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所以生日愿望是什么?”

    原楚聿没有将真正的愿望说出来,

    成年人的世界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选择性忌讳,如果太在意一个愿望,

    那些听起来像是“封建迷信”的说辞总会在这个特定的心愿上加重分量。

    说出来,真的不灵了,

    那怎么办?

    他换了一个:“想跟你度过零点。”

    林琅意比想象中要好说话,他说出口的下一秒,她就点了头,

    说:“可以。”

    反正马上她就要去G市久居了,走之前留点好念想,以后再见时说话方便。

    房子里压抑安静,

    高跟鞋踏过走廊偶有回音,

    她一点点将身后的寂寥抛下,

    越走,越靠近喧嚷的人群,离开了一段时间,高尔夫球场上依旧热闹非凡,与离开之前毫无区别。

    一直到快回到球场附近才看到了抱着猫的程砚靳,他仰着头,好像在抬头赏月,半晌都没有其他动作。

    林琅意跟着往天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看到他已然平视过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猫找你找得快急死了。”程砚靳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脚步沉稳地朝她走过来,将猫托付给她,“喏,你抱着,我去洗个手。”

    两人往球场走,林琅意的视线余光往边上瞥,程砚靳跟没事人一样捻着自己袖子上的猫毛,搓一搓,看它随风而去。

    走到休息区旁边的厕所,他冲她摆了摆手,往里走:“你先去找袁翡她们吧,我洗个手再过来。”

    林琅意的怀里,黑蝶贝的尾巴摇摇晃晃,拂过人的下巴,还要扭过脑袋喵喵叫。

    她捋了捋它的毛,见程砚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洗手间,她在门外站了几秒,才重新抱着猫往热闹中心走去。

    ……

    程砚靳在洗手间将身上的猫毛都处理完,离开前只在门框处试探着踩出小半个脚掌,稍偏过脸往外眺了一眼,看到林琅意不在外面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这一次脚程很快,绕过人群回到房子里,将打开的正门关上,并毫不犹豫地上了锁。

    经过走廊时他往最深处飞去一眼,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上了三楼,将原楚聿的房间门一敞,里面空无一人。

    程砚靳连灯都没开,就着窗外那点月色直直走近衣柜,打开门,胡乱拿了一件后就阴着脸下了楼。

    重新回到一楼洗手间,他抬腿重重地踢了一下门,叫人:“滚出来。”

    门板颤动,原楚聿半点犹豫都没有,打开门,见到他手上的衣服,伸手,语气平静:“谢了。”

    程砚靳冷眼睨着他,表情凶狠到像是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碎了。

    他将衣服掷到原楚聿脸上,语气发寒:“你真是疯了!我警告你,在外面给我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别让别人捉住了把柄,到头来让她难做。”

    原楚聿将衣服穿好,整理衣领时细致熨贴,又回到了平日里那个斯文优雅的样子。

    程砚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讥讽他:“不知道劝着点她,一有机会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追着不放,见过对方走一步,自己走九十九步的,没见过这种她退后一步,你走一百零一步的。”

    “刚才分开之前,她说晚上会陪我过零点。”原楚聿忽然道,“不用你在中间挑拨离间。”

    “是吗?”程砚靳冷笑连连,“可你爹邀请了不少人在这房子里留宿一夜,房间都整理好了,我不觉得她会冒着这种风险来见你,你愿意等零点,那就等吧。”

    他抬起手,手里还捏着一盒从三楼床头柜拿来的T,盒子已经被他捏扁。

    程砚靳说:“搞得好像只有你会勾引似的,她不会来找你的,她没空。”

    原楚聿抬起眼皮望他一眼,不说话。

    两人单独待了不到五分钟,两看相厌,说完话就各自分开了。

    程砚靳回到球场,楚关迁正在给人打电话,见到他回来,连忙按掉手机问:“砚靳你刚从房子里出来么?小聿电话没接,他在干嘛呢,马上要切蛋糕了。”

    程砚靳的目光滑过同样翘首以待的林向朔,面色如常道:“他在书房里,公司有点急事,我催过了,他马上就过来。”

