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任何颜色都会变得很鲜明。

    沈言摸了摸脖子上的伤,极细长的一条,

    已经结痂,硌着他的手指尖,已经不疼了。

    他去开门,门果不其然已经上了锁,沈言又去看了眼时间,

    惊讶地发现现在竟是两天后。

    怪不得他感觉这么饿,手脚无力。

    沈言慢悠悠地蹭回床边,

    重新窝回被子里,

    把自己裹成一团。

    好像没有特别完蛋。

    他逃跑,

    他破坏规则,阮知闲生气,

    情有可原。

    要是真逃走了倒也算了,可现在他被根哥拦下,

    没走了,他反而成为了背信弃义的失败者。

    不是没有解法。

    沈言心想。

    如果将这件事和阮知闲的情绪联系在一起呢?

    阮知闲猜测这一局的谜底是信息差,

    沈言一开始也的确将信息差作为答案,

    但他是出题者,最终解释权归他所有,所以情绪也可以是这一局的答案。

    他在第一局预料到了局中所有人的情绪。

    恐惧、愤怒、劫后余生的欣喜……

    利用这些,

    操纵着阮知闲的情绪,让他由对局的玩家,也变成了他的棋子。

    所以阮知闲输。

    第二局,要是阮知闲想杀他,那就把这个理由拿出来。

    如果不能阻止阮知闲的杀意……

    那就死呗。

    还能咋地。

    沈言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点。

    不知道怎么弄的,自从醒来,身体就一阵阵地发冷。

    即使裹着被子也得不到任何缓解。

    可能是那一针的功效。

    沈言作为纯天然的健康自然人,在全员改造打针的世界还没来得及受到任何污染,耐药性堪称没有,任何药剂放在他身上都能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效果。

    他冷得发抖,偏偏又没办法阻止这股冷意。

    只好咬紧牙关抵抗,闭着眼睛哄自己睡觉。

    又是数羊又是唱摇篮曲又是讲故事,给自己都差点干成多重人格,也没有半点困意。

    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身体的各项感官越发敏感,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被子上的每一根细软绒毛。

    还好这里极其安静,也没有会哒哒响的机械表,不然,他可能会被这些声音真的弄疯掉。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闭目养神的沈言,突然睁眼。

    他转身向门的方向看,是阮知闲。

    他看不出喜怒,脸上没什么表情,穿着打扮也和平常一样朴素低调,径直走到沈言床边。

    他跨坐在沈言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沈言和他对视。

    他拿不准阮知闲现在是什么态度,不适合率先开口。

    阮知闲的目光,从沈言烧得嫣红的脸,转到他带着割痕的脖子。

    指尖轻轻扫过那一条几乎快消失的细痕,像是得到了某种指引,双手的虎口卡主了那条线,扼住。

    收紧。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脸色逐渐涨红的沈言,他不理解自己现在的行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愤怒?报复?

    还是怕他死在自己手上之前,先被莫名其妙、根本不该参与进他们之间的任何东西带走。

    不知道。

    他用问询的眼神看向沈言,希望这位对他无所不知的受害者,能大发慈悲地降下神谕,指明他混沌一片的路。

    神明只是笑着看他,眼泪滑落流至鬓角,纯白洁净的布料被晕得颜色变深,他嘴巴颤巍巍地开合,有话要对他说。

    他俯身把耳朵凑过去,只听见破碎嘶哑的低语——

    “你猜你为什么输?”

    脖子上的那只手,在短暂停留三秒后骤然撤开。

    重新流进肺部的空气,使沈言剧烈咳嗽。

    好不容易停下,刚想说点什么,却见眼前一黑,压过来吻的阮知闲,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阮知闲凶猛地啃噬他的舌尖和唇瓣,血腥气蔓延。

    沈言强打起精神,抓住阮知闲后脑的头发,想将他扯开。

    暗恋者的马甲已经脱了,现在他可不是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他有的是力气有的是手段!

    一声微哑的低笑,阮知闲抓着沈言的手腕扣回床上,并再次吻过来。

    比之前更缠绵,更窒息。

    沈言被亲得恍惚。

    他不会被亲死吧。

    好荒谬的死法。

    在沈言被亲到昏过去的前一秒,阮知闲停下,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他的鼻尖抵着沈言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

    眸中全是意味不明、不适合拿到台面上讲的某种情绪。

    在沈言剧烈的喘息中,阮知闲愉悦地眯起眼睛。

    “输了,就不能要奖励?”

