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七层的高级套房中,夜行者公会与七星莲公会终于坐不住了。

    “长龙公会和射手公会他们下午就去献殷勤了,我们真的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长龙和射手是什么东西,我们可是顶级公会!”

    “顶级公会的脸面就这么重要?你以为,公平竞争我们争的过鬼眼和高塔吗?”

    “难不成我们就自降身价,对那种人阿谀奉承?你没看到他对鬼眼公会的小朋友色眯眯的眼神?”

    “赚钱有什么磕碜的,你管他是什么人,合同到手才是真的!”

    “你们会长能同意?”

    “咱俩现在就向各自的会长申报,看看他们怎么说。”

    “行啊,要是我们会长同意,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赔笑!”

    两人同时拿起卫星电话,拨打会长的私人通讯。

    “怎么回事?电话拨不通了。”

    “我也拨不通。”

    “是不是现在在公海深处了,卫星电话信号也不行?”

    “有可能。”

    “别打了!清醒一点吧,难不成会长会说让我们去阿谀奉承?他就算这么想也不会这么说!”

    “你——”

    “你不去我可去了,不就是一张脸吗,能分一杯羹总比白跑一趟强!”

    “唉你等等我!”

    两家公会做了大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下定决心,要放下身段向古德绍示好。

    然而他们刚出房间,就见塔斯曼的护卫队匆匆跑过,厉声道:“古德绍部长遇刺身亡,烦请所有公会回到自己房间等待!”

    夜行者公会:“......”

    七星莲公会:“......”

    护卫队匆匆跑向赌场的方向,铺着红毯的长廊里灯火通明,楼梯传来凌乱沉重的震颤,人流如水,倾泻而下。

    红色警示铃接踵响起,凄厉聒耳,欢声笑语就此戛然而止。

    海风萧瑟,曼星海号彻底陷入肃杀。

    邮轮负五层员工内舱房中,陈顺安被警示铃惊醒,他佝偻着后背爬下床,小心地扒开门缝,却意外发现,监视着自己的两个人不见了。

    他很快意识到,邮轮里出了大事,人手不够,所以负责监视他的人被抽调离开。

    他心脏狂跳,深吸不止,苍白的鬓角瞬间挂上薄汗。

    他明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将信息传出去,为自己的儿子,为国王报仇。

    陈顺安合上房门,扶着冰冷的铁架走入安全通道,他熟练地绕过几道狭窄的小门,终于看到了有些陈旧腐朽的货梯。

    与游客不同,邮轮的服务人员都住在海平面以下无窗的内舱房中,房间极度狭窄,仅有五平方米,勉强能装下一张床,一张桌。

    他们是看不到大海的,不仅还不到大海,还要闻着通风口传来的混合炒菜味。

    因为这里与冷库和厨房相隔极近。

    从被屏蔽的员工房到能接收卫星信号的甲板,共有五层楼高,可以乘荒废的货梯直达。

    陈顺安紧握工友的手机,走进了货梯。

    数字一格格上跳,他的心也逐渐上浮,手机在他掌心被汗打湿,他的神经也随之绷紧到了极点。

    就快要到了......

    只要他买好通讯服务,就可以发出那两条消息,他早已把国王的两位故人的号码深深刻在了脑袋里。

    叮!

    货梯停在了一层,随着一声沉闷的摩擦声,大门缓缓张开。

    陈顺安迫不及待地挤出去,走到甲板边缘。

    黑沉的海浪就在眼前,凄厉的嗡鸣不绝于耳。

    陈顺安强迫自己停止手抖,他借着微弱的光亮,输入一串房号与密码,成功购买了一天的通讯网络。

    喜悦渐渐跃入了心头,他连忙拨打了第一个号码,只听“嘟”一声,信号被截断了。

    陈顺安看着失去显示的手机屏幕,心轰然坠落,沉入谷底。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的安全通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监控显示他上甲板了!”

    “快追!”