    原楚聿果然不到十分钟就来了,他重新整理了衣服和头发,按照流程在蛋糕上切了第一刀,然后就将蛋糕刀递给了侍应生。

    一份份蛋糕分装在精致的小碟子里,先是激动的小朋友在前面排队,再是其他宾客。

    程砚靳坐回休息区,将身体陷在椅子中,脑袋往椅背脊上靠,漫无目的地望着暮色夜空出神。

    直到眼前忽然冒出一只端着小碟子的手,碟子上蛋糕香气馥郁,工整的切面可以看到三层不同的夹心,最上方还有水盈饱满的新鲜果肉。

    程砚靳那毫无焦距的视线凝住,顿了顿,才收紧下颌,往前看去。

    林琅意端着这盘蛋糕,又往他面前推了推,稍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跟他说话。

    她站在他面前,如此近的距离,他只要一拉她的胳膊就能让她跌入他的怀抱。

    可他只怔怔地望着她,连眨眼都忘了,他不知道是他又走神了,还是彻底陷入了梦境中。

    她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生活气息太重了,很难不让他回忆起两人的点点滴滴,月亮在她的头顶悬挂着,球场上光线明亮的射灯在她身后亮起,而他莫名其妙地想起高中时一起打球的好友追女孩失败的事。

    那个朋友哭了两个礼拜,在寝室里魂不守舍地哭到所有室友都看不下去了。

    从不知道受情伤是什么滋味的程砚靳自然也难以理解,半是鼓劲半是恨铁不成钢地劝朋友想开点,那个女孩并不是众星拱月的校花,会有比她更漂亮,更温柔,更聪明的女孩的。

    而那个朋友说:“你不懂,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注意到她更换的发夹,注意到她在笔盖上贴的贴纸,你会注意到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不值一提的变化,但你不会注意到她苦恼的雀斑,不会注意到她脸上长的痘痘,如果看到了,你也只会觉得她可爱得要命,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

    林琅意的嘴里还叼着一只小叉子,另一只手上的那份蛋糕被挖掉了一个小角,一看就是在来的路上已经偷尝了一口。

    因为含着小叉子,所以她说话时也是含含糊糊的:“你吃吗?我给你选了块水果多的,刚才尝了下,奶油不腻,也不是很甜,你可能会喜欢的。”

    程砚靳依旧大敞着双腿霸占在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懂了什么叫永远亮在她头顶的镁光灯,因为这盏灯永远只为她亮起,所以所有旁人看起来无法理解、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深深地刻在他的人生轴线上,哪怕她只出现在了昙花一现的短暂时光里,这些片段也会恒久地留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过期,永远不会褪色。

    真贱啊。

    他跟自己说。

    程砚靳,你真贱呐。

    那位朋友说人会永远记住伤害自己最深的那个恋人,不是因为她做了有多人神共愤的事让人印象深刻,而是因为,伤自己最深的人,是他自己纵容的。

    你是如此喜欢她,喜欢到为她一步一步退过底线,喜欢到明知将刀子穿透到底也不会有一颗糖等在最后,却依旧纵容她如此对你。

    你为她找遍了理由,为她说尽了好话,你为她流尽了太多的眼泪,却还在期待用泪水浇灌出一朵花来。

    她伤你那么深,不是因为她有多牛有厉害的手段,是因为你始终不愿意放开她的手,是因为每一刀捅过来的时候你连躲都不躲。她是那么可恶的一个人,是因为你被自己覆水难收的感情裹挟了双眼,是因为你最爱她。

    你在口口声声说恨她的时候,那个吞没的“爱”字是不发音的。

    “你吃吗?动物奶油放久了会化掉的。”林琅意又往前递了一寸,说话时含着叉子的嘴里咕噜噜的,让他觉得她像是被挠下巴的黑蝶贝,它也会这样撒娇。

    可能不是撒娇,他笑了一下,是他昏了头,他心甘情愿地把她当作了心尖上最众星拱月的那个最漂亮、最温柔、最聪明的女孩。

    再不会有下一个了。

    “吃啊。”程砚靳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小碟子,顺便将身边的空椅子往他身边一拉,拍了拍坐垫,“一起吃啊。”

    林琅意终于空出了手,取出含在嘴里的小叉子又挖了一块蛋糕,在他身边落座慢慢吃。

    程砚靳一口一口挖着蛋糕,果肉中和了蛋糕的甜,如她所说,不腻,不算甜,口味很好。

    他很喜欢。

    “刚才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楚关迁说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房间,”他自己都诧异他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出她刚才去厕所的事,“可能会在这里留宿一晚,他们招待。”

    “啊?”林琅意傻眼,“我换洗衣物都没带。”

    程砚靳吃东西快,三两口干完了,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叼着小叉子,跟她说:“他们会安排,你要是不习惯,我叫人送过来?”

