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周也善:“真的,我的雷达从没失灵——哦,年轻时候失灵过一次,不过不重要,但在你这儿错了我真没想过。”

    霍达看起来并不怎么介意他的话,状似从容地顺着往下聊:“我做了什么?你的雷达都根据啥探的啊?”

    周也善:“只是感觉。啧,大学有段时间我真以为你喜欢我——后来又不像了。”

    赵欢与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等来这句,她隔着霍达打他:“脸大不大啊周也善!”

    宋野枝和易青巍一同侧头看他们,周也善错开眼神,收敛了些表情,说:“知道人家不是我才说出来的!”他举酒,“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好吧?”

    易青巍坐正了,宋野枝的视线还停在那儿,后来勉强收回来了,依然会偶尔转头看去那边,颇有些心不在焉。

    易青巍正替他备菜,瞧见他这副样子,把挑出来的芹菜和他手边的鱼肉调了位置,宋野枝浑然不知,扭着头抬着眼睛傻愣愣往嘴里送。

    他拦住筷子,用身子挡了宋野枝的视线,挑眉:“还看。”

    宋野枝立马端正身体,捧起碗扒饭。

    吃了几口宋野枝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凑近,靠着易青巍的胳膊悄悄说:“我不是看周也善。”

    易青巍没理他,垂着眼剔碗里的鱼刺。宋野枝把他的碗慢慢拉向自己,企图把他的注意力也拉过来,易青巍不吃这套,起身重新去锅里加。

    宋野枝又将剔干净的肉赶紧送到他眼皮底下:“来,吃鱼。”

    这才斜着眼瞟了宋野枝一下,哼了一声,起筷夹了他推过来的鱼。宋野枝笑起来,不再管那方的动静,后半程专心吃东西,时不时碰一碰手臂,请易青巍帮他添菜。

    饭局没散完,偏厅的麻将和扑克还有桌游就已经搭起场子了。

    易青巍和宋野枝刚罢筷,一同被拉过去充数。

    一家人不能上一张桌。一人打牌,另一人就只能站在身后指挥,所以这儿一圈旁观者全是桌上坐着的人的伴侣。

    这个现象在易青巍看来,很有意思。

    宋野枝不会打麻将,易青巍便替他上了桌。码牌时,一片笑闹声里,余光有他的身影,易青巍模糊参透了宋野枝口中“另一半”的含义。

    二楼是歌房,不愿意打牌和玩游戏的人都去里面喝酒唱歌了。

    周也善什么都没做,就靠在二楼的走廊,看一楼的热闹。

    班长协调好各方,见他落单,上来聊天儿。等靠近贴一起了,宋野枝在易青巍身旁懵懂学牌的模样闯进他的视野。

    班长也就起了话头,指了指人,说:“课代表这个伴儿,不止是男朋友,我记得还是他长辈。”

    他作为班长,在家长会时接待家长,见过易青巍,他印象深刻。

    周也善没接话。

    “你说这……”

    周也善也不看宋野枝了,脸转过来,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嘶”了一声,没来得及说什么,班长的肩被人一拍,赵欢与挤进他们中间。

    她说:“班长,舌头长,是要破财的。”

    他才想起来这仨人的关系铁,只怪今天他们三个都不怎么热络地凑一块儿,让人忘了。

    班长连忙说:“你们知道的,我没有恶意的......”

    赵欢与点头:“得,知道,玩儿你的去吧。”

    周也善又站回原来的方向,说:“你家霍达呢?”

    “露台上接电话。”

    他们笑笑,没再说话。

    一楼,易青巍点了别人的炮,手指挠了一下额头,仰着侧脸朝宋野枝说了一句什么,桌上桌下的人皆在起哄,个个涨红了脸。那两个人也在笑,直视对方。宋野枝多些不好意思,耳根一样红了,他从大衣口袋里找出几张现金,递去易青巍手心。

    赵欢与看一下周也善:“甘心么?”

    摇头。

    是没有答案的意思。

    真能靠一个是或否断言吗。

    三言两语,怎么讲彻底。

    赵欢与问:“如果当时小野和你在一起了,你今天敢把他带到大家面前来吗?”

    周也善看着她,绷了半晌的弦,而后猛地一松,嘲道:“什么意思,他易青巍就一定敢吗?”

