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禾晏脸一红,下意识的去看白果,白果小丫头已经放好饭菜,一溜烟又跑了。她看向面前人,这人跟采阴补阳过了一般,一夜过去,看起来神清气爽,没有任何不适。她咬牙道:“好得很,肖都督功夫已有大成,罕有敌手,我算是领教了。”

    肖珏嘴角一勾,慢悠悠道:“禾将军也不错,昨夜还曾放出狠话,来日再战八百回合……”

    禾晏:“?”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她何时说过!

    禾晏忙不迭的去捂他的嘴:“等等!你不要胡乱说话。”

    “禾将军,”他微微凑近,黑眸藏着笑意,“说过的话才一夜,就不认账了?”

    距离太近,令人心慌,禾晏一掀被褥,穿上鞋就跑,含糊道:“……我去梳洗了!青梅呢?青梅——”

    青梅被叫了进来,禾晏漱口洗脸过后,青梅来为她挽发,边挽边道:“姑娘……哦,现在该叫少夫人了,少夫人,少爷对您可真好。”

    禾晏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

    “今日一大早就起了,”青梅道:“去厨房教人给你做了饭菜,奴婢本来想叫您的,少爷不让,说让您多睡会儿。”

    禾晏点头,一抬眼看见青梅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纳闷道:“你怎么高兴成这样?”

    “二少爷对少夫人好,奴婢当然高兴了。”青梅跟捡了钱一般,“回头奴婢就告诉老爷和少爷,他们可以放心了!”

    禾晏:“……”

    待她梳洗过后,重新换了一身海棠红色的窄袖长裙,青梅头梳的好,妇人的发髻梳起来并不显得老气,反倒干净清新了许多。

    禾晏将肖珏给她的那只蛇纹黑玉重新系在了腰间,抬脚去了小厅。

    桌前,白果送来的饭菜已经摆的满满当当。他们二人吃饭的时候,都不喜人在旁伺候,青梅也就退下了。禾晏坐在桌前,分给肖珏一双筷子,感叹道:“肖珏,你们家的早点丰盛的有点过分了。”

    且全是她爱吃的,虽然她也并不怎么挑食就对了。

    肖珏扯了下嘴角:“一顿饭就将你收买了?”

    “那你就不懂了,”禾晏振振有词,“我们普通人家不讲究虚的,嫁衣嫁汉,穿衣吃饭,吃什么当然很重要。”

    他笑了一声:“你倒是好养活。”

    禾晏抓起一只梅花包子,边吃边冲他笑,倏而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道:“糟糕,今日早晨不是要去跟大哥大嫂敬茶的?”

    这原本是新妇向公婆敬茶,只是如今肖仲武夫妇已经不在人世,但按理,也该同肖璟和白容微敬茶。

    “无碍,我已经同他们说过,吃完再去。”

    “哎?”禾晏望向她,“这样是不是不守规矩?”

    “什么规矩,”这人说的云淡风轻,“肖家没什么规矩,尽可随意。”

    禾晏一怔,且不说从前在那个“禾家”了,后来她嫁到许家,眼睛未盲之前,日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因她做女子的时间短,后来又在行伍中呆了多年,许多规矩也不甚清楚,时常闹出笑话,那时候,对于“规矩”二字,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头痛厌烦。

    如今却有人对她说“尽可随意”。

    她偷偷昵一眼对面人,肖珏察觉到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肖珏,”禾晏认真道:“朔京城里,如你这般做人夫君的,应当是头一个,实在是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肖珏嘴角一翘,语调平淡的开口:“当然。毕竟你夫君对你在花灯节上一见钟情,第二日就上门提亲,非你不娶,如果你不答应出嫁,就要跳河自尽。”

    禾晏:“……嗯?”

    他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禾将军驭兵之术炉火纯青,驭夫之术也登峰造极。”

    禾晏听着耳熟,这才想起,这不是她在济阳的时候对着凌绣一干姑娘们随口胡诌的么?没想到肖珏居然还记着?

    当时胡言乱语,没想到如今肖珏还真的成了她的夫君,只是这话现在听起来,未免就有些不要脸了。

    禾晏端起甜浆来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岔开话头:“那个……肖家真的没有规矩么?随便怎么样都行?”

    肖珏扫了她一眼:“红杏出墙不行,夜会男子也不行。”

    禾晏:“……”

    她不怕死的追问:“那要是破了这两样会怎么样?”