    “那太麻烦了。”林琅意看了眼时间,“我也没这么讲究,反正就一晚。”

    晚上洗漱完出来时,程砚靳没有留任何一盏灯,而是将窗帘微微拉开了一条缝,那一点月色像是村里老式电影放映机,将房间里半躺在床上的他投出更广角的影子。

    “你睡了吗?”林琅意压轻声音,不确定地问了句。

    然后,她看到了影子里,从他口中袅袅冒出来的雾气,像是一缕薄如蝉翼的烟。

    “你在房间里抽烟?!!”林琅意大惊失色,连忙爬上床想要阻止他,“万一装了烟雾警报器——”

    话没说完,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倒在他胸膛上,月光从侧面将他立体俊逸的脸投在墙上,影子里又冒出一小片烟雾,像是山林里伪装成人的精怪。

    “是可食用干冰。”他闷闷地笑,搂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处,“我在手机上刷到了擦边男的视频,我看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他说完,将脑袋从她的长发里冒出来,小声说:“但是我看他们还拿那种半透明的黑色宽边丝带蒙住眼,鬼迷日眼地吐雾气……我没有丝带。”

    林琅意一言难尽:“……?程砚靳,你还刷擦边男博主的视频?”

    “不是我想看!”他好像炸毛跳脚的狗,“是我想要学了之后——”

    他话说一半赶紧刹车,懊恼得不行,心想男人还是要多做少说。

    枕头旁放着两三条领带,在她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备在旁边了,因为在一楼洗手间与原楚聿对峙时他曾飞快地扫过台面上散落的衬衫和领带,像是被一根细长的针刺入眼睛,他很快就慌不择路地挪开了视线。

    程砚靳将那些柔韧的领带放在她手上:“你可以拿它蒙住我的眼睛,或者捆住我的手。”

    他听到林琅意很轻地倒抽了一口气。

    “你哪学来的?”她问,“也是擦边男博主?”

    “不是。”程砚靳横眉冷眼,语气不善,“是一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的启发。”

    林琅意嘴上说着“不好吧”,“不能吧”,“啊那怎么行?”,双手半点不含糊地将领带用力往两边扯了扯,在空气中震出“噗噗”的布料绷直声。

    摸黑将人的眼睛和手腕绑起来并不轻松,但是偏生这种月影重重的朦胧环境下,程砚靳还从床底下拖出了一整个超大牛排餐盖,一打开,里面浓郁的雾气霎时徐徐腾绕在空气中。

    整个房间瞬间就如踏入了妖精洞穴里。

    那是放在晚宴茶歇桌上的可食用干冰,从琉璃盏和白瓷下沿着拖到地面的白纱泄出来,像是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

    他捏碎一块干冰往口中扔,懒懒散散地重新躺下,仗着那优秀立体的骨相在墙上投出不可言说的影子戏。

    林琅意原本三分意动成了八分,她来了劲,摸索着想把他五花大绑,但手法不纯熟,领带又太滑了,兴致勃勃地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摸黑看得清结吗?要不要开灯绑?”他由着她乱玩,低声问。

    林琅意的衣摆已经被撩上去,他的手搭在她胯骨上,长长的食指和中指在后腰处的细腻皮肤上若即若离地抚弄。

    “不要!”林琅意断然拒绝。

    这么好的烟雾缭绕的气氛,一开灯什么都看不出了。

    他的手指抽颤了一下,停在空中不动了。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是因为在身上留下了不方便被看到的、别人留下的痕迹吗?