    “妈的老小子,果然心怀不轨,趁乱就溜!”

    “别让它入水,他是海龟形态觉醒者!”

    “哼,他敢入水就试试,我可是鲨鱼形态觉醒者。”

    “我看到他了!”

    陈顺安回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那是昨夜还与他把酒言欢的厨师朋友,他们甚至热情的将手机借给他,劝说他多跟儿媳和孙子联系。

    然而此刻,这两个人正面露贪婪的朝他扑过来,仿佛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勋功章。

    原来,塞拉尔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不止一个,塞拉尔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国王。

    到了这种境地,陈顺安反倒平静下来了。

    图穷匕见,他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活下去,但至少死之前,他要为国王做最后一次努力。

    他将输入过号码的手机用力砸向铁架,直至支离破碎,然后他转身朝楼上跑去。

    安全通道里闪烁着淡绿的幽光,仿佛一条漫长的冥河,通往深邃的地狱。

    海龟明明是很慢的,况且他也已经老了,走不动了。

    但他耳边分明生着风,他的胸膛好似风箱,剧烈的起伏。

    呼——呼——呼——

    陈顺安仿佛不知疲倦,踩下一个又一个台阶,他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拼死一搏!

    “陈顺安!是不是你!”

    “老头,昨天还一起喝酒,怎么今天看见我们俩就要跑呢?”

    “劝你老实点!立刻站住,好好解释清楚,你上船到底有什么目的!”

    “别跑了,顶层是直升机停机坪,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陈顺安并不回应,汗水打透了他的衣服,膝盖传来钻心的刺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楼梯仿佛摇摇欲坠。

    五层......十层......十五层......

    二...二十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跑到安全通道的终结,他年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肌肉和骨骼开始剧烈颤抖。

    备受苛责的内脏拧成一团,一股股腥甜的热流向上翻涌。

    他感到鼻子里淌出液体,喉咙里尝到腥咸,他不确定那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天旋地转,已经快要失去意识,辨不清前路。

    但他强撑着推开厚重的铁门,冲了出去。

    刹那间海风猎猎,扑面而来。

    他踉跄一下,勉力站稳,恢复了片刻清醒。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平台,一架黑色直升机正稳稳停在平台之上,举目四望,大海漫无边际,脚下犹如万丈深渊。

    两名厨师也接近力竭,他们好不容易追上来,粗喘着气,冲陈顺安冷笑。

    “没想到你这么大年纪,还挺能跑啊。”

    “别挣扎了,你跑到停机坪有什么用,你会开飞机吗?”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与国王是不是密谋了什么?”

    “你好好配合,塞拉尔亲王还能饶你一命。”

    陈顺安抬起松弛的眼皮,冷冷看着那两名厨师,风刮起他单薄粗糙的衣衫,拢出宁折不弯的筋骨。

    他缓缓摇头,脚步后退。

    “陈——”

    下一秒,陈顺安决绝地跃下停机坪,他苍老瘦弱的身躯犹如深夜里失控的风筝,轰然砸在兰斯房间的阳台上。

    第88章

    陈顺安枕在潮湿的阳台上,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打湿了衣服,将皮肤与木质地板粘合在一起。

    那两名厨师缩小为手掌大小,正趴在围栏边朝他愤怒咆哮,其中有一个人跑开,另一个人守在原地盯着他,生怕他再落入海中逃脱。

    可他们实在是多虑了,陈顺安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用疲惫的双眼望向深邃的天空,发现乌云散去,漫天的星河向他流淌,犹如六十年前那样——

    尤托皮亚城毗邻加勒比海,可他们尤托皮亚人却不被允许学习游泳,那片清澈湛蓝犹如琥珀的大海,成了他们永久的牢笼。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登上那艘离开尤托皮亚的船的。

