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带着面具的女孩子坐在角落,一片欢声笑语中,似是被人遗忘,而她微侧着头,像是在追随什么,目光所及,是坐在中间,正漫不经心低头浅酌的白袍少年。

    ------题外话------

    关于争宠,看穿一切的林大夫表示:害!这男人该死的胜负欲!

    晏晏:虽然我是个牛仔但我在酒吧只点奶~~

    第一百九十章

    秘密

    “还堪笑,借今宵一醉,为故人来!”

    燕贺将酒坛虚虚一握,脸色通红,说话已经含糊不清。花游仙笑道:“燕将军是喝醉了。”

    一小坛碧芳酒见了底,琴声未绝,众人已经各自东倒西歪的醉去。燕贺与林双鹤醉的最厉害,林双鹤正举着扇子与燕贺奋勇力争,“夫人有什么了不起?有夫人的人,怎会懂得自由可贵?”

    “你懂个屁!”燕贺醉醺醺的骂他,“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杨铭之酒量浅,喝一点点便有些头晕,他倒是没有发疯,只是克制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有些虚浮而已。

    禾晏如今的酒量比杨铭之还要不如,蔷薇露虽然清甜,到底也是掺了酒,喝了几杯,就觉得困意袭来,不知何时便觉得头重脚轻,一头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一行里人,唯独清醒的就只有楚昭与肖珏二人了。

    “楼上有空的屋子,”采莲道:“不如先将他们送去楼上休息一阵,奴家让姑娘们煮些醒酒汤煨着,醒来后可以直接喝。”

    肖珏颔首。

    且不说其他的,光是燕贺与林双鹤这副模样,放到街上指不定出什么大事。采莲便令人去搀扶林双鹤与燕贺到楼上。

    杨铭之摇摇摆摆的站起来,勉强维持着清醒,微笑道:“我就不必了,我的马车还在门外,我回去休息。”说罢,也不等回答,自顾自的往外走。

    花游仙有些担忧:“这……”

    肖珏:“随他。”

    杨铭之走后,楚昭便看向禾晏,正要开口,就见肖珏走到禾晏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叫她:“禾晏。”

    禾晏睡得朦朦胧胧的,下意识的将肖珏的手拍掉,继续好眠。肖珏顿了一刻,弯下腰,将禾晏抱了起来。

    一旁还在弹琴的姑娘惊了一惊,手指一错,琴声划出古怪的一声。花游仙却是低头笑了,对肖珏道:“肖少爷请随奴家来。”

    见肖珏将禾晏带走,采莲看向剩下的楚昭:“楚公子……”

    这年轻人便温文尔雅的冲她一笑:“麻烦了。”

    ……

    屋子在楼上最角落的一间,与林双鹤他们离得远,走廊的尽头是阁楼,一眼望过去,仿佛仙山亭苑。花游仙站在门口,笑道:“这屋子没有人住过,隔几日都会打扫,肖少爷请便。”

    肖珏道了一声“多谢”,将禾晏抱进屋里。

    花游仙退了出去。

    肖珏个子很高,禾晏又很瘦弱矮小,抱起来的时候很轻松,不像是抱了个姑娘,反而像是抱了只猫儿般的轻盈。这屋子里的塌很矮,大约是因为平日里无人住过,有些冷清。肖珏弯下腰,将禾晏放在塌上,又半跪在地,靠着床头,替她将被子盖好。

    月色朦胧如烟景,夏日里清风浅浅,顺着窗户飘进来,似乎将酒意也吹动了几分。青年低头去看睡在床上的女孩子,耳边似乎响起方才燕贺的话来。

    “活到现在,只怕你们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拉过,第一个吻都还留着。”

    他睫毛垂下来,眸光凝着塌上的人,低声自语:“倒也不是。”

    济阳水战时,禾晏也曾在水下差点被憋死,那时候救人心切,也与她渡过气……那应该就是他的第一个吻了……如果那也算是吻的话。

    不过,这个人却好像还不知道。

    这未免令人有些不悦,年轻人屈起手指,像是忍不住要去敲打她以示惩戒,然而却在快要碰到禾晏额头的时候停了下来。紧接着,敲打变成了柔和的轻抚,肖珏替她将吹到脸上的乱发拨到了耳后。

    临出发时,林双鹤对他说的话又浮上心头。

    “怀瑾啊怀瑾啊,你若是喜欢禾妹妹,自然当去争取一番。就算她喜欢楚子兰,可你也知道,她与楚子兰是不可能的,楚子兰也非良配。你如此姿容家世,难不成还怕比不上楚子兰?我是不知道禾妹妹以前遭遇过什么,不过但凡你对她好一些,表现的不要如此不近人情,她喜欢上你,应当是很容易的事。”

    “你知不知道,在禾妹妹的心中,从来不是一个认为自己该被‘偏爱’的人。”

    年轻男人盯着塌上的女孩子,目光渐渐深幽,这一点,纵然是林双鹤不说,他也感觉到了。可这很没有道理,鸾影的消息里,禾绥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不至于令她妄自菲薄。

    在演武场上、刀光剑影中的飞扬洒脱,和在寻常世俗,人情世故中的卑微谨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一个矛盾的人,偏偏这点矛盾,就让她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肖珏垂眸看着她,伸出手,似是想碰碰她的脸颊,手指即将触到的时候,猛地惊醒,立刻缩回手,站起身来。

