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区刚好在一二层,隔着一层地板,便是地下室了。

    湛平川一边默记着可能通往着地下三层的安全通道,电梯和通风系统,一边嘴上不停的跟罗伯特闲聊。

    “罗老师,下面是停车场吗?我看外面的稽查队员都开黑色阿尔法,咱们蓝枢是不是给配车啊,我将来要是到这儿工作,是不是也把车停下面?”

    罗伯特转回头,用蓝色的眼珠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土包子。

    “第一,我姓怀特,不姓罗,第二,你当这里是商场吗,地下给你停车?第三,只有出公务才给配车,想要车自己买去!”

    罗伯特语气里带着嫌弃,但湛平川也不生气,他继续乐呵呵问:“地下不停车,那就是咱们一区的地盘了?果然还是一区最有钱途。”

    罗伯特冷哼一声:“一区自然是最好的部门,但地下可不是一区的,地下一层是实验室,主要是四区和六区在用,地下二层是储备室,联邦最先进的武器都在那里存放,各区出任务需要提前申请,至于地下三层......”

    罗伯特的话音顿了顿,似乎在思索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跟新人说。

    湛平川不经意接了一句:“哦,三层是只有蓝枢高层们才知道的机密吧,电影里都这么演。”

    “嗤,什么机密。”罗伯特被湛平川一激,也就忘记了那点儿顾虑,“三层不过是一些冗杂无用的历史资料,扔在那里生灰罢了。”

    湛平川讶异:“历史资料不是没有留下来吗?”

    罗伯特粗粝的嗓音中隐隐透出些身为蓝枢人的骄傲:“外界自然没有,但我们蓝枢当然是有备份的,不过都是些无用的东西,没有意义,也没人去看。”

    罗伯特身材臃肿笨重,走路也慢,倒是给湛平川留了不少观察的时间。

    湛平川扶着窗台向外扫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临时起意道:“怀老师,我认识一个长相漂亮可爱,性格温顺乖巧,品学兼优的红头发Omega,他对历史特别感兴趣,我能不能搞点资料给他当黎明日礼物?”

    唐鲤:“......”指向性还可以更明显一些吗?

    “呵——”罗伯特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湛平川的龌龊心思,现在一些Alpha,尤其是觉醒等级高的Alpha,到了易感期根本不愿意用抑制剂,反而想尽办法骗漂亮小O跟自己上床。

    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小O偏偏就对高等级Alpha带滤镜,犯花痴,没羞没臊的跟人搞到一起去,昏天黑地的被折腾几天,结果易感期一过,Alpha提上裤子就走了。

    罗伯特不用想也知道,红头发那位大概是第一次谈恋爱,比较纯情矜持,而黑头发这个估计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床了。

    “我姓怀特,不姓怀,还有,收起你不安分的心思,地下三层只有各区区长和联邦议员有权限访问,别为了下半身让人崩了脑袋!”

    唐鲤原本没想到这里,让罗伯特这么粗鄙的点破,他的脸“唰”的红了。

    因为不止Alpha有易感期,Omega也有发情热的,真到那个时候,没有抑制剂谁也控制不了自己。

    湛平川无所谓地笑笑,仿佛根本不介意罗伯特把他往混账的方向想,他甚至还玩世不恭的戏谑:

    “说不定我乐意木兰花下死呢,咱们一区区长有没有可能通融一下?”

    罗伯特一边嫌弃一边被湛平川提出的念头刺激着,青涩懵懂的小O被点小恩小惠骗上床,腺体让人咬了标记,后面让人强硬破开,简直是片里他最喜欢的桥段。

    “好啊,就把你的想法跟区长说,看他肯不肯亲自帮你虹膜解锁,再向七区申请关闭红外感应器,只为了让你一夜风流。”罗伯特嘲讽道。

    “这么麻烦的话,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你觉得呢怀特老师?”湛平川挑眉,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罗伯特,希望罗伯特能热情否定他消极悲观的想法。

    刘拨心道,太委婉了哥,这不叫可能性不大,这除非一区区长的大脑被灌了屎啊!

