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易槿刚皱上的眉头僵住了,没舒开:“你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王行赫婚礼那次写过,就记住了。”

    “叫她做什么。”易槿直直盯着他问。

    “她还没来我们家吃过饭吧。”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摇摇头,弥补说,“算了,这次不合适,下次,我们下次家庭聚会一定要带上她。”

    易槿默声。

    易青巍看着那个眼神,有些心疼姐姐,笑着拉近一截,轻声说:“这么凶干什么,没事儿的。”

    易槿转了转眼珠,不知为什么泪就在眼睛里噙着。这件事,她从没奢望着能从家人身上寻求力量。

    但她得到了。

    她低了低头,掩饰潮湿的哭意:“你去这一趟,小野还跟你说了不少事儿。”

    “……”

    易青巍惊异,问:“宋野枝,那二傻子也知道?整天儿傻愣着——他居然也知道?”

    易槿:“……”

    不知道谁愣。

    她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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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滴存稿已没有。也好,接下来同悲共喜吧咱就。

    第62章

    出柜

    身体倦怠至极,精神却持续亢奋。

    这种状态易青巍习以为常,应付得驾轻就熟。

    光线过于亮,他合上窗帘,戴上眼罩。总有细小的声音侵扰思维,他蒙上枕头,戴上耳塞。

    毫无效果,也无碍。

    装备齐全的他陷在柔软的大床里,潜入孤静的世界,闭上眼睛,开始想念宋野枝。

    他从不强制自己入睡。

    临入眠前,他想,难的时候要来了,好的日子也近了。

    楼下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时,是下午五点。易焰一家最先到达,沈锦云家紧随其后,沈乐皆携着甘婷艺开车绕路,接上宋英军和陶国生一道来。

    易青巍和易槿在厨房研究菜品,一人捧着厚厚的食谱,另一人抬着笔记本电脑,苦思良久,其间对视一眼,两姐弟点点头,异口同声建议:“还是给酒店打电话吧。”

    之后分工合作,易青巍给客厅众人添茶续果,易槿联系酒店经理订餐送菜。

    自前几年沈建业脑溢血去世后,易伟功和宋英军聚得越来越频繁,每次都如久别重逢一般,加上陶国生,三个话篓子碰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其余小辈就成了背景板。

    易青巍倒茶倒了一半,被拎到书房,听了易焰的一通训。出来后,路过客厅,他连椅带人将电视机前的易恩伍抬起来,搁到沙发背后,说:“离电视机远点儿,别才上初一就整副眼镜儿戴上。”

    易恩伍刚摆脱小学生的身份,站在青春期的当口,想显得叛逆些,但在易青巍面前他硬气不起来,只得点头说:“好的小叔。”

    沈乐皆坐在沙发上围观这叔侄俩,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易青巍坐下来。

    “你前几天去哪儿了?”

    易青巍问:“我姐找你了?”

    沈乐皆看了一眼那边侃得开心的三个女人,说:“找了,我们这一圈儿都找了一遍,但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我去找宋野枝了。”

    沈乐皆至今不知内情,他疑惑道:“小野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就是去看看。”

    易青巍想了想,叮嘱道:“一会儿你别说话,也什么都别做。”

    沈乐皆奇怪:“我说什么话?”

    门铃按响,是送餐的到了,该摆桌吃饭了。

    易青巍起身去开门,留了一句:“记着就行。”

    菜一盘一盘端上桌,易青巍按住易伟功和宋英军递到嘴边的酒杯,指了指碗,说:“您和宋叔先吃点儿饭菜再喝。”还不忘强调,“浅酌。”

    易青巍先用公筷替他们备了菜,再去招待座上的其他人。

    放在以前,这档子事都是由易焰或易槿来做的,如今易青巍自然而然地接了手。

    易伟功笑着感叹:“我们老了,孩子们长大了。”

    宋英军看着易青巍周到成熟的姿态:“对,长大了。”

    “我听说小野又回去了?干嘛呀?留身边儿不好吗?我看小野那孩子可不像喜欢往外跑的。”

    宋英军从鼻腔中舒了一口气,尽显老态。

    “我也在想……”他改了话头,“但这次,确实是他自己提出要走的。”

    “你肯定是没留,只要你说一嘴,他肯定不会走了。”

    宋英军摇了摇头,提起酒敬了易伟功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咯。”

    酒酣耳热,酒足饭饱,即将罢筷之际,易青巍一手握酒瓶,一手端酒杯,从头走到尾,说着吉祥话和祝福语敬了所有人一杯。最后,他回到自己位置,站在长桌边上,说:“今天请大家来,是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的。”

    易槿的筷子僵在半空。她看到易青巍仰首挺胸,眼中无限舒畅的模样,加上早上那番问话,她隐隐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小巍!”她急急地严声叫他。

    易青巍给了易槿一道目光,笑了,安抚她,却不做理会,继续说:“这件事,不大,不小,但应该让大家知晓。我等了很久,有幸在最近几天得到了机会。”

    易槿蹭地蹿起来,唤他大名:“易青巍!”