    顿了顿,他将窗户掩上,关好门,重新出去了。

    ……

    外头的风月凉爽,阁楼凉亭里,似是旧时风景。

    年轻男子慢慢走着,神情淡淡。他黑衣锦袍,袍角绣着的金蟒华丽而危险。自远而近,在夜色里划出璀璨的影子。

    凉亭的长椅上,有人已经捷足先登,靠在雕花的栏杆上饮酒。

    肖珏走了过去,那人站起身来,冲他盈盈一拜:“肖少爷。”

    正是花游仙。

    “小少爷们都已经各自送回房中休息了。”花游仙俏皮的一笑,“肖少爷放心,姑娘们都没敢进房里,伺候的都是小厮。”

    这群少爷们非富则贵,来入云楼也并非是来找乐子,花游仙心里,也从未将他们当做恩客一般对待。只当是朋友来访,暂时歇脚罢了。

    肖珏没有说话。

    花游仙双手扶着凉亭里的栏杆,看着远处,晴月当空,遍洒银霜。她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再遇到小少爷们,今日奴家真的很高兴,倘若丁妈妈还在,她也会一样高兴的。”

    “你为什么和离?”肖珏问。

    花游仙一愣。

    青年没有看她,只看着凉亭之下,街道上隐隐流转的星点灯火,漫不经心的问。

    过了一会儿,花游仙笑起来:“还能为什么?自然因为所得非所愿,”她叹息了一声,“小少爷们,奴家当年也与你们一样,以为只要赶走恶人,就是团圆美满。殊不知,人世间有各种各样困难险阻,恶人作梗,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罢了。”

    当年众人替花游仙赶走了童丘石,拿回了身契后,花游仙便跟着王生去了扬州。丁妈妈和入云楼的姐妹们纵然万般不舍,却也希望花游仙能得两人相守,幸福一生。

    花游仙与王生,也的确过了一阵子恩爱和谐的日子,这是在到扬州之前。

    等到了扬州之后,种种考验和磨难就接踵而至。

    王家虽然是商户,却也是扬州赫赫有名的富户。乍闻嫡子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没名没分的,已是不喜,待知道这个女人原是出自花楼,更是极力反对。花游仙这时候才知道,王生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他们的事告诉王夫人与王老爷。

    他们家的儿子,若是娶一个花楼女子,只怕会成为扬州城的笑话。花游仙自知身份低贱,不想与王生为难,见对方态度坚决,既难堪又伤心,就与王生说,不若就此分离。

    王生不愿意。

    好容易才争取来的幸福,怎么能折损在自家父母的手上?王生一怒之下,绝食抗议,只告知父母,倘若不能娶花游仙,便就此离家,一去不回,此生再不回扬州。

    天下没有坳得过儿女的父母,王夫人心疼儿子,到最后也败下阵来,答应同意花游仙进门。但不得对外称花游仙的身份,只说是远方亲戚投奔来的表妹。扬州街坊四邻不知其中弯弯道道,只当是真的。花游仙便这么进了王家的门。

    本以为苦尽甘来,之后便不必再有种种苦楚了,没想到这仅仅只是开始。

    王夫人对花游仙存了偏见,自打入门起,就刻意要敲打她,每日晨昏定省的立规矩,不得出府门,大小事务全部操劳,但凡有不对,便阴阳怪气的道:“也怪不得你,毕竟……”

    这也便罢了,王夫人磋磨过花游仙后,王生便会在二人独处时宽慰妻子,替母亲向花游仙道歉。花游仙也想着,日久见人心,或许时日长了,王夫人瞧见她的真心,对她的误解自然会解开。

    虽然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花游仙当初在入云楼时,便以美貌风情闻名四方,嫁到了扬州,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偶尔王家设宴时,还是要出来接待众人。但凡瞧见她脸的人,无不为她容色惊艳。一来二去,扬州城里便流传出来,商户王家嫡子娶了一门妻,新妇王大奶奶生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传言越传越广,甚至有扬州城里一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偷偷翻墙进府,就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美艳绝伦的王大奶奶。

    王夫人更生气了,时常责骂花游仙不守妇道,招花引蝶。花游仙亦是委屈,她并未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做什么,因美貌而生的罪恶与荒谬,怎么能全都算在她的头上?

    与此同时,王生对花游仙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了。天长日久,对花游仙的迷恋渐渐被府中各种琐事带来的烦闷替代。王生在某一次王夫人告状的时候,滋生出一个“要是当初娶的不是花游仙就好了”的念头。

    他被这念头惊住,强令自己不许再想下去。可惜的是有一就有二,这念头出现的时候越来越频繁,到最后,连愧疚之心也被磨去。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来了。

    某一日,王夫人远方的一门侄子到扬州来做客,暂时住在王家。此人本就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见花游仙便惊为天人,又从王夫人嘴里得知花游仙本是花楼女子从良,顿生不轨之心。花游仙在王家地位本就不高,侄子便想趁机揩油,与花游仙共成好事。

    可惜的是,花游仙并非如旁人所想那般自甘堕落,严厉制止了此人的行为,侄子心中不甘,竟然在王夫人面前说花游仙勾引自己。王夫人大怒,下令将花游仙关进柴房,以示惩戒。

    花游仙到那时,其实还是存着一线希望的。只要王生相信她,或许她还会坚持的更久。可惜的是,世上无条件的信任毕竟是少数,王生不仅没有站在她那一边,还因王夫人的话动摇了。

    王夫人道:“她本来就是花楼女子,千人枕万人骑,怎么会安心跟你回家过日子。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勾引男人,我儿,难道你要被人戴了绿帽子还沾沾自喜?要让咱们王家成为扬州城里的笑话?”