    唐鲤默默道,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与珠穆朗玛峰和乞力马扎罗比冷的男人。

    罗伯特气的肚子一鼓一鼓:“我看你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湛平川唉声叹气,颇为遗憾。

    如果兰斯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不会把湛平川往龌龊的方向想,因为湛平川很尊重他,而他也并不纯情矜持。

    他会敏锐地察觉到湛平川所问问题的引导性,进而注意到地下三层这个关键信息。

    再联想何竞恩特意提及的审讯资料和尸检报告,他就会明白,湛平川的身份绝对不简单,湛平川来蓝枢,甚至来星大,都是另有目的。

    可惜兰斯此时不在。

    他因为被单独分配到二区,所以此刻正被二区稽查队员带着熟悉情况。

    为他介绍的就是二区那个最容易欺负的倒霉蛋。

    当一个人在所处环境中处于最底层,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那么他就可能产生两种变化。

    第一种,能够共情与自己境遇相同的人,并在他人陷入困境时及时伸出援手。

    第二种,被同化,被污染,将自己遭受的苦难转嫁给更弱的对象,并认为这一切理所应当。

    所幸兰斯遇到的是第一种人。

    “明天起就是你来负责送餐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让你做这个。”

    兰斯抬眼,好奇的问:“老师,这个工作不好吗?”

    “别叫我老师,我叫劳恩。”劳恩摆摆手,腼腆的谢绝兰斯的礼貌,解释道,“对实习生来说不太好,因为每日送餐很累很忙的,基本没有时间做其他工作了。”

    兰斯若有所思:“一共要送多少份盒饭呢,我很能干的。”

    劳恩苦笑:“蓝枢二区的人很多,固定在总部工作的大概就有二百多人,他们有些会有特殊要求,比如过敏,比如宗教信仰,所以得在前一天晚上提前记录,要是送错了,我是他们同事还好,你恐怕会被骂呢。”

    兰斯莞尔:“没关系,我不怕被骂,二百人听起来多,其实也就两层楼。”

    劳恩看他如此乐观,就知道这是个家里保护很好,生活环境很单纯的学生,简直和他大学刚毕业时一模一样。

    劳恩透过兰斯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他忍不住告诉兰斯更多,希望他能少走些弯路。

    “你记得,司区长和副官的饭是不用你送的,他们工作的机动性比较大,并不一定总在办公室,还有,七层有个特殊的......”

    劳恩斟酌了一下措辞,换了种非常委婉的说法:“七层有一位特殊的同事,在一间围着从棘的屋子里,你不要和他多说话,把盒饭通过下面扁长的小口子塞进去就好,他不一定吃,如果他不吃,你......你就劝他吃一点,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兰斯敏感地眯起眼睛,喃喃道:“特殊的同事?从棘不是监狱里用的吗,怎么蓝枢也有?”

    劳恩自己的生活过得并不愉快,所以他很能共情那些挣扎在苦难中的人。

    这世上的苦难虽各有不同,但结局大多相似,那就是苦难到死。

    没有逆袭翻盘,没有东山再起,没有凤凰涅槃,影视作品中充满爽感的剧情几乎不会发生在现实中。

    劳恩希望,那个人在死之前,能过得稍微好一点,于是他便不由自主的滔滔不绝起来。

    “其实是禁闭室,蓝枢几个区都有禁闭室,用来惩戒工作中出现失误的稽查队员,但正常就意思意思在里面反省两个小时,可那个人不一样,他是S级,在我来蓝枢之前,他就已经关在里面很多年了,据说是犯了重大过错,被司区长保下来的,所以必须严加看管。”

    “原来是犯人。”兰斯余光漫不经心的一扫,没什么负担地利用起劳恩的同情心,“实不相瞒,我最厌恶罪犯了,说什么经过改造他们就可以变好,都是一派胡言,要真那么容易教化,监狱早就空荡荡了。恕我直言,这些人都是天性本恶。”

    兰斯越说越义愤填膺,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嫉恶如仇,理想主义,非黑即白,纸上谈兵。

    劳恩心中不忍,忙道:“他不是你想的那种犯人,他......”劳恩拧起眉,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挺可怜的,看起来也活不久了,你如果见到他,就对他尊重一点吧,算我拜托你。”

    兰斯深深看了劳恩一眼。

    凭心而论,劳恩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二区队员,他内心柔软,极易共情,对陌生人毫无提防,对风险没有任何感知。

    Oliver是极敏感的存在,劳恩居然拜托一个并不了解的实习生尊重他,在阴晴不定的司泓掣手下,对Oliver表现出坦荡的善意,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甚至如果兰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或是引起司泓掣怀疑的事,都大可以将一切推到劳恩身上,而他们这段走廊中的谈话,就是帮助兰斯撇清关系并将劳恩送入鬼门关的铁证。

    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人,简直是外部势力切入蓝枢二区最好的突破口,不过——

    兰斯心想,如果老兰在,大概会说劳恩是蓝枢稽查队最后的希望吧

    兰斯装出不可思议的样子,睁大眼睛问:“你为什么觉得他可怜?”

