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崂山寺的事,崂山寺他偷偷出去过……

    程砚靳死死捏住手机,宽厚的手掌将屏幕遮住大半,他像是预知到危险的鸵鸟,只会可笑徒劳地将脸埋进沙子里。

    不想看,不想看发了什么,面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而他提早滥用直觉,将后果猜到。

    【她喝醉了,在你的房间,在你的床上。】

    “咚”的一声,程砚靳猛地站了起来,肩胛骨用力撞上门把手,后背那一片又痛又麻,而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一只手扶住脖子剧烈呼吸,另一只手撑住墙面,躬起身跌跌撞撞往浴室里面走。

    【山上下暴雨,我们在一起。你想知道的房子,在对面,17层,在那里她照顾过生病的我。】

    【边述回来的事,献血后,她给我买了止血敷贴。】

    程砚靳靠坐在浴缸边缘,这是他当初预定家具时反复敲定了三四次才定下的。

    他觉得林琅意也是一颗莹润光华的珍珠,她这么喜爱水,家中应该有一只大大的圆形浴缸来养育她这颗明珠。

    她的确很喜欢这个能容纳三四个人的浴池,因此,这是他全屋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程砚靳伸手将水龙头拧开,哗啦啦的水流慢慢充裕池子,他想起自己在挑选梳妆台时也是这样瞻前顾后反复斟酌。

    彼时,他还怨过她半点不上心。

    可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从来没有上过心。

    【你带她去禾木之前,她没有回家的那晚,在我这儿。】

    【我找到了她,而你没有。】

    “扑通”一声,程砚靳松开手指,任凭手机从手心滑落,掉进水中。

    世界安静下来,除了汩汩水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他安静地坐在浴池边,用手掌按住额头,借着水声的掩盖,闷着声恸哭起来。

    水位线渐渐往上蔓延,程砚靳的胸口仿佛被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心脏被压缩成薄薄的一片,他朦胧之间想起家人说起过,幼时他落水,林琅意曾经救过他。

    “哗啦”一声,他往后仰身跌进浴池里。

    大量的水从口鼻灌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些水淌过喉管灌入胃里,他居然从中间辨出了一点她的沐浴露的气息。

    怎么世界上,哪里都有她?

    是那种清甜的花果香,让他想起她喝醉那次呼出来的气息,像是漂亮且厚重的、用无数种颜料混合出来的晚霞。

    他沉在池底,睁开眼,看向上方的灯光,圆月般,边缘被水虚化扩大。

    他不记得小时候落水的回忆了,只能在父母的讲述中拼凑出记忆拼图的一隅。

    可现在,窒息感一寸寸地爬上身体,仿佛有一管针扎入头颅抽干血液,他能感觉到水压从肺部碾过咽喉,再到口鼻,最后顶上太阳穴。

    水面上的月亮好圆,她会跳下来救他吗?

    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忘记了。

    程砚靳一直睁着眼,面上的水波被新灌入的水流一层层荡开,他忽然听到了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倏地想起滑板初赛的那个夜晚,暴雨也在地表上砸出无数个这样的涟漪,而也有这样急如星火的脚步,穿透雨声一步步走近他。

    水中的哭声,不,水中没有哭声。

    他从池底“哗啦”一下坐起来,大口喘息时气管都在发疼,就好像喉咙里被刀子搅烂,不管是吞咽还是呼吸都会冒出咸涩难忍的血腥味。

    那些片段式的回忆总会以毫不相关的现实作为开启钥匙,让人猝不及防地乘坐时光机回到过去,再一次强调他和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中心的她,缔结了密不可分的关联。

    他不可能与她分开。

    所有的喜乐和痛苦,以及当下惨烈的创伤,以她为内核,裹出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他困住。

    而他不想出来。

    他试图将她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用眼泪裹挟自己逃出生天回头是岸,疯狂劝说自己失去她是一种可以接受的代价,并且那种疼痛一定不会比现在的濒死感更烈。

    但她只是从门前走过,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那么一点脚步声,他就像是执行了命令开关的士兵,抛下所有的事务只为面向优先级最高的她。