    肖珏眼睛微眯,淡淡开口:“打断腿,关起来。”

    禾晏:“……”

    过了半晌,她道:“肖珏,你好凶啊。”

    这人望着她,目露警告,“不错。”

    ……

    用过早点后,禾晏同肖珏去敬茶。

    先前在肖府已经住过一段日子,禾晏同肖璟夫妇,也不算陌生。喝过茶,白容微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禾晏,笑道:“这是原先怀瑾还未成亲时,我和他大哥准备的,今日总算是能送出去了。”

    禾晏笑着道过谢。

    白容微又看向他们二人,越看心中越是欢喜,要知道肖珏刚被文宣帝赐婚以后,但凡女眷聚会,白容微都能听到许多人背地里说,好端端的肖二公子,怎么就找了一个粗鄙的武女,听得多了,白容微心中不悦,后来再有帖子,就推说身体不适不去了。眼下他们二人走在一起,如同一双璧人,况且谁说女子就要温婉知礼,她见禾晏性情活泼,肖珏这些日子,神情都生动了许多。

    又拉着禾晏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肖璟叫她该休息了,白容微有了身孕后,肖璟亦是时时不敢大意。

    禾晏捧着匣子与肖珏出了门,往自己院子里走,走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先打开匣子一线,往里瞧,就见匣子里是三支白玉做的发梳,从大到小,玲珑剔透。

    “结发……”她一怔。

    肖珏侧头看她:“不喜欢?”

    “没有。”禾晏把匣子一合,抱在怀里,“非常喜欢。”

    这倒比什么金玉宝石一类,更显珍贵。

    因着成亲,这两日文宣帝允了假,肖珏可以在府上多呆一日,今日就算是没什么事了。禾晏与他刚走回院子门口,就看见青梅和白果蹲在地上,面前是堆成小山般的系着红绸的贺礼。

    “少夫人来啦?”白果笑眯眯的站起身,“奴婢们正在将昨日里收到的贺礼盘出来。少夫人要不要看看?”

    禾晏见那些个贺礼几乎堆满了半个院子,不由得咋舌,忍不住问肖珏:“不是说你不近人情,在朔京城里人缘不佳,怎生还有这么多的贺礼?昨日究竟是来了多少人?”

    肖珏不说话,唇角微勾,看着似有得色。

    “我先去瞧瞧都有什么好东西。”禾晏说着,就走到青梅身边。原先做“禾如非”时,皇上的赏赐极多,不过都还没捂热,也就给抬到禾家的库房里了。后来又做了“禾大小姐”,家里穷的叮当响,这般坐拥金山的丰收喜悦,的确是许久未见。

    青梅亦是很兴奋,大抵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好东西,不住地将自己的发现与禾晏分享。

    “少夫人,你看这个,这个花盆是用琉璃做的哎!”

    “这个人参一看就很贵!”

    “还有这尊花瓶,奴婢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花瓶,这个宝石是真的吗?”

    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禾晏跟着翻了几下,竟被她翻到一个熟人送的东西。

    是济阳城的穆红锦和崔越之所送,是一整副珍珠头面,济阳靠水,盛产明珠。珍珠粒粒饱满丰润,璀璨夺目。甫一打开箱子,差点晃花了人的眼睛,崔越之财大气粗,穆红锦又霸道大方,送这样的重礼的确很符合他们的手笔,就是禾晏瞧着,有生之年,她应当不会戴着这幅头面出门了。这要是戴出去,就是明晃晃的将银票顶在头上,这不是招人来抢么?实在是很招摇。

    她又往下翻了翻,翻出了一小坛酒,是金陵城的花游仙和采莲所赠,是当初他们曾尝过的碧芳酒。只是这坛碧芳酒,是陈年佳酿,已经放了七年了,若非此次肖珏与禾晏大喜,花游仙原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禾晏将这一小坛碧芳酒放在身侧,听见青梅道:“少夫人,你看这个!”

    禾晏侧过去一看,一时愣了一下。

    这是一幅极长的刺绣,整副刺绣有半人来高,上头绣着并蒂莲下,鸳鸯一双。绣工格外匀整,色彩亦是华美明丽。这样一幅刺绣,要绣下来,绝不是一件容易事,只怕许多绣娘一起白日黑夜的赶工,也要月余才勉强。

    这刺绣卷轴边,还有一封信。禾晏拆开信来看,原来这幅刺绣是从润都送来的,绣这并蒂鸳鸯图的,正是当初被禾晏从李匡手下救回来的那些俘虏女子。润都才打过仗不久,城中一片萧条,是润都知县赵世明找了丝线,请那些女人们缝制,好做肖珏与禾晏的新婚贺礼。

    看样子,那些女人过得还不错。

    禾晏也替她们高兴,将信收起来,嘱咐青梅将这几样她特意挑出来的搬到自己屋里去。才站起身走到肖珏身边。

    肖珏待她走近,微微扬眉:“可还满意?”

    禾晏摇头。

    “哪里不满意?”