    赵欢与摇头:“易青巍敢不敢没关系,重要的是小野敢。”她说,“而且——易青巍确实敢。他们在家里是公开的。”

    一阵惊呼,楼下易青巍手气好,糊了牌,清一色。大把钱从四面送过来,他又悉数交到宋野枝手中。

    “甘心么?”赵欢与又问。

    周也善没再摇头。

    赵欢与笑了,搭上他的肩膀。

    “要是以前,换我,我也不敢。”

    多久以前呢。

    18岁以前。

    ※※※※※※※※※※※※※※※※※※※※

    菊儿是黄菊,老李是化学老师!

    第76章

    我也爱你

    宋野枝去露台找卫生间时,遇到霍达在吸烟。

    露台无灯,火红色的星点在浓黑的夜里很渺茫,如果不是闻到烟味,宋野枝不知道那儿还站着人。

    “怎么不进去一起玩儿?”

    霍达没答这句话,晃了晃烟盒:“来一根?”

    “我不会抽烟。”宋野枝说,“你也少抽,对身体不好。”

    “谢谢。”

    宋野枝转身要走,霍达叫住他:“宋野枝。”

    他停了脚:“嗯?”

    “聊会儿?”

    他是来寻厕所的。

    但巧的是,对他,宋野枝也有话想问,他说:“好啊。”

    霍达咬着烟,离开倚靠着的墙,把露台上的玻璃门合紧,厅里的笑声小很多,几乎没有了。他犹豫几秒,两指拿下烟,开了卫生间的门,烟头丢进便池,冲走了。

    回来后,没了烟,霍达的手不知往哪儿摆。他看了一眼宋野枝,学他用手抵着裤缝,脚尖贴墙。他们两人并肩站着,面对夜色,别墅的露台外是一丛丛茂密的绿植。

    “前头,吃饭时候,你老看我。”

    霍达先把宋野枝想问的话抛了出来,他不知道该不该冒昧而仓促地接住。成年人的相处好像都讲究体面,适当在话里藏个弯儿,话外盖块布,烘出心照不宣的结果,皆大欢喜。

    宋野枝明理,但没什么机会用。他现在猜,霍达也是。

    “霍达,你是不是......喜欢周也善啊?”

    于是他就这样问了出来。虽是问,可他却已经看了个八|九不离十。霍达待人一向轻松从容,唯独今天见了周也善,变得拘谨矜持,用了十二分的心,像——像高中时的赵欢与在做喜欢的数学题。

    宋野枝说:“问得无礼,但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想知道欢与和你......不过有关你私事,我觉得,还是当面问你本人更妥当,你介意的话,可以不回答,我道歉。”

    霍达一仰头,笑了出来,笑宋野枝不负他所望。

    “不无礼,也无不妥当。我是喜欢他,只有小与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

    宋野枝知道赵欢与放不下沈乐皆,但看到霍达的出现,他总归是欣慰的,他以为赵欢与好歹算在尝试。

    宋野枝在风中眯着眼睛,云厚,光薄,小树林里什么都看不见,差一点,连小树林也看不见。

    “多大了,还是玩这种把戏。”

    霍达歪头:“她以前......?”

    宋野枝:“嗯,高中的时候。幼稚死了。”

    “那可能这次不一样。”霍达说,“这次是我求她帮忙的。”

    “大一,我和小与一个部门,我和他认识,是因为......”

    宋野枝在认真地听,霍达却不愿意再讲了。他及时刹车,故事不新鲜,俗不可耐。无非是情愫生,不敢言。

    “我听说过你和你小叔的一些事,我很羡慕。”霍达这时已经不看宋野枝了,他对着空无的大地说,“那朵玫瑰,你很喜欢,你就真能把它留下来。我做不到,我是只会眼睁睁看它枯萎,然后抱着它哭的人。”

    所以他任凭周也善往前走,自己跟在后面踩影子。等以后周也善走远了,影子也踩不到了,这段路就到头了。

    “我们去泰国不是旅游,是去看我妈妈了。她身体不好,在暖和的地方养了一些日子了。”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小与近期想去南极,我就和她去看看。这样一辈子也挺好,我俩就扶着走吧。遇到了喜欢的,更好,遇不到,也不紧要。”