    他从没有像当下这个时刻一样,清晰地做出了判断和选择。

    程砚靳捞出手机,浑不在意地往洗水台上一扔,转身进了淋浴房,挤了沐浴露将自己身上的烟味一点点洗去。

    他这个澡大概洗了太久太久,打开浴室门时,浓厚的水雾散开,他看到了严肃端坐在沙发上的她。

    “我有话跟你说。”她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他说,为自己抢先一步打断她说出那些让人心如刀割的话而感到劫后余生。

    他的直觉一向不错,其实他已经能从她脸上的表情里看出她想说的话,无论是她想出去下馆子,还是想在搭坐他接送的车时绕路兜两圈风,还是现在,她想摊牌。

    他绝无可能让她说出那句话。

    程砚靳将铺垫的话断断续续地说完,他实在是太没用了,流进他身体里的水仿佛只在眼睛里留了出口,他像个无用的废物一样在她面前流泪。

    他明明不想的,他想用轻松的、好玩的氛围与她交流,他不想看到她露出这样犹豫的表情。

    他说:“林琅意,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如此,他还是屏住了呼吸,像是在等待悬挂于脖子上的铡刀。

    她说的话远比他想象中残忍。

    她问:“那你之前说的,开放式关系,还作数吗?”

    程砚靳的神色空了一瞬,其实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在流泪了,他的眼睛很痛,好像虹膜也被水泡皱,扯得周边都紧巴巴地发疼。

    但每一句话,他都深思熟虑,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交换嗓音化作腿的美人鱼,为了上岸能忍住刀割般的痛楚。

    他说:“作数。”

    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他看到她吃惊时微微睁大的眼睛。

    同样的一句“开放式关系”,故事的最初是为了让她不要管束他,而现在,是为了证明他不会辖制她。

    心境天翻地覆,唯一不变的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是那么毅然。

    程砚靳一字一句慢慢道:“林琅意,我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你还记得从雪山上滑下来的感觉吗?”

    “有些人会说这太危险,有些人会说你不该做这项运动,还有人控制欲爆棚,独占欲作祟,但你只要体验过从悬崖上往下冲坡的感觉,就再也回不到平路上无聊乏味的日常。”

    “我不会阻止你。”他终于将视线投向她,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该如何踩着别人的头抢先一步。

    原楚聿为什么忽然跟疯了一样给他发那些消息?

    他看起来也不好受。

    无论怎么样,自己现在拥有的未婚夫身份是别人翘首期盼却得不到的珍宝,林琅意爱不爱他,都不影响他爱她。

    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再不济,他还有一整个漫漫人生。

    来来往往的野花再多,只要她晚上还是回家睡,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怎么可能熬得过他?

    他不可能不围着她转,只要他还有这个机会,只要他能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一根稻草。

    原楚聿对林琅意如此势在必得穷追不舍,那么自己何必非得从情敌身上下手让对方知难而退?

    情敌之间的扯头花都是皮肉伤,没有什么是比恋人亲手捅刀更让人万念俱灰的。

    他只要让林琅意不选择原楚聿,或者只是将原楚聿看作消遣不就行了。

    他得让林琅意判断出,选择原楚聿,她身边可能只有一个男人,而选择他,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琅意好像懵了,她盯着他看了许久,程砚靳试图不要将事情挑得那么明白,他当然还是对于原楚聿与她之间的私情毫不知情的角色。

    他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没有一秒不在后悔自己非要挖掘一个真相。

    现在,他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作为帮忙隐瞒真相的第三人,将自己与林琅意之间的关系维护下去。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不下桌。

    “晚上,要不要去会所?”他掏出手机翻看了下消息,“不过我也不太熟,我不怎么去酒吧,听说他们只跳舞?你可以叫上朋友一起去坐坐,都是些还没出道的小偶像。”

    他笑了下,偏过头冲她晃了晃手机:“今晚全场程公子买单。”

    【??作者有话说】

    只是男模哈,不会再有有剧情的男配了。程主要还是为了对付原

    哦对了,程高估了,那什么妹的笑是期待小馄饨和布丁酥…

    原在妹宝这里被拉黑,就去程那里发疯。总之两男的都很崩溃

    第

    81

    章

    男模

    林琅意第一次即将见到真人版“瘫痪的爸,

    失业的妈,上学的妹妹,懂事的他”,

    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

    程砚靳的突然袭击回家着实让她吓了一跳,本来都做好了应急处理pnb,可是他后来泪眼朦胧地跟她说了那些话,

    又把她给整不会了。

    想摊牌,是怕他已经知道真相而她再嘴硬狡辩讨不了好,

    通常情况下只会激起对方更加强烈的愤懑。

    而如果程砚靳不知道,

    那她傻兮兮地和盘托出,

    这不是自爆是什么?