    “肖都督,人人都送贺礼,你怎么不送我?”禾晏故意道。

    她这本来也是随口玩笑,不曾想此话一出,肖珏不疾不徐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贺礼。”

    禾晏愣了一下,试探的问,“你不会还真的准备了贺礼吧?”

    肖珏抱胸看着他。

    禾晏呆了呆,“你不是送过聘礼了吗?还给了你的传家宝黑玉,这都不够,是还要送什么?”

    她心里有点慌,难道有生之年,这红颜祸水的名头还真要戴在她脑袋上取都取不掉?苍天大地,她可什么都没做!

    肖珏见她如此,扯了下嘴角,往另一头走去,禾晏急忙跟上,“肖珏,你到底要送我什么?”

    正走着,陡然间脚下被个什么东西拦住,禾晏低头一看,一只黄犬正咬着她鞋面上的花珠。

    “二毛?”

    之前夜探禾府过后,禾晏是将逃出来的二毛暂且托付给了肖珏。没想到如今二毛在肖家才呆了没多久,已经圆了一圈,脑袋上的一撮毛不知道被谁用红绳扎了个啾啾,格外喜庆,同从前判若两狗,禾晏差点没认出来。

    二毛见禾晏低头看自己,兴奋地冲她叫了两声,可惜没声音。又扑到院子里打了滚儿,开始咬着尾巴转圈圈。

    禾晏无言片刻,这狗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这么快就习惯了,不过可见在这里生活的很满意。想来再过不久,就可以跟那只叫“汤圆”的猪媲美。

    “你父亲和弟弟住的新宅,已经找到了。”身侧传来肖珏的声音。

    禾晏回头:“林双鹤不是说,还要过几日么?”

    “他忙得很,哪里顾得上帮你的忙。”肖珏淡道:“我已经让人去帮忙搬家,应当这两日就可以住进去。”

    “哎?这么快?是在什么地方?”

    “离肖家一条街的距离。”

    禾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等一下,你说,离肖家一条街的距离?”

    肖珏垂眸看向她,“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就是……”禾晏脑子一时有点乱。

    “离肖家近,你日后就可以随时回去,爹和云生想要过来看你,也很方便。”肖珏蹙眉:“你好似并不满意。”

    禾晏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出嫁的姑娘隔三差五往娘家跑,传到外头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她前生嫁到许家时,从出嫁到最后溺死,统共也只有回门的时候回去过一次。不过,她前生倒也没有什么理由回去就是了。

    不过禾晏确实没想到,肖珏竟然干脆将宅子买到了肖家的对面,这举动要是传出去,也不知道外头人会如何说他。如那些嘴碎的闲人,说不准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禾晏身上,这不懂规矩、离经叛道的新妇之名大抵是要落在自己身上了,不过,禾晏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甚至还很高兴。

    “你若不喜欢……”

    “我很喜欢!”她脆生生的道。

    “你的表情似乎并不这样想。”肖珏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禾晏抓着他袖子的手顺势挽住他的胳膊:“肖珏,我好感动。”

    “你将我爹、我弟弟,甚至我的狗都照顾的这样好,老天爷莫不是看我上辈子过的太惨了,这辈子就把你送到我身边。”

    肖珏无言半晌,道:“所以照顾你的狗就能让你感动是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禾晏望着在院子里撒欢的二毛,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不过我从前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世人传言多不可信,所谓的不近人情、心狠手辣,全都是以讹传讹,她前生小心翼翼的做人妻子,旁人都告诉她,要为女孝,为妻贤,为母娘。要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要恭顺柔和,去妒宽容,要敬身重义,贤智婉娩……她不知道第一个为女子套上这些枷锁的人究竟是谁,但这妇容妇德,似乎已经传下了千百年,以至于人人都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

    人人都是如此。

    但肖珏从一开始,就将这枷锁打开了。她原来不知道,做人妻子还可以做成这样,自由自在,畅快飞扬。

    肖珏姿态挺拔,闻言,另一只手将禾晏挽着他的手落下,又用自己的手心覆了上去。

    十指相扣的瞬间,像是一小朵雪花停在心上,飞快的掠过,留下一点蜻蜓点水般的痒。

    “不必感动,”他淡淡开口,“毕竟你不开心的时候,你的夫君还会将他会的技艺用来讨你欢心。”

    禾晏:“……”

    “眼里容不下别人,独宠你一人。”

    禾晏:“。…..”

