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乔秀珺笑了:“说起来,这可是文化人才能懂的事,建昆是不是懂?”

    陆建昆:“三婶,怎么了?”

    乔秀珺:“那不是承运在大学做后勤嘛,结果认识图书馆里的主任,去年时候,他们图书馆被水淹了,地下不少书都发霉了,搁到现在,没法整了,那主任就说,要把那批书想办法卖出去,一口价。”

    她叹了声:“本来呢,我们承运是想着有个巧宗,好歹捡个漏,可是咱没那眼力界,哪能碰到那种好事呢,自然没指望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便瞥了初挽一眼。

    初挽依然没理会。

    众人明白她话里夹枪带棒的,但是也都没接腔。

    乔秀珺继续道:“结果可倒是好,遇上这种好事了,我听说,那一批书,一口气盘下来,慢慢卖,肯定能挣,那都是多少年的书了,里面有不少是值钱的,绝版的!”

    陆建昆一听就皱眉:“三婶,这件事,到底是什么路数,我们也不知道,还是别沾这个手。”

    乔秀珺:“这就不用担心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别的我也不问,现在就是得看看,里面到底多少值钱货。”

    说着,她慢条斯理地掏出来一样东西:“瞧,我这是书单,都是线装书,一堆,别的还有呢!”

    她这么拿出来,陆建昆只好看了看,一看之下,他也就随口道:“这个《伟人自传》是1943年延安出版的,估计升值不少,还有这个1948年的《鲁迅全集》也不错……”

    那乔秀珺听着,连连点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这些书,估计都值钱!”

    冯鹭希微蹙眉:“这种事,咱们这种人家别插手,不然别人还得说,咱是靠着什么关系拿的。”

    乔秀珺:“是我兄弟自己做,这不就是让家里帮着看看嘛,我们肯定不沾手。”

    说话间,饭吃差不多了,初挽和陆建静一起过去厨房收拾碗筷,这么收拾着的时候,两个人自然说起闲话,便顺嘴提起乔秀珺的事。

    初挽道:“其实确实还不错,刚才我听大哥提起的那几个,都是解放前的线装书,这种民国线装书,差的话翻倍三五十倍,好的话能翻上百倍,况且——”

    她说着这话时候,便听到外面动静,那是脚步声,蹑手蹑脚的。

    她便笑着道:“再说了,他们大学的图书馆,我听说以前收集了不少好书,之前十年动荡,根本没人管,现在也没精力整理,放地下室被雨淋,就这么发霉了,这里头万一淘到一两本善本,那就发大财了。”

    陆建静:“善本是什么?”

    初挽:“就是那些校勘刻印都讲究的古籍,也不好说一定就有,但我感觉,十年动荡期间,那些书都论堆的了,这几年根本没人甄别,堆图书馆地下室的,应该能出几本好的吧,当然了要甄别这个,也得要眼力。”

    陆建静听得叹息:“挽挽,你怎么什么都懂呢!”

    初挽:“书画文房,这是杂项,我也就是略知道一些,真要让我看什么是孤本善本珍本,我可看不出来。”

    陆建静:“你已经够可以的了,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这么说着话,初挽隐约感觉,外面的人应该走了。

    乔秀珺其实应该已经打算要收那一批书了,现在更是要下定决心了吧。

    初挽倒是没扯谎,那批书,里面一定会有善本,眼力好的话能发大财,不过可惜,这种财,可不是一般人能发的,闹不好就把自己给掉坑里了。

    乔秀珺非要往里面钻,她正好等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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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完后回屋学习了一会,陆守俨回来了,说是要带她去文物商店。

    文物商店下的门店,有经营字画杂项的,也有经营金石珠宝的,这次陆守俨开的介绍信是专门经营古代瓷器的悦雅堂商店。

    最近因为琉璃厂东大街进行商铺改造,悦雅堂暂时搬到了北京饭店西楼大堂,当下陆守俨带着初挽,径自过去北京饭店。

    两个人坐电车去,上了电车后,因为是工作日,这个时候电车上基本没什么人,正好可以坐在靠窗户的位置。

    初挽掏出信封来:“七叔,我现在有钱了,这是二百块,还给你。”

    陆守俨淡扫了眼她手中的信封:“哪来的钱?”

