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除了那条搭在外面的手臂什么都看不清。

    池疏从过于奢华的超跑上收回眼神,刚要转过身前,那辆跑车却车灯一照,

    直直地朝这里开了过来。

    池疏脚步一停,

    不知道为什么,

    下意识就觉得那辆车是来找他的。

    车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终于看清了座位上男人英俊疏冷的样貌。

    两人隔着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对上了视线。

    手臂从车窗旁收了回去,

    “咔哒”一声门打开,那男人斯斯文文地下了车,

    手背懒懒一支,背着身反手将门关上,而后视线缓慢地上下打量了下池疏。

    夜里下起雨来了,

    柏油路上几点雨水砸落又慢慢变淡,那人也没撑伞,就这样在雨变大之前沉稳地一步步走近。

    池疏皱眉,

    真的是冲他来的,

    可他完全不认识来人。

    他的背脊下意识夹紧了,

    肩膀舒张:“请问有事吗?”

    在听到回答前,他的脑海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也许是做贼心虚,首先将来人与林琅意视频里的程砚靳对比了一下,立刻否决。

    气质长相全都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认错。

    原楚聿半压着眼睫,居高临下瞧人时压迫感十足,他用这样不客气也不掩饰的目光将池疏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很淡地勾了下嘴角:“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此兴师问罪的开头,池疏的声音绷得很紧,依旧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你是谁?”

    原楚聿云淡风轻的一句:“我是林向朔。”

    池疏一愣,他知道林向朔是林琅意的哥哥,但此前一直没见过真人,林琅意也不曾给他看过照片,不过此刻瞧着原楚聿的身量气质,不知为何还真与林琅意有一种豪门兄妹相似的气场全开的感觉。

    “是哥哥啊……”池疏脸上的戒备一下子转变成了温顺甜腻的笑,“我是池疏,是Y大设计专业的大三生,姐姐刚刚回应山湖了,哥哥您是找她吗?”

    见原楚聿就站在民宿大门廊檐边际,雨势若是一大就会淋湿,池疏还屈意奉承地在门口抽了把民宿的公用伞,撑开后靠近原楚聿为他打上:“哥,雨下大了,要不我们进去聊?”

    原楚聿不咸不淡地瞧着他,完全不吃那一套:“劳烦别叫我哥哥。”

    池疏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微垫着脚把大部分伞倾向原楚聿,做出一副非常尽心尽力的讨好模样。

    这是林琅意的亲哥哥,无论怎么样,他都要搞好关系。

    原楚聿动也不动,由着池疏打直手臂用这个吃力的姿势为他打伞。

    几分钟的功夫,雨一下子下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晕出一大片水雾,池疏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很快半个身子都被雨打湿了,袖子和裤腿更是完全湿透。

    而原楚聿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冷眼瞧着他,摆明了就是在搓磨他。

    池疏脸上的笑很快就维持不住了。

    “林琅意有未婚夫,我希望你搞清楚这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你原本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在那里装傻充愣,是吗?”

    “哥哥,你在说什么……”池疏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好像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指责。

    原楚聿用审视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了一番,伸手从池疏手中取走了伞,伞面一动,他根本没打算给眼前这位看起来无比瘦弱的男生遮上那么一星半点,而是漠然地让对方完全暴露在雨水中。

    池疏半个身子都站在雨中,仿佛是被那几句话讽得可怜极了,才会顶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可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揣测着“林向朔”的下一句话可能是什么,他又应该怎么应对。

    如果是亲人的话,他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忠心、奉献、老实,以及最重要的,不求回报,不求回应。

    人都是自私且利己的,世上多的是那些把儿媳妇当女儿却在离婚时翻脸不认人的案例,多得是举案齐眉但是在大难临头愿意“保小弃大”的例子,没有血缘关系,再合得来,平时再亲近,在涉及到血脉至亲的问题上都会变了一副面孔。

    林向朔作为林琅意的亲哥哥,无论今日前来敲打他的意图是什么,总归肯定是站在亲妹妹那里的,那个未婚夫的实际利益并不重要,除非这影响到了林氏的利益。

    所以只要表明对林琅意的忠心就行了,这就足够稳住“林向朔”。

    他讷讷道:“我只是在琅意姐手下合作办了一些面向大学生的活动……”

