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个房对付一宿。

    -

    次日清晨,柏寅清早早回到宿舍楼。由于回来得太早,他差点和虞微年的跑腿撞上。

    帮虞微年送早饭的跑腿叫宋临,是柏寅清的学长。他们同宿舍楼却不森*晚*整*理同楼层,送早餐也比较方便。

    今天,宋临一大清早起床去食堂排队买早饭,买完早饭又忘袋子里塞贺卡。正准备往柏寅清的宿舍前去,他竟迎面撞见归来开门的柏寅清。

    柏寅清也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宋临吓得半死,他直接把早餐塞进嘴里,心虚地捂住贺卡:“hello,起……起这么早啊。”

    柏寅清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但还是礼貌性地应了声。

    应该没被发现吧?贺卡捂着了,早饭也吃嘴里了。宋临看着柏寅清进入宿舍,心脏狂跳不止。

    虞微年开的价格是每天一千,这种钱多事少的活儿,放哪里都是被抢着要的。要是被他搞砸,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宋临连忙给虞微年发了条消息:【早上我撞见柏寅清了,他应该刚从外面回来。今天的早餐,不需要送了吧?】

    大概过去半小时,他才收到一条语音回复。听声音,虞微年尚处在梦乡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嗯,今天不用。”

    -

    柏寅清回宿舍换军训服,他的室友基本都已经洗漱完毕。

    姚洲:“昨天宿管查寝,我们说你在卫生间。”

    柏寅清已经提前请过假,但他还是说:“昨天有点事,谢谢。”

    宿舍气氛一瞬诡异。

    柏寅清不知道,他昨晚搀扶虞微年出校门口,又上了同一辆出租车的事,已经在学校里传遍了。论坛不少人都在感慨,果然没有虞微年拿不下的人。

    哪怕是柏寅清这样难搞定的高岭之花。

    原何熠仍记得论坛热帖里的讨论,当时虞微年明显醉得不省人事,柏寅清身为学弟,出手帮忙也很正常。

    不一定非是在一起了吧?

    但柏寅清彻夜未归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思绪如同纠乱的线头,原何熠单刀直入地问:“你和学长在一起了吗?”

    柏寅清扣扣子的动作一顿,他偏首:“没有。”

    “哦,很多人看到你和学长上了同一辆车。”

    “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家。仅此而已。”

    原何熠心想果然,他又问:“所以你在学长家留宿了?”

    “没有。”柏寅清原本可以不回答,但可能是不想和虞微年扯上关系,所以还是一一回答了。

    原何熠一脸雨过天晴:“我就说嘛,论坛里都是瞎说的。”

    不怪论坛讨论得热火朝天,关键是虞微年这人本身自带话题。丰富的情史,出色的外在条件,优渥的家庭背景,光是一点就足够制造话题,更别提他同时具备三点。

    柏寅清换好军训服,拿好手机宿舍房卡,宿舍门口果然没有虞微年送的早餐。

    他原本还有些怀疑,送早餐是否是他人代劳。但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

    确实是虞微年亲手送的。虞微年昨夜那么折腾,今天肯定起不来。

    柏寅清正要关上门,柯亚喊住了他:“等等。”

    柏寅清看向他。

    柯亚欲言又止,随后还是低声说:“虞学长在追求你,对吧?”

    柏寅清没否认。

    “虞学长谈过很多次恋爱,也大张旗鼓追求过很多人,总是营造出一种遇到真爱的错觉,但没一次是认真的……”言下之意是,虞微年也不会对柏寅清认真。

    柏寅清淡淡打断:“跟你有关系吗?”

    柯亚不说话。

    柏寅清直接走了。

    烈日烘烤的操场上,穿着迷彩服的学生列阵站立。

    汗水流经面庞,最终在下颌滑落。顶着炎炎烈日,柏寅清神色依旧,随着教官的哨声响起,他孤身前往一侧阴凉处休息。

    军训期间,柏寅清手机多次震动。很少有人会给他发消息,他也很少会与人聊天。

    故而他不需要打开手机确认,就能知道震动的来源。

    点开微信,虞微年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是虞微年的自拍。他裹在深色被褥间,趴在床上,胸口压着枕头,雪白单薄的后背一览无遗。