    她这回是确定了,肖珏果然是贤昌馆第一,不过就在济阳说了一次,她自己都忘了,肖珏居然还能记得一字不差。

    她反扣住肖珏的手,像是要这样一直与他天荒地老的牵手下去,笑眯眯的回道:“那没办法,烈女怕缠郎嘛。”

    第二百五十章

    恶念

    朔京城的这个新春,于肖家来说是双喜临门,对某些人家来说,犹如雪上加霜。

    太子府上,广延坐在书房中,满脸都是焦躁。

    徐敬甫倒后,虽然一部分徐党投奔了楚昭,但文宣帝这一场清算来势汹汹,也折损了他不少人马。这么多年,他自己无甚本领,全凭着张皇后娘家以及徐相的人脉,方能暂且坐稳这个太子的位置。走到弃车保帅的这一步,虽然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可真做完决定之后,广延又有些后悔起来。

    广朔这些日子,在文宣帝面前出现的很勤快,朝中大小事务也都开始插手。张皇后嘱咐他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轻举妄动,他过去和徐敬甫走的近,只怕文宣帝心中也对他生了不喜,风头未过去之前,最好都在府上安分守己。

    广延嘴里应着,心里更加着急。如果老四趁着他不在的机会在文宣帝面前花言巧语……谁知道日后又会如何?眼下肖怀瑾势力越见丰满,他岂能在这个时候落于人后?

    正想着,外头下人来报:“殿下,外头有人求见。”

    广延道:“进来。”

    来人穿着下人的衣服,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当抬起头来时,还是能看出与魏人形貌稍有不同。

    这是一个乌托人。

    “殿下,奴才奉玛宁布大人之命,给殿下传话来了。”

    “玛宁布?”广延眼睛一眯,招呼殿中其他人退下,这才看向这人:“你们的使者大人,还活着啊?”

    天星台后,文宣帝让人将乌托来的使者全部软禁起来,到现在也没说怎么处理。广延曾试图让人给玛宁布传话,不过守得太严,一直没找到机会。没料到如今玛宁布的人自己上门来了。

    像是怕广延不肯相信自己,这下人上前,给广延看了一眼袖中的印信。

    “如果你是想让我救你们的大人出来,就回去吧。”广延不耐烦的开口,“父皇正在气头上,本宫不想火上浇油。”

    “殿下这段日子不曾上朝,恐怕不知,四皇子近来很得陛下欢心,朝中臣子们,亦有拥护之意。”

    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此话,广延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他冷笑道:“本宫难道不知道吗?”

    “兰贵妃日日侍疾,”下人低声道:“玛宁布大人要奴才问殿下,难道就要这样坐以待毙?”

    “啪”的一声,太子将面前的茶盏猛地砸到墙上,“你闭嘴!”

    他心中怒火冲天,文宣帝偏宠兰贵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广延心中清楚,倘若自己不是嫡长子,倘若文宣帝不是要顾忌着天下众口,只怕早已立下广朔为太子,就是因为广朔是兰贵妃的儿子,那个贱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殿下。”

    广延看向来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人谦卑的低下头去,“玛宁布大人要奴才转告殿下,皇上年事已高,如今四皇子又蠢蠢欲动,原本不出此事,大魏九五之尊的位置,必然已在殿下囊中。而今徐相已倒,肖怀瑾又羽翼已丰,倘若肖怀瑾投靠了四皇子……”

    广延心中狠狠一跳,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

    从前肖仲武就看他不顺眼,时常找他的麻烦,好容易肖仲武死了,又来个他的儿子!可现在的肖怀瑾,甚至比当时的肖仲武还要可怕,徐敬甫当初未能将肖怀瑾斩草除根,如今就养出了这样一个祸患!

    “殿下何不……快刀斩乱麻呢?”

    “放肆!”广延脱口而出,心中既惊又怒,“你胆敢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

    “殿下饶命,”下人伏下身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否则以殿下之仁慈,恐会被四皇子钻了空子。但如今,”下人的声音里像是含着蛊惑,“若陛下宫车晏驾,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名正言顺的天子!

    广延:“你闭嘴!”

    犹如打开了妖精蛊惑人心的魔盒,原先并没有动过的念头,如今被人轻轻一勾,便不可抑制的浮上心头。

    他明白玛宁布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过去虽与广朔暗斗,却从未想过弑父这个念头。文宣帝虽然偏疼广朔,但待他,其实倒也还行。虽然纵观前朝,皇宫之中父子相残,兄弟相残的事不在少数,但广延认为,自己完全不必做到这一步。

    文宣帝子嗣不多,大魏历来又最重规矩,只要时间到了,文宣帝自然会将皇位传于自己。张皇后与广延都是这般想的,只是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这等待好似没有尽头,文宣帝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似的,等来等去,不仅没有等到那道圣旨,还等来了广朔的渐渐崛起。

    这几年,他与乌托人暗中私联,不就是因为心中越来越没有底气吗?如果文宣帝老老实实按部就班,他何至于此?以至于到了现在,自己亦被多处制掣,以至于在这场争夺皇位的战争里,不知不觉由得胜者的地位,落于下风。

    如果再由广朔这样下去……

    他的心头被恶念狠狠拨动了一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跪倒在地的下人,将太子脸上的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好心劝道:“殿下,大人的话,奴才已经全都带到了。殿下不妨好好考虑考虑,只要坐到了那个位置,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个路上没有流过血?”