    “我很喜欢你的游戏。”他俯身又吻,在唇齿间带出一句,“继续玩我吧,哥。”

    -

    干净整洁的纯白色房间,已经面目全非。

    不知道换了多少次的被子和床单凌乱地堆叠在地上,地毯和墙边的深色水渍和血迹破坏了房间的极致简洁,打了结的垃圾丢在墙角等人处理,良好的空气循环系统,保证房间内不会有任何引人深思的味道。

    沈言哆嗦着手,疲惫地去拿烟。

    烟咬在口中,一只带着咬痕和抓伤的手伸过来,给沈言点烟。

    沈言没看阮知闲,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

    阮知闲凑过去亲他鬓角,又顺便舔了下沈言肩膀上被他咬出来的伤口,下床去换绷带。

    阮知闲光裸的上半身都是伤口,最重的一处在腹部,沈言被他颠得崩溃,咬着牙把不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玻璃片捅进他的腰腹。

    无伤大雅的小伤口,一时半会死不了人。

    倒是沈言的手心,被玻璃划出好多口子,血顺着玻璃往下淌,和他的血交融。

    完全意义上的在一起。

    阮知闲拆卸绷带的动作一顿,有些苦恼地看着自己的本能反应,转头看了沈言一眼,沈言没看他,自顾自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知闲又看了看小阮知闲,带着纱布和绷带去了浴室。

    沈言没有关注阮知闲。

    又点起一根烟,烟嘴碰到唇角的伤时带有轻微的刺痛,但比起脖子、胸口乃至脚踝和腿根的伤来说,这点痛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沈言咬着烟,在一片朦胧的雾中,静静地想:

    阮知闲是gay。

    而他。

    现在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有多直。

    沈言熄了烟,药剂带来的奇怪感觉散去,明明做了这么长时间,沈言却只是精神疲惫,身体比刚上船时的状态还好很多。

    再来一场斗兽赛也毫不费力的那种。

    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到窗边。

    嶙峋整齐的建筑矗立在广阔的土地上,特殊的三阶梯状分布的城市无比繁华,悬空的轨道绕城而建,最新款飞行车按照空中交通管理条例有序飞行。

    沈言越过这些标志着科技水平更进一层的事物,落在远方茫茫的云顶之上。

    他打开终端,拍了张照片,发给布雷兹。

    【fme最忠诚的狗】:要面基吗,公主?

    -

    七区港口城,船只络绎不绝,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而成为专门接待其他区贵客的港口城市秩序井然,即便是珍珠八号这种七区以□□量最大的轮船,也能够很好地完成接引。

    沈言和阮知闲站在港口安全区,阮知闲把准备好的通行证、身份证交给沈言。

    沈言在斗兽场上已经死了,现在的沈言只是黑户,在十三区都人人喊打,更别说是全员人上人的七区了。

    在第二局游戏开始之前,沈言就拜托斐申帮自己做十三区的身份,他知道剧情,也知道阮知闲会在炸船以后再七区停留一段时间,想办法回十三区,比呆在七区安全。

    沈言看证件上自己的各项信息,其中住址一栏,写的是“第七区”,身份等阶则为“三级”。

    阮知闲:“斐申给你办的身份我已经替换掉了,哥你用这个,七区比十三区有意思,账户里我给你存了五百万,有什么喜欢的就买。”

    沈言坦率地接受了阮知闲的赠与,奇怪地上下打量他,“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当然想和哥一直在一起,但哥并不一定愿意吧。”阮知闲嘴角含笑,阳光落在他身上,本身面相上带着的那点阴鸷意味被柔和许多,“我不想做让你不开心的事。”

    沈言嗤笑,用力戳了下他腹部的伤口,“口是心非,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说了吧。”

    要是真听话,真想让他开心,阮知闲也不会被忍无可忍的他划一道大口子。

    阮知闲扣住沈言往回缩的手,拉起来在他印着咬痕的手腕上亲了亲,沈言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反倒让阮知闲笑得更欢。

    “我当然是真心的。”阮知闲目光沉沉:“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我绝不会拦你,但当我想见你时,不管你在哪,是什么身份,我一定可以把你带回我身边。”

    “你懂我意思吧?”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沈言只能在他允许的自由内活动,一旦超出这个限度,阮知闲随时可能会收回自由的权限。

    在船上斗智斗勇,免去了自己性命的威胁,却因为一步行将踏错,就被当成了受人控制的金丝雀。

    但凡换个人来做这件事,沈言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得想摆脱控制。

    可这是阮知闲,沈言反倒觉得这是意外之喜。

    阮知闲愿意控制他,至少说明,自己现在的地位可以比肩原著中的法尔森等人。

    三大天王在阮知闲手底下做事时,也受到了同等逻辑的对待。

    可以去做他们想做的事,阮知闲也可以帮他们做,可一旦他们自己的事触碰到团队的利益,又或者和阮知闲的目标冲突,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收回他们自由的权限。

    在真正发疯把他们弄死之前,阮知闲不止一次地惩罚试图脱轨的他们,以至于杀伤力超高、攻击力极强的三大天王,在彼此排斥的情况下,仍然能共同做事。

    沈言定定地看了阮知闲几秒,突然笑了声。

    “放心,不会离你太远的。”

    阮知闲目光更加温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深情款款,但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两人在港口分别,阮知闲果然没跟上来,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沈言走远。

    他们默契地忽视了一个不该忽视的人。

    船上,被人群挤得歪三倒四的法尔森,恨不得把他们全杀了。

    他靠在栏杆边上,清楚地看到阮知闲和沈言两个关系亲密地谈话。

    他的视觉和听觉都得到过机械性的加强,但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想要辨认他们两个说了什么,实在是非常困难。

    但看还是能看的清的。

    在看到阮知闲亲吻沈言的手腕时,法尔森瞳孔地震,失声尖叫——

    “把你的臭嘴拿开啊啊啊!”

