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赵欢与嘴下胡噜几声,酸奶没了:“当然,同校不同班有什么意义。”她撑着下巴,“便宜黄菊了,我们小野一去,她的英语年级第一就有人顶上了。”

    周也善搭腔:“太好了,我正瞧英语课代表不顺眼,小野去,把她给我换下来。”

    赵欢与惊道:“大哥,全班都知道她喜欢你呢!”

    周也善:“那全班都知不知道她卡我作业贼严!”

    赵欢与幸灾乐祸:“爱情的特权。”

    周也善:“爱谁谁,我不要。”

    赵欢与:“小野上任,给你友情的特权,独一份儿。”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周也善写至“见”字,手下一抖,竖弯钩划成直溜溜一捺,止不住,出了框界。

    他皱着眉头说:“李兴成什么毛病啊,《琵琶行》不考还让我们抄。”

    赵欢与接道:“老夏也不遑多让,居然出了本集合专题。”

    仨人里就宋野枝把作业当回事儿,抄到重点时还不忘提起红笔勾注一番。

    深夜来得悄无声息,大家都各自睡下后,宋野枝放下画笔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他用湿布擦手,站在画架前,端详这幅成品,尽量客观地去判断优劣。

    正聚精会神,响起敲门声,惊得宋野枝身子一颤。走去开门,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搁笔。

    赵欢与抱着枕头站门口,问:“小野,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宋野枝:“……”

    宋野枝:“你说呢。”

    不怪赵欢与,西房就她一个人睡。大半夜有**的流浪猫在叫春,一声一声就像婴儿在哭,听得人心里发毛。风声太大,像要破门而入,她给自己打了半个小时的气才下的床。

    “我有点儿害怕。”

    赵欢与裹着外衣蹲在桌前打座机电话,宋野枝在一边儿陪着她,结果没说两句话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宋野枝:“乐皆哥怎么说?”

    赵欢与也把电话撂了:“我哥让我等着,来接我。”

    沈乐皆来得很快,下车一看,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大衣,眼眶里的红血丝也可见是上一秒还在被窝里,下一秒就被硬拉出来。

    赵欢与脆生生地叫哥,沈乐皆没应,让她快上车,走之前嘱咐道:“小野早点睡,明天早上——”

    赵欢与及时接上:“七点。”

    沈乐皆:“我们七点到这儿,接你一起走。”

    宋野枝:“好,谢谢乐皆哥。”

    赵欢与坐在车里招手:“明天留着肚子,今日无缘同寝,明日我们同餐!”

    车已经发动了,沈乐皆剐了一眼她。

    院里的灯亮了又熄,归于寂静。

    宋野枝回到房间,没睡,去到画架前,握着毛笔犹豫不决。比起画,他是不擅字的。最终没有下笔,还是哪日请爷爷来添,比他好。

    作礼送人,他企图臻至完美。

    第二日,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宋野枝心下一片木然。

    一些树,一些草,一些石雕,一些楼,一些西装,一些校服,一根旗杆,就是千篇一律的一个学校。

    一个年级的学生都在教室里准备考试,只有宋野枝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听沈乐皆和黄菊聊天。

    沙发对面的窗户外,已经有树枝探进来,宋野枝盯着抽出的那点儿芽走神,想,黄菊也不是太过一板一眼,又想,忘记带钢笔了。

    沈乐皆先站起身来,同黄菊握最后一个手:“黄老师,俩孩子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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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见

    第16章

    接送

    黄菊带宋野枝去考场,黑色锃亮的高跟鞋踏在光滑的地板上,突兀而规律地响。宽大干净的窗户内的学生们,像声控灯群,一个个闻声抬头,高跟鞋远去,又一个个低头。

    “已经开考半小时了,可以吗?”黄菊脚步慢下来,与他并肩。

    宋野枝说:“没关系。”

    第一天早上考两科,语文和英语,中间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但在十分钟内,那些个声控灯已经把新来的转学生谈论了一遍。赵欢与一个班一个班顺着问,在高二9班的教室找到了宋野枝。

    宋野枝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着手机若有所思。

    赵欢与走过去,把矿泉水放在他脚边,问:“怎么了?”