    人离婚和分手前都要考虑过错方对于判决的影响,她和程砚靳既然是商业联姻,其中牵涉到的利益关系当然巨大,

    对于“过错方”而言,

    受到的影响也不是那点三瓜两枣。

    所以他从出差途中千里迢迢返回,

    确实让她受到了好大的惊吓。

    怕的是实打实的利益和钱在分割时受到影响。

    怕的是他手中的那点股份,会不会因为知道她跟他多年好友的事而成了两人分手时的泄愤牺牲品。

    于是林琅意一晚上都在观察程砚靳的一举一动,

    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不是,他到底知道了没有啊?

    早点让她判断出来,

    她好早点对症下药啊。

    但程砚靳流完眼泪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那个他,林琅意看着他用尽了浸水手机的最后一点生命力联系了一下出差事宜和会所,然后跟她说:

    “我让人给我送手机过来了,

    顺便现在给你订票?”

    林琅意疑惑:“订票?”

    程砚靳按了按红肿的眼睛,他连眼下那道细褶都变得越发深邃,将卧蚕挤得更鼓:“不去G市吗?我听庄岚说你们要去你哥的公司,

    她们意向海珠培育生产?”

    呦,

    他人在千里之外,

    这里的消息还是灵通的嘛。

    林琅意刮目相看:“这你也知道?”

    他扯了下嘴角,嘲讽:“林向朔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是要去,股东大会投票投完了,他除了照做还能怎么样?”林琅意一想到林向朔满世界求爷爷告奶奶就神清气爽,“我也去逛逛。”

    程砚靳:“嗯,所以我说的那个会所就在G市,今天我们一起过去,我明天从G市转机。”

    ……

    林琅意当晚就闪现到了G市,带上庄岚,还邀请了当地几家规模化的海产养殖公司的女老板。

    上回从禾木人肉背回来的还有一套巨幅蝴蝶标本,林琅意正巧送给庄岚。

    庄岚对漂漂亮亮的东西总是爱不释手的,一边摸着标本,一边稀奇:“你怎么突然想来这里?”

    “别人介绍的。”林琅意往身后的软包墙面望了一眼,像是在透过厚厚的墙面看向远方。

    隔壁是程砚靳。

    他说这种场合他出现不合适,所以待在隔壁包厢里避嫌,只负责买单和等下结束后率先躲进车里等她一起回酒店。

    彼时,他在做这些安排时她一直紧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不放过,见他除了那双眼睛还余有薄红,剩下的言行举止都跟平时攒局约人玩闹时一模一样。

    看起来……是挺正常的,就是她总觉的他那点永远擦不干的眼泪仿佛在献祭着说“她可以,他不会这样”。

    直接证据就是,她现在所处的会所,那位喷着清雅淡香穿着昂贵制服的侍应生在面对她的疑问时解答:

    “我们这里主要是面向女性客户的一个高档疗养场所,您放心,都是会员邀请制的。”

    那程砚靳在隔壁开了个包间,完全就是在里面无聊发呆?

    林琅意百思不得其解,他流泪的场景和他坚定说出“作数”时的面庞重叠,让她今天最想知道的一个答案成了未解之谜。

    包间里果盘点心上了半天,就是不上酒,传说中的男模也没出现,林琅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出门说“去瞧一眼”。

    她关上包间的门,直接去了隔壁,一打开门,就看到一排标准制服的男模像是军训一样成排站好。

    而程砚靳挑起下巴,抱臂站在最前方,用那种轻蔑挑剔的目光逡巡着众人,像是礼仪嬷嬷在点评指导。

    他的手里还举着新手机,上面是她的正脸照,就这样广而告之地落实到每一个人身上。

    林琅意目瞪口呆。

    不是,这是在干嘛?反派头领拿她照片告知众人这是今晚的暗杀对象吗?