    “殿下,请三思!”

    广延被他几句话挑拨的心浮气躁,斥道:“行了,本宫知道了!滚出去吧!”

    下人又如来的时候那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广延看着溅了一地的茶盏碎片,一丝阴霾渐渐爬上眸中。

    又过了片刻,他像是被惊醒,匆匆离开了殿中。

    广延走后,太子府的婢女进来将地上的残迹收拾干净,从殿后走出一名美貌婢子,柔声笑道:“我来就好了。”

    “应香姑娘。”婢女不敢同她争抢,谁都知道如今太子府上最得宠的,就是这位叫应香的婢子。太子还曾为她与太子妃争吵,不过应香性情柔顺,从不给下人脸色,倒是与其他婢子相处的也不错。

    应香半跪下身子,将地上的碎片轻轻拾起,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垂下来的长睫掩住了眸中异样情绪。

    玛宁布的人竟然怂恿太子弑这个关头……可不是好时候。

    ……

    夜里的楚家,安静的过分。

    自打徐相倒台后,原先惧怕楚昭的楚家三个嫡子,又渐渐地嚣张起来。楚昭既没有了徐敬甫在背后撑腰,纵然如今尚且还在朝为官,可谁知道又长久的了几时?指不定哪一日文宣帝将对徐敬甫的怨气怪责在楚昭身上,谁也说不准。

    楚夫人见着楚昭,偶尔也冷嘲热讽几句。至于楚临风,他几乎都不怎么见楚昭了,同出事前对楚昭的热络关怀判若两人。

    楚昭自己倒并不受这些事影响,仍旧是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胸前的伤口还未全好,在府中养病,同同僚见的极少,十分巧妙地避过了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

    心腹走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上,“四公子,应香姑娘又来消息了。”

    楚昭接过信,打开来看,先前还好,看到最后,神情微变。

    片刻后,他将信纸丢进燃烧的暖炉之中,手指轻轻按着额心,似是极为头痛。

    “四公子?”心腹小心翼翼的问。

    楚昭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他确实没想到,广延竟然会着急到如此地步,也没想到,玛宁布竟然在这个关头还不忘挑拨。但凡广延有一点脑子,都不至于被乌托人牵着鼻子走,可惜的是,这些年,如同文宣帝依赖徐敬甫一般,广延也早已习惯将所有事都交给徐敬甫打理。徐敬甫一倒,他就没了主张。

    “四公子,”心腹瞧着他的脸色,思虑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四公子既有大才,如今相爷也不在了,太子殿下冲动鲁莽,四皇子却懂得韬光养晦,如今朝中局势已不同往日,良禽择木而栖,太子殿下无能,公子何不追随四殿下……”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不过楚昭待下人一向很好,因此,手下人也总是比别的心腹胆大几分。

    闻言,楚昭松开手,看向桌上的油灯。

    油灯里的火苗被窗隙透进的冷风吹得微微晃动,他道:“如果没有肖怀瑾的话,当然可以,只是如今,就算是看在肖怀瑾的份上,四皇子也不会用我。”

    一个徐敬甫剩下的余党,就算去投诚,似乎也比不上肖珏的分量。这个关头,广朔正是需要肖怀瑾的力量,而因肖仲武与徐敬甫曾经不死不休的宿敌关系来看,广朔就绝不会放弃肖怀瑾而选择自己。

    “但这样一条路走到黑的话……”

    “不是我要一条路走到黑,”楚昭打断了他的话,“是我,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或许这一点,在很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徐敬甫,拜倒在徐敬甫门下时,就注定了今日。

    “那四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我需要去太子府一趟。”他眉间闪过一丝郁色。

    虽然眼下看来,玛宁布的话可能已经让太子生出别的心思,他的话也未必有用。但既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太子若出事,他也不可能安好。

    只能尽力而为了。

    ……

    坤宁宫中,张皇后静静坐在软塌上,闭眼听着琴师抚琴。

    琴音清越安宁,能抚平人心中燥郁。自打徐敬甫出事后,她夜里时常失眠,每日能睡着的时间极少。一旦合眼,眼皮又时常跳得厉害,像是在昭示着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文宣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隔三差五的不上朝,林清潭看了好几回,只说好好调养身子就好了,可张皇后心中,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心里也有些着急。