    或许是他的父母,或许是哪个好心人。

    总之,他们在同样星河悬垂,安宁无风的夜晚逃离,缝缝补补的小木船划破水面,悄无声息地向远处驶去。

    船上挤了很多人,他们必须一动不动的抱膝坐在原地,才能保证小船受力均匀。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已经距离海岸很远,所有人都放松下来,陷入沉睡。

    直至变故发生。

    陈顺安被刺耳的鸣笛声扰醒,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海浪翻涌,船只在上下颠簸。

    一艘漆黑的庞然大物正追在他们后方,用探照灯扫视着海面。

    那是属于监视者的船。

    小船上的人惊慌失措,低声痛哭,可陈顺安还不明白他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毕竟他那年只有六岁。

    突然,他和一个女孩被大人们抱了起来,他们被一双双手臂接力向后传,直传到船头。

    有人递给他们两块木板,然后不容拒绝的将他们扔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陈顺安至今仍记得那个中年人的眼睛,那是双绝望又平静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他和女孩的哭叫声中转开,然后毅然决然的将船头调转了方向。

    小船上的人站起身,面朝向大船,静静地等待着。

    海浪将木板越推越远,陈顺安的哭声和叫喊,被彻底淹没。

    他惊慌地望着远离的小船,远离的人们,心中充满了不解。

    直到海面上炸起轰然巨响,烈火漫天,浓烟翻滚,小船在炮弹的袭击下,沉入了深海。

    陈顺安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水中怎么会有火呢,人怎么会在海里被烧死呢?

    没有人可以给他解答,庞然巨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和女孩成为了幸存者。

    事实上,他们距离死亡也并不遥远。

    他们不会游泳,肚子饿,身体失温,也找不到岸边。

    他们早晚,也会沉入深海,成为大鱼的食物。

    两个人拉着手,又在木板上漂泊了三天,终于筋疲力尽。

    女孩已经虚弱地抬不起眼睛,她断断续续地说:“你可以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活下去。”

    陈顺安勉强摇了摇头。

    “我是人,不是大鱼。”

    只有大鱼才会吃人,人怎么可以吃人呢。

    幸好,在他们濒临死亡的最后时刻,桑德罗出现了。

    那天阳光很灿烂,海面仿佛洒满了金粉,闪烁着粼粼的金色。

    就在那一片金色光芒里,浪花翻涌,显现出一个晶莹透明的身影,随后,一只冰凉的触手伸了过来,在他和女孩的脸上轻轻掠过,似乎是在试探他们的鼻息。

    紧接着,触手收了回去,它在海面摆动出一串水花,深海里立刻游来两条海豚,灵活地背起陈顺安和女孩,向远处飞快奔去。

    陈顺安昏迷之前,认为自己看到了神迹。

    等他再度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房子里,房子轻微摇晃,空气里传来海水腥咸的气息。

    一个年轻英俊的Omega站在他床边,蹙眉望着他。

    陈顺安从未见过这样高贵的Omega,他肤色微棕,五官深邃,睫毛又浓又密,深紫色的卷发掖在耳后。

    他的手腕和脖颈都戴着非常漂亮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散发着静谧的光泽。

    “醒了?”那人将手探过来,摸了摸陈顺安的额头。

    陈顺安才发现他的小臂肌肉非常漂亮,细韧且有力。

    “你是谁?”陈顺安警惕又戒备地望着这个人,那场爆裂的火光炸没了他的胆量。

    “桑德罗。”

    Omega笑了笑,他的笑容也是高贵而温和的。

    “你救了我们吗?”