    程砚靳的眼睛被蒙上,她绑得有些紧,布料紧紧地勒着最脆弱的眼部皮肤,好像透过那层薄薄的眼皮压在了眼球上,酸胀难忍。

    在绑手之前,他伸出双臂将她抱住,脑袋埋在她腹部静了两秒。

    口中已经没有含着蛋糕小叉子了,可他的话语依然模糊不清。

    他说:“没关系的,林琅意,开灯也没关系。”

    那些灼热的呼吸零碎地洒在皮肤上,他似乎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但想说的话还是好好说出来了:

    “我看不见,林琅意,我看不见的……你别担心,这没什么的……都是小事。”

    他絮絮着反复安抚她,直到手腕也被紧紧绑住才渐渐不再说话,这种禁锢的勒感诡异地给他带来了少许安全感,就好像这种过紧的陷入皮肤里的隐痛代表着她的存在。

    脖子上系着绳子的狗是有家的,没有的是流浪犬。

    林琅意没什么经验,扎束好后还用手指往领带结里抠挖了一下,问他:“会不会太紧了,痛吗?”

    他摇摇头,因为身材优越,现在这幅样子还真有几分蛊惑。

    他抬了抬下巴,脖颈上喉结滚动了一下,被捆在一起的双手往上抬,点了点自己的唇,唤她:“你坐上来,一直往前坐。”

    *

    林琅意迷迷糊糊间猛地醒来,第一反应是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她往枕头边上摸索着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之前回头往程砚靳那里望去一眼。

    他平躺着,呼吸深沉而有规律,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她裹住,安静地熟睡着。

    林琅意收回视线,将手机侧着看了眼时间。

    不到十分钟就是零点了。

    主要是刚才又是干冰啊,又是领带啊……结束后困了,不小心浅睡了一会儿。

    她眼皮抽跳,鬼鬼祟祟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先小心翼翼地将拖鞋别过来穿好,最后才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掌里慢慢抽出手。

    程砚靳一直睡得很沉,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在这一点上两人非常相似。

    林琅意脱身而去。

    她脚上趿着拖鞋,身上是普普通通的长袖长裤棉质睡衣,从楼梯上扶着扶梯一路小跑下去,没有束起的长发在背后披着,随着向下急跑时的身体幅度不住地往后扬。

    她给原楚聿发消息,发出去后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把他拉黑着,连忙从通讯录里把人放出来,直接拨去了一个电话。

    对方秒接,依然没有先出声。

    她奔跑时呼吸有些急促,对着话筒喘着气问:“在三楼哪里?”

    “最南边的房间,门没锁。”

    她的运气不错,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但从上往下经过不同的房间时有些门缝底下还透着光,彰示着住在里面的宾客并未休憩。

    林琅意找到那间最南的房间,其实不难找,三层的房间数寥寥无几,那间房间更是大得气派。

    她抬手欲敲门,才叩响了第一声,门就从内里打开了。

    原楚聿站在面前,她快速挤进了房门,回身将门一关,第一反应就是去上锁。

    可手才碰到古铜色的门把,她顺着往下摸,却只摸到一个空荡荡的缺口。

    林琅意一愣,低下头定睛辨认,震惊地发现这门的锁居然被拆掉了。

    “锁不了。”原楚聿在身后语气平和道,“小时候他们想要随时推门进来看看我在做什么,所以我的房间都是没有锁的。”

    林琅意的手还摸在门上,闻言更是骇然。

    所以他说的门没锁,是真的门没锁?!

    她扭过头,看到他平静镇定的脸,张了张嘴,最后问:“他们不会还在你房间里装监控吧?”

    “嗯。”他居然能这样平心静气地点头。

    林琅意寒毛直竖,下意识往墙角靠:“现在也有?”

    “没有了。”他失笑,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揽进怀里,“跟门锁一样,小的时候哪怕争取到了有锁的房间,锁也会被拆掉。现在哪怕是没有锁的房间,也再没有人敢直接进来了。”

    “我这里住得少,所以也没有改过。”

    他的心跳声沉稳,“咚咚”地透过皮肤传到她胸口,原楚聿稍弓下.身将下巴垫在她头顶,非常喜欢拥抱的感觉。

    他娓娓道来:“我小的时候许愿,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的是以后能有一间上锁的房间,后来梦想成真了,每一套房子的每一间房间都可以装锁,如果我想,书房里的每一个抽屉也可以。”

    “我许愿总是很灵的,在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许愿不想跟父亲住,每一天都跟母亲在一起。”他笑了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沙沙的。

    “然后也灵验了,一直到她去世下葬后,我才跟她分开。”