    初挽:“我把手头一件物事给出了,现在不缺钱了。”

    陆守俨颔首:“好,既然你要给我清账,那我们可以回去慢慢算。”

    初挽:“算什么?我们还有别的账吗?”

    陆守俨仿佛认真思考了下:“应该没了吧。”

    初挽:“那——”

    她手里拿着那信封:“给你?”

    陆守俨也就接过来了:“好。”

    初挽从旁:“我还有另外一件事和你商量呢。”

    陆守俨:“嗯?”

    初挽便将自己那小盖罐的事提了:“我比较马虎大意,说不定哪天就弄丢了,所以我想着,放你那里最合适了,你这么谨慎周全的人,肯定能帮我保管好。”

    陆守俨:“挽挽,你这小心眼耍得挺溜的,是不是觉得那个盖罐被人知道了,怕万一出什么事,干脆放我这里?”

    初挽也就大方承认:“没错,放你那里,是万无一失的,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镇山虎,绝对没人敢在你手底下打什么主意。”

    陆守俨眸中便带了笑:“好,不过放时间长了,我要从中抽成。苟富贵勿相忘,保管费总归要有一些吧?”

    初挽听这话,差点笑出声:“行。”

    陆守俨看她:“三嫂是不是叨扰你什么了?”

    初挽笑道:“你倒是挺灵的,明明不在家,什么都看你眼里了,她之前找过我,让我看什么元青花瓷,那不是逗嘛,一听就不对劲,我也就没理,拿着你把她吓唬退了,结果今天,她又说起图书馆的一批书,估计她娘家兄弟想出手。”

    陆守俨听着,淡淡地道:“拿我把她吓退,这就对了,反正我平时做事他们也知道,谁不服气,那就找我就是了。”

    初挽忍不住越发想笑。

    她便想起上辈子,乔秀珺这个三嫂甚至都不怕大伯二伯,就怕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叔子,连带着陆建时对陆守俨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当时还不太懂,只以为乔秀珺畏惧陆守俨后来的权势,现在看,陆守俨年轻时候做事就已经很能镇住人了。

    这么说着,电车已经到了,两个人下车,下车的时候,陆守俨仿佛不经意间想起:“对了,挽挽,有个正经事。”

    初挽:“嗯?”

    陆守俨:“昨天我托朋友帮我换了一些外汇券。”

    初挽:“?”

    陆守俨:“不多,但也有二百块,今天出去,我就是办这个事。”

    初挽惊异:“二百块外汇券?”

    陆守俨颔首,仿佛漫不经心地道:“随便留着吧,兴许有用。”

    初挽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看他继续往前走,她才意识到,赶紧走几步追上。

    她跟在旁边:“你好好的干嘛换外汇券?二百块呢!”

    这外汇券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都得是外宾来了才能拿到。

    但是如果有了外汇券,就能在雅悦堂买古玩了。

    虽然雅悦堂的古玩大部分都是非收藏级别的,但谁知道呢,兴许就捡漏了。

    陆守俨:“我这不是要去雅悦堂吗,总不能去了后,就那么干看,万一看到特别称心的呢?好歹手里有几张外汇券,也不至于干瞪眼对吧?”

    初挽这下子总算明白了!

    她马上很乖顺地上前:“七叔,是不是给我换的?”

    陆守俨侧首看她:“挽挽,你想多了,外汇券得来不易,我如果没能帮你换成,我想老爷子也不会因为这个生我气,那是我打算留着自己用的,我想买件好的,摆在桌上看看,提高一下艺术审美。”

    初挽:“你对古玩又没兴趣。”

    陆守俨:“我突然有兴趣了。”

    初挽才不信:“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陆守俨笑看着她:“挽挽,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看你急成这样?”

    初挽别过脸去:“你故意耍我!”