    “休了她!”

    王生写了休书,花游仙看着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冷冷开口:“你若要休妻,我就敢告诉全扬州的人,我来自金陵城的入云楼,你们王家娶了个花楼女子做新妇。”

    “你!”王生怒极,“难道想要纠缠我不成?”

    “你想多了,王公子,”花游仙浅浅勾唇,只是凤眸里,再无当年情意,“我的意思是,和离。”

    王家最重脸面,又巴不得甩掉花游仙这么个“污迹”,和离之事很顺利。倒是王生,在拿到和离书,花游仙离府那日,想起过往,竟生百种不舍,试图挽留。

    花游仙看着他:“王公子,当年游仙嫁给你,是希望你能满足游仙少时心愿,陪游仙走遍名山大川,自打游仙嫁与你后,却从未踏出王家一步。如今恩怨两清,王公子非游仙良人,只此一别,山高水长,望永不相见。”

    她走的格外冷静。

    当年离开入云楼时,丁妈妈曾告诉她:“游仙,你可曾见过飞蛾扑火,有什么好结局?”

    她那时候年轻,闻言只是笑着答道:“纵然有片刻光亮温暖,一瞬也就足够了。”

    女子双手轻轻抚过眼角,她仍然美貌,可到底不似从前了。因年轻而无畏的姑娘从未想过,这爱真的就如此短暂,以至于当年的挣扎与坚持,都显得格外可笑。

    “不说奴家了。”花游仙笑笑,换了话头,“小少爷呢,您身边的这个姑娘,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吗?”

    此话一出,肖珏蓦地抬眸,“你说什么?”

    ------题外话------

    都督的世界观崩的稀碎。。

    以及,花姐才是拿到剧本的人ε=(′ο`*)))

    第一百九十一章

    怀疑

    花游仙一愣,道:“禾公子……不是女儿身么?”

    “不是这个,”肖珏蹙眉,漂亮的眸子中锐利顿显,“你说‘当年’的‘姑娘’?”

    花游仙有些迷惑的点头,“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姑娘……肖少爷不知道么?”

    肖珏目光顿时变得不可思议,“姑娘?”

    “难道肖少爷到现在都不知道?”花游仙也惊讶了起来,“当年肖少爷特意叫人将小姑娘的碧芳酒换成了蔷薇露,奴家还以为少爷早就知道了……”她似是想起来什么,眼睛弯了弯,“奴家当时正因如此,来故意逗她,将她逗得面红耳赤,十分有趣。”

    肖珏神情震动,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那时候闻出碧芳酒甘冽醇厚,只怕醉人的厉害。而禾如非刚刚才在庄户上挨过人揍,上了药不久,若是喝酒,还是喝清淡些的好。便令花游仙换成了甜滋滋的蔷薇露。但肖珏怎么也没想到,花游仙眼下竟会告诉自己,禾如非是姑娘?

    “你可确定,”肖珏看向面前的女子,“他是女子?”

    “奴家长在入云楼,偶尔也会有富贵人家的小姐贪玩,扮作男子来楼里玩儿的。妈妈吩咐姐妹们若是遇到这样的姑娘,不要戳穿她们,让她们玩玩闹闹,护着她们一点就好了。所以真要是女扮男装,奴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位戴面具的小少爷,其实扮男子已经扮的很好了,也不曾有戴耳环珠钗的痕迹,行事举止都与寻常男子一般无二。只是奴家总觉得有些不对,便借故坐在她身边……”她笑起来,“她分明是裹了束胸,且紧张的不得了,奴家逗一逗,她就慌张的要命。不过那张面具倒是挺能唬人的,倘若换做旁人,应当不能看出来。而且小少爷们那时候与女子接触的不太多,不能一眼瞧出来她的女儿身,也是自然。”

    肖珏无话可说。

    他与禾如非同窗不算长久,不过一载余,可这些年,从未怀疑过禾如非不是男子。猛地从花游仙嘴里听到此话,实在是难以相信。但他又很清楚,花游仙并非信口开河之人,虽然说得委婉,但定然是敢确定才会这么说。

    “看样子……今日的那位禾姑娘,与当时的小少爷当不是一人了。”花游仙好奇的看着肖珏,“奴家还以为,肖少爷如此照顾那位姑娘,与当年如出一辙,还以为是同一个人呢。”

    肖珏此刻心头正乱,闻言摇头道:“她不是。”

    “楚公子好似也对禾姑娘有意,”花游仙托腮,这个动作,让她显出几分少女的俏皮来,“不过,奴家看得出来,那位姑娘喜欢你。”

    肖珏抬眼看向她。

    “少爷大概不知道,”花游仙轻笑起来,“今日酒桌上,她看你的时间,可比看那位楚公子的时间多多了。而且……采莲叫人来劝酒的时候,禾姑娘紧张的差点摔了杯子。”

    “少爷如果喜欢禾姑娘,可要主动一些。一朵花足够漂亮,想摘的便不止一人。”说完这句话,她就直起身子,提起凉亭桌上的酒壶,道:“奴家也醉啦,先回屋歇息了。小少爷就在这里,慢慢的想,想明白了,明日就清楚了。”她冲肖珏风情万种的一拜,“告辞。”

    花游仙消失在长廊深处,肖珏坐在凉亭里,看着桌上的灯笼。

    说了这么长的话,到现在,令他震动的还是一件事,禾如非竟然是女子?