    “现在,我又许了愿。”他收紧手臂,将她完全嵌进怀里,共享体温的亲密能抚平所有的不安,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那你愿望又成真了?”林琅意回抱住他,努力将手探出来看了一眼手机,提醒,“马上就到零点了。”

    原楚聿没说什么,只是收了收下巴,将鼻尖抵在她的发间轻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像是黑蝶贝将脑袋埋进她最心爱的毛线球里。

    “但你晚上都没吹蜡烛诶,愿望真的能成真吗?”林琅意拍拍他的背让他放开。

    原楚聿收了收胳膊,看起来相当不情愿放人。

    “快点,要过零点了。”林琅意从他怀里紧迫感十足地挣脱出来。

    一脱身,她就将耳朵贴在门口听了会,想了想,又蹲下去从锁孔里往外瞄了几眼。

    没人,她开了门就往外走,原楚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以为她要回去了,低声挽留她:“你要去哪里……?”

    林琅意没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了三楼走廊靠近他这边的尽头,那里有一扇窗户,只是用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住了。

    她将窗帘拉开,窗台上居然被人藏了一只小碟子,上面是晚宴上切块的慕斯蛋糕,一旁还放着一根蜡烛和一只塑料打火机。

    原楚聿看清了东西,在她身后慢慢停住脚步,站定,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

    窗外的月色皎洁地洒进来,将她清丽的侧颜笼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她捧起这只小碟子,仔细地将那根细细的蜡烛插.在蛋糕上。

    转过身面向他的时候,半开的窗外吹进温凉参半的微风,将她的长发连着白色的窗帷一起轻轻拂动,丝丝缕缕地往前淌,像是捕获猎物的蛛网。

    他闻到了很淡的清香,是郊外密植草木的悠远澹香,含着月色的清冷和潮湿水汽,仿佛在一杯花果茶中加了冰块。

    在此之间,被风送来的、有关她身上的馨香气息是最具有侵略性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走廊的另一端望过来,他那宽肩长腿能完全将她的身影遮挡,是一个亲近又极具占有意味的距离。

    四野岑寂,她就这样站在月色满盈的窗前,繁复奢华的窗框像是精美的画框,将她此刻的模样永久地留在画中。

    她将手中的小碟子往前送,生怕发丝勾在上面破坏了蛋糕的造型,她看上去是如此虔诚又毓秀,如果她想,没有人能从她的温柔刀里逃脱。

    “我来给你唱生日歌了。”她冲着他微微笑着,“没有吹蜡烛,那就趁着今天还没过去,再吹一次好了。”

    第

    87

    章

    你比他疯

    说完,

    林琅意就空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用打火机打了火,凑到那根细短的蜡烛上点燃。

    零点前的一点微弱火苗,在幽长的走廊里像是一粒跳动的红豆。

    那点光将她的眉眼小小地映亮一块,

    睫毛一眨,她还未来得及抬起眼,身前的人阔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碟子,

    连同她的手一起绕到背后将人环住,另一只手穿过她的长发绕过颈子托在后方,

    将她往前压。

    林琅意猝不及防投入一个拥抱,

    下意识抬起脸,

    眼前忽有阴影压下来。

    原楚聿弯下腰,半垂着眼偏过脸吻上她。

    蛋糕晃动了一下,那点星星微火在暗夜中跟着闪烁了一下。

    他屈指稍重地抓住她的后颈,

    把她往怀里带,

    缓慢地攫取她的空气。

    十秒左右的时间,

    她骤然撇开头,他阖上的眼睛迷蒙地睁开,

    喉咙里无意识地滚出一声很低的闷哼,仿佛还处在梦魂颠倒之中。

    “进去!”她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低斥。

    那小碟子由他拿着,怀里的人一缕烟似的钻进了房间,原楚聿重新直起身,

    跟着进了房间。

    一关上门,林琅意跟捏表打枪喊“各就各位”的体育老师一样,催促道:“快快快,

    还有一分钟就要零点了,

    快许愿。”