    陆守俨:“到北京饭店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初挽:“我又没外汇券,就是干看看,我不去了!”

    陆守俨眉眼带着无奈的笑,哄道:“挽挽,刚才逗你玩的,你看你,至于吗,跟小孩一样。”

    初挽软哼一声:“跟小孩一样?那你现在算什么?这不是欺负小孩子吗?你觉得自己合适吗?”

    陆守俨低叹:“可真是得理不饶人。”

    初挽也就放过他了,不过还是道:“我不管,你肯定是给我换的!”

    陆守俨笑道:“好了,先去看看,这边东西未必能入你眼。”

    还没到北京饭店,却见北京饭店西边一处,竟然有一小门,那里竟然排了一长溜的队,队伍里人手都抱着一样瓷,还有骑自行车的,车后座绑着一件大瓶子大罐子的。

    初挽便和陆守俨过去问了问,这才知道,这几天文物商店临时在这里设立了一个收购点,知道消息的,都跑来排队。

    “咱们排到了队尾,不一定能收了,听说人家每天只收有数的,轮不上就白搭了!“

    “那也没法,早点来吧。”

    初挽一眼看到旁边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件康熙青花大瓶,便随口问:“这个能收多钱?”

    那人道:“八块吧,这是统一价,不论好坏,都是八块!”

    初挽听着这人口音,不是北京的,像是河北的,看了下那自行车车牌,是河北雄县的。

    雄县的古董摊子赫赫有名,早好几年就有了,没想到这年月他们已经越过了雄县的收购站来北京送货了。

    初挽随口问了问,知道他们一般两三块在乡下收购的,也有几毛钱的,之后在这里排队能卖八块。她从队伍尾巴尖开始看,大致都扫了一遍,也没看到特别心仪的,也就罢了,跟着陆守俨进去北京饭店。

    这北京饭店位居首都八大饭店之首,一般外宾从首都机场下飞机后,都会过来北京饭店兑换外币,一进去,便见一幅大泼墨《荷花图》,水墨淋漓,大气磅礴。

    来到这北京饭店,初挽也是良多感慨,这里也算是和她的发家史有些关联。

    现在文物商店分内柜外柜,外柜是针对外宾的,必须有外汇券才能买,内柜在是供高级研究学者以及政府高级工作人员学习参观使用,不对外销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想买古玩,都跑去鬼市,没人来文物商店。

    不过大概到了1985年,也就是明年,国家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文物局便出了政策,增设了内销的门市部,从此国内老百姓也可以随便买古玩了。

    古玩市场对普通大众放开,这个时候就看观念了,绝大部分人根本不懂古玩,都在想着吃穿住行,为了分房子绞尽脑汁,为了冰箱彩电托关系找门路,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在这个圈子里的,逆着人流而行,开始搜集古董。

    那时候,初挽可是在这边的门市部砸了不少钱,大量合法收购古玩,为了这个,曾经一度熬着苦日子过,甚至被一些人言语嘲讽,觉得她挣了钱全都砸在这些卖不出去的老玩意上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在内销门市部之后也就四五年,国家文物局在文物销售流通方面出了新规定,这些古玩可以在市场上随便买卖了。

    结果这下子,就跟烈火烹油一样,古玩价格暴涨,她瞬间身价翻了万倍。

    这就是历史赐予的机会。

    初挽跟着陆守俨,走过那北京饭店西楼大堂,心里一个叹息,想着这辈子自己有先知之明,更是要抓住机会了。

    而身边的男人,他应该并不会阻拦自己吧。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她想和他算清楚账。夫妻之间把账算清楚了,她也可以得到更多决策自由权,不然夫妻混着用,自己想买什么,对方拦着,那事情就没法办了。