    劳恩抓了抓头发,很是为难,但为了让兰斯能多照顾Oliver一些,他不得不说下去。

    “司区长......司区长有个特殊的癖好,就是羞辱和折磨他,他现在很不好,大概得了厌食症,可他如果不吃,就会被硬灌流食进去,每天一次,他痛苦呕吐的声音隔着墙都听得到,很......很吓人。”

    兰斯眼底刹那闪过冰冷杀意,他嘴角稍抬了抬:“厌食症应该是种心理疾病,蓝枢是不可以给犯人请医生吗?”

    劳恩忙摇头:“不是的,请了也没用,除非司区长不再......也还要他自己有毅力和信念才行,但我觉得,他其实不想活了。”

    兰斯垂着眼思索良久,才勉为其难松了口:“好吧,我会对他照顾一些的,看在你的面子上。”

    劳恩眼睛一亮,长出一口气:“真的吗,不过一点点就可以了,不然你也会惹麻烦的。”

    当天傍晚,劳恩特意去了一趟七层。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非用餐时间来见这个人,也知道这个人对他其实没什么印象,但想到明天送餐的就要换成实习生,恐怕有什么不周到,他还是决定来提醒Oliver一声。

    劳恩搓搓手,规规矩矩地站在离大门有些距离的地方,也并没有避开监控摄像。

    “你好,我是每天给你送饭的,但明天这个任务就交给新来的实习生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换回我,你......以后你还是多少吃一点吧。”

    透过丛棘的缝隙,劳恩发现Oliver就坐在窗边。

    说是窗户,其实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口,是通风换气用的,这里毕竟是禁闭室,没那么好的条件。

    可是在这个时间,透过那个小小的口子,居然能够看到天上的月亮。

    Oliver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认认真真透过那个窗口望着。

    月亮是银白色的,冰冰凉凉,在静谧的夜晚,仿佛一颗残缺的宝石,披上一层朦胧的纱雾。

    他已经很久没有欣赏这样美好的月色了,它明亮的仿佛不曾落下过。

    那只金色卷毛小狮子大概也是这样注视着黄金屋顶绽放的烟火吧。

    可惜小狮子的冒险旅程刚刚开始,而他的却要结束了。

    黎明日到了,实习生来了,他的死期也要到了。

    这其实是很美好的一件事,他要在死亡之前,记住这世上为数不多美好的东西,比如这样漂亮的月光,这样璀璨的星辰。

    身在一隅,心在天地,他终于,要自由了。

    劳恩久久没有听到回音,但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中,他轻叹了一口气,知道那个人又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他在那个人的世界里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客,或许那个人从未感知到他的存在。

    但这没关系,他就当月亮替自己告别过了。

    劳恩转身垂头而走,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很温柔却生涩的声音:“谢谢,劳恩先生。”

    第46章

    当晚,司泓掣拖着一身疲惫从外回来,心情与精神都差到极致。

    蓝枢接到线报,说是发现了黑灯会成员的踪迹,在联邦议员每天数个电话的催促下,司泓掣哪怕认为这则举报有问题,却也不得不亲自前往。

    接触到线人,拿到全部举报材料后,司泓掣发现这就是一个为了拿到悬赏而精心设计的骗局。

    从首都城到举报地,往返需要七个小时,再将设计好的举报资料仔细审查过,天就已经黑了。

    司泓掣日理万机,睡眠时间都压缩到了五个小时,但今天,这帮人为了一己私利,竟然铤而走险浪费了他一整天的时间。

    司泓掣当时将全部材料放下,不动声色地招呼线人到自己身边来,他扯出一个冷淡至极的微笑:“这条情报很有价值,你将所有提供线索的人都找来,指纹登记,届时联邦政府会统一表彰。”

    线人欣喜若狂,以为这则天衣无缝的计划骗过了司泓掣的眼睛,他连忙招呼所有参与者,甚至为了多捞些联邦政府的油水,让参与者携家带口一起来登记。

    不多时,大大小小聚齐了四十多人,小的几岁,大的六十几岁,齐刷刷站成一排,他们脸上洋溢着贪婪兴奋的笑容,七嘴八舌的描述着自己的英勇与果敢。

    司泓掣眉心蹙成一道深沟,他慢条斯理地取下腰带上挂着的皮质手套,一丝不苟地戴在手上。

    他抬起食指,指着约莫八岁的男孩,语气平淡地问:“他也提供了重要线索吗?”