    徐相倒了,这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虽然众人心中都清楚,徐敬甫与肖珏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仗要打。但没有人想到,肖珏在边疆战场用兵,在朝堂之中用术,证据一个接一个,直将对手钉死在囚板上。

    徐敬甫的事究竟会不会连累广延,张皇后心中也没有底。

    对于文宣帝这个丈夫,张皇后有时候觉得她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好似从没认识过她。

    当初尚且还是太子的文宣帝,不过依仗着自己是从先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子,便得了储君的位置,张皇后作为丞相家的女儿,嫁过去之前,也对自己的夫君有过诸多幻想。

    可直到她成了太子妃,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只是一个每日醉心诗词歌赋,纵情享乐的普通男人而已。既无志向,亦无政才,更无皇家人身上天生的霸气。倘若褪去了他的身份,他就和街上那些寻常男人没什么不同。

    张皇后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只是她的野心一直被满足的太过顺遂。因她身为天子的丈夫过分平庸,以至于到了后来,她连在后宫中拈酸吃醋的兴趣都没了。

    就如文宣帝平淡安稳的一生般,只要日后她的儿子广延坐上皇位,她就是太后,从一个至尊的位置,落到另一个至尊的位置罢了。

    张皇后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兰贵妃的出现。

    文宣帝极为宠爱兰贵妃,本来帝王的宠爱,张皇后并不放在心上,宫里每年新进的美人无数,她也犯不着一个个去计较。可文宣帝对兰贵妃的宠爱里,竟然带了几分真心。

    这就很碍眼了,尤其是在兰贵妃也生下儿子的前提下。

    这些年,张皇后不是没有试图铲除过兰贵妃母子,可这看似温顺不争的女人,却格外狡猾,每次都被她躲过一劫。广朔竟然平平安安的长到了成年,若不是广朔自己识趣,一直避着太子的锋芒,张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不动摇广延的地位,让这对母子多活一段时间也无妨。她是这般想的,但这个微妙的平衡,在徐敬甫死后,瞬间就被打破了。

    张皇后嗅到了一丝危险。

    琴音突兀的划破一个音,有宫女来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张皇后睁开眼,广延从外面走了进来。

    “都下去吧。”她挥手道,琴师并着宫女一道退了下去,张皇后看着走近的广延,没忍住埋怨道:“不是都跟你说了,这段日子勿要进宫,省的招惹是非,你倒好,生怕还不够乱似的,跑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母后,”广延有些焦躁的看向她,“您不让儿臣进宫,儿臣怎么知道,如今宫里都快沉了广朔的天下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谁告诉你的?”张皇后微微坐直身子,神情紧张。

    “您别管谁告诉我的。”广朔问:“父皇身子是不是不好了?母后,父皇难道就没有跟您透露过一丝半点储君的消息?儿臣听说广朔日日都去父皇塌前说话,谁知道他是怎样的巧言令色!”他恨恨道:“要是哄得父皇晕头转向,那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闭嘴!”张皇后厉声喝道,看了看周围,见周围并无下人在,才稍稍松了口气,怒道:“你自己口无遮拦就罢了,不知道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

    “母后,”广延失望道:“我看兰贵妃那个贱人已经等不及动手了,咱们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提到兰贵妃,张皇后的神情也难看起来。她一生自负,自诩后宫中无人是她对手,就算文宣帝宠爱兰贵妃,这些年兰贵妃还不是要在她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可近日来的情况打破了她原先的想法,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岂是不争,而是所图极大!这些年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原本都是装模作样,时机一到,就露出了本来面目,可笑的是自己竟然都被她骗了!

    见张皇后神情有变,广朔焦躁的舔了舔嘴唇,突然凑近道:“母后,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张皇后回过神,看着他问:“你想干什么?”

    “如今徐敬甫死了,父皇一定厌弃了我,加上兰贵妃那个贱人不知道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照这样下去,父皇一定会改立广朔为储君……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你想……”

    “只要父皇现在没了,”广延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皇位本该就是我的!”

    张皇后下意识的去捂他的嘴,“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广延低声道:“母后,你想想,要是让广朔当了皇帝,我会是什么下场?母后你又是什么下场?父皇要是心中真的有我,早就将皇位传给我了。他既对我无情,休怪我无义!大不了,我日后当了皇帝,年年给他多上几炷香去!”

    张皇后又惊又怒,可不等她说话,广延就双腿一软,跪在她跟前恳求:“母后,求您救救儿臣,助儿臣谋得大业!”