    虽然她觉得陆守俨不至于,但她还是希望账目清爽。

    这么想着,两个人继续往里头,进入了雅悦堂,却见这边果然陈列着各色古玩,也有一些外国人或者香港同胞过来挑选。

    初挽大致看了看,这边的古玩是转外销的,但是外销古玩规定严格。

    一般只有那些重复的文物商品才会外销,而且还有各种规定,比如书画类就有外销名单,瓷器的话则会规定具体年款,一般都是乾隆六十年以下的低级别文物,不够收藏价值的才可以外销。

    不过初挽到底有上辈子的经验,她知道即使那些鉴定委员会也是良莠不齐的,总是会有看漏的时候,上辈子不乏这种例子,以至于一些珍稀古玩就这么流落海外了。

    她这么扫着,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件紫砂壶上。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七叔的上辈子,不存在骗婚或者刻意的形婚,他离婚给孙钱也不是愧疚,孙自己本身也不太想(本来就不太情愿),反正两个人就这么敷衍下来了,没有谁刻意对不起谁。其实那时候思想保守,结婚好几天还没搞定的也有的是。

    文中提到的雄县古玩市场就是雄县,雄县就是那个雄安的雄县。这个地方从七十年代末就有古玩市场起步了,当然发展壮大是在后面。

    另外,前几天看到一个负分嚷嚷着倒卖古董违法犯罪,需要说一下的是,女主经营文物都是合法的,不会违背国家法律。比如前面给易九爷修汉罐,她就提到汉罐以后是国家二级文物(注意,是以后!现在还不是!),禁止流通,卖不上价,她心里肯定有数,不会倒卖这个。

    我自己研究了一番文物法,用我朴素的理解总结就是(外行朴素的总结你懂的),非国家规定的三级以上文物的,不涉及违法犯罪,涉及到三级以上的,关键要看来源,非出土非盗墓的合法购得的就没事

    几条需要知道的:

    1)必须有买有卖才是倒卖文物罪。

    2)“依法继承或者接受赠与”、“从文物商店购买”、“从经营文物拍卖的拍卖企业购买”这几个来源是受法律保护的(女主的九龙杯就是从国外拍卖行合法所得)

    3)文物保护法是支持合法买卖文物的:《文物保护法》第11条,由于文物具有特殊的商品属性,公民之间依法转让文物,不但不会破坏文物,而且会更加促进文物保护。如果公民祖传或依法取得的文物不能转让流通,文物的商品价值无法得到体现,那么文物必将面临被随意丢弃或损毁的命运。

    ?

    第

    53

    章

    第53章曼生十八式

    那紫砂壶造型还算别致,

    壶身素净,纯朴亲和,她瞬间被吸引了,

    要知道大器无琢,

    这样的紫砂壶,

    反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当下俯首仔细看,那紫砂壶质地细腻,砂色深沉,

    包浆颇为厚重内敛,那紫色中又隐隐透出一些红来,

    在商店灯光的照耀下,

    竟有一种流光溢彩之感。

    初挽一看这壶的造型,便察觉到不一般,

    待到问过服务员,

    得到允许,这才拿在手中仔细观摩,

    那紫砂壶线条颇为流畅,

    浑圆大气,古朴沉厚。

    紫砂壶上有铭文,却是:“此云之腴,

    餐之不癯,列仙之儒。”

    初挽喜欢得很,

    不过面上不动声色,

    当下翻看壶底。

    看壶底,

    这是一般人不知道的诀窍了。

    要知道昔日文人墨客用紫砂壶来沏茶,

    一把壶只能沏一种茶,

    因为茶味会吸附到紫砂壶中的紫砂土中,

    久了久之,这紫砂壶自然有了这种茶的味儿。

    紫砂土吸附能力好,茶水会被紫砂土吸收,渗透到紫砂土细密的缝隙中,而紫砂壶底部因为是平的,那些缓慢渗透的茶水不会一下子流下去,而是在紫砂壶底部孔眼附近打圈。

    长年累月,壶底就会形成白霜,这种白霜是很难作假的,就得喝茶的人长年累月地用,用的时候久了慢慢地形成。

    至于这白霜,自然也有讲究,因为水滴的重力作用,一般是越靠近紫砂壶底部中心位置的越白,越到四周围便越淡。

    初挽一看这底,便已经确认无疑,这必然是曼生十八式中的横云壶了。

    陈曼生,道光年间溧阳知县,一生篆刻铭文绘制壶样不知道多少,他绘制的壶样,最为经典的是曼生十八式。

    她看了看这壶的标价,一百六十块外汇券。

    这可是正经的曼生壶,不需要等十几年,就再过四五年,拍卖价格怎么也得大几十万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就这么放在文物商店,一百六十块外汇券卖给外国人。