    “算是吧。”

    陈顺安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塔斯曼海盗国的国王,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桑德罗并没有询问他的来历,在确认他的身体正在康复后,便起身离开,临走前,桑德罗说:“你暂且住在船屋里,将来想上岸也可以。”

    陈顺安恢复的很快,只用了两天,他就能下床出门。

    他看见蔚蓝的大海,平静的海面,飞掠的海鸟,摇尾的鱼。

    他身处一艘用铁皮制成的船屋,与之相同的船屋还有很多,它们被用绳索连接在一起,组成一片独具特色的村落。

    有鱼跃上甲板,被人捞起,不一会儿,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一大碗鱼汤被端给他。

    陈顺安狼吞虎咽地喝完鱼汤,局促地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衣兜。

    大婶哈哈一笑:“不用给钱,我们塔斯曼很富有,国王发给我们的津贴和食物用都用不完呢。”

    陈顺安总算释怀地笑出来。

    这时,突然有海豚跃出水面,扬起的海水将陈顺安淋成了落汤鸡,他吓了一跳,踉跄跌坐在地。

    但很快,他就又笑了出来。

    大海向他露出了温和友好的一面。

    等他完全好了,桑德罗让他试着自己下海捉鱼。

    陈顺安跳下海,没一会儿,吐出一串泡泡,沉了下去。

    桑德罗大惊失色,忙用一根触手卷起他,将他捞了起来。

    陈顺安大口吐着水。

    “旱鸭子?!”

    桑德罗十分不理解,为什么生长在海边的人居然不会游泳。

    “不哇——不是哇——鸭子!”

    “你就是。”桑德罗无情道。

    于是,桑德罗开始教陈顺安游泳。

    陈顺安由最初只能在海面躺尸,到两月后,可以下潜十米,再后来,他甚至可以下潜一百米,闭气二十分钟。

    十岁的陈顺安捞起珊瑚,如游鱼一般摆动着双腿,跃出水面。

    他抹去脸上的海水,将最漂亮的珊瑚送给桑德罗。

    “喏,超漂亮,我觉得可以给你做王冠!”

    桑德罗躺在海面上,拄着下巴,接过珊瑚。

    他轻轻一晃,从珊瑚里掉出两只金色的小鱼,小鱼落水游走,桑德罗将珊瑚放在头顶,在海面照了照,满意道:“你的审美倒是还可以,以后可以做塔斯曼海盗国第一位艺术家。”

    陈顺安爬上船屋,趴在木板上,歪着头问桑德罗:“我们为什么叫塔斯曼海盗国?海盗不是不好的词吗?”

    桑德罗的异瞳冲着阳光,身体在海水中沉浮,他眯眼道:“我们确实靠收取过路费赚钱,而且名字叫的凶恶一点,才没人敢冒犯。”

    陈顺安若有所思。

    女孩抱着洗好的衣服,从另间船屋里跑出来,爽朗地笑道:“陈顺安!你又缠着国王陪你玩啦!”

    陈顺安理直气壮:“国王也想玩的,难道国王就不需要玩吗?”

    桑德罗听闻,撩起一捧海水,扬到陈顺安身上,故意板着脸道:“国王才不爱玩,国王都是大局为重,忧国忧民的,此时此刻,我也在思考大计。”

    陈顺安将信将疑:“真的吗?”

    可是,他分明看到,桑德罗只是懒洋洋地飘在水面晒太阳啊。

    桑德罗面不改色:“当然,你是小孩子所以不懂,大人看似在休息,其实在工作。”

    女孩朝陈顺安吐了吐舌头:“国王和你才不一样呢,国王日理万机,你胸无大志!”

    陈顺安不满:“喂!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日理万机的,我要成为国王最强大的帮手,最棒的朋友。”

    桑德罗听闻,撑起头,停止拨弄水花。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陈顺安:“帮手可以,朋友不行。”

    陈顺安愣住,他以为他和国王早就已经是朋友了。

    国王送给他来自陆地的玩具,给他看以前从没看过的动画片,为他过生日,让他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

    国王还教他游泳,潜水,捕鱼,学习......他早已把国王视为最重要的朋友,不,不只是朋友,甚至是......父亲。

    陈顺安很受伤。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吗?