    线人忙点头:“是的,就是这孩子第一个发现疯小丑的踪迹的,那个疯小丑脸上涂着特别恐怖的油彩,想用一只气球骗走他。”

    线人忙捅了捅孩子的后背,嗔道:“快,把你看到的事情跟叔叔说,这都是重要的线索。”

    孩子被捅的一趔趄,抬眼战战兢兢地看着司泓掣,磕磕绊绊道:“对...对,一个特别漂亮的气球,他想用气球骗走我卖掉,幸亏我听爸爸的话,没有跟他走,还及时把他的行踪告诉了家里。”

    司泓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望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他的右手以一种寻常人无法捕捉的速度,掏枪,上膛,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砰!

    孩子漆黑茫然的眼睛还望着司泓掣,鲜血已经滴滴答答滚了满脸,他带着这样不解的神情仰面噗通栽倒。

    “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杀人了!”

    “儿子啊!那是我儿子!”

    吵闹声顿时充斥了整座大厅,四十多人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然而司泓掣只是稍微抬了下手指,瞬间,所有妄图逃跑的人全部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转动眼珠,满脸惊恐且哀求地望向司泓掣。

    控制系S级三阶能力【令行服从】!

    司泓掣垂着眼,任由手枪在指间缓慢转了一圈,散去枪口淡淡的火药味。

    他眉宇间稍显倦意,语气却出人意料的平静:“是谁给你们的错觉,认为我很好骗呢?”

    “那个人他确实自称疯小丑,我们刚好看见蓝枢在通缉疯小丑和白法老,就......”

    “不是!司区长我们错了!您饶了我们吧,他没说自己是黑灯会的疯小丑!”

    “司区长,我没参与这件事啊,他们通知我过来我才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承认我鬼迷心窍,但是你......你怎么能杀孩子啊!他才八岁!”

    “杀得好,他活该,都是他策划的,我举报!”

    “饶了我,我什么都说,我交代!”

    ......

    司泓掣皱眉闭眼,抬手捂住了耳朵,似乎已经不耐烦听这些杂音。

    随着接二连三的枪响,一具具尸体倒下,很快大厅里就变得安安静静,只剩下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在万籁俱寂之际,司泓掣睁开眼,冷不丁问了一句:“他吃饭了?”

    身边稽查队员一怔,忙调取监控,就见送来的晚餐仍旧满满登登地摆在从棘边,已经彻底变凉。

    稽查队员小心地摇摇头。

    司泓掣沉了沉气,眼底再次浮现戾气,他收回枪,扯掉皮质手套,大跨步迈过满地的尸体。

    “回蓝枢!”

    在回程的车上,司泓掣看完了今天的监控录像,Oliver除了去卫生间,其他时间不是睡觉就是透过小窗口向外望着。

    静谧的月光落在他脸上,他借着这点璀璨,恍惚也光明圣洁起来。

    深夜十点,司泓掣的公务越野车碾过夜色,一个急刹停在蓝枢大厦门前。

    车轮刚停稳,司泓掣已经推门下车,大跨步走进一楼大厅。

    “司区长!”

    “司区长您还没休息”

    “司区长好。”

    “辛苦,司哥。”

    司泓掣面色不虞,只是稍微颔首,没有放缓脚步。

    副官迎上来,跟上他的脚步,边走边说:“区长,您两天内只睡了五个小时,后台管理系统显示您已经过度疲劳,您需要休息了。”

    司泓掣不置可否,直奔七层而去。

    副官及时补充道:“今天的流食已经喂过了,他没全吐!”

    司泓掣闻言,脚步这才稍稍放缓一些。

    Oliver在他的异能控制之下,是不可以有自杀念头的,但以Oliver当下的精神状态,将身体拖垮是早晚的事,只要身体因为缺乏营养衰竭而死,就不算是违背了【令行服从】的禁制。

    更令司泓掣无能为力的是,他明知道,在异能的作用下,把那副身体糟蹋成这样并不是Oliver的主观意图,而是他的‘杰作’。

    只要他不再折磨Oliver,让Oliver远离自己,接受专业治疗,那么迫于【令行服从】的控制,Oliver的身体总会有起色。

    可是......

