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鹤辞嘴角抽了抽,缓声又问:“阿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会有错的,音娘亲口说的,说她夫君早逝,婆婆又刻薄,无奈之下,她只好逃回娘家,这才到我们这来的。”

    从村民口中听到音娘二字,鹤辞只觉得浑身的血开始沸腾起来,身体也不由得发抖,“是……是,我家娘子正是音娘,烦请阿婶告诉我,她如今家住哪里?”

    一人刚抬起手,却被另一个人压了下去,只见那人将她拉远了些,贴在她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那人才走过来,看向他的眸光多了丝鄙夷,“你说你是她夫君,为何她要逃?我看,定是你在外沾花惹草,对家里不管不问的,任由婆婆欺凌她,她才会跑的,不然,她怎么还咒你呢?”

    鹤辞翕动着嘴唇,只觉得有口难辨。

    这时,另外那人也走上前来,拿眼梢瞥了他一下道:“音娘跟她隔壁的秀才打得火热,说不定今年就要成亲了,你这会过来有什么用?”

    鹤辞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脚心趔趄了下,才颤着声问:“你说什么?”

    “隔壁秀才挺好的,虽然家世肯定比不过你,不过人倒是好的,我们都看着长大的,错不了。”

    他脸上的血色在霎那间褪尽,双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不可能……”

    他不信音娘如此绝情,既然她们不想告知她的住处,那他就是挨家挨户地找,也要找到她。

    他不顾身后的窃窃私语,转头就走,脑子里还木木的,双腿像绑了秤砣一般,步履维艰地走在乡野小道上,两侧的油菜花田金灿灿的,刺得他双眼发疼,有小孩追着蝴蝶跑,欢快的笑声传入他耳里,却仿佛是飘在天边似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小孩嬉戏打闹的声音也渐渐被他抛在身后。

    突然,一道尖锐的哭声划破宁静,接是几个小孩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人落水了!”

    这几个字,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箭矢,狠狠贯穿了他的胸膛,久远的记忆像潮水一般疯狂地涌了上来,几乎将他覆灭。

    他怔愣了一会,身体才反应过来,于是调头循着声往回赶。

    尽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水成了他最惧怕的东西,可正因如此,他更能感受到小孩的无助,倘若他坐视不理,良心何安?

    到了小池塘边,远远便见方才的幼童落在水中,双手在水上不断扑腾着,拍出巨大的水花,另两个孩童面色慌张,哆哆嗦嗦地拉着手,拿着竹竿迈入水里。

    “别过去!我来。”

    他说完纵身一跃,跳入池塘里,幸好小孩落的地方还不算远,水也不过刚刚没过他的胸口,即便如此,对于一个不善水性的人来说,每走一步,脚心就沉沉地陷入淤泥里,恐惧自脚心蔓延上来,渐渐成了一张网,将他紧紧缚住,仿佛迟一刹,就会被这无情的水给拖入池塘底。

    他抿紧唇,终于到了小孩边上,伸手绕过他的臂膀,将他牢牢拽紧,小孩见了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小手攀在他脖子上,一声不吭。

    他知道他怕,他又何尝不是?只是大人在小孩面前不能露了怯,便开口安慰他;“没事,我这就带你上岸。”

    “多谢……多谢大人……”小孩怯懦地说。

    “不客气。”他边说边往回走,可还没走出多远,他的脚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咬着牙挪动脚步,可越是挣扎,却陷得越深,胸口的水压得他气息不匀,随着时间流逝,身上也变得冰冷,溺水的恐惧再一次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随着噗通一声巨响,一道身形矫健的身影正从岸边迅速游了过来,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那身影已到了他跟前,男人一头扎入水底,潜到他脚边,拿出随声携带的小刀将缠到他脚上的水草割断。

    随着脆裂的声响,脚也重新恢复了自由。

    男人这才探出水面道:“多谢郎君仗义相救,这孩子你就交给我吧。”

    说道伸出手想抱过幼童,鹤辞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他什么人?”