    他脸色突变,一语不发,转头冲进船屋,嘭的一声砸上了门。

    桑德罗担忧地望着他,却始终没追上来哄他。

    后来,女孩偷偷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婶,大婶便带着冰淇淋看望陈顺安。

    她语重心长地对陈顺安说:“你误会国王了,他不是不把你当朋友,而是不敢有朋友。”

    陈顺安不解。

    大婶叹息:“国王是灯塔水母觉醒者,他的生命是没有尽头的,他不会变老,不会死去,他注定要看着朋友,亲人一个个离开自己,从他身边消失。人的一生能承受多少次分离呢?可这对国王来说,似乎是无止境的。”

    “几十年后,我们都不在了,国王还会是如今的模样,那么他想起我们来,就会觉得痛苦。所以他才不交朋友,也不和人结婚,永生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也是诅咒。”

    陈顺安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复杂,原来好事往往伴随着坏事,幸运与厄运也只在一线之隔。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提朋友的事情,桑德罗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陈顺安十七岁,他觉醒了。

    他成为动物系海龟形态觉醒者,最长寿命可达三百岁。

    陈顺安欣喜若狂,他一头扎进大海,灵巧地游向国王的宫殿,他发现他不再需要氧气瓶,不再会被水压困扰,他闯入芦浦树生成的巨大泡泡,奔向国王的寝殿。

    “桑德罗!你看我成为海龟了!我会拥有很长的寿命,我可以陪你很久很久,你不用担心失去我,至少三百年,我保证!”

    桑德罗怔怔看着他,良久,终于笑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可以跟你做朋友了。”

    然后,陈顺安成为了海底的艺术家,他为桑德罗设计宫殿,装饰寝宫,摆弄海草,将海底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和女孩结了婚,女孩没能成为海洋生物形态觉醒者,于是他们还是住在船屋,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取名叫陈明壁。

    孩子很聪明争气,从小学习就好,就是性格刚正不阿,容易较真。

    后来陈明壁成为了国王的左膀右臂,主要负责塔斯曼的对外贸易,这些年都没有出过差错。

    陈顺安彻底闲下来,每日没事就陪国王下下棋,或者打磨珊瑚。

    再后来,昔日的女孩,如今的老太太去世了。

    陈顺安终于明白了国王的心情。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更畏惧拥有。

    陈顺安将妻子安葬在海底,国王参加了葬礼,神色也有动容,毕竟女孩,也成为了他记忆里的一部分。

    几十年过去了,国王容貌未改,而陈顺安已经成为了老头。

    陈顺安佝偻着后背,笑呵呵对年轻的国王说:“我才六十多岁,放心吧桑德罗,我还会陪你很久的。”

    璀璨的星辰映在陈顺安失焦的眼睛里,他仿佛在星河里看见了自己短暂又愉快的一生。

    生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他很想闭上眼睛,却不忍心告别这片天空。

    他不怕死,可惜他要失约了。

    他好像,没办法陪他的朋友很久很久了。

    唰——

    阳台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一个有着红棕色头发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皮肤雪白,面容精致,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在看到他的瞬间缩紧。

    陈顺安欣慰地笑了。

    他没有记错,这个房间,属于鬼眼公会,他在竞标厅里,见到过这个少年。

    兰斯听到阳台“嘭”一声巨响,就立刻放下手机,冲了过来。

    拉开门,他首先看到一个人躺在阳台上,地上淌了很多的血。

    当他借着灯光看清这个人的脸,他的心猛然漏跳一拍。

    那个老人!

    兰斯立刻蹲下身,试探老人的脉搏。

    海风将他的长发吹起来,飘打在玻璃窗上,他面色凝重,瞳孔越收越紧。

    老人显然已经快要死了,只是不知是一时失足,还是有人动的手。

    就在这时,邮轮顶端停机坪处,一个缥缈的男音厉声喊道:“犯人跌落阳台,我们正前往抓捕,闲杂人等立刻远离!”