    如果他放过了Oliver,对Oliver心软,不舍,又怎么对得起惨死的妹妹

    Oliver还活着,乌里尔逃出生天不知所踪,只有他妹妹是真的死了,她才四岁,唯一的依靠就是他。因为他,她才认识了Oliver,也因此接触到乌里尔,否则她会幸福快乐的长大,会拥有自己灿烂光辉的一生。

    如果Oliver都能孤注一掷的维护哥哥,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为妹妹赔上一生呢

    在那场横亘着的惨案下,他们注定互相折磨,不死不休。

    电梯一路上行,终于在七层停下,司泓掣掐住眉心,掩去疲惫,迈步走出电梯。

    终于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劳恩送来的饭菜已经被端走,地面上有些洗涤剂的柠檬香味,这种味道司泓掣很熟悉——

    那是Oliver被强灌流食后剧烈呕吐,难以避免将一些痕迹落在地上,工作人员帮他清洗后的味道。

    透过丛棘,司泓掣看到Oliver蜷缩在床上,将被子盖的很严,似乎睡着了。

    然而司泓掣做了十多年的侦查,轻而易举便从他被子起伏的频率判断出这并不是睡眠呼吸的节奏。

    司泓掣心中冷笑,取出钥匙打开丛棘,径直走到Oliver面前,他毫不怜惜地掀开他的被子,露出在单薄囚服下瘦骨嶙峋的躯体。

    “装睡?”

    司泓掣扯着Oliver的后领将他拽起来,不顾他的小腿因为应激重重磕在石墙上。

    Oliver低声痛呼,下意识将自己抱成团,埋着头,用脊背对着司泓掣。

    司泓掣看他这幅样子,又想起出差途中一闪而过的疼惜,于是对自己的痛恨,对Oliver的痛恨叠加在一起,他用力抓起Oliver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我还当你彻底看破红尘了,没想到跟个送餐的也要依依惜别!”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连日的疲劳,联邦议员的压力,被人愚弄的愤懑,因Oliver没吃饭而下意识焦急,却在看到他与送餐员温声对话时瞬间暴怒......

    这十八年,不光Oliver被囚禁起来,他又何尝不是。

    Oliver痛得眯起了眼睛,喉结在薄薄一层皮肤下快速起伏,他急促的呼吸了好几下,才从畏惧与焦虑中平息下来,他保持着这个狼狈的姿势,没什么气力问:“你因为别人可怜我而生气吗?”

    其实他并非对劳恩的善意和照顾麻木无视,在这个如冰冷的机器一样的蓝枢,劳恩是仅有的不曾在背后议论他,贬损他的人,他从S级强者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任谁都可以嘲笑两句,可劳恩看到的却是他的痛苦和无助。

    但他不能回应,不能感谢,甚至不能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与劳恩告别,不然不仅他不会好过,劳恩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大概是今天的月色太过皎洁,让他动容,他终于忍不住与生命里最后一位朋友做了告别。

    但当劳恩走后,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这么做只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心,却害了劳恩。

    于是他没有吃劳恩留下的饭。

    他本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像正常人一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欣赏一隅风景的美好,然后,将这些值得纪念的事都带到坟墓里去。

    可这顿饭他不能吃。

    照例,一个半小时后,饭菜被收走倒掉,一碗难喝的糊状物被端了过来,戴着消毒手套的人掐住他的下巴,固定住他的脑袋,将胃管从他的鼻子插进去,不由分说的将流食灌入他的胃中。

    这个过程很痛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食道和胃壁在抽搐,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每次折腾过后,他都会满身大汗,疲惫不堪,几欲作呕。

    可他们盯着,不允许他将所有食物都吐出来,要等他接受能够保持生命体征的食物才走。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可怜你?”司泓掣的声音更加阴沉,抓着Oliver头发的手不断收紧,“你值得可怜吗?你配可怜吗?”

    ‘可怜’二字显然刺激了他。

    什么人需要被一个沦落到去送餐的稽查队员可怜呢?