    席间,已经完全静下来了,唯易恩伍还在埋头顾吃。

    易伟功一抬手:“小槿,怎么了,让弟弟说呀。”

    易槿不知该把易青巍拖出去还是该蒙易伟功的耳朵,她急了:“爸——”

    他脱了口,不疾不徐说:“我喜欢宋野枝,喜欢很多年了。”

    易恩伍不明白,这事儿有什么可值得说,他晃晃筷子,说:“我也喜欢小野哥哥。”

    林欣手忙脚乱捂住儿子的嘴。

    因为过于荒诞,大家或惊或疑,并未完全参透易青巍话中的含义。

    易青巍一笑,说:“对,他讨很多人喜欢。但我的喜欢,是想和他结婚,和他白头,和他共度余生的喜欢。”

    易伟功手里的木筷瞬间断了。

    “什么意思?”

    易青巍知道易伟功的这个问句没有意义,也没有目的。于是他也只是无意义地重复道:“我喜欢宋野枝,喜欢很多年了。”

    易伟功年轻时候当兵,见过这种事。两个小伙子是受尽了鄙夷和辱骂的,连最基础的人际关系都维持不下去。所以他们初初被发现时,试图对抗过人群,要争平等和尊重。结局,被五花大绑,在空地的泥水坑里跪着,在众人的逼迫下表演亲嘴。经历了这场社会性死亡,他们不知去向。

    当时有一部分人理智尚存,即使不懂同性恋到底是否穷凶恶极,但为人的良知促使他们中立,没有参与暴力。在那个大环境下,沉默已算得上善良。

    时代在变好,人类的劣根性却不一定会变好。

    轮到自己头上时,更不敢侥幸。

    易伟功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宋英军望着易青巍,无惊无怒,一脸怆然。

    他站起来,朝儿子走过去。

    “易青巍,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爸,我清楚。”

    易伟功二话没说,抡圆了手臂,掼了易青巍一耳光。啪的一声,亮堂堂,炸疼每个人的耳膜。

    脸颊一侧火辣辣地烧,耳朵嗡鸣一阵,他说起话来,脑中像覆了一层塑料膜。

    “爸,我清楚。”

    易伟功看着他,点头,退后一步,抬腿要踹,朝他的腹部去。

    “老子看你是半点也不清楚。”

    易青巍没躲,甚至没绷紧腹肌,结结实实接下这一脚。

    沈乐皆反应过来,立刻离了座位,被甘婷艺及时拽住。他突然明白易青巍方才叫他什么都别做的意思,他挪开妻子的手,冲了出去,结果未到跟前,又被易焰和易槿双双架住,紧紧拦了。

    一个哥,一个姐,立在易青巍身后,瞪着眼,咬着牙,默睹弟弟晃晃悠悠,站也难站稳。

    剧痛让易青巍失声,跪到了地上。

    他弯着腰,停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接着说:“爸,我清楚。”

    易伟功不再问了,蓄足力,又是一脚,满满当当,朝他的胸口去。

    易青巍滑出去一段距离,仰面半躺,张着嘴缓气。

    麻了几秒,开始闷疼,然后痛感逐渐变尖锐。喉咙里出现铁锈味,咳嗽的力气也搜刮不出来,易青巍勉强侧了一下|身,光滑的瓷砖上,手肘和膝盖把自己支起来。他慢慢尝试着爬起,徐徐走来,重新站到易伟功面前。

    “爸,我喜欢他,但他不知道,我也没谱他愿不愿意。我今天跟大家说出口,不是来求认同的,是求——”

    他尽力不抬手捂胸口,撑着说完,气势犹在。

    “您训我,我受着。但过了今天,无论今后怎样,任何人,一句不好听的话也别对宋野枝说。”

    三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不让人省心的脾气。大胆,倔强,但不论做出的事再出格,易伟功也未曾碰过他们一根手指头。

    “你让我好意思说什么?说对不起?让自己儿子祸害他!”