    霍达很早就清楚自己不正常,一个人也不敢告诉。是喜欢上了周也善,被赵欢与看破后,他渐渐听了些宋野枝和易青巍的事,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是可以被人知道的。

    周也善喜欢宋野枝,可自己不如宋野枝。

    前半年妈妈身体垮了,就更晚了。他把前半生过得乱七八糟,靠后半生理顺。

    “我要是,我要是能早些认识你们就好了。”霍达低声说。

    身后的灯亮起来,是易青巍过来寻人。

    “找你们半天,局差不多散了,走了。”

    易青巍想牵宋野枝,朝人伸出手才意识到在霍达面前显得腻歪,他又握成拳,走近了,挨着肩膀问:“你俩不冷啊?”

    霍达摇头:“不冷。”

    宋野枝跟着摇头:“不冷。”

    易青巍看了宋野枝一眼,宋野枝笑嘻嘻地把手绕到身后搂了一把他的腰。

    大家告别时约了下次见的时间,说是十年后,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一定到。

    有人挑毛病:“别光你到啊,你今天的老公老婆也得到。”

    另一人接了梗,揽着老公说:“这个说不准,到时候可能要换了。”

    宋野枝找了一圈周也善,班长说他先走了。

    和来时一样,是霍达开车。把宋野枝和易青巍送到胡同口,才接着送赵欢与。

    易青巍关了车门,跟副驾驶座上赵欢与说话,罕见地露了点小叔的气势:“你们现在住一块儿吗?”

    赵欢与和霍达互相看,是该回答住还是没住啊?

    宋野枝挎上易青巍的胳膊,把他拉走了。走了一段,回头招手:“你们路上慢点儿,到家电话。”

    易青巍任他黏着进了门,他侧身笑着说:“我问问怎么了?你着急拉我做什么?”

    宋野枝放了手,脱鞋卸外套,万忙中正经给他提建议:“这种问题还是不要问。”

    易青巍怀里还帮他捧着那堆礼物,看着他忙上忙下:“那我问问,你和霍达聊什么了?那手冻得,是在外边儿站了多久啊?”

    “一会儿跟你说。”

    “那你现在做什么?”

    宋野枝嘴里念念有词:“我先洗个澡,你再洗个澡,然后拆礼盒,躺床上了我们再慢慢说。今天存了好多话要跟你说啊。”

    “礼盒不用拆了。”

    宋野枝顿住:“为什么?”

    易青巍把花放桌上,掂着两个礼盒,说:“苹果味儿,熏我一路了。”

    宋野枝笑了:“两个都是苹果啊?”

    易青巍:“应该是吧?一个没这么香。你学生送礼,还送双份啊。”

    宋野枝从易青巍手里拿走一个,留下一个,说:“那另一个一定是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易青巍看宋野枝拿着苹果往浴室走,问:“你怎么......你边洗边吃吗。”

    “哦哦哦。”宋野枝又返回来放他手里,瞥钟面,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等我洗完出来一起吃。”

    易青巍从后面环住他,宽松的衣服被勒紧,胸前现出一条条褶皱。他拥着他向前走:“这样啊,一起洗完一起吃吧。”

    易青巍将宋野枝抱出浴室,放到床上,拽了床头的浴巾来擦他身上的水。宋野枝扭着腰,披着浴巾趴到他身上去。

    易青巍将宋野枝背上的浴巾往上拉,蒙住他的后脑,把发丝上欲滴的水珠吸净。

    易青巍:“要擦干。”

    宋野枝:“一会儿再擦。”

    易青巍:“累了?”

    宋野枝:“嗯。”

    易青巍一边说,一边揉他的湿发。

    宋野枝在他胸前,闭着眼,静默着,无话。湿漉漉,汗涔涔。像夏天离开冰柜的冰淇淋,像岸边脱水的鱼,像天上积满雨的云。

    总像是要融化在他怀里。

    也像要为房间起雨。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下次不要在浴室了,真的很累。”

    一句话把易青巍的满腔的柔情搅乱了,他放声笑起来,翻身压住宋野枝:“我喜欢在浴室。”

    宋野枝抬了抬眼皮,红色浴巾盖住脸:“不要再说这个话题。”

    像躺着的新娘,覆着红盖头。

    易青巍俯身,隔布轻轻吻至他的鼻梁,下移,到柔软的嘴唇。

    宋野枝慢慢把浴巾抽出,腰上施力,略一起身,也吻了一下易青巍。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易青巍又问。

    “那个苹果真是他们送给你的。我的学生知道你,还祝我幸福。”

    “我也祝你幸福。”

    “我当时差点儿哭了。”

    “没出息。”

    “那种环境就是很容易让人哭。他们拿着礼物,所有人都在紧张又兴奋地看我,我感受到了,他们是真的爱我。”

    “我也爱你。”

    宋野枝眨了眨眼:“啊?”