    话音刚落,就听肩上的小孩对他唤了一声爹,他这才松开手,将孩子交到他手上,“也多谢你就救了我,这么小的孩童,你身为爹的应当看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承文噎了下,还是恭敬地道了声是,“这孩子自小比别人贪玩,待会我带回去自会让他娘教育他。”

    两人拖着沉重的衣裳回到岸上,承文这才将他端量了一遍,只见他一身月白江牙海水纹直裰,腰间挂着玉佩,衣衫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也只有清隽的脸上略显苍白,挺直的腰背依旧透着从容优雅的气度。

    他眉心微拧,不由得好奇道:“阁下是从哪来的?这衣裳打湿了可如何是好,不如随我家去,我寻一身干爽的衣裳给你换上吧。”

    鹤辞脑里还迟怔怔的,双腿也仿佛生了锈,过了须臾才道:“也好。”

    走了两步,才慢悠悠地回,“我从建京过来,我是听说我娘子的下落,这才寻到此处的,不知……”

    话还没说完,承文脸色微变,又重新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建京来的……

    他们村离建京十万八千里,又是不为人知的小村落,除了他隔壁的音娘,哪里还会有建京来的外地人?

    再看他的形容气度,这才像活在与音娘同一世界的人。

    不,倘若他真有那么好,音娘又何须逃到他们这小地方来?三年的时间,他一点点见证了重新堆到她脸上的笑容,也得到了一句她的慎重考虑。

    他不敢说他已撬开她的心扉,最起码,她心头已能容许他的存在,剩下的,他会慢慢将她焐热。

    “兄台会不会找错地了,我们村……”

    “承文!”一道清脆的声线从远处传了过来,紧接着,阮音哒哒跑了过来,在看到被他抗在肩膀上的阿牛,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逐渐落回腹中,回过神来,她又是气又是心疼,只从他手中抱过阿牛,手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屁股道,“你胆子肥了,敢和小六他们出去玩?以后不许跟他们一起玩,听到没?”

    阿牛方才还强忍着眼泪,这会被她一打,一下子便嚎啕大哭起来,抽泣着抹着泪求饶,“娘,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你别打……”

    承文也摁住她的手道:“先别气,孩子是有不对的地方,可眼下还是给他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要紧,别着凉了。”

    阮音点了点头,又对他道:“多谢你,承文,要是没有你,我真不敢想象……”

    承文说没事,不由得往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男人方才还挺直的背脊,突然像抽去筋骨一般耷拉了下来,那脸白得像一张纸,漆眸木然地盯着音娘的身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眸里翻涌着。

    阮音这才注意到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当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时候,一下子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那一张熟悉的面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第65章

    “世子,我只是个乡野村妇。”

    阮音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见到他,

    并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见他发鬓微乱,脸色如纸,宽袍大袖吃了水,

    沉甸甸得贴在身上,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脑子里仿佛有根弦,铮的一下就断了。

    没有人比她知道他的恐惧,因幼年的经历,

    就算离水近一些,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那时祁州之行走的虽是水路,

    他却时常躲在船舱里看书,因为她的请求,于是陪她到甲板看日出日落,

    可后来她才发现,只要靠近阑干,

    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指尖也变得冰凉。

    是她忽略了,

    亲眼目睹幼弟溺水夭折时对他的创伤,

    即便没有睿王妃的怪罪,以他道德心如此重之人,这块疥疮,

    也终是无法彻底痊愈了。

    所以,

    当她见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脑海里闪过他克服恐惧涉水救人的画面,

    她心头最柔软的深处像是被什么戳到似的,

    突突地疼。

    “音娘……”鹤辞声线喑哑,见她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仿佛昔日他们不曾分开一般,脚心也不自觉往前迈进。

    阮音见他靠近,又抱紧阿牛往后退了退,脸上的线条也绷紧了些,“多谢世子救下我儿,世子尊贵之躯,我们这里不过是乡下地方,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说到这,又忍不住看向他身上的衣物,按说,就算是陌生人,也不应这么冷漠,更何况他还是她的前夫,并且还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下她的骨肉。

    她这话说得确实太过绝情了。

    见他眸色黯了下来,她这才放缓了语调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现在在哪里落脚?这身衣裳要尽快换下来的好……”

    “我是来找你的。”

    他一句话将她噎得鼻间泛酸。

    “我能抱抱我儿吗?”

    他说着伸出手来,温柔地看着她怀中的阿牛。

    阮音双手紧了紧,心口也随之抽搐了下。

    三年了,阿牛也时常问她,“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我没有?”