    易青巍咧嘴笑起来,口中有血:“您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

    易伟功再是狠狠一巴掌。每一下,都是当过兵的人狠了心的力气。这一次,易青巍没扛住,身子失了衡,头撞到客厅拐角的石柱,弹回易焰身上,眼睫半掩,在哥哥的怀里呕出一口血。

    林欣蒙着易恩伍眼睛的手一抖,指头发软,易恩伍就在妈妈指缝间瞧见了,抖成筛子的嘴唇再也闭不住,尖叫着哭了出来,一直喊:“小叔——小叔——呜呜呜呜呜爸爸你快救救小叔——”

    易槿咬紧了腮帮,一言不发地擦净两滴眼泪,几步上前,把半昏迷状态的易青巍扶起来,叫上沈乐皆,将人抬上车,送医院去了。

    门大大敞开,苍老的易伟功孤身站着,看车远去。他心气郁结,无端喘起气来,咳嗽不止。

    几个儿媳马上拥上来,倒茶,抚背,拿药。

    易伟功颤着声气,对来为他拍背的宋英军说:“大军,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能看住他,能治住他,绝不让他动小野半个——”

    宋英军只是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他既无奈,又好笑:“老易,早在六年前,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尽了。”

    一旁,沈锦云拿出随身带的手帕,递给易焰,让他擦一擦衣服上的血。

    斑驳,鲜红。

    在场的每个人都莫名被悲戚的氛围攫住。

    宋英军看着手帕上的脏迹,说:“没办法了,拆不开,散不了。”

    一丝悲叹,一丝释然。

    易伟功怔愣。六年。拆不开。散不了。

    不是一时意起,情根早种下了,渊源深厚。他又反应过来是易青巍和宋野枝这样的人,倒也——也说得通,该是他们做得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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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从一天的开头改成一天的结尾!(裸更人的卑微

    第63章

    不能晚了

    易青巍张了张嘴:“别告诉宋野枝...”

    接着道:“别去301...”

    “想不想吐?”

    “头晕得厉害吗?”

    “呼吸时候胸口疼不疼?”

    沈乐皆开车,易青巍横躺在后座,上半身倚在易槿怀里。他视线涣散,很晕,带点困意,口齿不清交待出这两句话,再做不出其他回应。

    “易青巍!”驾驶位上的沈乐皆时刻注意身后的情况,大喊他的名字。

    易槿捻起袖子擦弟弟唇上的血,又拨开他的头发,去找刚才被撞到的地方。手一直抖,血染得更大片,位置也没找准。

    她放弃了,转而专心抱紧易青巍。

    “没事,没事。到医院就好了。”她不断安慰。

    另一头,易焰将满是血迹的白手帕揣进自己兜里。他蹲下来,在父亲的膝头。

    “爸,您别生气。”

    沈锦云也说:“舅舅,刚才宋叔说得对。这些事儿……儿孙自有儿孙福。”

    “福……有没有,另论。就算有,这种福,是苦的。”易伟功目哀气愁。

    易伟功盯着自己的衣袖,老式衬衣,缺了一颗纽扣。这件衣服是妻子给他做的,三十岁,第一件,缝缝补补,他穿了几十年。

    现在一群半大孩子围着自己,他从未有哪刻像此时一样,强烈地渴望亡妻犹在世。易伟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是该去说服,还是该被说服。如果小婉还在的话,就简单多了,她说什么,他都听她的,照做。

    符恪低身,找了半天,弯腰捡起那颗在刚才绽线甩脱的纽扣。林欣有眼力见,立即找来针线盒递上去。

    符恪一同蹲下来,在易焰的旁边。

    她年纪不小了,眼睛不似年轻时水灵,做不来穿针引线的活儿,捣了半天,没有进展。

    沈锦云站她旁边接过手来:“我来,戴着眼镜儿呢。”

    符恪笑笑:“老了。”

    她转头来和两个老的聊天:“舅舅,宋叔,我没见过男生喜欢男生的事儿。但我想了想,既然都是爱,就应该和男女没什么两样......”