    程砚靳见有人门也不敲就打开,刚拧起眉不爽,看到是她,立刻换了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手机一收,绕过人墙快步走过来:

    “怎么了?等急了?点心都是这家甜品师现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林琅意伸长胳膊去抢他的手机,“你那照片是什么意思?”

    “哦。”他的气焰一下子灭了,眨了眨眼观察她的表情,老老实实道,“我跟他们说你酒量不行,让他们不要灌你酒,反正该开的香槟塔都会开的,要是灌你酒那今晚的业绩……”

    林琅意事业脑上线:“但我今天请了几位总裁,我不喝酒的话……”

    “对,所以我让他们多看着点眼色,知道谁是主宾,帮你挡挡酒,顺便服务好那几位。”

    听起来还是挺靠谱的,林琅意满意了两秒,又问:“那这一排……”

    “我在选。”他的眼神一下子又睥睨不驯起来,懒懒散散地转回身,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旁打下一片晨昏线的阴影,眉毛稍稍往上叛逆不羁地扬起。

    手机在他的手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滚把玩着,他看那群男模时眼神毒得仿佛想将人扎穿:“挑商品哪有不比较的。”

    林琅意被他那副主理选秀入宫的做派再一次震慑到。

    难怪要另开一个包间,要是让庄岚和合作伙伴知道她的未婚夫帮她把关男模并全场买单,她今天就不该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桌子正中给她们当金丝猴看。

    “你选什么啊。”她结结巴巴,“你,你懂什么。”

    程砚靳睨她一眼,语气平平:“我懂你喜欢脸好看的,身材棒的。”

    林琅意:……

    “我们女生的审美跟你们男的不太一样。”她还是觉得浑身刺挠,阻拦着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选这叫什么事啊,算了我来选。”

    “不是的,我说的选,是看他们入行多久了,背景资料里有没有金主,口风严不严,之前有没有出过事,有没有难缠的或者心术不正的。”程砚靳声音沉着,娓娓道来,“我没其他意思,就是不想让你出来玩了之后被烂泥巴缠上,有后顾之忧。”

    林琅意微张着嘴,被他这番话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砚靳他,他去出了个差,怎么脱胎换骨了?这是什么收购公司之前的尽职调查环节啊!

    她唏嘘了片刻,他用余光瞟了她一眼,那句话含含糊糊的:“但我问过了,这种地方,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他们说的话。”

    顿了顿,补充:“尤其是什么第一天来,你是第一个。”

    “我当然知道。”林琅意见怪不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来会所找处男?我看起来是那种老了会被哄着买保健品的人吗?”

    程砚靳听完这句话忽然扬眉吐气起来,他调整了下站姿,用手指拨弄了下额前的头发,压不住骄傲的笑脸:“确实,你这点品味还是有的,知道我们男的守德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指标……那是的,你以后,但凡不是像我这样,不是,但凡不是纯的,你就不要太认真了。”

    他轻咳了下,努力让自己不要眉飞色舞得那么明显:“就是一群陪笑的,走出这个场谁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林琅意在程砚靳发表了如此重要讲话精神后回到了包厢。

    少顷,一流水的男模走进来。

    这年头,各行各业,没点技能都没法混,行行都要复合型人才。

    这群人能陪着林琅意那几个合作商女老板喝酒掼蛋,能在荧幕前跳女团舞,还能掐着好比配音员的好嗓子一口一个“姐姐”,陪着庄岚上分。

    提前提点过,主要哄的都是那几个合作方,有一个年纪轻的男生听说自己的年纪跟一位女总裁家中公子年纪差不多,当即温顺轻柔地冲那位卢总喊了一句:“妈妈。”

    林琅意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叫妈妈可不是白叫的,当儿子要孝顺,看到那位女总裁的袖扣有些歪了,他立刻心细如发地帮她重新别好调整。