    原楚聿果然继续淡淡道:“学生?Y大的学生……可真是有愧于百年校训。”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池疏的表情非常受伤,咬了咬嘴唇道,“我说了,我只是作为学生会主席跟琅意姐有一些公务上的交际……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学生会主席?”原楚聿轻轻挑眉,神情还是淡漠的。

    “是的,上上届的学生会主席也与姐姐认识,您是她哥哥,您一定知道吧?”池疏将边述搬出来,“所以才会对我有所误解是吗?其实我只是作为主席的身份——”

    面前男人忽然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带着精英阶层傲慢无礼的压迫感,以及那种似乎在看底层蝼蚁卖命一般的、令人愤怒又无能为力的怜悯。

    他说:“学生会主席?不必多次强调了,你看起来未免也将这个名头看得太重了一些,珠珠每天见的总裁和股东也如过江之鲫,倒还真排不上你。”

    池疏听出了其中像是在施舍弱者一般的口吻,脸色一寸寸僵硬下去。他看到原楚聿左手手腕上戴着的百达翡丽,看到雨幕中如雌伏巨兽的柯尼塞格,看到踩在脚下的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纯手工定制的牛津鞋。

    家境贫寒只是一个谎言,但他离面前这般如此身世煊赫的贵公子依然有着巨大的鸿沟。

    人与人的差距是天上地下的。

    他记得以前在社交媒体中看到博主形容影视剧男主身穿阿玛尼的套装,却被评论区中真正的富家子弟纠正了不同阶层完全不会了解到的常识:

    “不要总是阿玛尼,实在有些登不上台面,十大料子品牌中例如英国世家宝、意大利杰尼亚、Loro

    Piana这些才会是世家的实际选择,更重要的是,上流阶层会更偏爱全定制,他们有钱有时间,完全可以飞去伦敦萨维尔街试样衣并量身定制。”

    “请不要再说这些小家子气的“高奢”成衣来让人发笑了。”

    池疏的目光涣散地落在空气中,这些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只可能在展馆珍藏或图片上看到的超跑和豪表,却被面前的人习以为常地淋雨、出行、佩戴并任由磨损。

    所以在他眼里,自己也是那个“小家子气”的博主,没什么区别。

    “琅意姐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话,”池疏咬了咬牙,被戳痛了似的攻击道,“或许这就是她跟您的区别,所以你们认为天作之合的联姻也并不会是她真正想要的。”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尖锐起来,一字一顿反问道:“您是她的哥哥,您切实考虑过她的意愿吗?还是为了您手上的表,身后的车,脚下的鞋,而坐视不理呢?”

    “倒是说了两句像样的人话,”原楚聿半压着睫,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但是其一,珠珠从不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她生性随和,也觉得不需要与你说这种话,而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让我觉得我需要、有必要提醒你这些差距。”

    “其二,联姻中感情是否深厚确实也很重要,但拿着真爱的幌子将家世的‘门当户对’全盘否定,通常都是一些妄想一步登天的失败者说出来的话。”

    原楚聿漆黑深邃的瞳孔牢牢锁住他,将话说得直白又残忍:“为爱丢弃荣华富贵的选择可以由大小姐做出,但从身无分文却只会空喊真爱无价的穷小子口里说出来……”

    他蓦地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攻击性微笑,微微上挑着眼睛,用俯视众生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只会让人觉得他无耻又无能。”

    “痴心妄想。”

    雨越下越大,池疏整个人仿佛都在雨水中失了温度。

    他后背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额头的发流下来,滴进眼中,让他除了眼前如一座跨不过去的高山一般刻薄傲慢的男人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嘴唇一直在颤,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好不容易才慢慢找回溃散的意识。樾咯

    失败的对话,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他退一步:“林哥,您说的话我知道了,但我确实没有抱有其他的想法,但我知道您是在为家人考虑,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池疏轻微地眨了下眼,眼眶里的雨水流下来,重新让世界变得更清晰。

    夜幕沉沉,苍白的月色无言洒下,很快又被打湿的云层遮住光辉。

    他用力咬住舌尖,直到口腔里弥漫起淡淡的铁锈味,接上后半句话:“注意分寸。”

    “很好。”原楚聿步步紧逼,冲池疏挑了下下巴,“手机。”