    这是文物鉴定委员会过了眼的,定价一百六,不知道是看漏了,还是曼生壶不属于收藏范畴品类,就给定了一百六。

    这年头许多事都不好说,大家对古玩价值的判断就很不真实。

    她扫了一眼,就见两个白皮肤的外国人正往这边看,其中一个,好像对她手中的壶颇感兴趣,一直往这里看。

    她拿着那壶,便看向陆守俨。

    陆守俨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要?”

    初挽颔首:“一百六十块,我觉得可以,买来沏茶吧。”

    陆守俨没多说什么,点头:“好。”

    初挽突然想到了:“是不是还得带户口本?还得登记?”

    陆守俨看她一眼,很没办法地道:“你户口本呢?”

    初挽:“在村里呢……”

    陆守俨:“那就是了,所以你是没法指望了,我带了。”

    初挽顿时笑了:“你准备得倒是齐全。”

    陆守俨:“那是自然,我都打听过了。”

    当下陆守俨准备结账了,那两个外国人看到,显然有些失望,不过摇摇头,再去看别的了。

    初挽得了这曼生壶后,虽然已经没多少外汇券了,但也四处看了看。

    她觉得这商店里说不定有什么漏,她买不买的,也不是那么打紧,毕竟这年头只要有眼力界,随处都有漏可以捡,这文物商店的毕竟是专家过了眼的,估计捡起来也不容易。

    但是就怕万一。

    别处的也就罢了,大家各凭本事来捡漏,反正天底下的漏很多,自己不可能一个人捡光。

    可这里的物件是销往国外的,到一定收藏级别的都要截断,不能轻易流出。国内人捡了漏,无非就是谁占便宜的问题,好歹还是在一个锅里搅和搅和,没出国门。

    可是国外人捡了漏,稀罕的古玩流落海外,那概念就不一样了。

    不过看了一圈后,不得不说这些鉴定人员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并没什么漏,大多都是普通古玩,当下也就准备离开。

    这时候服务人员已经将那把壶包装进了精美的盒子,陆守俨提着,陪了初挽往外走。

    初挽:“七叔,你把剩下的外汇券给我吧,我回头给你二百块,你兑换外汇券估计也搭了人情,这个我就不给你钱了。”

    兑换外汇券,黑市上的话一般是一比一到一比二,就算这样,一般也没资格过来文物商店买东西,不过陆守俨拿外汇券,肯定不是去黑市,估计是找朋友弄的,这里面都是人情。

    她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不过和陆守俨算这么清楚,也太生分,人情他自己受着,自己给钱就是了。

    陆守俨听这话,却侧首看了她一眼。

    初挽:“怎么了?”

    陆守俨淡声道:“没事,那你再给我二百吧。”

    初挽点头,之后小声解释道:“我现在一点不缺钱,特别有钱!真的!”

    陆守俨听着,耸眉,笑着没说话。

    当下两个人便往外走,谁知道经过饭店账务处时,却见有个外国老头正在和几个工作人员说话,好像是结账打算离开。

    本来这场景是再常见不过的,不过初挽留意到,那老头的神情很有些异样,略带着几分急切,但那急切又被他压住,表面上还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种表情,初挽见过太多了,她自己也曾经无数次有过这种样子。

    捡漏了,心里乐开了花,但是不能表露出来,也不敢动声色,且生怕别人发现,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跑。

    初挽心里疑惑,目光便落在那老头的行李箱上,却见那行李箱上放了一个长木盒子,并没有火漆封印。

    一般文物商店卖的,都有火漆封印,这种带着火漆封印的可以过海关过安检。

    如果不封火漆,一旦被查出来,那就是向海外倒卖文物了。

    初挽就那么打量着那木盒子。

    陆守俨见了,低首问:“怎么了?”

