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突然想起那天跑道上的女孩儿。她不够幸运,需在宋野枝身后苦苦追逐才能靠近。而自己得了便宜,可以借着小叔的名义陪伴左右来爱他。

    “宋野枝,想吃杏仁茶吗。”

    “一点点。”

    “那我们绕路去买了再回。”

    “好啊。”

    宋野枝的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像破冰的湖面,只要给它一点儿风,它还你涟漪不绝。

    但女孩儿也足够幸运,可以鸣鼓喧啰摇旗呐喊去肆声说喜欢。

    而自己不行。

    是女孩儿让易青巍惊醒,原来从宋野枝的第一声“小叔”开始,他就被安排进了死胡同,成为有口难言的困兽。也是女孩儿让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早已远去,宋野枝的却是浩荡伊始。

    不可兼得,两难全,易青巍这些天为之烦闷困扰。

    他的内心失了秩序,乱了阵脚。他挑不出好看得体的姿态来面对宋野枝。

    不过,现在,他懂了。

    这是他能看到宋野枝笑,该受的苦。

    易青巍又在车内后视镜瞟一眼他的面容,也淡淡笑了。

    他愿意戴着镣铐,在宋野枝的身边跳舞。

    -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起晚了。站在卫生间里挤牙膏,易青巍在他身后问:“你是不是又轻声轻气地叫我起床?”

    宋野枝说:“我没有,昨晚忘记定闹钟了。”

    易青巍上下扫了一眼宋野枝,看他穿着自己高中时那套睡衣,目光停在裤脚处,他说:“你长高了。”

    低头,顺便揉了一把头发,宋野枝承认:“胖了。”

    易青巍含着满嘴牙膏沫,无声说了一句:“胖个屁。”

    急急忙忙吃早餐,宋野枝敷衍地喝了几口粥,抓上书包要走。易青巍递了个剥好的鸡蛋过去拦他:“吃了,我开车送你去。不差这几分钟。”

    上车扣上安全带,易青巍才发现:“你没有校服。”

    “嗯,我打电话请周也善帮我带了一件。”

    “周也善?什么时候?”

    宋野枝看他一眼:“刚起床的时候,怎么了?”他解释道,“校服是每个人都有两套的。”

    “哦,我知道。”

    -

    上午第二节

    课下,有个大课间,休息时间充裕。宋野枝站在走廊上透气,教室在三楼,操场上人群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周也善伸着懒腰从座位上走出来,问:“看什么?”

    宋野枝没答。

    周也善也不介意,顺着他的方向寻过去,是绿茵茵的足球场,有几个人在上面踢半场。其中橙色球鞋那位跑得飞快,停下来时,看清面目,很眼熟。

    “他叫李源。”周也善在旁边为他解说。

    宋野枝侧过脸来看他:“你怎么知道?”

    周也善耸两下肩膀:“只许他知道你的名字?”想起那日的情景,他替宋野枝颇为不爽,“还学长,嘁。”

    周也善知道这号人,足球校队里的新生力量,到了高三他退了队,还听之前队员谈起过。谁知道李源还能和易青巍扯上关系。

    “你还放不下那天的事儿。”周也善断言。

    “不重要。”宋野枝淡淡地说。

    周也善笑他:“还真是一副不重要的样儿。”他说,“易青巍不是……啧,不是一直挺把你放在心上的吗,你没问过他运动会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也善总时不时想起自己桌上落了灰的那套邮票。

    “怎么问?”

    怎么问都是满腹牢骚无理取闹小题大做的姿态,他才不屑。

    “就搁那儿不管了?”

    “就搁那儿不管了。”宋野枝还调侃起他来,“替我操这份心做什么。”

    “要不是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谁管你。”周也善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可以去问,总归是个疙瘩,放着不理是不可能消的,会发霉变质。”

    宋野枝不说话。

    “妈的。”周也善小声说,“被喜欢的人都是大爷。谁放鸽子不得挨顿骂?这倒好,还小心翼翼护上了。”

    宋野枝被他逗笑了:“你干嘛啊?我真没事儿。”

    周也善被他的笑晃了眼睛,火气撒腿跑得没影儿。也对,感情这场仗,谁先动心,谁更炽热,谁就永远落人一步,输人一局。

    扪心自问,要是宋野枝想当他大爷,他也会甘之如饴捧着人家。

    可宋野枝不稀罕。

    人呢,各自有各自的劫数。

    赵欢与从卫生间回来,凑上去拍他俩的肩,问:“想好中午吃啥没?”