    刚睡醒的他,面颊带着自然红潮,眼尾也是湿润的。不需要后期处理,便足够吸引眼球,过分精致的面庞透出几分弱态,像极了志怪故事中吸人精魂的妖精。

    ——柏同学,我好难受。

    ——我好像真的生病了。

    柏寅清回复:别给我发乱七八糟的照片。

    虞微年:好的。

    虞微年居然会这么听话?不,这个人天生就是不稳定的危险分子。

    果然,没过几秒,他又发来一个视频。

    镜头下挪,位于腰前。手指勾起睡衣一角,将窄窄的腰身露在外头。哪怕是随意录制,也能看清那细韧纤薄的腰身,雪白的,细腻的,温热的,健康的血色自皮肉中透出,肉眼可见的触感极佳。

    冷白剔透的手指若有若无地碰着腹部薄肌,朦胧光影落下,难以描述的色气。

    视频不长也不短,但柏寅清还没看完,视频就被突然撤回了。

    柏寅清:?

    虞微年:?

    柏寅清:为什么撤回。

    虞微年:不想给你看了。

    虞微年:讨厌你。

    “……”

    柏寅清沉默,片刻后,眉头微拧。

    他和虞微年之间应该还没到能“打情骂俏”的关系。

    再说了,他什么都没做,虞微年讨厌他什么?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不过,虞微年似乎正在生病,病中的人总是情绪脆弱。

    算了,和病人计较什么?

    但真让柏寅清回复,他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他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好几次输入,最后全部删除。

    手机震动了一下,柏寅清快速看向屏幕,却发现,只是一则新闻弹送。

    他看着最后那条“讨厌你”,总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可手指落在键盘上,又动不了了。

    五分钟内,柏寅清会话框多次显示【正在输入中……】,但虞微年这边一条消息都没收到。

    他觉得有趣极了,柏寅清居然也会因不知道回复什么而伤脑筋?

    又过去两分钟,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显示【正在输入中……】。柏寅清终于想好该回复什么,可是,虞微年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这是一条语音信息。

    柏寅清的边界感很强,他不喜欢让别人窥探自己的生活。哪怕与他人距离足够远,他还是将手机音量调低,并将听筒放置耳边。

    沙沙的嗓音轻轻打着转,虞微年用惯用的上扬音调,哼笑着说。

    “骗你的。”他说,“我最喜欢你了。”

    十分钟休息时间到,集合哨声盖过世界万物声响。

    柏寅清静静垂眸,虞微年似是怕他不听,又发了一个文字版本的表白。

    ——我最喜欢你了。

    ——但是柏寅清,你弄得我好疼。

    下一秒,新照片弹出。

    虞微年对着脚踝拍了一张照片。

    细瘦骨感的脚踝,有一圈明显的指印。一夜过去,痕迹并未消散,经过长夜发酵,原本浅浅的红印形成另外一种更为深刻的淤青,仿若自皮肤内里透出,与骨肉生长在一起。

    穿着迷彩服的学生匆匆奔向集合地点,唯有柏寅清站在原地。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随后望向屏幕照片。

    这是他留下来的标记。

    第14章

    趁虚而入

    我会一直陪着你。

    柏寅清没有回消息。

    虞微年没有得到回复,也不在意。

    追人追的就是过程,太快得到确切答案,反而没意思。

    次日,虞微年习惯性给柏寅清发了几条消息,柏寅清都没回。

    现在他没什么课,导师放养,也不开组会,期末交一下论文就好,他每天闲得很。

    午休时间,虞微年去了一趟柏寅清的宿舍。

    宿舍里只有柯亚一人:“柏寅清昨晚临时请了个病假,今天也没有看到他,应该还在医院里。”

    医院?柏寅清生病了?

    这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虞微年追问:“他说了是哪个医院吗?”

    柯亚摇摇头:“没有说。”

    柏寅清独来独往,和室友关系一般,不告诉室友也很正常。

    “好,谢谢你。”虞微年打算想想别的办法。

    虞微年看了眼时间,正打算离开,柯亚却突然喊住他,迟疑着说:“但我有意外看到一个单子……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去了这家医院。”

    ……

    柏寅清所在医院是一家预约制的高端私人医院。

    虞微年正好有点关系,他找人开了个预约单,到达医院后,象征性找医生开了点药。

    旋即将药拎在手上,一层层楼找。

    终于,他在四楼看见了柏寅清。

    虞微年整理了一下行装,从容自若地往前走,随后,他故作诧异:“柏寅清,你怎么在这里?”

