。”

    原楚聿那深而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林琅意没有去勾下他的睡衣领子,委屈巴拉又艰难地在那一小截露出来的红痕上将药膏抹上去,以攻为守:“你以前能随便我在你身上乱涂乱画,现在连涂药都不肯让我碰了?”

    薄荷清凉,他的体温却灼热,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燃烧。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抬手将手背压在眼睛上,终究是磨不过她那股缠人的劲,放弃抵抗一般由着她随便划拉。

    林琅意嘴角抿出一个笑,这个世界,嘴甜心硬总是能无往不胜,她告密归告密,在他这里维持双方表面功夫也是必要的。

    “你能不能把衣服卷起来?”

    “开个灯吧,看不清。”

    “你先坐起来。”

    原楚聿用指节按了按眉心,无可奈何地坐起来,单手反拎住后颈处的衣领,一躬身,将上衣从领口处脱了下来。

    行了吧?

    他冲她摊开手:“我自己来。”

    林琅意没有动作,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赤裸的上半身,即使是散漫疲怠地坐在床上,他依旧挺拔矜持,宽肩窄腰,骨骼脉络凌厉,流畅的人鱼线往下逐渐收紧,每一处肌理都修长结实,充满了力量感和美感,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那个味道。

    刚才还觉得他瘦,原来脱下禁欲规整的西装后之后是这副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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