    “什么……”池疏不明白他的意思,困窘地看着他。

    “给珠珠打电话,说你明天自己能去学校。”原楚聿收了伞,伞面上聚集的水珠立刻顺着汇聚成小溪汩汩流下。

    他微微提远一些,在檐下的位置稍稍甩了下伞上的水,等滤掉绝大多数的雨水后才将伞收纳好放入架子:“她很忙,别浪费她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原楚聿才迈步往民宿里走去,与池疏擦身而过,扔下一句:“打车的钱我会替你在前台付了,有人会送你去学校,放一百个心。”

    池疏死死地咬住牙关,任由他这么羞辱,一声不吭。

    他迟迟没有转身,也没有动,就这样由着雨水冲刷自己,听到身后民宿前台对待原楚聿的态度跟对待他截然不同的态度。

    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价格,民宿再偏,又怎么会真的打不到车呢?

    不过都是借口。

    原楚聿再走出来时,前台甚至还出来送了两步,他见池疏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忙吆喝:“哎呦,是远房弟弟是吧,快进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在房间里打前台内线好了哈。”

    池疏没动,原楚聿还在等他打那个电话。

    他背对着人,生硬地问:“哥哥的意思是,我以后都别浪费琅意姐的时间,是吗?”

    “不必给我挖坑,既然是正事,我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原楚聿意兴阑珊道,已然耐心告罄,“但你找她最好真的都是公务,而不是今天手割破了,明天错过门禁了。”

    池疏顿了顿,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他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他告诉自己,这些话只要不是从林琅意口中说出来,他都能好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毕竟其他都是虚的,只有她的态度,她的行为才会真正影响到他,或者伤害到他。

    手机一解锁,骤然出现在面前的就是那张他p过后的银杏树照片。

    池疏的脸色剧烈变化了一瞬,血一下子冲到脑子,就连心脏都停了一秒,随即手速极快地将照片点掉,然后又眼疾手快地将

    周围静谧无声。

    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所有的余光和注意力都在身旁身高腿长的男人身上,如惊弓之鸟一般唯恐“林向朔”看到了点什么。

    作为林琅意的亲哥哥,他肯定知道边述的事,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曾经在边述那儿动的手脚,林琅意一定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

    池疏并未对原楚聿刚才的明讽暗嘲有太多感觉,或者说,确实伤到了他,但并不致命。

    可他万万不能接受林琅意对他的不理睬和永不原谅。

    他只在乎她。

    池疏此刻真的被想象中的后果逼出了一身的冷汗,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急迫地给林琅意拨号,希望能迅速结束这一切并打发掉“林向朔”。

    电话接通,在听到林琅意的声音前,池疏先听到了熟悉的男声。

    那人依旧是咋咋唬唬的,声音亮且有力,只是现在听上去唇舌间有些含糊不清。

    他阴森森地逼问:“大半夜谁给你打电话?”

    林琅意听起来好像在跟人打架似的,头发摩擦的声音近在迟尺,还有指甲抓挠在布料上时发出的又闷又锐的划痕音。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那男声突兀地倒吸了口气,沉沉闷喘了一声,低声求饶:“你别……我不闹你了……”

    林琅意重新靠近话筒:“池疏?”

    池疏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这一次他脑海里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仿佛被人直接一枪命中眉心,连最后一口气都屏不住。

    他目光空洞,毫无焦距地落在夜色里,如了无生气的木偶一般讷讷道:“姐姐,我明天,你不用来接我了,前台说有接送服务。”

    “好的。”

    非常简短的回答,很快手机上就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就好像每一次与她沟通正事时,她也是这样单刀直入,毫不废话。

    池疏慢慢地将手臂从耳边放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受伤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淋了雨,伤口被泡发得越加抽疼。

    真的好疼。

    他自嘲:“打完了。”

    身边的男人毫不留念地离开。

    池疏闭了闭眼,疲乏得连转头看向原楚聿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原楚聿回到了车上,车灯一亮,黑色跑车在雨中调了个头,径直往远方驶去。

    池疏听着渐行渐远的发动机轰鸣声,口腔里阵阵发苦,还要一遍遍劝说自己:

    好在,好在,刚才一闪而过的微博“林向朔”并无反应,应该是没有看到。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作者有话说】

    原:平时不会开这种车出来的,今天是有个场合需要撑下场面

    现在你们知道是哪个场合了吧哈哈哈哈

    这小子在穷小子面前用身家背景的差距打压人,在妹宝的联姻对象那里以后用真爱论,可谓是对症下药,情场如战场。

    然而,之后,有一天,池疏发现了原楚聿不是林向朔,进而再发现……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3