    原楚聿将蛋糕放下,

    姿态虔敬地闭上眼许愿,林琅意不敢大声,轻哼着唱了生日歌。

    简陋的庆祝方式,奶油半化的蛋糕,冷清安静的环境,原楚聿许完愿,睁开眼时那点微弱烛光映在眼底,像是在眸子里撒了一把璀璨星光,让他此刻看起来缱绻温柔极了。

    他用掌心拢住烛火,靠近了轻轻吹灭,那点烟一点儿也没有往林琅意的方向飘去。

    终于在零点之前给他过完了生日,林琅意大事完毕放松下来,直接往他床上没骨头似的一坐,看着他将蜡烛取下来放在一旁。

    “你怎么在窗沿上藏了一块蛋糕?”原楚聿跟着她坐在床边,侧过脸看着她。

    其实是她给程砚靳和自己各拿去一块蛋糕,吃完后才想起还有一个零点约定,而且蛋糕这事还是出自程砚靳的一句话带给她的灵感。

    当时程砚靳问她还要不要吃,可以打包走一份,她福如心至,心想这不是可以借花献佛,当即就搬走了一小块。

    至于蜡烛,是茶歇桌上各式各样的小甜品里的一种,为了要一根这个细短蜡烛,她努力吃掉了那份中看不中吃的甜点,还问侍应生要来了火机。

    回到房间,趁着程砚靳洗澡的时候,她就将这些玩意儿放到三楼了。

    本来能更早,时间更充裕地给人过生日,是程砚靳晚上突然拿干冰出来给她长了见识,她事后又眯了会,这才这么赶。

    好在,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

    林琅意省略了故事中程砚靳的戏份,主要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为了拿到一根蜡烛死吞下那块难吃的樱桃味蛋糕。

    原楚聿又开始粘人了,他那张清隽英俊的脸蛋上看不出什么缠人的表情,但在听她说话时非得要将她的手拉到他腿上,又是揉她的手指又是将绕她的发尾,抑或是去圈手腕丈量她的骨骼粗细,最后问她这样坐着累不累,要不要枕在他的腿上?

    已经经历过上下半场的林琅意断然拒绝了。

    开玩笑,踢足球那也只有两场,这点中场休息够什么的,贤者时间总是戒凰的黄金时期,她现在清心寡欲得能出家。

    原楚聿并没有强求,他只是喜欢这种亲密的相处,拥抱、或者亲吻,都可以完美地安抚他的渴求。

    夏天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果能跟相爱的人共同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下,夏日的赞歌就永远不会褪去。

    她身上穿着柔软舒适的居家睡衣,洗漱完毕,披散着头发随性地坐在他的床边,这样温馨又充满生活化的场景,那跟他的妻子有什么区别?

    他在心里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越是默念,心里的欢喜越是像啤酒罐上疯狂冒出来的泡沫一样翻滚溢出。

    本来就是他的恋人。

    哪怕是说没营养的话也是有趣的,他陪着她,双双坐在床沿上,她还盘着腿,两个人都像是自由生长的树。

    原楚聿笑着回道:“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但凡名字里含有‘樱桃’两字的甜品,不用怀疑,那都是难吃的。”

    ……

    林琅意坐到将近凌晨一点才离开,原楚聿想送她回去,被她一口拒绝了。

    别搞笑,大哥,这房子里每一层都有人,虽说已经是后半夜了,但谁能保证没有夜猫子呢?

    再说了,情人送她回正房房里,这事怎么听怎么诡异。

    林琅意出了门就往楼梯上走,才刚走了半层,脚步才在平台上一转,视线中忽然闯入一个黑影,她一个激灵,被吓得差点一脚踩空台阶。

    瞪着眼直勾勾地看了好几秒,她才看出来那是边述席地坐在楼梯的最上层。

    忘记了,这里真的有一个不需要睡眠的人。

    大半夜的突然看到一个人,是个人都被吓一跳,好在这人选并不难搞……林琅意肩膀松懈下来,开始考虑起了眼前的突发状况。

    咋整?要不她现在把眼睛一闭,两手伸直,当作夜半梦游?反正经年不见,他又不知道她新得了什么毛病。

    边述身侧还放着永不离身的电脑,屏幕却暗着,应该是很久不用后自动休眠了。

    他坐在台阶上无声无息地瞧着她。

    她想起来了,最开始她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肯定是严厉拒绝的,半点机会都不给。”

    “不熟,一点可能性都不会有。”