    卢总直接将一对都解下来丢到他怀里:“送你了。”

    对方顿时惊喜地笑弯了眼,“妈妈”喊得更热烈。

    林琅意的杯子里是饮料,因为她酒量实在太差,用加料的玩意骗人也不好,一般都会在开场前满杯干完敬大家,将话都说清楚。

    一群人也没有非要拼酒表感情,而是很默契地抿一口,心照不宣地看这群性格各异的男人自己炒气氛,自己灌醉自己。

    看台上的人才需要拼演技,哪怕是虚情假意也要喝酒助兴。

    看台下的人可不需要。

    林琅意身边有两个听话不闹腾的男人坐着,除了在闷头给她剥柚子,就是问她想听什么歌,一首接着一首唱。

    包间里太热闹,隔音效果也太好,所以根本不可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林琅意看着面前跳舞的男模,他应该对这几支舞非常熟练了,表情管理优秀到能精准地在头顶的顶灯照到他脸上时流下一滴泪。

    她忽然冲他平摊开一只手。

    他受宠若惊,音乐还没停就匆匆结束了舞蹈凑到她面前蹲跪下,眼下还贴着闪耀的细钻,就那样眼神拉丝地将下巴放在她手心。

    他说话时嗓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林姐姐,我叫魏西,你有想看的舞蹈吗?你点我都能跳。”

    林琅意的手被他垫着,迟疑片刻,往外抽。

    魏西立刻将脑袋一偏,用保养得当的侧脸皮肉轻飘飘地暧昧蹭过她的手心,冲她眨了眨眼。

    她摸到了他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换了一只手平摊在他面前。

    魏西又要去牵她的手。

    林琅意好像是经过女儿国的唐僧:“不是,你的眼药水给我。”

    魏西:……

    她笃定:“我看到你滴了,跳舞之前。”

    “不是,”魏西有些尴尬,“眼泪真是我流的,我有点干眼症。”

    “嗯。”林琅意并不在意他的用眼健康,“眼药水让我看看。”

    魏西顶着周围同事的憋笑声,垂头丧气地将口袋里的滴眼液递给林琅意。

    林琅意借着灯光辨认了一番,这是单支装的人工泪液,一次性的,比较环保干净。

    她问:“有新的吗?给我一支就行了。”

    “姐姐你眼睛不舒服啊!”魏西顿时抓住了关键信息,西子捧心般蹙着眉,用那种心疼坏了的目光盈盈地注视着她,“对了,刚才隔壁说你讨厌烟味,所以要求我们都不许抽烟……你是不是眼睛一碰烟味就难受?”

    他摸出一支新的滴眼液递给林琅意,趁机挤开唱歌的那个男模,光明正大抢生意:“董胥你平时有抽烟习惯就不要坐在林姐姐身边了吧?”

    董胥呛声时都是挑着歌词间隔,绝不影响到整首歌的发挥:“我两天没抽了!”

    魏西扭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林琅意:“自己会滴吗?要不要我帮你?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林琅意没接腔,接过滴眼液,起身离场了。

    她走出包间,径直去到隔壁,打开门,从一个喧闹嘈杂的花花世界陡然进入一处僻静安谧的环境,就好像一下子沉入了深海海底,封住了所有的听觉。

    她看到程砚靳完全背对着门躺在沙发上,他身高腿长,睡在这种地方需要蜷起腿,将身体微微躬起才能勉强容纳下。

    他的脸上盖着一本书,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的。

    林琅意才掩上门,那么一点细微的锁舌扣上的动静就吵到了他。

    “出去。”

    冷冰冰的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在告知主人全然没了耐心,此刻心情糟糕。

    林琅意见他没睡着,这下连原本打算放轻的脚步声也不收着了,一步步靠近他,收到了他第二次的警告:

    “让你们都出去,听不懂?”

    她直接伸手掀开了脑袋上的书。

    露出底下一张隐厝在暗光里的轮廓分明的脸。

    光影浮动,不算明亮的房间将一切东西的明暗对比度都拉到了最高,他的五官因为这种模糊的光线更显深邃。

    他似乎没想到有人如此大胆无礼上来就扰人清净,闭目养神的眼睛慢了半拍才抬起,低压着的眉眼无一不在警告他告罄的好脾气。

    “圣经?”林琅意翻了翻这本从包厢里随处拿的书,“这么重,压脸上不气闷?”