    初挽便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一边,之后低声说:“七叔,这边的文物商店,你认识什么比较高层的负责人吗?”

    陆守俨:“不认识,不过北京饭店我认识人。”

    初挽:“现在有个事,可能需要你帮忙,不过也就是赌,我并没有十成把握。”

    陆守俨:“没事,你说吧。”

    初挽略一沉吟,声音越发低了:“你先去文物商店,过去问问,刚才那位外国友人,我估计是英国人,问问他买了什么,我怀疑他买的东西不是一般物件。”

    陆守俨顿时懂了:“行,你不要轻举妄动,我打个电话给我同学,然后马上去文物商店。”

    初挽:“嗯。”

    一时陆守俨阔步过去打电话,初挽却听到那边外国人正和柜台说话,好像外国人给的钱需要找零,那外国人直接用英语说不用找零了,之后大踏步拎着行李就要离开。

    初挽见此,越发肯定了,这急切逃离的步伐,其中一定有问题。

    她当下不再犹豫,直接上前,用英语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她的英语流利地道,声音轻柔礼貌,但是却不容轻视。

    那外国人一看,疑惑:“请问有什么事吗?”

    初挽笑着道:“先生,你的盒子中应该是一件文物吧,这件文物,请问你是从文物商店合法购得的吗?”

    初挽说出这话的时候,周围不少人听到了,全都惊讶地看过来。

    那外国老头也是疑惑地看着初挽,显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饭店的服务员过来了,礼貌地对初挽道:“这位同志,请问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初挽知道,自己这是要把事情闹大,一旦闹大了,万一那木盒子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那自己就丢人现眼,估计还会被批评教育,这里面自然是赌一把,冒着风险。

    不过她脑子里很快速地过了一遍,反正有陆守俨,陆守俨有个同学就是国家旅游总局体系的,说话很有分量,北京饭店也隶属于他们管的。

    所以她就算闹事的话,也不至于怎么样,只要别闹成外交事件,那就顶天了丢人现眼。

    当下她也就大胆地道:“我想问问,这位外宾先生的木盒中,是什么礼品,为什么没有文物商店的火漆封印,这是工作出现什么纰漏了吗?”

    那服务员见此,略蹙眉,不过还是解释道:“这件物品不是文物商店的,是我们饭店的摆设,因为这位先生喜欢,所以购买下来。”

    初挽听这话,顿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了。

    要知道北京饭店年代久远了,在五十年代时候,饭店为了装饰店面,特意从琉璃厂购置了一批物件,包括字画古瓷以及其它装饰品,后来这些装饰品中,就发现颇有一些是稀奇的古玩,当然也有一些没太在意的,可能无意中摆在某处,恰好被外国客人看到,懂行,就那么几美元买走了。

    当下她越发笃定了,道:“根据我们国家的外销文物管理规定,所有外销的文物必须有国家文物局文物鉴定委员会来鉴定,确定不够收藏级别,开具鉴定证书才能外销。我想请问一下,咱们饭店的这件文物,是不是已经经过文物鉴定委员会的鉴定?”

    初挽这一番话,倒是一下子把酒店的工作人员给镇住了。

    显然她是一个内行,对于国家的文物管理规定如数家珍,这样人说的话,自然不容小觑。

    那外国老头却有些不悦了,沉下脸,用英文道:“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拦着我,如果没什么事,我要走了。”

    说着,径自就要往外走。

    初挽:“先生,我无意干扰你的行程,不过你既然在中国的土地上,那就应该遵守中国的法律法规,根据我们国家的文物管理法,非文物商店售出没有火漆封印的文物是没有办法出海关的。你如果执意离开,我会向海关部门打电话举报文物以非法手段出境,涉嫌文物走私。即使你现在走出北京饭店,你依然没有办法将这件物品带出国境。”