    她总是逼自己狠下心来,只告诉他,“你爹爹在很远的地方,和我们走丢了,我们找不到他。”

    阿牛虽是调皮捣蛋,可也看得懂大人的心事,大约是知道他爹爹不会回来,以至于后来都不在她跟前提起他了。

    可如今……

    她独自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已经够自私了,他又何错之有,她有什么理由不让他抱抱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她忖了忖,正要把孩子交到他手里,怎知阿牛却抱着她的脖子往后缩了缩,“娘,这个郎君是谁?”

    “他……”阮音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承文看了半晌,心头为他的身份而惊诧,想了想才对她道:“你先带阿牛洗个热水澡吧,我寻身衣裳给他换上。”

    “也好,”阮音说着又望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怔怔的,看不出情绪,便抿唇道,“待会再说。”

    三人各怀心事地往回走,到了一处朴素却生机勃勃的农舍,那篱笆墙上密密匝匝开满了粉色的小花,从东家蔓延到西家,阮音抱着阿牛推开东家的门,承文则指着隔壁的院子对鹤辞说了句请。

    跟在她身后的鹤辞顿了顿。

    阮音一脚迈入院内,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局促,嘴唇翕动了下,却没发出音调来。

    鹤辞没料到两家竟离得这么近,两家的院墙不高,又是篱笆做的围栏,虽然篱笆上攀满了花叶,可这样的隔断并隔不了秘密,没有相互信任到一定的程度,又如何能成为这么近的邻居?

    承文见他仿佛要将那门盯出个窟窿来,也忍不住睇着他开口,“音娘在这住了三年了,她虽然不爱提她那段婚姻往事,可我知道她是伤心欲绝了才会如此,我看世子也是个体面人,既然已经分开,又何必纠缠?”

    鹤辞回头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男人,只见他着一袭品月的襕衫,眉目疏朗,气质温和,想起方才妇人们的话,他不由得拧起眉,眸里也凝了淡淡的霜,“兄台不知内情,就别插手我们夫妻之事了。”

    承文脸色微僵,这才踅入屋内寻出一套干净的袍子来,递给他道:“先换上吧,舍下简陋,切勿介怀。”

    在得知了这男人的身份,鹤辞心里像是多了一块疙瘩,即便知道他是善意,心头也忍不住涌起酸楚。

    “多谢。”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睃了这一眼望得到底的房子,没有动作。

    承文知他拉不下脸来,便主动道:“我先到外头去,你慢慢换。”

    说完便出了屋,还将门掩了回去。

    鹤辞愣了一会,这才剥下黏在身上的衣服,擦干了身上的水分,这才系上干爽的袍子。

    棉布做的袍子,洗得微微泛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穿在身上也硬挺挺的,说不出的别扭。

    不过既然是别人的善意,他没有嫌弃人的道理,他咬咬牙,到底还是接受了。

    承文在隔壁的屋里换了衣裳出来,见屋门还紧闭着,便走上前叩了叩门。

    鹤辞这才开门走了出来,只颔首对他说了声谢,便道:“我去隔壁看看音娘。”

    承文没办法,只好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我也去看看阿牛。”

    鹤辞对上他的眼,感受到他黑眸里蕴含着无声的硝烟,脸色愈发冷硬了些,错开他半步走在前头。

    到了隔壁,见篱笆门还紧闭着,他脚心不由得一顿。

    承文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过去,将虚掩的篱笆门推开,熟门熟路走了进去,“音娘,阿牛怎么样了?”

    院里传来水花喷溅的声音,只见露天的大院下放着一只木盆,林妈妈和阮音一左一右抓着阿牛的手,给他搓着胳肢窝里的泥。

    阿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孩子,澡也不好好洗,像条泥鳅似的,在澡盆里蹬来蹬去。

    阮音胸前被他溅得半湿,藕荷色的衣裳晕开小小的一片深色,她转过头来,对承文说:“你瞧瞧,刚回来就忘了。”

    说完擦干手站起身来,又望向换好袍子的鹤辞,他身上自有矜贵的气质,乍然间换上棉布的袍子,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古怪,她只扫了一眼又敛下眼皮,搬出一把竹凳给他,“你坐吧,我们乡下地方没有好桌子好椅,你先将就。”

    “无妨。”他坐了下来,本以为可以好好聊聊,怎知见她仍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看着秀才发怔,小孩见秀才也是喜笑颜开,一口一句爹,叫得他十分刺耳,满心的苦涩也在翻江倒海。

    阮音的心绪乱成一锅粥,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见阿牛站在盆里踩水,溅出来的水湿了承文一袍子,当娘的心火噌的一下涌上天灵盖,忍不住训斥道:“阿牛!”