    她神色不定,一时没有说话,又过了许久,才叹息一声,道:“你容我再想想。”

    可那目光,分明是妥协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美人计

    年关一过,虽是新春,雪却未停,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堆了一层白霜。

    禾晏醒来的时候,肖珏又已经不在了。

    说来也奇怪,她原先并不是个起懒的人,在凉州卫住大通铺时,满屋子的汉子,就她一个天不亮就醒。但不知是肖珏这床榻是否格外软和温暖,夜里睡得香甜,早上起来都要起的晚些。还是因为肖珏起得实在是太早了,反正她一醒来,身边就没了人。

    禾晏揉着眼睛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简单梳洗一番后,披着外裳打开门,甫一打开,就瞧见一道寒光。

    肖珏正在院子里练剑。

    这人倒是也懂得三天不练手生的道理,如今不在凉州卫,倒还是不曾放下日训。禾晏索性倚着柱子看他,顺便也瞧瞧这些年肖珏的剑术长在了何处。

    早上冷,肖珏却只穿了一件霜色素服,他穿深色衣裳时冷淡沉敛,穿浅色衣裳时,就格外明丽风流,让人想起当年贤昌馆那位总是排行第一的美少年来。

    肖家的院子极大,除了靠着肖珏书房窗外的那棵石榴树外,并无草木,空旷的地面很适合练剑,一剑扫去,院中积雪被剑气带的四处纷飞,饮秋剑剑身晶莹,衬的人如在画中,流光惊艳。

    禾晏看着看着,自己也手痒起来。三两步回到屋里,抓起挂在墙上的青琅。

    青琅自打从禾如非手里拿回来后,她是擦了许多次,但一次也没用过,实在是也没什么场合可以用到。毕竟朔京不比战场,也不能随时拔剑与人较量。不过今日正好,反正肖珏也在练剑,不如就瞧瞧过了这么长的日子,贤昌馆第一与贤昌馆倒数第一的差距,是否还是如从前一般不可逾越。

    禾晏脱下披风,带着青琅,轻笑一声,走出门去,肖珏背对着她,她倏而拔剑朝肖珏身后刺去,嘴里叫道:“肖珏,我来试一试你的剑!”

    年轻男子猝然回头,手中饮秋迎上青琅,发出清脆的一声,下一刻,两人各自后退几步。

    肖珏望着她,微微扬眉:“比剑?”

    “不敢?”禾晏脚尖轻点,大笑着挥剑朝他冲过去。

    “奉陪。”他的声音也带着一层暖意,在下过雪的清晨里听起来格外悦耳。

    青梅抱着扫帚,一出来看见的就是两人在院子里练剑,一时看的呆住。她虽知禾晏厉害,但到底一直都是听旁人说,自己并未亲眼见过。如今见禾晏剑招使的流畅,又是惊叹又是紧张,喃喃道:“少爷可要手下留情,我们少夫人身娇体弱……”

    飞奴正好从外头走进来,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禾晏,禾晏正侧头避开肖珏的饮秋,一脚踢上院子里的石榴树干,借力飞身回来,那一脚看似不经意,却踢得整个树干都微微颤动,雪簌簌的落了一地。

    他收回目光,实在没有看出来“身娇体弱”四个字从何说起。

    禾晏扭头看着肖珏。

    同肖珏比剑,是一件非常畅快的事。

    这人剑法当年就已经极好,如今过了多年,越发的精湛,同禾晏本身的剑招,又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相似,毕竟一开始她的剑法,就是由肖珏指点,到如今,仍残留些最初的影子。只是那个在月下竹林里,总是不小心被剑鞘打到头的笨蛋,如今长剑在手,如游龙飞燕,灵动无比,与青年你来我往,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飞奴侍卫,”青梅看不明白,问身边人:“少爷到底有没有让着少夫人啊?”

    “不必让。”飞奴心中微微惊讶,“少夫人的剑法很好。”

    禾晏的剑法精妙,角度奇诡,柳不忘当初见她是女子,与剑招上多“变”,不拘泥与形式,变化多端,青琅在手,如青色的云霞,晃的人眼花缭乱。肖珏的剑招却更“稳”,剑气雄厚,遇强则强,被禾晏绕着,亦招招可破,饮秋泛起寒色,同地上的雪映在一起,如镜如冰。

    又交手了十几招,禾晏忽然往后一退,低头捂着胸口低呼一声。

    肖珏见状,动作一顿,立刻收起长剑,上前扶住她道:“怎么了?”