    兰斯听到声音,仰头望去,还不等他看清是谁,他的手腕突然被濒死的老人紧紧抓住。

    陈顺安知道自己摔断了脖子,已经无法说话,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颤抖地抬起手指,艰难的在兰斯手上写——

    【鬼,高,救,王。】

    写完这四个字,他用哀求又执拗的目光望着兰斯,哪怕他已经失去了视力。

    兰斯神情凝重,这四个字在他心中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鬼眼公会,高塔公会请救国王。

    他望着那双泪水涔涔的眼睛,看着被痛苦扭曲了的五官,鬼使神差的,就回握了一下老人的手。

    老人收到了回应,似乎松了口气,他的力气被逐渐抽走,痛苦也渐渐远去,终于,他彻底垂下了手臂。

    嗨桑德罗,看来注定要劳烦你为我伤心了,希望你的伤心可以短一些,希望你不再畏惧交朋友。

    虽然我的生命终结了,但你的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个‘旱鸭子’,如我一样装点着你漫长的人生。

    时至今日,我仍然想说,能够成为你的朋友,能够来到塔斯曼,是我这一生最棒的事了。

    深夜雾重,腥咸的海雾附着在闭合的双眼上,恍若海水弥漫。

    兰斯托住老人无力失温的手背,终于想明白,红鹦晶矿石有什么与众不同。

    它指向且仅指向两家公会——

    质量最高的高塔,和产量最多的鬼眼。

    国王要确保高塔和鬼眼同时参与竞标,来到塔斯曼,解决他如今遭遇的危困。

    可他究竟凭什么,认为高塔和鬼眼一定会出手相助呢?

    毕竟塔斯曼的内政与他们毫无关系。

    兰斯的大脑飞速旋转,无数细枝末节在他深邃无垠的灵境系统中被串联起来。

    桑德罗执政多年,聪慧过人,他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帮手上。

    既然老人冒死也要向高塔和鬼眼传达这个消息,就说明国王笃定,高塔和鬼眼会出手。

    那么,能够让国王如此信任的,可以随时给竞标小队下达命令的,足以承担介入他国内政代价的——

    只有兰闻道和湛擎和!

    第89章

    乌芃看着阳台地板不断溢出的鲜血,不禁头皮发麻:“他他他......还能救吗?”

    兰斯眼神一暗:“没有脉搏和心跳了,粉碎骨折,内脏出血,除非楚浮在。”

    只有整个联邦最强的恢复系觉醒者,才能够同时修复全身的伤痕,不然老人身上的每个致命伤,都足以让他在两分钟内彻底脑死亡。

    乌芃精神一震:“楚楚楚......浮!”

    兰斯听他话中犹豫,立刻敏感的反应过来:“你们有楚浮的信息素!”

    乌芃猛地将呼吸吞了下去,瞪大眼睛。

    他觉得不可思议,兰斯为什么反应的这么快,仅通过他的回复就猜到他想说什么。

    兰斯已经没空伪装懵懂的大学生了,他当机立断命令道:“立刻去取信息素,然后通知阿德里安和兰绮过来!”

    他完全是以白法老的口吻发号指令。

    好在乌芃被眼前这一幕搞得神经紧张,再加上信息素在湛平川手里让他心虚,他并没有精力思考兰斯的反常。

    “噢!”乌芃知道兹事体大,忙冲出门去找阿德里安。

    兰斯再次看向失去气息的老人。

    此刻通讯设备全部被切断,他根本无法与兰闻道联系,他所知的仅有老人留下的四个字,以及刻意为之的红鹦晶矿石。

    认为兰闻道和湛擎和与塔斯曼国王有不为人知的联系,不过是他信息不足的当下的猜想,一旦判断错误,救了不该救的人,就是把鬼眼和高塔一同拖下水,与塔斯曼海盗国交恶。

    但他做事一向不喜欢瞻前顾后,他笃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也付得起代价。

    与此同时,塞拉尔的眼线正飞速跑往楼下,他一边跑一边拨打鮟鱇的电话,谁料手机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这才想起来因为古德绍遇刺,整艘邮轮的通讯都被掐断了,他现在不仅没办法通知塞拉尔亲王,甚至没办法和守在停机坪的队友联系。

    Fuck!