    初挽这些话,全程用英语说的,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句句在理。

    周围不少人包括外宾都好奇地看过来,他们看到这个普通的中国女孩,衣着并不华丽,不过她说出的话,却是铿锵有力,而且她的英语竟然这么好。

    虽然现在中国已经掀起了英语热,但是能把英语说得这么地道的,也是少见。

    那外国人惊诧地看着初挽,显然他意识到,用国际友人的身份来强行离开,是不可能了。

    眼下这个看起来甚至略显瘦弱的中国姑娘,比自己想象得要强大无畏,她甚至有备而来。

    他便耸耸肩,无辜无奈地看向旁边的服务员:“所以这算怎么回事,我只是向你们购买了一件装饰品,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被拦下来,我不懂,谁能给我解释下。”

    这时候饭店的大堂经理已经被惊动,匆忙跑过来了,随行的还有保安以及服务员,那大堂经理到底经验丰富,连忙将那外国人和初挽都请到了一旁,私底下解决问题,又让服务员维持秩序,免得引起骚动。

    一时有服务员尽量安抚着那位外国客人,而大堂经理便对初挽自我介绍:“这位女同志,我姓洪,你可以叫我洪经理,我想问下,你为什么认定这位外宾盒子中有文物,有什么依据吗?”

    初挽连看都没看过,甚至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她自然没依据,不过她现在从那位外宾的反应中已经笃定,这里面必然有问题。

    当下便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试探着道:“洪经理,我记得就在前几年,北京饭店曾经请了悦雅堂的经理邱老先生来对饭店的各样古玩进行鉴定,以免暴殄天物,请问你们卖给这位外宾的所谓装饰品,可曾经过邱先生或者其它专家鉴定?”

    那大堂经理听这话,便认真打量了初挽一眼。

    他虽然对初挽面上客气,但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小看了,毕竟他在北京饭店,各国来的客人都有,见识多了,他觉得初挽一看就是国内不太懂事的小姑娘。

    但是,现在初挽能说出这件事,可见她的来路就不那么简单。

    当下也不敢打马虎眼,道:“当时确实请了悦雅堂的两位专家来帮着看,他们列出的珍稀古玩名单中,并没有这把剑。”

    剑?

    初挽顿时明白了!

    悦雅堂主营番外是陶瓷类,当时请了悦雅堂两位专家,十有七八是瓷器玉器专长的,对“剑”应该并不懂。

    又或者说,这把剑是作为装饰挂在墙上的,所以成为了那次鉴定的漏网之鱼?

    那位外宾如此看重,这应该是一把古剑。

    而可以挂在墙上作为装饰的,极可能是一把青铜剑?

    初挽也就道:“古剑鉴别复杂,和瓷器玉器字画都不是一个路数,两位专家的专长领域并不是古剑或者青铜器相关吧,只怕是有所遗漏,我家长辈恰好精通此道,刚才我一眼便看出,这匣子里的古剑怕是大有来历。”

    这话说得那经理也是一愣,再次看了眼初挽:“这……”

    其实初挽刚才说的这一番话,很有些套路。

    这位洪经理说“剑”,她便推断是古剑,既然是古剑,很可能是青铜剑,但也不排除是别的什么剑。

    所以她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古剑或者青铜器相关”,这么一来的话,这把剑是青铜剑,那算是赌对了,如果不是青铜剑,那经理便会自动把这句话解读为两个领域,这其实是在这位经理的认知中进行了信息模糊输入,从而获得更多信息。

    那洪经理一听,便道:“女同志,这把青铜剑就是我们墙上挂着的装饰品,就挂那里多少年了,我们也没找人鉴定过,今天这位外宾想要,我们也是想着给国家创外汇,就十美元卖给他了。”

    初挽听这话,知道自己蒙对了,又套出一个信息来,当下已经摸清了里面的山高水低,开始侃侃而谈。

    “我刚才一眼扫过,便看出来这青铜剑绝非凡品,但是具体断代还需要细看,如果只是普通古玩也就算了,哪怕几百块几千块,无非是损失一些钱,是不是?但如果这是罕见文物呢?要知道,如果真是战国青铜剑,没准是国家一级二级文物,放在博物馆里都稀缺,估计是镇馆之宝级别的了,这种珍稀文物,我们怎么能随便让它流落海外?”