    刚想跑过去教训人,手腕却被温热有力的手紧紧扣住。

    一扭头,便掉入一对黑色的漩涡里。

    鹤辞仰首看着她,像是虔诚的信徒。

    “音娘,我悔了。”他压低了声音,可却还是清晰的传到她耳边。

    她心头一颤,默默抽回手,“我先去教训阿牛,这孩子从小就皮,也不知道像谁……”

    她丢下一句话,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鹤辞的目光追随着她,她看上去是与当初不太一样了,一身粗布衣裳干净利落,乌黑浓密的发只绾成最普通的髻,用头巾包裹起来,可就算是这般朴素的打扮,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也难怪隔壁秀才对她有情了。

    想到这里,刚压抑下的心火又浮上心头,这些年来,他无不在悔恨中度过,家里不是没催过他娶亲,然而却通通被他拒绝了。

    他近乎执拗地想,倘若这辈子,他再寻不回她,那他宁愿这么度过余生,也不愿将就着娶妻生子。

    看来是心诚则灵,这才让他俩重逢,既然如此,他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与别人为妻?

    那厢阿牛也已洗完澡,林妈妈给他重新换上干爽的衣裳,这才将他交到阮音手上。

    阮音没有办法,只好牵着阿牛走到承文身前,压低声线道:“承文,我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承文回头瞥了鹤辞一眼,脸色担忧道:“你一个人能解决吗?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阮音摇了摇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好,那我先回去,有事叫我,”他说完不情不愿地挪到门边,凝顿片刻,又心有不甘地踅了回来,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入怀里,微颤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音娘,你答应要给我一个机会的,我求你……再看我一眼行不行?”

    阮音猝不及防落入他的怀抱,身体本能的僵了僵,感受到背后突然变得炙热的眼神,她更加做贼心虚般,磕磕绊绊地推开他,“承、承文……”

    见她脸上不见羞赧,反而十分苍白,他的心也跟着坠到谷底里,他松开手,摸着鼻子道:“我……我不是……”

    阮音见他脸色尴尬,不禁轻拍他肩膀安慰,“我省的,你先给我点时间,让我跟他说清楚。”

    “我和音娘的事,外人的确无权置喙。”一道暗藏机锋的声线凉凉地在她背后响起。

    阮音回头一看,却见鹤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漆黑的眸子阴沉得可怕,脸也像霜打的茄子般难看,垂在身侧的默默握成拳头,握得骨节都泛了白。

    看着他额角上突突直跳的青筋,她心头也跟着一紧。

    “这三年里,还要多谢兄台对我妻子一家诸多光照,不过……”他边说边自然地将手搭上她的肩,墨瞳对上他的视线,薄唇轻启,“接下来有我,我身为丈夫,照顾妻儿天经地义。”

    阮音侧眼看着他脸上坚毅的线条,总觉得和记忆里的他有些不同了。

    她心头颤了颤,可旋即又想起那些令她难以喘息的过往,下一刹,理智已占据了先锋。

    她确信那种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想到这,她脸色已冷却下来,拂开他的手倒退一步,敛着眼皮神情恭敬,“世子,我只是个乡野村妇,你我也从未有过婚约。”

    第66章

    拉拉扯扯的男女。

    “音娘。”鹤辞几乎耗尽毕生修养,

    才忿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阮音长睫颤了颤,默默地又退开一步,这才迎上他那双猩红的眼。

    她心跳停了一瞬,

    才握紧阿牛的小手,

    压抑住涌溢到嗓子眼的酸意,用最平淡的口吻说:“我说的不过是事实,你的婚书,

    自始至终写的都是妤娘的名字。”

    “可与我有过婚姻之实的,只有你,我心头认定的,

    也只有你,”他立马接口道,长腿一迈又走到她眼前,

    握住她的肩膀质问,“我们曾共同经历了那么多,

    可你如今告诉我,

    你与我自始至终都不是夫妻,

    音娘,

    究竟是你从没爱过我,还是……”

    他匀了匀气,才放低了语调续道:“他才是你的选择。”

    话音一落,

    她含在眼眶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

    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嘴里更是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

    你别逼我……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一点都不想你,

    你为何还要出现,为何还要打乱我宁静的生活?”