    一定是地位更低下,出身更卑微,更容易欺辱,更不堪的玩物。

    司泓掣一方面希望用Oliver的痛苦来告慰他妹妹的死,另一方面,却不允许任何人将Oliver视为卑贱的存在。

    这个人曾是星洲大学最年轻的优秀毕业生,是最光彩夺目的植物系S级觉醒者,是璀璨无比的双子星之一,放眼前后近十年,无人可以望其项背。

    可无论他愿意与否,他都心知肚明他人如何看待Oliver。

    Oliver的眼神暗淡下去。

    他们又绕到了那个死结上,这是无解的死循环,他的一生都葬送在这个问题上。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无辜,是可怜,还是可恶。

    他这一生最珍爱的两个人,一个留下一句承诺后音信全无,一个将他困在身边折磨十四年。

    有时他会恍惚觉得,这些事情降临在他身上是应该的,一定是他有赎不完的罪孽。

    可到底是什么罪孽,历数生平这些年,他又想不明白。

    那索性就不想了,干脆用最简单的方式,算清这一切。

    Oliver双目无神,并没回答自己究竟是否值得可怜,他只是喃喃道:“司泓掣,我来这世界,快乐了十八年,痛苦了十八年,我连天地都不欠了。”

    “你做梦!”司泓掣下颚绷紧,太阳穴鼓胀,他俯身靠近Oliver耳边,一字一顿的恨声道,“你永远欠穗穗一条命,你哥亏欠的,你都要加倍偿还。”

    好啊,不过是一条命。

    这样我们很快就可以不再纠缠了。

    Oliver勉强牵了牵唇角,他似乎已经适应了头发上的疼痛,反而放下手,身体也不再蜷缩,只是任由司泓掣抓着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但司泓掣最终还是放开了他,他本不该说这些沉寂了十八年的无意义的话。

    他今天太过疲惫,经不起情绪的剧烈冲击,他急需好好休息一下,才能理顺繁乱的思绪。

    他隐约觉得Oliver有些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好,很多事情堆在一起,仿佛这只是错觉。

    黑灯会来势汹汹,他并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有时候,他甚至想,干脆让那些颐指气使的老家伙死几个,反正也不会冤枉谁。

    可是不行,他是蓝枢二区的区长,这是他的职责。

    是联邦元老院选中了他,给了他报效和复仇的机会,赐予他万人之上的权力,纵容他万里追凶的私心,他必须在其位谋其政。

    -

    第二日,天朗气清。

    兰斯正式开始了送餐生涯,劳恩详细将所有人的用餐需求发给了他,长长的表格一眼望不到头。

    兰斯掐着表从头到尾读了一边,眼皮微垂:“我说仅仅是送一份午餐,怎么就能忙一整天呢。”

    原来是全天下的过敏体质,挑食群体,童年阴影批,养生达人,素食主义者,减脂星人凑到一起了。

    唐鲤看着这份长达五页纸的饮食要求倒吸一口凉气:“蓝枢的人都活的这么精致吗?”

    刘拨:“这叫精致,我看这叫矫情吧。”

    湛平川一把将兰斯手里的打印纸抽了出来,藏在身后:“你要是不痛快,咱就不伺候了,以你的成绩,毕业之后哪儿还找不到个高薪工作了。”

    比如鬼眼公会少夫人这项工作就很好,轻松不累,环境怡人,同事好相处,还包办婚姻。

    兰斯微笑,一本正经道:“不用啊,这点内容,我看一遍就背下来了。”

    唐鲤:“......”

    刘拨:“......”

    湛平川从背后将那沓纸抽出来,仔细翻了翻,又看向兰斯,神情复杂:“确定吗,都背下来了?”

    兰斯挑起眼睛看向湛平川,认真点头。

    湛平川再次被学霸暴击:“......你不觉得用脑细胞记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很浪费吗?”

    兰斯弯眸:“不啊,脑容量还很多。”

    湛平川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狐狸眼,喜欢的不行,于是伸手捏了捏兰斯微凉的脸颊,纵容道:“搬得动吗?我翘班帮你啊。”

    他确实是心疼兰斯,但倒也不完全是恋爱脑。

    一区的活动范围还是太有限了,他贸然乱走必然会引起怀疑,要是能陪小红狐狸以送餐的名义走一圈,他大致就能摸清蓝枢每层的构造了,甚至还可以借机研究一下那几个电梯。

    刘拨:“!”哥,不要把这事说的跟翘课一样轻松啊!你是学渣但不是智障,在蓝枢我们都是一碾就死的小虾米啊!

    兰斯脸颊感受到湛平川指腹的温度,舒服地眯起眼:“翘班被发现怎么办,要罚钱吗?”