    章

    沉睡的丈夫.avi

    原楚聿坐在车上,

    身上系着安全带,垂着头一手支在下巴,另一只手点在手机屏幕上,

    上面是刚才从前台处拍来的池疏的身份证件。

    他垂眼看了几分钟,退出,点进微博,

    想了想,手指流畅地输入了那一串乱码般的昵称。

    搜索结果很快就跳了出来,

    他的食指悬在空中久久没有点进去,

    而是谨慎地了显露在首页的一条最近

    【图书馆里的阳光总是最好的,

    好到她偷偷打瞌睡时那簇睫毛都好像融化在霞光里了。】

    【备考季教她解题,她在我手背上画爱心,画得歪歪扭扭,

    好像云朵上开出的一朵小花。】

    【没舍得洗掉,

    但是出汗了,

    花掉了。】

    原楚聿越看眉心越是轻轻蹙起,这个时间线对不上。

    稍顿,

    他在搜索框里录入了相同的只字片语——

    另一个真假猴王般的账号跳出来,这一条查重率极高的

    原楚聿思索两秒,

    这一回直接点了进去,先转到相册,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银杏叶的照片。

    他在这张照片上定定地看了很久,

    或许是这张照片实在拍得太美好,又或许是不敢看其他的内容,他连呼吸都沉下去,

    好像落入水底的一粒小石子,

    久到司机几乎快将车开到目的地了。

    一个电话打过来,

    原楚聿终于从一动不动的状态中剥离出来,接了。

    程砚靳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压着声,好像是怕打扰身边人睡觉:“解决了吗?”

    原楚聿看向车窗外,“嗯”了一声。

    程砚靳明显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情难自禁地小声哼了两句欢快的歌,突然想起有人在睡觉,赶紧又闭紧了嘴巴。

    可是实在是高兴,他藏不住情绪,一高兴就忍不住感谢天感谢地的:“聿哥靠谱!多亏有你!不过我也不错吧!我想着这种时候怎么能离开她?直接打车去了应山湖,真的在这里逮到林小猪了,要留住她还不容易?我灵机一动,直接——”

    话说一半他紧急刹车,心脏砰砰跳着,舔了下唇,只觉得上面还残余着令人着迷的甜腻气息。

    他一手捂住手机话筒,猫着腰回头瞟了一眼熟睡的人,小声道:“这样的话我回头去庙里被关禁闭也放心了——”

    “但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原楚聿在听到程砚靳的后半句话后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调整了坐姿,将那张照片保存到手机里,“今天见到的这个大学生,跟林琅意之前的初恋很像,我的确是警告过他了,不过后续什么发展,我不好说。”

    程砚靳像是一只乐呵呵准备去叼饭盆开饭的狗,满心欢喜却被人一铁盆“咣当”扣在脑门上,震得大脑都在嗡嗡响。

    他呆了两秒,只挤出一个干瘪的“啊?”

    “先睡吧,”原楚聿想到刚才池疏给林琅意打电话时那边隐秘的声响,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别多想,我也回家休息了。”

    这么一个重磅炸弹砸下去,程砚靳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他的大脑空前清明,还要再问,原楚聿已经挂断了电话,显然不欲再多说。

    程砚靳呆呆地举着手机站在原地,那点开心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透,只余下狼狈无措。

    他转过脸,看向睡梦中的人,有一种像是赢了又像是输了的茫然感,久久也没有反应。

    *

    原楚聿洗漱完后坐在床沿边,伸手按灭了床背上的灯带后才发现窗帘还留了一条缝,那是房间里唯一一点光亮。

    他将左手翻转过来,手腕上的表已经在洗漱之前摘掉了,可是串着珍珠的手绳全天系在手腕上,一刻也不曾摘掉。

    他上半身倒下去,陷入柔软的被衾中,静了两秒,重新将左手张开在眼前,借着那一点月色细细审视。

    他在晚上曾搂过她,严丝合缝地贴着她。

    如果今晚没有池疏横插一脚打破计划的话,如果程砚靳就那样昏睡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话……