    柏寅清听到有人喊他,第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他以为这是幻觉。

    又过去几秒,他才缓缓侧转过脸,脸色苍白,眼底满是红血丝,在医院冷白灯光映照之下,宛若阴郁恶鬼。

    恰好,一旁有护士经过:“柏先生,您还没有去休息吗?手术室这边我们会帮您盯着的,您可以先去旁边的休息室休息一下……您坐了一夜,身体撑不住的。”

    虞微年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柏寅清虽面容平静,笔直端坐,但衣服上布满褶子,形容憔悴。

    原来是一夜未眠。

    虞微年看向前方手术室,里面是柏寅清的家人吗?他心中大概有数,在柏寅清身边坐下。

    “你的脸色很差,先去休息一下吧?”他轻声说,“我在这里帮你守着,好不好?”

    柏寅清盯着他:“不用。”

    虞微年没有窥探柏寅清隐私的想法,柏寅清也不会主动和虞微年说手术室里的人是谁。

    二人就这么坐在手术室门口。柏寅清一夜未眠,他仿佛割裂成两瓣,身体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他没有想过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像在与自己做斗争,也像在自我折磨。

    终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带来了好消息:“手术很顺利,抽了800多毫升的积液……”

    虞微年“恰好”去接了个电话,站在前方不远处,这个距离不会听见柏寅清和医生的对话。

    柏寅清:“好,谢谢。”

    接完电话的虞微年恰好又回来了,他顺便去接了杯水:“喝点温水吧。”

    柏寅清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来了。

    虞微年:“手术很顺利吧?不进去看看吗?”

    柏寅清:“现在还不能进去。”

    “那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虞微年道,“我陪你去。要是之后有事,我把你喊醒。”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等谁,但我相信,对方不希望看到憔悴的你。”

    柏寅清并不是一个需要休息的人,他凝视虞微年片刻,还是说了声“好”。

    医院为病患家属准备了专门休息室。

    柏寅清原本只打算在沙发上小睡片刻,却看到虞微年在为他铺床。

    “看我做什么?”虞微年侧过身,“保险起见,我套了个一次性床套。还是睡床吧,睡床上比较舒服。”

    “虞微年。”柏寅清的声音有些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医院当然是看病,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虞微年扬了扬手中的药,他催促,“好了,先过来睡觉吧。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虞微年强行把柏寅清拉到床上,又强行给柏寅清盖上被子。柏寅清试图起身,被他一只手推摁回床上。

    “有什么事睡醒再说。”他道,“我问过护士,你爷爷大概一小时左右清醒。我给你定了一个一小时的闹钟,当然,我也会一直在旁边陪着你,直到你醒过来。”

    “……”

    柏寅清:“你会一直陪着我?”

    虞微年:“当然。”

    柏寅清不说话,只静静注视着虞微年。身边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这次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很好闻。

    他的失眠很严重,因此他总是长时间保持清醒,待身体足够疲惫的情况下入睡。比如通宵一夜,第二夜便能正常入睡。

    但哪怕是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他还是很难入睡。

    这是唯一一次,他刚闭上眼睛,意识便混沌模糊。

    半梦半醒间,熟悉的感觉来袭,柏寅清的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仿若孤零零的游魂飘在半空。

    浓雾下的凛冬,花园内站着一个小男孩,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唇色发青,稚嫩面庞满是可怜的祈求与期盼,望着前方两个高大漆黑的身影。

    柏寅清看不清那两团黑影的面庞,却能清晰听见声音。

    “为什么是99分?你上次都能拿一百分。”

    “难度提高,最高分就是99分?那你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做到满分?”

    “你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差?”

    “不准哭!”

    “你是我儿子,你不能比任何人要差。”

    “……”

    这些话无法对成年的柏寅清造成影响,可对一个孩童而言,却比匕首还要尖锐。一张张奖状与奖杯将陈列柜填满,又会出现一个新的柜子,荣誉证明的数量永远不够多,也永远不会满足。

    不允许玩乐,不允许放松,不允许犯错。经过严苛照料的树苗,被要求枝繁叶茂,每一根枝杈都要生长得完美。

    一幅幅画面仿若录像带,逐渐模糊褪色。

    视角陡然切换,柏寅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熟悉的场景让恐惧细细蔓延,他一抬头,望见两双失望的眼。

    “现在的小孩精神怎么这么脆弱……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真后悔生了你。”

    “柏寅清!”