    唐鲤已经能够心如止水地看待湛平川世界的气候变化了。

    “何止是罚钱,怀特老师说会被关禁闭室哦。”

    兰斯稍稍挑眉,眼睛更亮一些:“蓝枢几个区的禁闭室应该都一样吧?”

    唐鲤懵了:“呃......那肯定吧。”

    兰斯心中微动,他正发愁有从棘阻挡,无法摸清禁闭室内部构造,不知从何处做切入点将Oliver从里面弄出来。

    但现在刚好有个机会了解禁闭室,而且合情合理,完全出于刚成年Alpha对心仪Omega的一腔热情。

    兰斯单手托着下巴,另只手扯扯湛平川的袖口,眼睛里充满真挚的期待:“湛同学,我好像搬不动。”

    唐鲤:“?”要关禁闭室哎,你不是应该断然拒绝吗?

    湛平川回以一笑,心满意足道:“宝贝儿你太贤惠了。”

    唐鲤:“......”有没有可能消灭世间恋爱脑啊。

    第47章

    湛平川果真擅自翘了班,陪兰斯一起去了食堂。

    从宿舍区通往食堂的路上,需要经过所谓的雨林生态区。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地人工造景,几颗高达六十多米的望天树撑起了这片风光,巨大的叶片在人造微风下轻轻颤抖,棕褐色的树皮上爬满了青苔。

    望天树旁,是用假山石堆砌的小山,山上修建了盘山道,供游人徒步赏景。

    这一路的盘山道也并不单调,石壁上攀附着附生兰,岩缝里长出鸟巢蕨,观景台上用花盆种植着猪笼草和大王花,山端一汪水池里,还浮着几簇玉莲。

    不时有白色水雾从天而降,将整片雨林覆盖,把潮湿的褐黑色泥土打湿。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下,美丽得格格不入,绽放得虚伪至极。

    湛平川和兰斯不约而同驻足看去,禁区居民通过一道面部识别系统进入玻璃罩子中,享受着雨林生态的沐浴,雨雾打湿他们的皮肤,他们却急着理了理微塌的发型,掏出手机频频自拍。

    湛平川突然道:“沙漠城没有这样的风景,我们那儿冬天下雪,春天刮风,远郊有非常原始的雅丹地貌,还有并不平静的积水湖,我小时候时常攀上黑戈壁,从顶端向下望去,不只是人,连动物的眼神都是自由的。”

    所以这里虽然美,他却并不喜欢,这里的一切都与自由相去甚远,只是困囿其中的人浑然不觉,乐不思蜀。

    兰斯听着湛平川的描述,眼底也不由浮出笑意,自小在海岛长大的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风光,但窥一斑而见全豹,从湛平川身上,他就可以想象到沙漠城是多么野性和自由。

    “好像禁区内唯独没有沙漠生态区。”兰斯道。

    “因为我——”湛平川话音一顿,巧妙的衔接下去,“我猜,鬼眼公会没同意联邦政府搬运黄沙和风蚀岩过来,否则他们一定会破坏好大一片生态区,凿出最漂亮的那块运走。”

    “哦?”兰斯挑眉。

    死对头公会这么有骨气?

    “沙漠城天高皇帝远,且地势复杂,地下城资源丰富,完全能够实现自给自足,联邦政府多少也有些忌惮。”所以嫁过去不失为一个明智之选,这要是在古代,起码是个藩王王妃啊,湛平川心里道。

    这倒是真的,其实七大公会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和他们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息息相关,其中鬼眼公会最为特殊的一点是,他们所控领土内地下城的数量最多。

    不知是否是巧合,地下城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区域,所以历史上环境恶劣的沙漠城反倒成了资源大户,在高塔公会不得不全联邦境内搜寻地下城的时候,鬼眼公会抱着家乡吃老本就足够了。

    这点就连兰斯都有些嫉妒。

    在他很小的时候,高塔公会就在不断研究地下城出现规律,地下城地质地貌,地下城资源勘察,与此同时,鬼眼公会的人可能随便去郊外踏个青,就能撞上一座B级地下城。

    他犹记的有一年联邦政府举办七大公会联合会议,兰闻道在会上得意洋洋地展示高塔公会科研组对地下城的研究成果,端出的论文足有半人高。

    兰闻道拍着那一沓论文说:“稍后我会将这些成果整理成册,出一套系列丛书,欢迎大家踊跃购买,我保证,只要熟读这些研究,今后勘察地下城不再发愁。”