    原楚聿收拢掌心,转过身,阖上眼睛不再多想。

    可是梦境中的一切都太过于真实了,墙上的钟表飞速倒退,他重新回到了沙江小区,回到了厨房门口时——

    他不想让她学着视频里说的那样,当着他的面用唇舌去喂药。

    她才不听他的。

    她从他掌心里抽走水杯,边走边喝了两口,到沙发边上半蹲下,拿着一板药举在眼前来回研究。

    锡纸盒哗啦啦地作响,他缓慢地绕出来,靠在厨房门口寂阒无声地瞧着她。

    她剥开一粒含进嘴里,又灌了一口水,慢慢俯身下去,在贴近程砚靳之前却慢慢地撩起眼皮,像是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下贝壳一样若有似无地睇了他一眼。

    他一定是被那一眼激到了,才会从厨房门那厢骤然起身,几步急跨过来,在她哺喂之前拎着她的胳膊,将人整个拉起来。

    手中的玻璃杯打翻在沙发上,剩下的半杯水全部洒在薄毯上,晕出一大摊不规则的深色水渍。

    她被凶狠地按在沙发上,无可避免地坐在程砚靳膝盖处,杯子在隐秘的动静中骨碌碌地滚到地上,依旧被绒毯藏住了所有的声音。

    而他沉沦在她的唇舌之间,药丸在混乱中被咬碎,弥漫出发苦发涩的滋味,可他意犹未尽地一一咽下,还要贴着她的齿关欲求不满地吮含,和她抢夺剩下的所剩无几的药。

    不要喂给他,喂给我。

    她似被呛到,闷在喉咙里的咳嗽让她整个人都在细微震颤,推拒地一点点往后仰倒,还要挤出一只手去推他。

    他单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扣住她的下巴,有些重,按得那一片开始泛起薄红,又弥补似的在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上来回细腻摩挲。

    她往后退,他便倾着上半身穷追不舍地压过去,直到两个人都靠在沙发背几上退无可退。

    她抗拒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滑下去,被他握住,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然后一同按在身旁的毯子上。

    那里是湿的,薄毯上都是杯子里洒出来的水,而薄毯下,是程砚靳滚烫的体温。

    沉睡中的人呼吸间身体轻微起伏,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般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她似乎被这样打湿后间隔无几的距离惊吓到了,拼命想从潮湿的毯子上挣扎回手,起码不要碰到程砚靳的温度。

    挣扎间的衣料摩擦像是窸窸窣窣的碎纸声,飘落在一点零星火苗上,一下子腾起了凶狠的火。

    他的心脏激烈跳动,在静谧无声的午夜里无限放大,他迈出了这一步,就好像推动了多米诺骨牌的一块,于是所有的理智和道德都瞬间崩塌,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

    她挣扎无果,最后用力泄愤地捶了两下他的肩膀,还要心惊胆战地分出一缕神志去探看沉睡的人,唯恐这点声响会吵醒她的未婚夫。

    “去里面……不要在这里。”她终于妥协,一条手臂越过他的肩膀往卧室里指去,睫毛簌簌。

    他转过头,蹭着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路沉迷地亲吻过去,余光瞥向紧闭的卧室门,黑洞一般,他好像在打开一扇潘多拉魔盒的门。

    他是这样一个不齿、不堪、不韪的人,他在乞求一件不为世俗容忍的不仁不义的事。

    他发现应有的那点愧怍和自厌情绪居然已经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再一次关上门,房间里漆黑一片,他跟失了理智一般去掠夺。或许很早之前,很早很早以前,在金沙公馆,他曾鸠占鹊巢地占用了程砚靳的房间,从那一刻时,他就在这样不齿地等待命运的齿轮将时间拨到现在这一刻。

    他是知道这里的家装格局的,他曾来过,被手足兄弟毫无芥蒂地邀请过来参观,而他却可耻地利用这一点将她一步步哄骗着带进去。

    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房间里,躺在不属于他的床上。

    以及不属于他的……

    窗户没有关严实,风吹进来,将窗帘吹得微微鼓动,漏出一条小缝。

    他借着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光看清坐在他腰腹上的人,她的小腿略微屈起交错,大腿上的胎记像是血一样浓郁鲜红,是整个黑白世界里唯一一点红,勾走了他所有的神志。

    他想要贪婪地握住她的脚踝把人往前拖,可大概是这种时候就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他忽然进入了像是鬼压床一样的状态,动弹不得。