    阿牛见她哭,不觉将他当成坏人,一拳一脚地往他腿上招呼,一边打一边大喊,“你是坏人,你欺负我娘,我不喜欢你了!”

    鹤辞看着眼前这一张小小的脸,眉毛鼻子简直与他毫无二致,他心头又爱又疼,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只能被他打得连连后退。

    阮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暇顾及他们,只抱着双膝蹲下来,哭得一抽一抽的。

    阿牛又朝承文喊了一句,“爹,你快帮我打跑他!”

    承文还未开口,鹤辞先握住他的拳头蹲下身来,一脸正色地63*00

    看着他道:“阿牛,我不知道是谁教你这么叫的,但你要记住,我才是你爹。”

    阿牛惊愕地张大了嘴,半晌才道:“你……你说什么!”

    为了安抚孩子的情绪,他又凝视着他,再次放缓了语调道:“你仔细看看我,我和你长得像不像?你若不相信,就问你阿娘。”

    阿牛回头看向阮音,用眼神向她求助。

    阮音也掖干眼泪走过来,嗫嚅道,“阿牛,他才是你亲爹。”

    阿牛瞪圆了眼,一下子从阮音手中挣脱开来,噔噔地跑过去抱住承文的腿,神情戒备地盯着鹤辞道:“你胡说,承文才是我爹。”

    承文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心头窒了窒,才揉揉阿牛的头安慰,“阿牛,那个人说的没错,你们才是亲生的父子,但是承文永远爱你。”

    阿牛一听,豆大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只要你做我爹……”

    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只要给他多多的爱,他便会回报更多。

    承文一开始被他叫爹的时候,心头还有些窃喜,可现在面对正主吃人的目光,不由得头皮发麻起来。

    阮音见场面愈发难以收拾,便只好走过来牵住阿牛的手,充满歉意道:“对不起,承文,孩子还小,他不懂……”

    承文勉强一笑,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我知道,那你先跟他聊聊,我就先回去了。”

    阮音点头,他又摸了摸阿牛的头,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阮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没有勇气回过头来面对另一张脸。

    “音娘……”醇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也催着她转过身来。

    阮音不得不转过身,抬起眸,迎向他含蓄又炽烈的目光。

    “你怎会到这里来?”她选了一句折中的话开启话题,好让气氛不那么凝固。

    “因为听说你在这里,我不愿放过每一个与你重逢的机会。”他说话间已走到她跟前,指腹刚摸到她眼角未干的泪,她一扭身便轻轻避开了。

    “我娘出去了,你先进屋里来吧。”她淡淡地说完,自顾自牵着阿牛的手往屋里去了,请他落座之后,又踅至旁边的斗柜里取出一只陶罐来,再取了两只茶杯,一人冲了一杯酽茶来,将一杯递到他手边,“乡下地方没有好茶叶,你将就着喝。”

    手还没缩回来,就被他握住了。

    他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那双手看上去虽与往昔没什么不同,可细细触摸,还是有几道小小的创口硌进他指腹里,也令他心头紧紧抽搐了下。

    “这是怎么来的?”他盯着她的眼,语气温存。

    阮音挣了挣,那双手却把她圈得更紧。

    “鹤辞,你不能、不能不讲道理……你先放开,我们好好说。”

    疏离的语气仿佛回到刚成婚时,他第一次牵住她手的样子,那时的她虽不情愿,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把冷漠写在脸上,他不禁想起方才她与秀才相拥的画面,难道她真的移情别恋?

    想到这,他只感到掌心一炙,噌的一下便松开手,“好,当年你走得匆忙,或许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我也是,我希望你也能给我一个倾吐心声的机会。”

    “好……”她垂着眼,抱着阿牛坐在自己腿上,这才一点点说起这三年来的过往,说到最后她顿了顿,才问,“我离开建京多年,也不知大家都过得怎样?”

    提起往日,不免唏嘘,他只淡淡地回,“祖母……过世了,娘身体不好,现如今一个人住瑞松院,爹也不怎么往那去了……”

    虽然不过寥寥几句,阮音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久了,一想到那样的日子,便让她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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