    宋野枝按了返回键,把手机重新放回书包,说:“小叔让我放学在校门口找他的车。”

    “嗯?要来接你啊?正常啊,第一天上学。”接着,赵欢与看了看手表,“他昨天夜班,十点多,他也该下班儿了。”

    宋野枝拉合拉链的动作断了。

    新学期不仅有转学生,转学生还提前交卷了,在大家还没开始写作文的时候。宋野枝脚步轻快,没声没息,但还是如来时那样,被迫接受了一番注目礼。

    原来属性多样,不只是声控,宋野枝想。

    宋野枝出了校门,抬着眼四处看,一边寻车,一边找易青巍留言里提的咖啡店。

    “一杯拿铁,带走,谢谢。”

    他刚报道,没有校服,白衣黑裤,妥帖又清爽,站在咖啡店前,引过路人侧目。

    “您的咖啡。”

    “谢谢。”

    宋野枝朝不远处的那辆黑色的车走去,伸手开副驾驶的门,竟然没锁。车内,驾驶座的座椅被放平,易青巍戴着墨镜,身上搭了条墨蓝色的毯子,正在补觉。

    宋野枝停住了,站在车外,叫他:“小叔。”

    见得不到回应,宋野枝上了车,关门,把热咖啡从包装袋里剥出来,插上吸管。再抬头,易青巍依旧睡得很安稳。

    宋野枝看他几秒,放下了手里的咖啡。

    他凑近了,食指微蜷,要去试易青巍的鼻息:“小叔,您别是猝死了吧?听说当医生确实很累。”

    不等他探到,手腕就被人轻轻拽住。

    易青巍问:“您不能盼我点儿好?”

    宋野枝右手被握住,就用左手去替人摘墨镜,看人一脸疲惫,他说:“小叔,一会儿要补觉,喝了咖啡睡不着。”

    被捏住手腕,就像被捏住命脉,声音也变得又轻又柔。

    易青巍松开了他,调直座椅,去捧咖啡。吸管是白搭的,他揭开咖啡盖,两口就下去小半杯。直起身来才发现,校门口还清净得很。

    易青巍问:“你习惯提前交卷?”

    宋野枝没有提前交卷的习惯,但同样从没有人会早早在考场外候着他,所以也没养成让人久等的习惯。

    但他不可说,只言:“这次英语题很简单,我已经检查过两遍了。”

    咖啡喝了一半,话也说了几个来回,易青巍的瞌睡醒了不少。

    “有没有见到班主任?”

    宋野枝点头:“乐皆哥领我去见了。”

    “你乐皆哥还算靠谱。”

    “不等赵欢与啊?”

    易青巍发动引擎,说:“她哥一会儿来接。”

    宋野枝点点头,看向中间的半杯咖啡:“不喝了吗?”

    易青巍摇头:“不喜欢喝,要不是怕疲劳驾驶……安全带。”

    宋野枝手伸向侧后去摸索,几下之后没摸到,准备转身去看。易青巍却快他一步,身子朝他压过来。

    “我来。”

    宋野枝的五感一向聪敏,此时此刻尤其。宋野枝嗅到他颈侧的香味,隔着空气也感知到他脸颊的温热,看到他耳廓纤细交错的青色血管。一切都是浅浅的,淡淡的,要很近很近,才会发现。

    清晰地,不可避免地。

    宋野枝徐徐吸了一口气。

    易青巍替他扣上安全带,问他怎么了。

    宋野枝皱眉:“小叔,你喷香水了?”

    “狗鼻子?”易青巍说:“昨天喷的,现在早淡了。”

    “淡得刚刚好。”

    宋野枝转过头,看着他。

    果然,距离远了。香味没有,温热没有,青色脉络也没有,至多看得见右脸那一个小小的梨涡。

    “去我家吗?陶叔一定早做好饭了。”

    “行。”

    在等红绿灯,易青巍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和宋野枝说话时,眼里水光潋潋。

    “感觉怎么样?”

    宋野枝耸耸肩,说:“还好啊。”

    易青巍“嘶”了一声,去捏他的耳朵,问:“一点儿开心劲儿没有呢?”

    “哪有……”

    直到下车回家,宋野枝的左耳还通红,易青巍在后面瞧着,憋不住笑。

    “我没用劲儿,这么疼啊?”

    宋野枝揉了揉:“不争气。”

    上了饭桌还没人问宋野枝的考试情况,他自己也不提,倒是说四中的绿化做的不错,楼道间挂满书画,草坪上雕像逼真,总的很有人文气息。

    宋英军被他这姿态逗笑:“咋了,您是领导去视察呢?”转念问,“青巍是不四中毕业的来着?”