    她这一席话,可是把饭店几个工作人员说得心直往下坠。

    最近几年,他们接待的外国客人太多了,那些外国客人对饭店的什么东西都稀罕,前些天他们还以五美元一个的价格卖出去几把算盘呢,当时这件事还被表扬了,说是新思路创外汇。

    这把剑他们卖给外宾十美元,本来还觉得赚了呢,如果真是无意中把国宝给卖给外国人,导致文物流落海外,那罪过可就大了!

    作者有话说:

    女主捡漏的曼生壶和老外的青铜剑不是一个概念

    1)一个是文物商店捡漏(文委会鉴定过,明码标价150外汇券)一个是装饰品墙上挂捡漏(没鉴定过,10美元)

    2)曼生壶是古玩,即使后来法律健全,拍卖会上也可以私人公开拍卖的古玩,但是青铜剑很可能是文物范畴了,闹不好还是国家一级文物,国家是有严格规定的,倒卖走私是犯法。

    3)一个是国内,一个是流落海外,这把青铜剑没火漆,如果不被查出来,英国人赚大了,如果被海关查出来,追根溯源,酒店经理也得跟着被查。

    所以性质完全不同。

    ?

    第

    54

    章

    第53章战国青铜剑

    这时候,

    那外国老头却已经恼了:“我下午四点的飞机,我马上要赶往首都机场,你们这样耽误了我,

    那我怎么办?这东西是你们卖给我的,

    卖出来了,

    又拦住我,这算什么?我要给大使馆打电话,我要问问,

    这到底是为什么?”

    眼看着那老头恼怒,那经理一时也是纠结,

    放行,

    怕万一卖漏了,到时候自己就惹了大麻烦,

    一不小心就流失国宝成民族罪人了,

    不放行的话,东西是他们卖出去的,

    一旦老头恼了,

    惊动了大使馆,说不定就是外交事件,麻烦大了,

    不是他能兜住底的。

    初挽:“洪经理,这万一真是什么国宝,

    被海关拦下,

    那我们饭店也得跟着接受调查吧?”

    那外国老头听不懂中国话,

    不过此时却越发恼怒:“我马上要给大使馆打电话,

    如果你们耽误了我的行程,

    那我就要你们给出交待!我做错了什么,

    你们要这么对待我?”

    那洪经理听着,心里也是无奈,忙上前劝说,又使眼色给服务员让她赶紧打电话请示,自己却先拿话哄住这外国老头,但是外国老头却依然愤怒,根本不听,甚至出言威胁,说是要马上找大使馆交涉。

    这时候,就见有两位穿着西装的匆忙赶来,和他们一起的正是陆守俨。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上前,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先生,实在是对不起,不过如果你的航班有什么耽误,我们会负责一切损失,但是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对这把青铜剑再次进行鉴定,不然的话,你带着这把青铜剑无法过海关,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陆守俨走到了初挽身边,对初挽点头,低声道:“我给旅游局打了电话,给文物局也打了,他们马上派人赶过来。”

    初挽万万没想到这一会功夫,他动作竟然这么迅速:“派人过来?”

    陆守俨:“是。”

    初挽意外:“万一没什么事,那不是白忙活……”

    陆守俨:“白忙活怎么了,不就是跑一趟?再说——”

    他眸子墨黑,看了她一眼,淡声说:“我未婚妻说的话,那应该就是对的吧。”

    这声音很低,低得仿佛羽毛,轻轻挠过初挽的心。

    大庭广众的,他倒是说话挺直白,关键他还用那种轻淡到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来。

    初挽脸上微烫,之后道:“那就看看情况吧。”

    一时又问:“你找了文物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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