    没有人见过面具下禾如非的脸,是一开始禾如非就是女子,还是只是跟着他们来金陵的“禾如非”是女子。肖珏沉思片刻,心下断定,跟着来金陵的禾如非没有被掉包,就是过去在贤昌馆里认识的禾如非。也就是说,贤昌馆里的那个禾如非,世人面前的那个禾如非,就是女子。

    一时间,过去种种禾如非的古怪行径,顿时得到了合理的解答。

    为什么会一直戴着将整张脸都覆盖的面具,就连睡觉也不会拿下。为何禾家的近侍对禾如非异常的疏远,从不贴身伺候。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与禾如非一道沐浴温泉,为什么禾如非力气不大,个子矮小,还比寻常少年要瘦弱的多。

    因为“禾如非”是女子。

    可是当着文宣帝摘下面具的禾如非,又分明是个不折不扣,实实在在的男儿身。

    先前华原一战的战事又浮现在他眼前。骁勇善战如禾如非,却在华原战事上惨败,身边亲信皆战死,这与当初鸣水一战何其相似。鸣水一战灭口是因为肖仲武的副将们知道主将被谋害的真相,华原一战中,必须要灭口的理由是什么?

    那些被“战死”的亲信,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想来想去,最大的秘密,无非就是当年跟着一道上战场的“飞鸿将军”,与如今这个陛下面前亲封的“飞鸿将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甚至于差的够远。

    “飞奴。”

    暗色中,飞奴走了出来,心中亦难掩惊讶。当年陪着肖珏到金陵的,飞奴也是侍卫之一。自然也知道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是禾如非,如今时日过了这样久,才知道那个世人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鸿将军是女子,如何令人不吃惊。

    “速速告知鸾影,彻查禾家一切事宜,从当年禾如非出生起查起,另外,抚越军中是否还有曾与禾如非一同作战过的兵士,暗中保护他们的安危。”

    他站起身来,“恐怕很快,就有人要杀人灭口了。”

    ……

    日头晒到脸上,毛茸茸的,禾晏伸手遮住外头刺眼的阳光,慢慢睁开眼。

    屋子里有个姑娘正在往桌上放篮子里的粥食,笑道:“小公子醒了?”

    “我睡着了吗?”禾晏问道。昨夜里喝了几杯蔷薇露,便困的出奇,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如今的酒量,着实是不能和前生相提并论,要知道当年还年幼的禾晏,都不至于连几杯都喝不了。

    “小公子睡得早,是肖少爷将小公子送回屋里的。”姑娘抿唇一笑,“林少爷和燕少爷都已经醒了用过饭,正在楼下等着。小公子吃过早点,梳洗过后就下去吧。”

    她没有要伺候禾晏的意思,将吃食摆好后,就退了出去。想来应当是肖珏的意思,如今她是女儿身,这一行人里也就只有燕贺与杨铭之不知道了。不过至少到现在,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禾晏吃过东西,整理了一番才下楼。刚下楼,就听见燕贺与林双鹤在一边争吵不休,燕贺道:“不可能!昨日你先醉的。”

    “少来,燕南光,我是看着你喝多了,怎么可能我先醉,你莫要不承认。不信你问怀瑾,怀瑾,是我先醉还是他先醉?”

    不等肖珏回答,燕贺就赶忙道:“你问他干什么?他是你朋友,当然向着你说话!反正你先醉!”

    “……燕南光,你这么耍赖,你夫人知道吗?”

    禾晏下了楼,与他们打招呼,看向坐在窗前的肖珏。他正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出神,竟连禾晏下楼也没注意。这倒是稀奇,禾晏走到林双鹤身边,问:“都督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双鹤耸了耸肩:“谁知道?一大早就这样了。可能是在想回朔京之后的事吧。”

    他说的简单,禾晏心中却有些惴惴。莫不是昨夜她喝醉了说了什么胡话?可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不过……”禾晏瞧了一下四周,“怎么不见杨大人和楚四公子?”

    “好像昨夜他们都不曾留在入云楼,大概是讲究吧。杨铭之本来就不喜这些地方,至于楚子兰,”林双鹤故意看着禾晏,慢慢道:“他昨夜要是住在入云楼,等回了朔京,徐娉婷能扒了他的皮,这还不算,只怕整个入云楼也要跟着遭殃。所以他也算是做好事了。”

    正说话的时候,燕贺已经走到肖珏身边,将桌子重重一拍,“回神了!”

    肖珏抬了抬眼。

    “不是说早上还要去找杨铭之?赶紧,”燕贺很着急,“要说什么事快点说完,别耽误回京。”他搓了搓手,“我跟承秀说了回京的时间,晚一天都不行。”

    自打知道了燕贺是“人夫典范”之后,这人也干脆毫不遮掩了,十句里有八句都是自家夫人。肖珏懒得理会他这看似不经意的炫耀,站起身,对众人道:“走吧。”

    待上了马车,禾晏才得了空隙,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都督,燕将军,我们去找杨大人,所为何事?”

    大抵是经过昨夜大家一起喝酒,燕贺便将禾晏划做“自己人”阵营,并未隐瞒,道:“不知道,只说与乌托人有关。反正到了就知道了。”说到乌托人,他的神情也有些凝重起来,“不知朔京那头情况如何。”

    杨府离入云楼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大约过了几炷香时间,马车便停在了杨府门口。

    杨铭之作为金陵巡抚,府邸却十分简朴,乍一眼看去,与平常人家没什么两样。禾晏还记得当初刘瑞做金陵巡抚时,听闻小伙伴们所说,府邸修缮的豪奢无比,以至于去偷身契的少年们险些在花园里迷路。

    杨铭之……并不贪图富贵,至少初心不改,那么,何以在当年对自己的好友说出那样伤人的话语?