    他怒骂一声,才握紧手机,跨步一迈,直接跳下十层台阶——

    砰!

    安全通道里传来急促沉闷的回声。

    红色警示铃仍旧连续不断的鸣叫,亮红的灯光咄咄逼人地在走廊闪烁。

    乌芃咣咣砸开阿德里安的房门,在阿德里安疑惑的目光中,将兰斯的话极其迅速的交代了一遍。

    他甚至没有时间解释具体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快死了,以及那个人在兰斯手上写了什么字。

    阿德里安只是沉思了三秒,就立刻让乌芃去楼上通知兰绮。

    其实他根本无从判断兰斯的决策是否正确,甚至让一个实习生来支配整个竞标小队做事本身就很荒谬。

    但他仍同意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兰斯与湛平川的关系。

    而是如果楚浮在场,楚浮一定会救。

    楚浮曾经说,人类总是有缺陷的,他救的并不一定是好人,或者对某些人来说是好人,对另一些人来说是恶人,又或者此刻是好人,在未来也会成为恶人,但所有的变故都不是自己的因果,人只需凝视近在眼前的喜悲,随心即可。

    这是他在一位叫作黎容的科学家身上学到的。

    芙伦拉急道:“信息素......可是信息素在大少爷手里啊!”

    阿德里安当即拽住芙伦拉的胳膊,对穆德里吩咐了一句‘看家’,随后,他便推开玻璃门,与芙伦拉一起,直接从阳台翻上了湛平川的房间。

    湛平川刚解决了觊觎老婆的混蛋,心情大好,正琢磨着该怎么与兰斯见面。

    阿巴顿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打开电视看邮轮宣传广告。

    电视节目已经无法接收到了,电影也需要联网才能观看,好在他并不挑,他一边看广告,一边给自己削苹果。

    阿巴顿人高马大,手掌也厚,邮轮上的小苹果还不足他手掌一半大,他正小心翼翼的不让苹果皮断掉,就听阳台上一震,阿德里安与芙伦拉拽开玻璃门就闯了进来。

    阿巴顿张大嘴巴,手里的苹果啪叽掉了下去,保持了好久的苹果皮也被扯断了。

    他不可思议地扭回头,去看大门上标识的门牌号。

    难不成鬼眼公会连房间也会认错吗?

    湛平川愕然盯着从阳台冲到自己面前的阿德里安和芙伦拉,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

    他需要阿德里安给他一个解释,难不成图穷匕见,他们要跟高塔公会摊牌了?

    那他得提前把小狐狸保护起来。

    芙伦拉一个箭步,飞扑过来挡住阿巴顿的视线:“大哥!有件事万分紧急,你快去找你们大小姐!”

    阿德里安站在阳台,趁阿巴顿被芙伦拉牵扯注意力,他朝湛平川无声吐了两个字——薄荷。

    湛平川怔愣一瞬,迅速反应过来,阿德里安是要他妈的薄荷信息素!

    湛平川用余光扫了阿巴顿一眼,见芙伦拉左蹦右跳,将阿巴顿挡得严严实实,他不再耽误,一跃下床,迅速从箱子里翻出楚浮的那管信息素,偷偷塞给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一语未发,也并不耽搁,他接过信息素就跃下阳台,跳向兰斯的房间。

    湛平川趴在阳台边,一眼就看到暴露在夜色里的兰斯。

    小狐狸单膝跪地,低着头,红发被风吹飞起来,敲打着玻璃窗,他面前躺着个人,鲜血流了满地,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夜色太暗,湛平川看不清那人是谁,况且阳台狭小,此刻也容不得更多人。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听到邮轮顶层,一声愤怒的呵斥:“你们做什么!不许碰塔斯曼的犯人!”

    湛平川拥有S级的听力,哪怕厨师的吼声被风浪稀释许多,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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