    林琅意缓了缓气息,重新镇定地往上走去。

    边述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抬起头,半刻都没有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然后看到她一言不发地经过他身边,继续往上走去。

    她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掩饰。

    没必要跟他解释,他们之间,早已不是需要解释的关系了。

    边述微微垂下眼,在许多故事里,穷小子最后总能翻身,能鱼跃龙门飞黄腾达,然后再与家境中道受阻的富家小姐破镜重圆,从此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可现实是,富家小姐永远是富家小姐,资源和财富的积累能为抗风险能力做背书,她们具有比普通家庭更多的试错机会。

    白富美不会从云端跌落下来,她只会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天。

    他认为自己出国进修回来后就能缩短两人之间的差距,可事实是,不管在感情上还是事业上,她永远都不可能是静止文学。

    她大步向前,走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还要坚定。

    他跟她的差距不是当下才显得大的,是本来就巨大,他跟她之间的交集全凭相对公平的教育环境让他们有幸认识罢了。

    林琅意的脚步声很快远到听不见了,边述静坐两秒,起身将电脑一合,直接转身下楼去敲原楚聿的门。

    “哪位?”里面传来平缓低醇的声音。

    “边述。”

    几秒,原楚聿打开门,他已经预备休息了。

    边述并没有打算久留,而是压低了声音扔出一句:“她进房间之前,二楼有人上来,脚步声到楼梯口后停住了,没再走动。”

    原楚聿那如墨玉一样波澜不兴的瞳仁微微往他脸上动了一下,撑住门框的手松开,往侧边退了一步,示意他进来说话。

    边述进来后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他本来就是这样沉默寡言的内敛性格,交流沟通时也像是在做学术报告,力图精炼、客观、准确即可。

    倒是原楚聿客客气气地问了几句,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送他出去之前说了句:“谢谢。”

    “不用。”边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如果不是涉及到她,我不会多此一举。”

    原楚聿颔首,依旧礼貌地重复了一遍:“谢谢。”

    把人送走,他将门一掩,连手机都没带,径直下到一楼,果然在连接露台的茶室里见到了独自静坐的原娉然。

    她面前有一杯暗香盈袖的茶,但已经不热了,没有雾气的茶水看起来就像是沉浮在俗世里被生活磋磨的成年人,渐渐没了滋味。

    原楚聿将透明玻璃门关上,在原娉然对面施施然坐下了。

    原娉然无论何时都是全妆,哪怕休息在家也是精致动人的,她不可能让别人看到她一丝松懈和不完美。

    但她现在的脸色很难看,盯着面前的杯盏,冷冷道:“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

    原楚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也不抬,反问着“嗯?”了一声。

    “什么人你都敢招惹,头上的伤让你的脑子出问题了?”

    “您指的是什么?”原楚聿将茶壶放在垫子上,收回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满腔怒火的养母。

    “还指什么?我看你是藏都不藏!管家跟我说你柜子里有其他品牌的计生用品,晚宴上席瑛又说你谈恋爱了,现在这房子里这么多人,你在走廊——”

    “谁?”原楚聿微微偏了下头。

    他穿着绸缎的家居服,坐在休闲的茶室里,但这根本不影响他看起来像是西装革履地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统筹全局。

    原娉然独自消化了这么久也难掩怒火,见他如此,怒不可遏地重复:“你还有脸问我是谁,是林——”

    “您说的是谁?”他第二次打断了她,眉眼压下来,连唇角那礼貌疏离的笑都淡去,脸上没什么温度。

    原娉然一窒,几番被打断,终于勉强从盛怒中看清他此刻敛神平静中散发出来的冷峻气息。

    她早就知道领养的小孩养不熟,也早知道貌合神离的家庭关系迟早有挑破的这一天,但她以为分歧会是股权,会是权柄,或者会是她转而再寻一个小孩来寄养,没想到却是因为一段隐瞒的恋情。

    “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原娉然居然真咽下了那个名字,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那个能拆门锁装监控的家长,也不是能左右应元决策的理事人。

    “跟昏了头的蠢货一样,我就知道流着楚关迁血脉的小孩能有什么出息,老的小的都跟被下了迷魂汤一样追着——”

    “我不是跟您姓的么?”原楚聿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杯子,“您总把我跟他绑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了。”