    他张了张嘴,想要眷恋地诱哄着唤她,可是喉咙处空空荡荡,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被禁锢在了床上,动不了,说不出话,却依旧不肯放弃已经滚到嘴边的糖,用眼神一点点诱使地凝视着她,勾引她微微俯下身与他缠绵接吻。

    她的长发从肩头柔顺地滑下来,像是游动的小鱼一样短暂地堆积在他耳朵上,很快又痒痒地滑落。

    他无数次地想要将她抓在手心里。

    她保持着鼻尖相对的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呼吸交缠间似乎判断出他蠢蠢欲动的并不清白的眼神,于是收拢了小腿,将膝盖压在他腹部,像是在教训似的,一点点顺着腹肌的纹理用力碾压过去。

    他被这一阵重一阵轻的隔靴搔痒的践踏踩得浑身发紧,声音发不出来,只能将所有的喘.息都闷在胸腔里。到最后她已经挪到了他的肩膀处,一转头,他就能吻上那一小团胎记。

    不上不下的,折磨得人快要疯了。

    他扯着丝一样勾着她的目光,凝视着她,缓慢地往下收紧了下颌,慢吞吞地用口型唤她“再往上坐一些”。

    “林琅意?”醉酒后沙哑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紧接着就是玻璃杯碰到茶几腿的清脆撞击声。

    程砚靳醒过来了,他见灯没关,起身下地时不小心踢到了滚落在地上的玻璃杯。

    房内他吞咽不及,根本难以从眼前的状态中抽身出来,可是耳边的动静是那么明显,他几乎是瞬间就将门外的情形判断了出来。

    他能听到门板后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近。

    门没锁。

    林琅意直起身,往后退,似乎想要终止这场荒谬的闹剧。

    身上的重量随着她的离开一下子抽走,他的小指痉挛了一下,慢吞吞地抿了下唇瓣上水光潋滟的湿痕,喉结难耐地滚动。

    他好像脱离出鬼压床的状态了。

    选择权重新转到他手中,退或是进,而人生二十余载,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疯狂地选择做出一个错误选择过。

    他紧跟着坐起来,攥住她的腕子往自己怀里扯,强硬地留住她,像是想将一切窗户纸都挑破。

    她重新跌坐回他身上,而他不由分说地将她从他身上掀落下来,然后把她用力按进被褥中。

    被子鼓动一下,她的长发如散开的扇面铺在床榻上,整个人深深陷入被衾中。

    天旋地转间,他压住她,左手横着盖住她的眼睛,俯下身与她缠绵接吻。

    “咔哒”一声,房门把手被转动。

    原楚聿骤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窗帘被风吹起一些,月光影影绰绰地洒进来。

    他静了两秒,掀开被子下床,起身去了浴室。

    【??作者有话说】

    原楚聿:分工协作?你缠住林琅缠到c上去了?刚才不睡觉现在也别想睡了,惦记着初恋替身的事睁眼到天明吧!

    可能还有一更,大约在晚上18:00发,啵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4

    章

    诚意

    程砚靳最后也没能将替身这件事想出个头绪来,

    为此,他这几日连攒局玩乐的心思也没有,成日围着林琅意转,

    问就是一句理直气壮的“当保镖”!

    原本应该寸阴是竞地在被关禁闭之前好好疯玩个够,就像减肥前的最后一顿火锅,像是结婚前夕的最后一个单身夜,

    他早早将日程做满,结果到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林琅意并不介意,

    她白天有了免费司机,

    晚上还有人越来越熟练的伺候,

    可谓是夜夜笙歌,让她最近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程砚靳在这样鞍前马后唯她独尊的生活中,好歹确定了林琅意与那豆芽菜暂时没了联系。

    苍天有眼!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两条动态发完,

    底下的朋友都在问他是碰到什么解气的事了?还有人逗趣他是不是多次挑战未婚妻权威被ko,

    今天终于能在吵架后被扫地出门时保留一床凉席睡大街了?

    程砚靳一眼扫到自己朋友圈的回复中含妻量极高,

    这才突然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朋友都开始默认了林琅意对他的影响力,

    而他居然也在无知无觉中会因为她的一点小事而在意这么久,甚至愿意为此而拒绝所有的娱乐活动,

    在被关禁闭之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这太离谱了!也太恐怖了!