    禾晏心里思忖着,随着众人一同迈进大门。

    杨铭之府上的下人也不多,看起来就像是金陵城里普通读书人的宅子。花园没怎么打理,随意种着些竹子,待到了堂厅,摆设也寥寥无几,引人瞩目的,大抵就是挂在墙上的种种山水字画了。

    禾晏凑上去看,并非什么名家字画,全都是杨铭之自己亲手所写。桌上还摆着一张写好的纸墨,尚未来得及装裱,

    “十年学读书,颜华尚美好。不逐人间世,斗鸡东郊道。富贵如浮云,金玉不为宝。一旦鹈鴂鸣,严霜被劲草。志气多感失,泣下沾怀抱。”

    禾晏一怔,杨铭之怎么写这个?他这讽刺的是谁?又是在为谁饮泣?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里头走出来一人,开口道:“你们来了。”正是杨铭之。

    他今日没有穿官袍,只穿了平日的常服,看起来更让人难以将他与金陵巡抚联系起来。

    众人各自找位置坐下,杨铭之吩咐小厮来倒茶。茶香袅袅,燕贺捧着茶盏,抬眼看向杨铭之,问:“有话直说吧,这里没外人,你托人告诉我们说有要事相告,所为何事?”

    杨铭之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听说,你们是从润都来的?”

    “怎么?本将军的威名传到了你耳中了?”燕贺得意道:“的确是从润都来的。若非我带着援军赶到,润都那一城人只怕早就被乌托人杀的精光。你是不知道当时情况的危急,我们赶到的时候,润都城总兵都开始吃人了。”说到这里,燕贺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也真做得出来!”

    燕贺一说起自己的功劳,便说个没完。杨铭之显然不想听他在这里显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肖都督,济阳水战,润都城战,你都在,你与那些乌托人打过交道,觉得他们怎么样?”

    肖珏:“不怎么样。”

    他神情平淡,禾晏忙解释道:“济阳水战和润都城战,恰好我也在。杨大人,那些乌托人非常凶残,有备而来。手段狡猾,且在润都城外大肆屠杀大魏平民百姓,十分可恶。”

    杨铭之看着她,问:“他们是有心大魏国土?”

    禾晏:“显而易见。”

    杨铭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想的。”林双鹤道:“难道不是吗?”

    “朝廷不是这样想的。”

    众人一愣,看向杨铭之。

    杨铭之眉头紧锁,神情亦是十分沉肃,“我得了消息,乌托使者正在赶往朔京的路上。朝中主战主和两派各自争执不休,陛下有意主和。”

    “疯了吧!”不等杨铭之说完,燕贺就嚷起来,“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还主和?以为是佛祖降世来普渡众生的吗?”

    杨铭之摇头,“不仅如此,他们提议在大魏国土内设立傕场,两国商贸互通往来。”

    ------题外话------

    这个副本完了就进主线啦,后面就没啥支线副本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京

    话一出口,屋中众人都没有说话。就连向来不务正业无心国事的林双鹤,闻言都露出费解的神情。

    毕竟敌国率兵侵略,吃了败仗,自家天子居然还处处为他们着想,这听上去如同儿戏。

    “如今朝廷里,太子、徐相以及文臣一派大多主和,武将里尚未表态。”杨铭之看向肖珏,“我是想问问你们,你们当如何?”

    “这还用说?”燕贺道:“我们又不是软骨头,别人来打了一巴掌,还要将脸伸过去让他打另一巴掌?我非要把乌托人赶回老家,让他们日后不敢再踏入大魏一步不可!”

    “那我就放心了。”杨铭之沉声道:“只是……不知道你们的话,能不能让陛下改变主意。”

    又说了些近来乌托人的异动,众人才起身离座。因杨铭之送来的这个消息,肖珏他们也不打算在金陵多呆两日了。既然乌托使者已经在来朔京的路上,必然要加快脚步赶回朔京面圣,现在朔京多是徐相的人,纵然不是徐相的人,也被压着不敢说话。要是真的答应了乌托的求和,甚至在大魏开设傕场,对大魏百姓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重新集结了兵马后,众人用过午饭,就要启程了。肖珏与燕贺骑马随着兵马在前面走,禾晏与林双鹤坐一辆马车,楚昭与应香的马车则在最后。

    并行的两骑间,肖珏开口道:“贤昌馆以后,你有没有见过禾如非?”

    燕贺一愣,才道:“我与他又不熟,就封将后见过几次,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不过自打他封将以来,除了华原一战,你可见过他带过兵?我看他如今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华原一战才如此不济。你问他做什么?想找他叙旧?”

    肖珏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道:“你之后见到的禾如非,与过去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燕贺皱眉:“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一直跟着他。不过他这些年倒是长了些个子,比之前高了一些。似乎也比从前会说话讨巧了一点,我去陵郡之前,听说禾家有意为他娶妻,肖怀瑾,”他扫了一眼身侧同伴,“如果禾如非比你先娶妻……你不会连禾如非都比不过吧?”