    “咦。”赵欢与手掌在周也善肩上多停一会儿,奇怪道,“周也善,你校服怎么是湿的?”

    闻言,宋野枝不笑了,看向他。

    周也善朝着宋野枝,一脸支支吾吾。

    而宋野枝撑着自己身上这套临时借的校服,心下了然。

    “问你啊?傻啦?”赵欢与说。

    “周也善......”宋野枝叫他。

    周也善只好抢在他要说的话之前出声,苦笑道:“昨天刚洗,今天早上烘了一会儿,还是没干。”

    他对宋野枝说:“换作是赵欢与,我也会把干的那件给她,你别......”

    你别多想。

    你别有心理负担。

    你别......

    算了。

    “就这样,怎么了,我心甘情愿对你好。”

    站在中间的赵欢与倒吸一口凉气,原地凌乱。

    ※※※※※※※※※※※※※※※※※※※※

    小叔吃醋,但没生小野和那小姑娘的气,小叔不是这种青红不分的人。如果是易青巍的同龄人追求宋野枝,那小叔肯定是不屑的,都不值当挂心上。但偏偏是少男少女,他这个表面家长只能可怜兮兮缩回去荣誉墙看照片。(这也是我取标题为他的青春的缘故)评论真的很重要,看了留言我才知道原来大部分朋友对小野和小叔的感情这么乐观啊!!年龄和身份是他们的矛盾,客观的,不是想躲就能轻松躲的。斑马线后面一截是我临发布前添的,也是读了评论后反应过来,我之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写得过于隐晦了。第一次体会到,留评,真的,极其重要,朋友们一定想啥说啥。我会综合自己的想法来斟酌,初心我坚守,不足我改进。鞠躬!(不知不觉就三百字小作文了..

    第45章

    越界

    三月是数学竞赛的决赛,赵欢与通过了选拔,得去参加集训,整个寒假都不能回家。

    临走,她抓住周也善盘问。

    “什么时候的事儿?”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周也善在整理书包,头也不抬:“干嘛,当时不问,隔那么久又想起来了。”

    “得给我时间消化一下。”

    “消化什么?”

    “你喜欢……”

    “还不是怪你。”

    赵欢与自感无辜:“我?”

    周也善又粲然一笑:“真谢谢你。”

    赵欢与心想:坠入爱河的周也善脑子真他妈失常。

    宋野枝早在门口等他们,周也善把书包甩上后背,推着她往外走:“喜欢上小野不奇怪吧。”

    宋野枝在远处,两手揣上衣兜里,低着头,时不时晃一晃转个圈,无聊又专注地等人。赵欢与趁他张望时朝他招手,然后和周也善一同笑着迎上去。

    “这倒是。”她低声对旁边满脸灿烂的人表示赞同。

    -

    高考也就转眼几个月的事儿了,班里大多数人在学校附近报了补习班,所以大家的寒假又聚在一起,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上课而已。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白气。周也善在路边买了两个烤红薯,塞一个到宋野枝手里。

    “我今天中午能不能和你回去吃饭?我妈出差了没人做饭。”周也善啃手里的红薯,含糊问道。

    宋野枝听出周也善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他干脆地点头答应:“可以啊。”

    “易青巍在不在?”这句倒说得很清晰。

    “不在。”

    他很久没去过那个房子了。

    周也善私底下都叫易青巍的名字,宋野枝没纠正,因为他在周也善面前,也从未管易青巍叫过小叔。

    但后来的午饭是在街边的小吃店解决的,之后宋野枝领周也善到出租房里午休,正好空出赵欢与的屋来容他睡。

    宋野枝拿出杯子,准备倒热水,就见周也善从赵欢与房间出来,嫌弃地喊:“什么啊?赵欢与还喜欢粉红色的床?一堆猫猫狗狗在上面,我不睡。”

    也不可能睡易青巍的床。

    “那你要和我睡吗?”宋野枝从白茫茫的热气中抬眼,淡定地反问。

    周也善呆了几秒,挠头折回去:“粉红色就粉红色吧。”

    因为下午有测试,宋野枝睡得比平时早些。两点的闹钟响起来,却睁不开眼。

    白日里短短几十分钟,足够他做一个梦。极美,已知是虚幻,也轻易不肯醒过来。

    周也善起床后简单洗了一把脸,循着闹铃声打开门,走进宋野枝的卧室。

    柔软的头发,睫毛,挺翘的鼻尖,嘴唇,精巧的下巴,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宋野枝。

    情|欲来得迅猛而汹涌,几乎要把周也善掀倒在地。而地面,是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在云端。

    宋野枝浑身无力,意识模糊,感觉有人趴在自己身前,颈间一片湿痒,伴随轻微的疼痛感,他挣脱梦境,睁开眼睛。

    “周也善。”他看清人,弄清状况,冷静强硬地叫他名字。

    周也善两手撑床,虚虚跨坐在宋野枝身上。他抬起头,视线停在宋野枝的颈侧,似在欣赏,过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笑:“你醒了?”