    底下的人安静了两秒,林琅意将阻隔了两人视线的书移开,歪过脑袋对上他的目光。

    程砚靳怔怔地看了她几秒,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的眼睛突然接触到灯光实在是刺眼难耐。

    他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缓了缓,随后将手往上挪了一寸,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她,一眨不眨。

    “你怎么出来了……?”他低声问。

    “我来看看你。”林琅意推了一下他的背,让他往里坐,留出空间后一屁股坐在沙发边缘,“看看你在干嘛。”

    他的目光没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有问有答:“我在睡觉。”

    “你也没睡着啊。”她笑,“掉根针的声音就在那凶巴巴地撵人出去。”

    他用胳膊肘往后压,撑起自己,解释:“我不知道是你。”

    “你怎么出来了?”他又问了一句,视线在她脸上盘旋,“气氛不好?人不听话?我跟他们说了尽管进去开酒。”

    “没有,挺好的,合作商也挺开心,我也挺开心。”她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红肿的眼皮,光线不够明亮,她隐约觉得他的眼尾泛出了新鲜的红意。

    好奇怪,刚才见到他担任选秀评委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没那么红了,现在反而瞧起来像是一个人缩在这间屋子里又偷偷哭过了。

    “你是挺开心的,”程砚靳抽了抽鼻子,不高不兴,“你身上的香水味我都闻到了。”

    他贬低别人:“还没你浴室里那瓶沐浴露好闻。”

    林琅意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领:“不好闻?”

    程砚靳此刻心情别扭极了,用力点头:“他们那都是什么品味!”

    “啊,那可惜了。”她怅然,手心像是变魔术一样一下子在他面前打开,露出中心一支滴眼液添油加醋,“我本来还想着你的眼睛看起来不舒服,所以问了好多好多人哪里有滴眼液,好不容易要来了给你送过来。”

    她作势要走:“香水味不好闻那算了,我还是不在你面前讨嫌了,我这就回去——”

    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她还未完全站起身就被他拉回了沙发上。

    空间狭窄,她坐在一边,他只能侧着身支起自己,这样亲密的姿势和那些从天而降的突如其来的关怀让他心弦一颤,他几乎是掐着情人间的呓语口吻讷讷道:“滴眼液……?”

    林琅意将东西展示在他眼前。

    他的表情很复杂,嘴唇一抿,像是委屈时被人安慰后更想哭了,可眼睛又是扬起的,好似千头万绪一起涌上了心间。

    他将她摊开示宝的手掌合拢,包裹进他的手中,然后将她扯近,把脑袋往她的胳膊上一埋,不肯让她看他的眼睛。

    就好像一只睡觉时将长尾巴垫在脑袋下当枕头的雪豹。

    他的睫毛扫在她的手臂内侧,温热的呼吸也零碎地洒在皮肤上,痒痒的。

    林琅意回忆了一下魏西说的话,现学现用:

    “你自己会滴吗?”

    “要不要我帮你?”

    “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三句话让程砚靳变成一条蛆。

    他往前拱了拱,这下不满足于只垫着她的手臂了,而是双手绕过来抱住她的腰,直接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她的肚子,一声不吭。

    男模的系统培训班话术就是好使啊。

    程砚靳平躺下,林琅意一只手侧压在他额头上,用两根手指轻轻拨开他的眼睑滴了几滴眼药水。

    他的睫毛敏感地颤了颤,听话地闭上眼睛。

    她用指腹擦去了溢出来的药水,刚退开一点,他闭着眼伸过手来,精准地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林琅意摸着他的头发,跟他闲聊了一会,不经意间慢吞吞地试探:“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过几天是原楚聿生日吧?你买礼物了吗?”

    贴着她平躺下的男人一点异常都没有,他眼皮紧阖,呼吸平顺,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程砚靳语气如常:“买了,你想送什么?”