    其他公会热烈响应,纷纷订购,只有鬼眼公会会长湛擎和莫名其妙:“这玩意儿还用勘察?我儿子蹬个自行车都能撞上俩。”

    而那年,他那个地下城运极佳的儿子刚刚四岁,勉强能蹬个儿童四轮车。

    兰闻道气得回来连骂三天。

    有传闻说,手握这么多地下城资源,鬼眼公会早就富可敌国了。

    要不是有湛擎和那暴发户一样源源不绝的资金链,楚浮根本不可能接受二次分化,还为他生下个孩子。

    也因此,想要与他们家结娃娃亲的大小公会络绎不绝。

    七大公会中有两位家里有Omega的都向鬼眼公会表达了联姻意图,但听说湛擎和儿子个性张扬,秉性顽劣,他靠着天赋异禀的编鬼故事技巧,将两位小O吓得崩溃大哭只想回家,最后联姻的事不了了之。

    兰闻道当时就没凑这个热闹,鬼眼公会就算再有钱,他也干不出靠联姻巩固权力这种混账事。

    一想到他家心肝要跟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结婚,被忽视,被冷落,每日坐在金山上强颜欢笑,还要被强行标记孕育下一代,兰闻道的心都要碎了。

    兰斯后来听了只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暴发户家的傻儿子忽视他,冷落他,强行标记他,他只会让对方喜提不举。

    此时湛平川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抬头一看天,乌云不知何时卷了过来,天色一片阴郁,气温降了不少。

    他转头问兰斯:“宝贝儿冷不冷?”

    兰斯这才发觉,暴雨将至,雨林生态区里的禁区居民已经匆忙收拾背包,准备回家了。

    “还行,但我们得快一点了。”

    食堂与蓝枢大厦之间没有地下通道,他可不想冒着雨干苦力。

    湛平川也没带外衣,没法将小红狐狸罩起来,于是两人在乌云下一路狂奔,几乎同时跑进了食堂。

    兰斯喘息微乱,但面色不改,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湛平川拢起他的红发本想给他擦擦汗,却发现无汗可擦,湛平川笑道:“小兰同学体力原来这么好。”

    兰斯扶好滑至鼻梁的眼镜,意味深长道:“你也是。”

    看起来很中用。

    湛平川挑眉:“我们学渣和你们学霸可不一样,你从小泡图书馆学习,我小时候可是蹬着自行车漫山遍野的玩。”

    兰斯听闻点点头,慢条斯理道:“可以理解。”

    湛平川:“嗯?”

    他就是找个角度夸一下小红狐狸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理解什么?

    兰斯:“你们家自行车确实很多。”

    逻辑闭环了,偷那么多自行车不一定全卖得出去,剩下的还可以给湛平川骑着玩。

    湛平川:“......”他决定把捡垃圾和自行车一同从人生字典里删除。

    兰斯的确将长长的表格都背下来了,所以打饭节省了不少时间,直到他们回到蓝枢大厦,大雨还未落下。

    推着沉重的餐车进入电梯,两人轻松戏谑的心思顷刻间荡然无存。

    湛平川的目光落在选层按键上,瞳孔霎时缩紧。

    长长的一排数字赫然显示着B2至17层,唯独没有B3。

    这就意味着,要么蓝枢另有特殊电梯直通B3,要么进入B3的唯一途径,就是先抵达B2,再下一层楼。

    如果是第二种,那就麻烦了。

    因为武器库的监管本身就很严密,相当于他要突破两层阻碍,才能顺利抵达第三层。

    怪不得他爸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他妈还特意跑一趟星洲大学给他送装备。

    兰斯也在向下看。

    何竞恩心心念念的审讯资料和尸检报告就在电梯里并不存在的地下第三层。

    欲盖弥彰啊。

    兰斯心中冷笑。

    也不怪何竞恩等待十八年仍旧无计可施,哪怕他此刻身在蓝枢大厦,都觉得想要偷入地下三层看当年的资料,是个难如登天的任务。

    所幸他并不执着这些,因为他认为那些资料不会有丝毫破绽,否则这十八年,以司泓掣的权力和手腕,早就抽丝剥茧查到真相了。

    湛平川的手指在B2上虚晃一下,才果断按下六层,趁着电梯上行的空挡,他随口说:“昨天怀老师跟我们说地下一共有三层,这里居然就显示两层。”

    兰斯:“怀老师?”

    湛平川:“罗伯特·怀特啊。”

    兰斯笑着问:“怀老师还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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