    肖珏懒得理他,驱马上前去了。

    马车里的禾晏,并不知道方才肖珏与燕贺之中,有过这样一段对话。越往朔京走,她的心事越重。林双鹤也瞧了出来,坐到她对面,问:“禾妹妹,你怎么回事?从我到润都看见你时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些天你连话都说的很少,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有难处的话尽管告诉为兄,为兄一起帮你想办法。”

    禾晏苦笑一声。

    她只是在想,待回到朔京以后,要如何揭发禾如非。如今她成了武安郎,身份上倒是比原先那个校尉女儿更能接近禾家与许家了,可“武安郎”这个官职,本就带着诸多限制。而能够证明真假禾如非的亲信,又被禾如非灭了口。人证方面,实在是有些难,只能从他处下手。而守着这个共同秘密的,就是许家。

    如果能从许家下手,许家为了自保,扯出禾家来……他们会自乱阵脚。为利益结成的同盟,本就不会太稳固。

    禾晏想的入神,冷不防被林双鹤在面前伸了伸手:“禾妹妹?”

    禾晏看向他,道:“我是在想,等回京以后应该怎么办。”她掰着手指,“林兄也知道,我是从朔京城里逃出来的,又扯进了一桩官司里。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是个女子,现在还不到大摇大摆回去的时候。恐怕见我的父兄,都只能偷偷地见。”她思索了一下,“上次陛下赐封的时候,我还留下来一些银子。是够租一处小宅子的银钱,可是我不便出面,林兄要是门路广,可否替我操办一下?钱自然会一分不差的给你。”

    林双鹤听完她的话,一拍大腿,“我还以为是什么麻烦。小事一桩,此事包在为兄身上。”他一撩马车帘子,喊道:“怀瑾,怀瑾!”

    肖珏一顿,放慢了步调,驾马折返到马车跟前,问他:“何事?”

    林双鹤冲他绽开一个笑容,“我刚刚答应了禾兄,等回到朔京,替他在城里租一处宅子。只是你也知道,这租房一事,并非一朝一夕就租好的。在没找好宅子之前,禾兄能不能住你府上?你们肖家院子又大又宽敞,分一间给禾兄不是什么难事吧?”

    禾晏万万没想到林双鹤竟然会这样说,忙道:“林兄,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都督,没关系,我在外头找个客栈就行了……”

    “住客栈多费银子。”林双鹤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如此挥霍,不懂得勤俭持家的好处?听我的,就住在怀瑾家。怀瑾,你给个准话,行不行啊?”

    肖珏看了一眼禾晏,禾晏身子一僵,就见他极轻的点了一下头,“可以。”

    禾晏:“……”

    说完这句话,肖珏就驾马往前去了,林双鹤放下马车帘子,得意的看向禾晏:“你看,现在岂不是两全其美。”

    禾晏有气无力的靠在马车上,心道,这真是十足的孽缘,非但没有保持距离,反而越来越近,都住到肖珏家里去了。

    虽然住在肖珏家中,也确有好处。跟在肖珏身边的各种场合,说不准见到许之恒与禾如非的机会越大,指不定就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按捺下心中几乎要察觉不到的轻快,轻咳一声,在心中暗暗对自己道,一定是这样的。

    ……

    朔京城里,京城许家,书房外小厮守着门,里头正有人说话。

    小几前正坐着两人,一人青衫落落,文质彬彬,另一人亦是俊美公子,只是眉眼间多了些内敛深沉之气。他们二人正对着面前的棋局沉吟,棋盘上黑白子错落纵横,看起来,是一盘乱局。

    这二人,一人便是许家大爷,眼下的翰林学士许之恒,另一人则是刚刚回京不久,在华原一战惨胜乌托人的禾如非。

    “肖二公子就要回京了。”许之恒落下一子,“归德中郎将与肖二公子回京后,必然会向陛下进言,力主将乌托人赶出大魏。”

    禾如非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棋局。

    “禾兄还在想华原一事?”许之恒淡淡一笑,“知情人全都不在世上了,禾兄尽管放心,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纵然有知道的,也没有证据,翻不了盘了。”

    禾如非瞥他一眼,“许公子似乎太过放心了一点,别忘了,当年在贤昌馆进学时,肖怀瑾、燕南光包括林双鹤,都是见过禾如非的。”

    “那又如何?”许之恒不以为然的开口,“少时的禾如非,本就与同窗不怎么亲厚。真要亲厚,也不至于同窗多载都无人发现他的身份。我看禾兄是多虑了,就算肖怀瑾与燕南光回到朔京,你与他们打交道也不会太多。”

    禾如非跟着落下一子,“但愿。”

    他的心里,忽然的想起昨夜的噩梦来。梦里他正在华原战场上带着兵马厮杀,忽然间身后有剑刺来,他躲闪不及被刺中心口,倒下之时,看见有人走到自己面前,蹲下了身。

    那是个戴着面具、穿着铠甲的年轻人,当他慢慢的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秀丽英气的脸,禾晏就这样微笑的看着他,轻声道:“大哥——”

    禾如非猛地惊醒,一摸额头,尽是冷汗。

    明明禾晏已经死去了一年有余,这个名字已经渐渐为世人忘却,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被世人记住过。日子平静的走了这样久,却还是会在这样的关头,出现在他的梦里,令他夜不能寐。

    “你的那个侍妾……”他道。

    许之恒的脸色冷下来,“已经死了。”

    禾晏死在了贺宛如手里,禾晏死后的一个月,他就随意寻了个由头让人将贺宛如打杀了。尸体拖到了乱葬岗,怕是早就被恶狼野狗分食,日后就算万一……万一真的查出来什么,也可以尽数推到贺宛如身上。当日参与其中的所有打手和小厮婢子,一并处理,整个许家里里外外,全都换了一遍。