    原娉然夹着眉不耐地看着他。

    原楚聿开门见山:“楚关迁手里还有一部分股权,您要不过来,他也不打算现在就给我,我看您常为此事发愁。”

    原娉然呼吸时鼻翼微微翕动,听到原楚聿陡然换了话题,堪堪压住火气等他下文:“这跟我现在在跟你讲的事有什么关联?难道是想用股份来堵我的嘴?楚关迁手上的东西你不是也拿不到么。”

    原楚聿背后的窗户没关,望出去也并无遮挡,是赏景的好角度。

    他就用这种泼茶赏月的语气淡淡道:“他身边有个女伴,一年前开始交往的,在睢西阜那里有套房子养着住着,长得……”

    他提起眼皮,手指还贴在杯盏外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跟您有几分像。”

    原娉然的脸色陡然变了。

    这句话说的两人心知肚明,什么叫跟她长得像?大约是跟原楚聿的生母长得像才是吧。

    “一年前,那女孩不是单身。”原楚聿收回手,茶盏外壁有些烫,他摩挲了下手指,用平铺直叙的口吻陈述道,“那时候她身边有个分分合合多次的男友,来路不是很正,因为从少管所出来所以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女孩身边所有的追求者都被他下过黑手,楚关迁把人哄走搬到A市时没跟人打上照面,所以她男友一直不知道,据我所知,这一年里他断断续续一直在找。”

    原娉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她拿起杯子,手有些抖,往自己口中不是那么优雅地灌了小半杯茶,冷下的茶水泛涩,滑入食道徒留不适。

    这样苦涩的茶将惊天巨雷一样的消息一同胡乱地卷入胃里,她并没有失了颜面厉声大喊起来。

    她冷冷道:“一年前的消息,你现在才告诉我?”

    原楚聿的胳膊松松地搭在桌上,舒展长腿:“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要拿出来烦您?”

    原娉然怎么会听不懂其中的起承转合,冷笑:“那现在怎么又拿出来了?因为我撞破了你的好事?”

    原楚聿的食指在桌上轻轻地点了点,目光垂着:“是因为怕再拖一拖,您回头指不定又要收养一个养子或者养女,这辈子尽在给他人做嫁衣……我不听话,到时候您辛辛苦苦再养一个,要是还不听话,那还挺挫败的。”

    原娉然这下有些破防了,她转过脸深呼吸几次,胸口大力起伏,半晌都没憋出一个字来。

    “我想,二十多年前您收养我并不出自真心,只是当时您没得选,但现在,您是有的选的,只要您愿意跟我合作。”原楚聿顿了顿,补充,“如果您换个角度,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话。”

    “你什么意思?”

    原楚聿微微笑了下:“前不久,那个男友找到A市来了,大概是知道了楚关迁的存在,所以窝着一肚子火到处游荡。”

    他轻飘飘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清晰干脆:“股份能合理、合法地拿到手。”

    原娉然盯着他,她眼角上挑的弧度格外冷冽,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皮控制不住地连续抽搐了几次。

    怎么就突然找到了A市来,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楚关迁不是良配,这个结论在漫长的婚姻关系中已经被多次验证了。

    尽管知道,但要她真正跨到楚关迁的对面,这个念头只要一升起,她的心里仍然难以招架地生出钝痛。

    丢掉一件曾经最爱的、现在却穿不上的旧衣服都会让人心生感慨和不舍,更遑论是一个占据了她所有青春岁月的人。

    原娉然心里不好受,两个小人像是在她脑子里拔河吵架,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更偏向哪一方,只好将气发泄在将难题丢给她的原楚聿身上。

    那些讥讽和咒骂的话并不经过她的大脑,有那么片刻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骂了什么。

    原楚聿在她发泄完毕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选择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您,而不是通知楚关迁多加小心,是想跟您说人一辈子的执念就像是影子一样终生难以逃离,二十多岁忍痛放弃了,到三十,四十,五十,只要但凡有那么一丝可能,或者被根本不相干的人或景勾起了回忆,想要追回弥补的情绪反而会因为时间的叠加而来势更汹地反扑。”

    “您管不了他走向谁,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他用手指蘸了蘸茶面,湿漉漉地在桌子上写了一串号码,慢慢道,“但是现在,如果你想将他手中的股权装个锁,我可以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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