    宋野枝手指微动几下,在蓄力,拳头砸到脸上去,沉闷的一声响,周也善从床上摔下来。

    这一觉睡得过于沉,宋野枝头昏脑胀,手脚发软,勉强从床上爬起,没有多余的话和表情,咬着牙径直去了卫生间。

    周也善捂着鼻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起身跟去。宋野枝正站在镜子前,仰着颈,看那个新鲜的吻痕,粉色紫色掺在一起,那么一块,不大,很碍眼。他寒着脸,拿沾水的毛巾使劲擦了数下,然后拉合衣领,掠过周也善去客厅拿包走人。

    开门之际,听见周也善在身后说:“你硬|了,是不是?”

    宋野枝转过身,看他。周也善倚着墙,也看他,笑着,很无所谓。

    如今,他浑身散发着破罐子破摔的丧气。

    宋野枝低了低头,不再给他目光。

    “周也善,你越界了。”

    砰的一下,大门合闭。

    走在冷风中,混沌的脑子被拍打得更混沌。一路拖着脚步走到补习班大门,他驻足,转身看了一眼来路,没有周也善的身影。又抬高视线,望向不远处那座医院大楼。

    他至今未寻到易青巍和他之间的差错出在何处,双方也都默契地粉饰太平。但在宋野枝看来,很多事情正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如轰鸣而过的火车错轨,不明前路。

    周也善终于忍不住出了格。

    而宋野枝呢,又何尝不想。

    却不得不兀自压抑倾诉的欲望,独吞甜蜜与痛苦。

    小叔,我被梦魇住了。

    梦里全是你。

    -

    下班回家,李姨在厨房忙活,后倾身子向外喊:“回来啦?”喜滋滋的,“这段时间都回这么早,真好,汤马上好了,今天晚上咱吃炖猪蹄啊。”

    易青巍弯腰脱鞋,应:“早吗,还去了一趟宋叔家帮宋野枝拿书呢。”瞟一眼楼上的客房房门,接着问,“姨,宋野枝回来了没?”

    李姨顿一下,握着汤勺走出来,放低声音说:“回来啦,但我看着孩子心情不怎么好,问他怎么了,闷头闷脑说没事,把自己锁屋里。”

    没等李姨说完,易青巍脱了外套马上往楼上走,步子越走越缓重,半道停了,一脸苦思地又下来,说:“吃饭再去叫他。”

    李姨举着勺子指他一下,笑笑回厨房去了。

    易青巍知道笑他什么,笑他笨拙,多虑,不果断,失去和宋野枝亲密交流的技巧,和勇气。

    盛满汤的大瓷碗搁到玻璃餐桌上,房门应声而开,宋野枝现身,乖巧地下楼来。

    易青巍一边摆碗筷一边看他:“学习累不累?紧张吗?”

    “不累啊。”

    宋野枝去厨房接菜盘子,一一摆上。

    李姨卸了围裙,擦擦手:“小槿呢?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

    易青巍张罗道:“姨快坐下吃吧,我姐吃饭的地儿多着呢。”递筷子去宋野枝手里,等他快要碰到时收回一节,“冷吗?在家里还穿那么高的领儿。”

    衣领紧,宋野枝不适地活动两下脖子,再伸手松了松,才说:“随手拿上穿的。”

    易青巍多看他一眼,点头。

    “嗯,吃吧。”

    傍晚,易青巍早早上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几轮,最后乒乓哐当地下床,开门,又返回去从桌上抱了一摞书,来到宋野枝的门前。

    敲门,无人应,六下过后,他自发拧锁开门。

    房间里没人,易青巍放下书,去走廊探身往楼下瞧,浴室的灯亮着。

    他气定神闲坐到桌前等,没几分钟,宋野枝的脚步声响起来,传到耳朵里,有水,湿沥沥的。

    宋野枝一开门,第一眼看到正前方,大开着腿坐在转椅上的易青巍。而易青巍呢,第一眼看到他凝吊着水珠的发梢,掉落,滚动,划过脖颈。

    他的白,是莹润健康的白,在灯光下亮得出奇,好看极了。也正是那白,衬得睡衣掩不住的那个吻痕可怖。

    易青巍看着,凝视着,吻痕和伤痕很像,直直朝他眼睛刺过来,害他一起疼。

    “谁弄的?”易青巍问。

    万籁俱寂。

    “过来。”

    易青巍站起来,宋野枝走过去。

    大掌掐上他的脖子,没有用力,只是指腹贴到那块去,抚摸,粉紫色的纹理随他的动作牵扯,任其宰割。

    易青巍按紧了,遮全了,问:“谁弄的?”