    易青巍熬了通宵,刚又喝了咖啡,胃口并不是很好,正有一筷没一筷地夹菜。

    “没有,差了几分,后来去的实验。”

    唠这个,宋野枝就想起了赵欢与说他女朋友没断过的事儿。他替易青巍盛了一碗热汤,问:“小叔,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话题跳跃太快,宋英军都没跟上。但易青巍几乎毫秒间就洞悉了赵欢与嘴巴没边儿的事实。

    “什么现在有没有,大学四年都没有。”

    宋野枝点点头,重新整筷吃饭:“那就是以前有。”

    “初中一个高中一个,平均分配。”易青巍懒懒笑着,“叔,可别告诉我爸啊。”

    宋英军:“那我可保证不了。”

    喝了热汤,刚夹的肉转眼就吃不下,易青巍夹给宋野枝,说:“这点儿别学你小叔,哪会儿有姑娘追你了,不喜欢要懂得拒绝。”

    合着把早恋的锅甩给了“不懂得拒绝”。

    宋野枝把肉夹回去:“小叔你多吃点儿。”

    当下就学会了拒绝的精髓。

    下午的数学三点开考,吃过饭也才一点不到。易青巍进了房间,脱了衣服,爬进宋野枝的被窝,还敞了一角,说:“进来一起睡,一会儿起床送你。”

    宋野枝正整理书桌上的资料,瞥了他一眼,说:“你睡吧,我一般不午休。”

    随后拿着《红楼梦》准备去书房,被易青巍叫住:“那你记得叫我。”

    “好。”

    关了卧室的门,还听见易青巍说:“情情爱爱你看得懂吗?多看看《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

    最后宋野枝没当人形闹钟,到了时间就收拾东西自己走了,到了巷口坐上出租车,二十分钟就到学校门口。回程时又提前交了卷儿,性质倒不同于英语,数学题不会做就是不会做,再待多久也做不出来。

    来回三趟,宋野枝已经记熟了路,出了考场看天儿大亮着,就走路回家了。正好是下班晚高峰,脚比车轮也慢不了多少。

    慢慢悠悠到了家,老陶叔正做饭,进到客厅,爷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京剧。他放下书包踱过去,问:“小叔还没醒呢?”

    宋英军点头:“正好,去叫他起床吃饭,可能还得上晚班呢。”

    宋野枝最不愿接这种扰人清梦的差事,自己也有起床气,就是能感同身受。

    “小叔的起床气比我还严重,您去他不敢。”

    宋英军奇道:“比你严重?那更得你去了。”

    易青巍还是一贯的姿势,侧身蜷着,被子拉得老高,这次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宋野枝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才走近,蹲在床前,轻声喊:“小叔。”

    他把被子往下压,带着寒气的食指拨开碎发,点在光洁的额头上,再喊:“小叔。”

    手指下行,摸到眉骨,再到鼻梁,继续:“小叔啊。”

    易青巍应该是醒了,只是不愿搭理他。

    往下,是嘴唇,温软的。

    宋野枝的食指突然撤了,他说:“小叔,我要迟到了。”

    易青巍的睫毛颤了几下,接着睁开眼,眉目清明,不见睡意,只是声音依旧又低又哑:“得亏我是醒的,你这种叫法谁能醒啊?还迟到,现在都六点半了,你是赶不上新闻联播了吧。”

    宋野枝攥着食指,差点儿把掌心都捂热了:“也算是吧。”

    易青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总要赖会儿床,依旧裹着被子跟宋野枝说话:“中午怎么不叫我?”

    宋野枝说:“我打车去还要快些。”

    “数学难吗?”

    宋野枝很诚实:“几何那块很简单,其他的好多不会做。”

    易青巍替他担心:“这么偏科是怎么考全班前三的啊。”

    宋野枝很无所谓:“排我前面的第一名第二名也偏科。”

    易青巍:“……”

    “你今天还是夜班吗?”

    “嗯。”

    陶国生的菜都上齐了,宋英军喊道:“来饭桌上聊行不行!”

    因为赖床,时间变得很紧,易青巍吃完饭放下碗就到门口穿衣服,准备要走,宋英军在旁边说道:“看,赖吧,急急忙忙的。”

    宋野枝扒着碗里的饭,默默抬着眼注视他,看了一会儿,问:“小叔,明天你还来接我吗?”

    易青巍对着窗玻璃打领带,说:“怎么不来?”