    大脑胀痛得厉害,针扎一般刺向大脑神经。一句句质问变得模糊,心跳却越来越快。

    眼前变得扭曲模糊,柏寅清蓦地惊醒,四肢已然冰凉。

    身上却是温热的。

    柏寅清眼底还是未曾散去的惊惧,待他缓了片刻,才迟钝地将目光落向拥着他的虞微年。

    虞微年能够清晰感受到柏寅清的颤抖,他坐在床沿,双手环抱住柏寅清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柏寅清的后背。

    语气十分柔和:“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虞微年的怀抱温暖,且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气味。当他抱着柏寅清时,柏寅清能明确知道自己正处在现实之中。

    而不是虚无梦境。

    柏寅清没有说话,冰凉的体温与小幅度颤抖的身躯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虞微年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突然看到床上的柏寅清脸色惨白眉心紧拧,意识到柏寅清可能做了噩梦,便匆忙放下手机,坐在了床沿。

    他抱着柏寅清,察觉到柏寅清没有抗拒,又伸出手摸了摸柏寅清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体温有点热。我喊医生帮你测个体温吧?”

    虞微年正要起身,却被拉住手腕。

    他侧过身,对上柏寅清乌黑的眼睛,冷淡眼底尽是深沉墨色,幽暗不明。

    第15章

    嘘寒问暖

    永远

    虞微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柏寅清。

    不论样貌、气质,柏寅清完美符合虞微年的理想型。而现在,虞微年又看到了不一样的柏寅清。

    他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外表冷淡,无坚不摧,像个刀枪不入的战士的柏寅清,内心却是敏感柔软,需要依赖的。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脆弱,让柏寅清看起来格外迷人。

    原来柏寅清也会在背地里舔舐伤口。

    也许他此刻正在忍受痛苦,但他这幅脆弱可怜的模样,却让虞微年意外地觉得很性感。

    虞微年坐了回去:“我留在这吧?我喊护士进来,让他们给你测体温。”

    柏寅清“嗯”了一声。

    噩梦中的场景与声音仍然萦绕在侧,与过往每一次噩梦惊醒一样。从前,他会望着漆黑寂静的天花板,在失眠与疲惫间反复,孤身等待天明。

    可这一次,他获得了一个温暖的拥抱,以及一句句安抚性质的言语。

    同样是做噩梦,惊醒后的待遇却截然不同。柏寅清早已习惯自我消化一切,甚至喜欢自虐式地折磨自己,因为噩梦能让他随时随地保持清醒。

    他讨厌一切能操控他神志的物品,也抗拒对任何事物依赖成瘾。

    ——前提是,他没有享受过后者带来的滋味。

    柏寅清看起来像在走神,不过脸色惨白。虞微年伸手抚上柏寅清的手背,很凉。

    “是做噩梦了吗?”他问,“要不要再睡一会?”

    柏寅清垂眼看着虞微年的手,手指修长匀称,根根分明。

    “嗯。”他说,“不睡了。”

    “还在担心你爷爷吗?”虞微年放轻语调:“抱歉,我不是故意去打听的,刚刚护士以为我们关系很好,看你睡着,就把你爷爷的情况告诉我了……你可以放心,你爷爷的手术很顺利,现在医学也很发达,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多年来,柏寅清一直待在京州,与爷爷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再次得知爷爷的消息,便是爷爷病情已到晚期的病情,托举他幼年的精神矍铄的老者,成为躺在病床上的枯木,与记忆大相径庭。

    他总是会想,如果这些年来,哪怕他有一次回到A市,又或是多问候一下老者,一切是否都来得及?

    柏寅清总是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他自小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坚强,要完美,要强大到无坚不摧。

    包括他自己的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不够完美,但现在却有人抱着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情与包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仿佛,那些不被允许的,都能够被接纳。

    门外传来敲门声,虞微年说了声“进”。

    护士与医生推着推车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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