    “说话。宋野枝。”

    易青巍甚至在思考,一个正常的长辈遭遇此事,正常的反应该是怎样。

    他思考无果。

    因为,他不正常啊。

    喉咙干涩,嗓子喑哑,易青巍不动声色地发狠:“男的女的?”

    宋野枝终于肯抬头,两双眼睛相遇,两双都认真,眶内一同泛起雾气。他来不及想易青巍如何扯到性别之上的,他要顾着判断易青巍有没有嫌恶,有没有感到不齿。可泪太满了,这么近,还是看不清。

    他沉默地承受,听他审判。

    “男的。”易青巍替他说。

    “谁。”他说,“宋野枝,别装聋作哑。”

    宋野枝用耳朵辨出来了,有恨意。

    “周也善。”宋野枝声气颤抖。

    易青巍松开他,绕开他走出门去。

    宋野枝软软坐到地上。

    一声巨响,门重新被踹开。

    李姨听见声音,吓得够呛,急急忙忙上楼来。站在门口,不敢走近:“小巍,怎么了呀?”看到坐在地上不声不响红着眼睛的宋野枝,她说,“小孩儿犯错了要好好教的呀,不能发脾气骂的呀。”

    易青巍屈一条腿,蹲在宋野枝面前,看着他,他说:“没事儿李姨,我问他几句话就走。他没犯错。”

    等李姨蹙着眉头去楼下了,易青巍捡起他垂在地面的手腕,抬高,轻轻拢在掌心。端详着,珍重地,如对待某样珍宝。

    宋野枝戴着一个运动手环,深绿色,印有日文。

    戴很久了,易青巍很早就注意过。一看就是尚在高中的男孩子喜欢的款式,洋溢着青春,活力,蓬勃逼人的朝气。

    “周也善送的?”

    “是。”宋野枝有浓重的鼻音。

    他洗澡也不肯摘。

    “你记不记得,我送过你一个银镯。”

    宋野枝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去年,临近除夕时,宋俊要来带他走的前一天。

    “嗯,它在哪?”易青巍问。

    宋野枝摇头:“不在这儿。”

    想起他一直以来,光洁,空无一物的脖颈——生日项链也不在这儿。

    易青巍再次松开他。

    果然只有几句话,问完,易青巍两手捧起他的脸,纤长细腻的手指为他拭净干涸的泪痕。

    四处流连,无比留恋。

    宋野枝落过两滴泪。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易青巍站起来,离去的背影萧索仓促。

    “算了。明天宋叔回来,放学直接回家去吧,你的东西我会早早送过去。”

    第46章

    抓得住么

    桌上有易青巍刚搬来的书,不少,摞起来有一人膝盖那么高。补习班的课程进入全面复习阶段,宋野枝昨晚才提说请易青巍去一趟胡同院儿,拿一些去年的旧课本,今天就全摆在眼前了。

    掠过一本本复习册往下数,截到一本新崭崭的,在一众老旧蓬松的书页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

    确实很新。宋野枝一共只翻开过两次,都是满心困惑走进去,云里雾里走出来,毫无起色。

    他自己都忘了后来把书藏在房间里哪个角落,今日被撞见——也好,省得那块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巨石日日夜夜悬于头顶,让他时刻惦记,提心吊胆,不给人痛快。

    宋野枝分析不出如今局面到了哪个地步,是否还可以挽回。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在乎。

    他站起来,把高耸的书堆推倒,挑出那一本攥在手里。

    “同性恋”三个字明艳艳的,钉在书面上,遮是可以遮一下,但扒不下来,若要铁了心去剥它,就得连皮带肉往下剐。字没了,痕迹还在,永远消不了。

    宋野枝来到易青巍的卧室门口,门紧紧闭着。他敲,没回应。

    “我和周也善之间什么也没有。”宋野枝径直对着那扇门说。

    “但我喜欢男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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