    禾晏身前既是将军,死后用了这么多下人一道去陪她,也算全了他们夫妻间的一段情谊了。

    “很好。”禾如非冷道,“不要出任何纰漏。”

    正说话时,书房外有人敲门,许之恒起身开门,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亦是芳华妙龄,仔细看去,眉眼间与禾晏还有三分相似,只是没了女将于沙场之中凝聚的英气坚毅,多了几丝娇美甜软,如朔京城里娇滴滴的春花,举手投足都是娇养出来的乖巧可人。

    这是许之恒新娶的妻子,如今的许大奶奶禾心影,亦是禾元盛的嫡次女,禾如非的堂妹,禾晏的亲生妹妹。

    “大哥,夫君,你们在里头说话,心影就让人在厨房做了些点心。”禾心影笑着将几碟酥饼放到小几上,“说累了可以垫垫肚子。”

    “辛苦了。”许之恒温声开口,将她一道拉在自己身边坐下,“你也坐坐吧。”

    禾心影依言在许之恒身侧坐下,看向禾如非,笑道:“大哥有些日子没来许家了,爹娘身子可还好。”

    禾如非略一点头:“都好,你无需担心。”

    禾心影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与这个堂兄,其实过去算不得亲厚。禾如非少时性情便格外孤僻,还时常戴着一副面具。禾家人都知道禾如非是因为貌丑才戴着面具遮脸的。禾心影小时候瞧着每日禾家大宴,禾如非都孤零零的一个人躲在一边,还有些可怜他。可尝试着靠近他几次,禾如非便如躲瘟疫一般的躲着自己,一来二去,禾心影也就淡了这份心思。

    后来,禾如非背着禾家人投军去了,竟真被他挣了份军功。连带着禾家所有未出阁的小姐都水涨船高,其中也包括了她的嫡亲姐姐,禾家二房那位出了名的病秧子。

    禾晏重新回到禾家的时候,禾心影已经很大了。且那时候因为禾如非的关系,禾家为禾晏说了一门好亲。许家大爷许之恒,年纪轻轻已是翰林学士,生的亦是俊秀斯文。禾心影还曾一度妒忌过这个姐姐,明明身体那般不好,又多年未曾回京,京城贵女中压根儿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可人家一回来就能做许大奶奶,这是何等的福气。

    不过这点妒忌在禾晏死后就没有了。禾心影心里为禾晏难过,纵然她与这位姐姐没甚么感情,可到底血浓于水。才刚刚得了门好姻缘,眼看着就能享福了,却这般命薄。

    与之奇怪的是,禾晏死后,禾家与许家替她大办丧事,整个朔京都知道禾家看重这位早逝的二房嫡女,可只有禾心影明白,禾家里,除了自己的亲娘,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爹,看起来都没有旁人眼中的那般伤心。

    丧事一过,除了偶尔在有人的场合提起禾晏时会擦拭几滴眼泪,平日里,府里甚至都不会提起禾晏这个人。好似从来没有禾家二房的嫡长女一般。

    禾心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容的下她想清楚为何家里人对自己姐姐如此凉薄时,禾元盛竟然坐主,定了她与许之恒的亲事,要她给许之恒续弦。

    许之恒纵然成了鳏夫,在朔京里也是旁人心中的好夫婿人选。尤其是禾晏死后,他表现的深情更让许多姑娘家敬慕不已。禾心影虽然也知许之恒出色,内心却极度不愿意嫁到许家。姐妹共侍一夫,朔京里不是新鲜事。但多半是嫡女做正妻,庶女做滕妾,相互照应。哪里有一前一后两个嫡女先后嫁给同一人的,禾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她这么年轻貌美,家世又好,找个门当户对的少爷做正房夫人,岂不是比做许大奶奶更好?

    但于这件事上,一向宠爱她的禾元亮竟然十分坚决。而她的母亲,禾二夫人虽有心为她争取,却无能为力——在禾家,女人说话总是不作数的。

    禾心影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嫁进了许家。

    嫁到许家后,禾心影才发现许之恒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体贴温柔。一个俊秀出色的夫君事事照顾自己,很容易沦陷,而且,许之恒的确很讨女人喜欢。他对亡妻偶尔流露出来的遗憾和念想,会更让人认为,此人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终身。

    禾心影嫁到许家后,禾如非这个堂兄倒是时不时地来看她。禾心影有些受宠若惊,她如今应当是禾家所有小姐里嫁得最好的这个,禾晏没能享到的福气,她全部都享受到了。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不真实而已。

    “对了,大哥,夫君,”禾心影开口道,“先前每年秋日我都要与母亲上山去寺庙烧香祈福,今年虽不在家里了,还是想与母亲一道。”

    许之恒笑道:“自然可以,倘若那一日我无事,就陪你一道去。”

    禾心影欣喜开口:“真是太好了。”

    又坐了一阵子,她才起身出了门,留许之恒与禾如非在里头说话。待出了门,身边贴身侍女小柳道:“大奶奶,是要回院子吗?”