    易青巍:“我说我爱你。”

    他看着他的表情,指腹去摸他的眼皮:“你看,又要哭了。”

    宋野枝吸了吸鼻子:“因为这个哭不丢人,对不对?”

    “对。”

    “我也没哭啊。”

    “行。”

    “还有话。”

    “说,我听着呢。”

    宋野枝:“校门外路灯下的你好好看。”

    易青巍的喉结一动,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生的,这么招人爱。

    “嗯。”他应。

    “还有,霍达和欢与,不是真的。”

    “这个我知道。”

    耷拉的眼睛亮起来:“你怎么知道?”

    “赵欢与早就跟我招了。”易青巍说,“而且我说过,霍达和她成不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

    “这次是谁跟你说的呢?”

    “霍达。”

    易青巍说:“是不是有点儿糟心。”

    宋野枝承认:“有点儿。”

    所以才没跟你讨论。

    易青巍没说,反问:“还跟霍达聊什么了?”

    “其余的不能说了,得霍达愿意才能告诉你。”宋野枝两臂挂紧他的颈与背,好像是在撒娇,“睡觉,好困了。”

    易青巍捏了他一爪:“我懒得搭理你俩。”

    灯灭,夜深。

    后来宋野枝又说了一句易青巍听不懂的话。

    小叔,其实我的勇气也不够用。但因为是你,我才敢摸着黑试一试。

    易青巍听得迷糊,拱他的脖子要问个究竟:“什么?”

    宋野枝的笑里满是困意:“没什么,谢谢你爱我。”

    ※※※※※※※※※※※※※※※※※※※※

    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第77章

    又新年

    飞机脱离浓雾,跃过厚重的云层。机舱外的云并不柔和,有棱有角,极目望去,是一座座嶙峋的白色冰川。

    云上是个大晴天,不似地面时的阴沉,阳光照在脸上有热度,烤人。

    宋野枝后倾,拉了拉旁边的人,叫他一起看天边,问:“小叔,你的荷包蛋呢?”

    易青巍也一同想起之前在伦敦公寓厨房里,俩人莫名笑成一团的那个下午。他嘴角已经压不住了,语气倒还是凉的:“我看你就像个荷包蛋。”

    云朵背叛太阳,它身边一缕白色也没有,伶仃一个圆球。

    宋野枝:“那你看它现在像啥啊。”

    从北京到三亚,四五个小时的航程,宋野枝刚才浅浅睡了一觉,现下醒来是无聊了。易青巍放下手里的资料,专心接话聊天。

    “像颗黄色灯泡。”

    宋野枝点头,说个数:“80瓦。”

    太阳指着靠窗的位置晒,易青巍用手掌在他脸前遮了遮,问:“热吗?”

    “不热,是暖。”

    “三亚今天多少度?”

    “也是20多度。”宋野枝摸了摸易青巍的夹克,“反正下飞机就得脱。”转而捻了捻自己的裤子,“我就说嘛,只披一件羽绒服盖到小腿就行了,非让我摞两条裤子穿上,到时候还得去换衣室。”

    “我怕你冷,不怕麻烦。”

    宋野枝历来不喜欢被既厚又多的衣服捆着,除开伦敦那几年冬天得些自由,其余时候都处在宋英军和易青巍的管制下。

    宋野枝:“那你为什么只穿一条?”

    易青巍抓着他的手问了些别的:“赵欢与跟你说她什么时候到三亚?”

    宋野枝果然就乖了:“我们之前登机,她已经在排安检了,曼谷到三亚也就两三个小时,比我们早。”

    “带霍达吗?”

    “她没说,我没问。但听起来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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