    “我们俩送一份就行了吧?”林琅意的目光还停在他身上,“我最近要在G市待好久,不知道会不会没空去参加。”

    程砚靳并没有什么反应,由着她:“到时看你的安排,不过如果能抽出一点时间,我们还是去吧。”

    林琅意回答的语气也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回避,干燥地回了个:“行。”

    她看到他缓慢勾起来的唇角的弧度,因为闭着眼,所以这个笑并不牵动眉眼间的肌理走向,有两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可他的口吻是热络的,咬字叫人时依旧是那句“聿哥”,一如既往。

    林琅意甚至觉得他的语气过于正常了,起码比刚才用眼神检阅男模时要好说话。

    冒出这个念头后,她很快就好笑地挥散了自己的猜忌。

    对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正常情况下,程砚靳跟原楚聿就应该是好哥们啊。

    林琅意对生日宴表现得不感冒,但程砚靳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在提到原楚聿之后脸上那似有似无的笑就没有消下去过,反过来鼓动她:

    “毕竟是聿哥的生日,到时候你走的出的话,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

    林琅意点了头:“好,我尽量。”

    反正答案是什么,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中秋节快乐!

    妹要在生日宴上踢足球搞上下半场了,要不是程演技不好啪哒啪哒掉眼泪,妹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起疑的

    第

    82

    章

    杀人诛心

    林琅意在G市待了一周,

    顶着身上这数张名义股东的皮让海珠培育线彻底敲定。

    林向朔措手不及,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改革阵痛期”会从肚子痛变成了脑子痛,

    原本只是想依葫芦画瓢地照着应山湖的模式将淡水珠清水化养殖推广铺开,没想到钱终于到位了,这事的龙头却偏了一百八十度,

    他连两个公司的未来经营方向都要把控不住了。

    林向朔将股东大会的决议往家里一说,话里话外都是懊恼着自己认人不清,

    当初看到庄氏雪中送炭便急吼吼喝下这碗热汤,

    没想到人家捏着控制权这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事已至此,

    林廖远没有跟着儿子在那里怨天尤人,而是多方向庄氏打听。

    那庄光赫自打庄岚接手应山湖特色小镇且做得有声有色后给女儿下放了不少权力,更是对于林氏的未来充分看好,

    听林廖远这么明里暗里一询问,

    立刻去翻看了资金往来的记录。

    这一看,

    他才突然发现这笔大额投资金额出现在账上不过三五日,立刻转出用以收购股份。

    他自知庄岚手上并没有如此宽裕的资金,

    在回复林廖远之前偷偷去问了问女儿。

    庄岚含糊其辞:“我听到小道消息说应元投,我就投了,

    这钱,是我拉来的,反正我们净赚,

    您就别多问了。”

    搬出原楚聿似乎总是一块免死金牌,应元有今天,楚关迁确实要庆幸自己这个未婚先孕的儿子被生了下来,

    家里有这样卓越不凡的“别人家的孩子”撑着,

    对内对外都是一种强力可靠的信号。

    庄光赫知道自己女儿跟原楚聿交情不浅,

    听庄岚这么说,立刻就把所有事都按在了原楚聿头上。

    改变公司经营方向,谋划战略蓝图,这种有魄力有眼光的大决定,怎么想,都是原楚聿的手笔。

    庄光赫冲着林廖远委婉地提了一句:“应元”。

    这话传回家,父子俩都沉默了,想起股东大会上应元方也是投的赞成票,难道这真是原楚聿的公司收购策略?

    林向朔越想越睡不着,本以为一般情况下,投资方都不会对公司业务进行大规模调整的,只是通过占比股份赚点营业利润分成的钱,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已经完全被架空,成为了执行公司事务的傀儡。

    而且更恐怖的是,在会上,庄氏对于海珠线已经进行了完善的前期工作部署,就连相关合作方的清单都列完了,一切涉及到技术和设备的难点也都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

    如此详细周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林向朔越想心越拔凉。这阵仗,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并且是早早虎视眈眈了。

    孟徽听完这些消息,问道:“可这样的话,原楚聿为什么要从庄岚那儿中转呢?多拉一个人进来,那可是要给对方分一块肉的,否则人家为什么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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