    “贱男人你不许亲我妈妈!!!”

    “不许亲啊啊啊啊——”

    “妈妈!!沈言!我在这啊妈妈!!”

    声音在人群中远远地飘过来,落到正主耳朵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法尔森炙热的目光,或许打动了正在离开的沈言。

    沈言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法尔森。

    法尔森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兴奋,恨不得直接飞到沈言身边,大声说妈妈你把我忘了,让他等等他。

    但沈言只是对他挥挥手,做出一个再见的动作。

    然后真的和他再见,没入人群中,不见了。

    法尔森呆愣许久,胸口发闷。

    他将凝滞的目光,一寸寸地转移到,正在使用终端,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的阮知闲身上。

    牙齿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法尔森神情变得极其恐怖,如果现在他手上有枪,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射杀阮知闲。

    贱男人。

    刚刚和妈妈说了什么?

    难道他把那些梦,都跟妈妈说了?

    法尔森脑袋一空,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声。

    他抱着头蹲下,飞快地窃窃絮语:

    “不行妈妈一定误会我了妈妈很爱我妈妈不可能离开我我要杀了贱男人我要去找妈妈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法尔森所在的位置不太好,想要下船至少还得半个来小时,他实在无法忍受,重新进入船舱内部,换一条路,直接跳进海里,游上岸。

    岸上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神情冷漠地拿枪对准他。

    湿漉漉的法尔森,小狗一样甩了甩头发,非常配合地伸手,让工作人员逮捕他。

    他会找到他妈妈。

    总之,先弄个身份吧。

    -

    沈言受刺激了。

    平心而论,他的体能和脑力应该在普通人中的中等偏上,再加上对剧情和轮船的理解,在这个世界就算做不到如鱼得水,也不该被一个小小的失误,弄得计划全面崩盘。

    虽说因祸得福,最终结果和他原本预定的结果,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沈言还是不能接受这种情况。

    机械改造是吧?跑得快是吧?冷酷无情是吧?

    他也要!

    这个世界的义体移植和改造的手法都已经很先进了,就算是没有医疗执政的黑诊所也能顺利完成手术。

    沈言想先给自己安个芯片试试水。

    如果感觉还可以,再进行大面积的改造。

    要是有人不讲武德,还敢拿针射他,他直接就把人给突突了!

    沈言越想越心动,下载了一份港口市的地图,准备具体了解一下。

    到了港口星最繁华的商业街,站在路口的沈言,被人群的喧闹和推挤,弄得有些头疼。

    和阮知闲做过以后,身体很健康,但精神状态好像有所下降。

    他现在不想去特别吵闹的地方。

    右侧的商业街分支人很多,摩肩擦踵,里面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巨大的音乐声传进沈言耳朵里,震得他耳膜发痒。

    他毫不犹豫地抬脚,选择了左侧人比较少的那条道。

    商业街上的人流量终于正常,没那么多人,沈言终于能松一口气。

    他开始打量商业街的情况。

    从商铺的布置来看,左边要比右边更简陋一些,观光旅游的特殊打卡点和吃食都很少,卖的更多的是器械、药物一类的东西。

    两边分工不同,难怪人少。

    沈言走进一家名为“港口”的私人医院,一边想着这边起名真是通俗易懂,一边给自己排号。

    医院里的人并不多,沈言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终端,布雷兹还没有回他消息,于是点开游戏想打两把。

    他旁边是个移植了机械义眼的干巴老头。

    从沈言坐下开始,老头就一直盯着他看,机械义眼的红光,让沈言想忽视都难。

    沈言还没排到人,转头看他。

    老头对他咧嘴一笑,“外地人?来旅游,还是来做手术?”

    沈言:“来找朋友,顺便做个体检。”

    “呵呵呵,小伙子真帅,都看不出你年纪呢,有二十三吗?”

    对话稀疏平常,沈言却暗暗警惕起来。

    如果是在他原本那个和平、安定的世界,一个老人没意思找他聊闲天,他肯定不能把话掉在地上。

    但这是混乱无序的赛博世界,沈言实在做不到全身心放松地把自己的信息都交代出去。

    于是对老头笑了笑,“我三十二了,脸长得小,看不出来。”

    一边说一边起身,老头的目光便也随着他的动作挪移,定定地望着他的脸。

    本来还有人行走的医院,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医护人员,都站在原处,看着沈言。

    沈言打开终端,拨通阮知闲的通讯,假装已经打通,边打边往外走,越走越快,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什么?出车祸了!你在哪?等等我,我马上就唔——”

    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沈言的口鼻。

    指尖释放的麻痹性药物,让沈言瞬间失去了意识。

    老头拄着拐走过来,泛着红光的机械义眼上下打量着沈言,各项数值自动呈现在他脑中。

    镶嵌了金边的拐杖,撩起沈言的衣服下摆,戳了戳他的小腹。

    老头诡异地笑了。

    其他人也都渐渐围了过来。

    “真幸运,不用自己找人了。”

    “一点改造痕迹都没有吗?他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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