    “走了啊,你们慢慢吃。”

    宋英军:“路上开慢点儿,注意安全。”

    谁知他去而复返,叫老陶:“陶叔,忘了说,今天的芙蓉蛋有点儿咸。”

    第17章

    冷吗,痒吗,疼吗

    后来几个星期,易青巍只要排到夜班,就没着过自己家的门。早上下班去四中门口接人,接着就回胡同院儿。

    宋英军心疼侄子,说宋野枝已经认路就别接了,夜班辛苦,下了班儿就直接来家里吃饭,能多睡会儿是一会儿。

    易青巍不听,只道顺路。

    宋英军说,在接送这件事儿上,宋野枝从小到大就没让人费过心,从来都是开学第一天领他认过路,之后就硬是不准大人再接送了。

    易青巍笑,这么回事儿啊,他乐意让我接,那就更得接了。

    他一如既往躺在驾驶座上守着四中门口,偶尔还替没空的沈乐皆捎上赵欢与。

    四月一日,西方愚人节。

    宋野枝、赵欢与、周也善随着人潮走出校门,数学课代表和纪律委员在宋野枝两边商量着下午整蛊老师的事儿,打算联合七班的班长一起,重制一张课表,把下午的课换成体育课,让老师面对空无一人的教室思考人生。

    赵欢与手舞足蹈,周也善捧腹大笑,宋野枝夹他俩中间,谁发言就朝谁看,转来转去,像朵迎阳的向日葵。

    易青巍在车中往外看,就是这么一个景儿。

    俩人上了车,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赵欢与又重述了一遍。

    易青巍听完,提议:“还可以和你们楼上的十一班换一下班牌儿。”

    赵欢与点头:“这个主意也挺好!”

    接着发信息和周也善分享。

    易青巍磨蹭着不开车,说:“我有礼物送你俩。”

    宋野枝在副驾驶座歪了歪脑袋:“什么礼物?”

    赵欢与不信:“得了,才聊完愚人节呢小叔。”

    大家都饿着,易青巍没功夫故弄玄虚。只见他把掌心摊开,两把钥匙闪着金光。

    宋野枝拨了拨:“什么啊?”

    易青巍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房:“3栋6层1间,三室两厅,一厨两卫。”

    赵欢与惊呼:“小叔你买的啊?”

    易青巍那股炫耀劲儿没了:“租都费劲儿,还买。”

    “马上带你们过去看,以后中午就近去那儿休息,明年……不是,下学期你俩高三了,可能周末都在那儿常住。”

    房不远,在医院和学校的中间点上,五六分钟的脚程。

    房子在最高楼,客厅和卧室的采光很好,开放式厨房,主卧带卫生间。易青巍应该提前请过家政,屋里整洁敞亮,赵欢与开心得在粉色床上打滚。

    “顶楼还有个花圃,房东说随便用。”

    餐桌上随意摆着一幅画,装裱好的。宋野枝扫了一眼,光影处理得很好,结构上佳,只是色彩中规中矩,少了点灵气,但总归比庸俗之流出彩些。

    “小叔,这画是你买的吗?”

    易青巍走近来,又拿起端看一番:“不是,美院的同学送的。她抱怨毕设毫无头绪,倒是有空为我画一幅。”

    “送你的,当礼物送的吗?”

    “算是吧。”易青巍想起什么,“你那套画具记得吗?就我姐托我问她,她给你挑的。”

    难怪很专业。

    宋野枝看着画中的山,绿色的山,他几乎瞬时就知道了——

    青巍。

    转念想起自己卧室那幅还未题字的画,真是白日见鬼。

    易青巍用胳膊肘推他:“宋俊哥说四岁就让你学画画了,看这幅怎么样?”

    “非常好——”他放下画,“立意尤其好。”

    说完宋野枝就转身走开,说饿了,建议出去吃一顿庆祝,他想吃大街那家店的鱼很久了。

    都说文人相轻,同样是拿笔的,画画的艺术人似乎不存在呢,易青巍跟在他身后这样想。

    愚人节这个下午,六班不仅换了班牌,把人也换了。一堆人被年级主任从他们自己给自己开设的体育课上赶回来,在周也善等人的怂恿下,六班去了十一班的教室,十一班去了七班的教室。

    搞了个连环套。

    各个科任老师才走上讲台翻开书,发现不对劲,自我怀疑老半天。底下一个人绷不住,笑出声,整个教室就全破了功,哄堂大笑。

    三个班主任知道这事儿后哭笑不得,同学们也没供出领头是哪伙人,但法偏偏要责众,三个班主任向学校请愿承包了一个月的厕所清洁工作,三个班轮流进行。

    第一天就从六班开始。

    纪律委员带头划水,拿着扫把在宋野枝脚边瞎转。

    “小野,你清明要回去吗?”

    宋野枝抵住周也善乱晃的扫把,问:“回哪?”

    “赵欢与不说你家在广东那边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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