    他明明是追求绝对自由的人,怎么会适居其反地反过来主动将自己束缚在她身上?

    这实在太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了。

    程砚靳自己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将林琅意的分量提得这么高。

    于是静修营这时候看起来,

    居然还有点用处了!

    5月25日,他终于被关进了崂山他就像那些围墙内和围墙外的人,没进去之前故作成熟地觉得这是个调整自己与林琅意关系的好地方。

    关进去后……放他出来啊!!

    程砚靳第一次四点起床不是因为还没睡,

    而是因为要起来早读。

    起床的那一瞬间,

    他简直杀了林琅意的心都有。

    四点!他连在斐济看日出都不愿意起这么早。

    神智不清地被催着去了大雄宝殿,

    诵经声响起,如厚厚的绸布裹在耳边,令人脑瓜子嗡嗡作响。程砚靳觉得这玩意根本不是在祈福,而是在准备给自己送走。

    他越听越燥,偏偏还要跪坐在厅内将近一小时,一扭头,看到了同样如丧考妣的楚弘,顿时来了气。

    当初就不该听林琅意的话,应该直接把惹恼她的楚弘当场揍一顿,结果林琅意后来转头就把自己当立威对象,送自己进来蹲大牢。

    程砚靳恨得牙痒痒,越看那嘴皮子翕动念经的木然的楚弘越不顺眼。

    早读完了,到吃早饭的点,楚弘苦着一张脸盯着自己面前的清粥小菜,只觉得自己本就不是生物钟的进食点更加没胃口。

    程砚靳一撩海清服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手臂像是钢筋一样重重压在他肩膀上,楚弘瞌睡都没醒,立刻人一歪,连忙一个激灵立住背脊。

    程砚靳关心:“是不是吃不下?”

    楚弘拼命点头。

    话音刚落,程砚靳空出来的那只手立刻端走了楚弘面前的那碗清水一样的粥,仰头一口干完了。

    空碗被重新放回楚弘面前,因为动作太粗犷,碗身晃动间还碰到了一旁的油饼。

    程砚靳转腔拐调“哎呦”一声,稳稳接住油饼,然后像是个恶霸一样送到自己嘴里大咬一口,斜着眼睛睨着傻了眼的楚弘。

    “哥……这是我的。”

    “你不是不吃?”

    楚弘哭丧着一张脸:“我只是有点没胃口,等下酝酿一下还是会吃的。”

    程砚靳大口咽下饼:“磨磨唧唧,早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不知道?吃完了就去干活,我帮你吃饭,你帮我干活。”

    干的活也丰富多彩,洗碗拖地当然不必说,还要洗居士服、打扫房间包括厕所和去后山绿色纯天然种植的蔬菜地里干农活!

    程砚靳冲着楚弘腿弯处就是一脚:“你去扫厕所。”

    公共浴室是建造在蹲坑上的,集体大澡堂里洗澡还要见缝插针争分夺秒,指不定这边拉屎那边就要洗澡,洗澡时两只脚还要注意别一脚踩进坑里。

    楚弘一进这浴室脸色就煞白一片,眼睛一酸,当场就要流下眼泪来。

    “砚靳哥,这里,这里怎么洗澡啊?”他语无伦次,“我容易出汗,一天不洗澡不行的。”

    程砚靳脸色也不好看,瞧着血压不太稳定,可还要在楚弘面前招摇撞骗:“你懂什么,没上过大学就是见识少,国内大学公共浴室就是这样的。”

    楚弘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抓住拖把柄:“半截帘子,还建造在蹲坑上?”

    程砚靳闻不了这个味,走出去老远才回答:“对,赶紧打扫!”

    “我要出国,我要出国……”楚弘不住点头,坚定信念,“我不要叉开腿站在坑里洗澡。”

    程砚靳被抓去洗衣服,他只恨楚弘只有一个人,不能劈成两半,将那些粗麻搓在手里时将林琅意骂了个狗血淋头。

    洗了不到一半,他身上先湿透了,一想起公共浴室的环境,立刻骂得更起劲了。

    还买什么真丝睡衣,手洗的玩意一个都别想出现在家里。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给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洗一次衣服!

    洗了衣服又到了上课的时间。楚弘身上味道不好闻,又死活不想洗澡,被程砚靳拎到打扫干净的坑位,兜头拧开花洒淋下,冷水一冲,连水温都还来不及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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