    禾晏被他半搂着,突然抬起头狡黠一笑,肖珏一怔,下一刻,她一掌拍来,肖珏伸手去挡,仍被她拍的往后倒退几步。

    “将智者,伐其情。事之以美人,佚其志,弱其体,乃可转败为胜。”

    女孩子手持长剑,洋洋得意道:“肖都督不行啊,连美人计都识不破。”

    “美人计?”他缓缓反问,片刻后轻笑一声,仗剑反扑而来。

    禾晏提剑抵挡。

    二人又拆了数十招。

    肖珏一手禁锢住禾晏的胳膊,禾晏的手被他从身后制住,这人居然还有空在她耳边揶揄道:“自言美人?你倒是自信。”

    “士可杀不可辱。”禾晏猛地回身,将手抽出,顺势压剑向前,再反身提剑刺来。

    青年眸光微动,突然收剑负于身后,直迎着对方的剑尖而立。他这剑收的猝不及防,禾晏手中的剑来势汹汹,眼见着剑尖就要穿进他的胸膛,禾晏心中一急,用力的将手中青琅撤回。只是剑气往前,她被剑气带的也往前,避无可避,就这么扑进了肖珏的怀里。

    肖珏被迫将她抱了个满怀。

    “你干什么?”禾晏怒道。

    肖珏不紧不慢的回道:“人不自害,受害必真。”他低头看向禾晏,唇角微勾,“禾将军不行啊,苦肉计都识不破。”

    “苦肉计?”禾晏气道:“你一个右军都督,用苦肉计,觉得合适吗?”

    “兵不厌诈。”他气定神闲。

    禾晏感叹:“太卑鄙了。”

    面前的男人自上而下俯视着她,黑眸藏着几丝笑意,禾晏看的一怔,见他慢慢的俯身过来,愕然之下立马紧张的闭上眼。

    下一刻,被抱着的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她睁眼一看,肖珏忍笑盯着她,在离她一厘的地方停住,挑眉道:“美人计?”

    禾晏顿时有种被自己被骂色令智昏的羞耻感,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又被肖珏拽回来,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禾将军厉害,我认输。”

    青梅:“……”

    她猛地别过头,拿手挡在眼前,低声道:“……怎么突然就……”

    赤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皱眉开口:“这哪是比剑,分明就是调情,少爷也真是……怎么能如此对待饮秋?”

    青梅闻言,似才看到赤乌,一见到赤乌,便想起先前在禾家大年夜的时候,禾晏同她说过的话来。顿时一言不发,抱着扫帚出去了,看也没看赤乌一眼。

    赤乌莫名其妙,问飞奴:“我没有招惹她吧?她这是怎么了?”

    飞奴:“……”

    他拍了拍赤乌的肩,没说什么,也跟着离开了。

    ……

    这一日早上,太子府上,亦来了一名客人。

    楚昭被迎进殿内的时候,应香正跪在地上为广延斟茶。广延见了楚昭,只瞥了他一眼,道:“你来做甚?”

    对于楚昭,广延并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原先有徐敬甫的时候还好,徐敬甫死后,广延看楚昭,从前一些不喜就全都冒了出来。但要说楚昭哪里得罪了他,也还好,想来想去,广延只是不喜他那卑微低贱的出身,和生的过分俊美出色的外貌罢了。

    “为殿下分忧。”

    广延哂笑道:“分忧?”他慢慢坐直身子,望着楚昭,“你现在去杀了广朔那个蠢货,就算是为本宫分忧了。”

    广朔近来几乎都宿在宫里,侍卫从不离身,广延这话,也都是气话。

    “殿下可是心急了?”楚昭并不恼怒,温声问道。

    “楚子兰!”太子不耐烦的挥袖,“徐敬甫死了,现在就换成他的学生来教本宫怎么做事了吗?”

    楚昭道:“臣只愿殿下一切安好。”

    “那你就不要废话!”太子像是早已料到他要说什么,目光沉沉的盯着他,“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楚子兰。本宫要真出了事,你也跑不了,别想着什么全身而退,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辅佐本宫成事,而不是在背后拖本宫后腿。至于那些说教,全都给本宫收起来,否则,徐敬甫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应香静静的站在一边,温顺的低着头,只是仔细去看,便能看见她微微发白的指尖。

    “你回去吧。”广延不耐烦的起身:“别在本宫面前晃悠,看的心烦!”

    默了片刻,楚昭神情不变,微笑着起身行礼,“那么,臣先告辞了。”

    “等等。”广延突然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应香,意味深长的开口,“应香,你去送一送楚四公子。”

    应香身子一僵,温柔的应下:“是。”

    她走到楚昭跟前,低声开口:“走吧,四公子。”

    二人一道出了殿外。

    今日虽然有日头,但还是很冷。脚踩在地上,印出一个薄薄的脚印。

    “这几日,玛宁布的人是不是还有来?”楚昭轻声开口。

    “是。”应香回答,“昨夜太子从宫里回来,那些人又来了一次。”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恰好有一步的距离,从旁侧看上去,像是刚好维持着客气的分寸,并不是很熟的模样。

    “看来太子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楚昭叹息一声。

    应香看着前方,“四公子打算什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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