    沈锦云把穿好的针线给符恪。她接过,请易伟功将袖子放心交给她。

    “在舅妈还没嫁进易家时,我还叫她婉姨。我那时候小,好奇,问婉姨,要找什么样的人做丈夫。她说,她最喜欢勇敢正直的,后来,果不其然,那么多个人上门提亲,她就只相中了您。我刚才,看着小巍,就想起我婉姨。她该高兴了,她的儿子,也是勇敢的。”

    符恪补了一句:“多巧,她儿子喜欢的人,也是勇敢的。”

    几句话的功夫,将扣子定牢了。

    一刀剪断余线,符恪舒了口气,笑着说:“好了,规规整整的,又可以再管几十年。”

    易焰开口接道:“爸,我和小槿刚才没拦您,就是想看看小巍的决心,也让您看看。”

    其实都是多余看,话一出口,一切都分明了。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事儿,您和宋叔担心什么,我明白。怕他们受人诟病,怕他们的路会因此不平坦。我也怕。但是,我一直很清楚一点,我、小槿、宋俊哥,包括沈哥还有嫂子,我们这么努力,就是希望我们的家人,能靠自己的意愿生活。”

    “小巍的第二句‘我清楚’说出来,我就想,只要孩子们能得到幸福,得到快乐,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而且,小巍和小野足够好,他们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我们相信他们,好不好?其余的,您和宋叔放心,我们易家和宋家,还没沦落到要在别人口舌里讨饭吃的地步。”

    “真的,只要他们敢一往无前,我们就都能做他们的后盾。”

    沈锦云、符恪、林欣等人都在其后连连点头。一群人里,数甘婷艺年纪最轻,听了这几番话,眼眶一热,拥着符恪小声啜泣起来。

    病房屋顶低矮,像要坠下来,压弯人的脊梁。还好一旁有挂满吊水瓶的铁架戳着,充当参照物,丈量高度。

    “易青巍?”

    他转了转眼珠,看向坐在床边,一脸严肃的易槿。意识回笼,渐渐清明。

    “姐。”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没有。

    身体里住了两个装修队,一个在脑子,一个在胸腹。偶尔拉锯子,偶尔敲大锤,疼得很热闹。

    “还好。”

    易槿嘴角一沉,人才醒就兴师问罪:“除了去年,你什么时候胃出血又瞒我了?”

    哦,进医院,一检查,新旧毛病全暴露了。

    “都好了。”他说。

    “上次得过之后我是不是给你下了死令?”

    “不......是在那之前,就有过一次了……”

    易槿无言以对,气闷好一会儿。

    “你太冲动了。”她说。

    “迟早要说的。”

    “可以找到更温吞的方法。”

    “姐,我不想再等了。”

    “至少不必到躺在医院里的地步。”

    “这是我预设的最好的结果。”

    易槿头一偏,不想再理他。

    “这样一来,也许你和乃域姐的路也要好走些。”

    “屁,你抢了先,我再来一回,躺这儿的就该是爸爸了。”

    易青巍笑:“那不好意思了。”他仰头看了看瓶儿,又低眉看了看手背的针管,“这几瓶,要全输完?”

    “连这你也等不了?”

    易槿只是冷嘲,却说准易青巍的心思了,他乖乖闭上嘴。

    易槿:“住院,一个星期起底。”

    不可能。

    他忍不住:“我觉得......”

    沈乐皆提着盒饭,推门进来。

    易青巍警觉:“现在几点了?”

    “你躺了一天。”

    易槿的眼神镇压他要掀被子的手,易青巍看了一眼沈乐皆。沈乐皆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自顾开始解袋拿饭。

    “爸爸怎么样?”他问。

    “在家。”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什么都没说。”易青巍掂量,“那也算是好事。”

    “吊完这瓶水,我回去看看爸爸吧。”

    “回去再讨一顿打?”易槿说,“你消停会儿。”

    “要去。”

    “我怕这次来不及送你到医院。”

    “其实,爸爸那一耳光下来,我就知道不算太坏……要是爸爸真的想不通,可能得当场把我赶出家门,断绝关系了。”

    “你还挺明白。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你这一个星期就别想出医院门。”

    “姐......”

    “没用。”

    “我走之前叫宋野枝等我,这次,我不能再晚了。”他说。

    -

    易伟功一个人在家,他抬来笔记本,放到客厅茶几上,在沙发上坐好,戴上老花镜,勾腰伸手去键盘上一下一下敲字。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回:“小李,帮我来看看,这网页怎么又打不开了?”

    易青巍没换鞋,走近,弯下腰来帮他瞧电脑,吓易伟功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医生说没什么事儿,我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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