    禾心影摇了摇头,“走走吧。”

    院子里,夏日的池塘泛着郁郁葱葱的绿,池水平静的如一汪镜子。禾家的池塘里总是种着许多荷花,到了这个时节,暗香浮动,可许家的池塘,别说荷花,连假山都没有一座。

    许之恒是个风雅之人,唯有这一处池塘,仿佛一池死水,看的久了,就觉得像是一处无底深渊,随时会将人拉扯下去。她的姐姐禾晏就是在这里失足溺死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或许是那点血缘关系,令她每次走到这里时,总觉得风格外凉,水尤其是冷,令人心里不舒服。

    禾心影移开目光。

    陪嫁丫鬟小柳问她:“大奶奶,刚刚在屋里的时候,您怎么不多待些时候呢?呆的时间越长……许家人就会对您越好。”

    禾心影也明白,许家老爷夫人对她这个儿媳如此宽厚,八成是看在禾如非的面子上。她与这个“飞鸿将军”的大哥兄妹感情越是亲厚,许家人就越是不敢薄待她。

    禾心影摇了摇头,自嘲似的一笑,“大哥本来就不是来看我的,我在里头多久都没有区别。”

    倘若有认识禾晏的人在此,就会发现,这张娇软的、甜美的脸庞上,眸中所流露出的洞悉与明亮,与曾经的“许大奶奶”何其相似。

    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

    不到一月时间,金陵到朔京,路上休休整整,加上赶路,总算是在立秋前到了城门前。

    朔京城门前,得了消息的护卫早已大开城门,兵马进城,沿街百姓全都对着队伍指指点点。

    禾晏与林双鹤躲在马车中,倒是不曾接受这些指点,林双鹤心痒难耐,对禾晏道:“早知道这样威风,我也该让怀瑾给我一匹马,坐在马上,姑娘们也能将我的脸看的更清楚些。”

    “……就算你不坐在马上,林兄,朔京城里的姑娘,也对你的脸很清楚了。”禾晏安抚他。

    “这倒也是。”林双鹤听她这么说,仔细一想,也不再纠结了。

    禾晏自己对出风头一事,没有太多想法。当年带着打了胜仗的抚越军回京时,亦是如今日这般热闹,只是那时候她戴着面具,极不自在,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待回了禾家后,第二日,真正的“禾如非”便代她接受了之后所有的一切荣光或是负担。

    她从未用过自己的脸去面对“飞鸿将军”带来的一切。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燕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还要在里面坐多久,都快到宫门口了。”

    禾晏一怔,与林双鹤下马。

    楚昭早在进城以后,就与他们的马车分道扬镳,只差了下人来说一声。禾晏也没有在意,本就不是一路人,分成两路也是自然。总不可能她住进肖府,楚昭也跟着住进肖府吧?

    “都督,我们这是要……”禾晏问。

    “我要进宫一趟。”肖珏看了她一眼,“你先在马车里等着吧。”

    “等等,”燕贺疑惑的看向他,“你怎么不带着这小子一起?进宫必然要面圣,趁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好好认识一下这小子,日后对他仕途多有好处。你既是别人上司,就该找一切机会抬举下属。还是你怕姓禾的日后成就在你之上,故意不让他出头?”

    禾晏真是对燕贺心服口服,无论多少种可能,他总能想到最无聊的那一种。

    “现在还不是时候。”肖珏也懒得和燕贺解释,看向禾晏,难得耐心的问了她一句,“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

    禾晏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都督尽管放心的去,我就在马车上睡一觉好了。”

    林双鹤觉出味儿来,露出一个头,“怀瑾,你的意思是,我也要进宫?”

    肖珏冷眼瞧着他。

    林双鹤轻咳一声,“请问,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肖珏冷笑道:“虽然是我写信请你来凉州,但你走之前,没有告诉林家任何人。林太医发到我帐中找人的急信累了一堆,你现在要不要看看?”

    林双鹤尴尬的一笑,“我那不是……想着你找我定然情势危急,人一急,脑子就不好使,我忘了,对,我忘了告诉家里人了。”

    燕贺抱胸作壁上观,唯恐天下不乱的凉凉开口,“你不是他好友吗?帮他背一口黑锅又不会死。”

    林双鹤大为感动:“南光兄,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总算从你嘴里听到了句人话。”

    “闭嘴。”肖珏微微不耐的皱眉,林双鹤登时噤声。待他从马车上下来后,肖珏正要与他几人一道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到马车边。

    禾晏撩开马车帘子看他。

    “你在这里,不要乱跑,宫外附近人多眼杂,”肖珏叮嘱她道,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一点,“等我出宫,就带你回家。”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家

    肖珏三人随着引路的侍人进宫去了。

    禾晏一人坐在马车里,听他那句“带你回家”,明知道肖珏只是随口一说,听到的人却觉得晕晕乎乎的,头埋在掌心里,有些飘飘然。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家”,前生的禾家虽然是家,不曾给过她亲情和温暖,许家也是家,可他们却将她一手推进冰冷的池水中。今生的另一个“禾家”,倒是终于让她有了些活在人世上的眷恋与温情,可事情没处理好之前,又不得贸然与他们相见。

    想到此处,禾晏方才的喜悦渐渐平静下来。

    她得先想办法回去一趟,见见云生与禾绥。这一走就是一年多,想来禾绥与禾云生心里牵挂极了。早在凉州卫时,自打身份被发现,禾晏还曾偷偷给飞奴塞过钱,央求飞奴想办法让朔京的人带个口信给禾绥报平安。等去了济阳,乌托战事一起,就将此事忘记了,有一阵子没给禾绥他们带信,禾绥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她还得想办法去一趟许家。

    从禾如非入手,尚且有些艰难。她得先从许家入手,禾晏被害死,从头到尾许之恒与禾如非都没有直接露过面,她死在贺宛如手中。以许之恒的性情,必然要杀贺宛如灭口,或许那一日在场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但许家难道就没有聪明人?就如当年鸣水一战落下个柴安喜一般,许家的院子里,未必就没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她的机会。

    她得先证明许大奶奶死因有异,才能层层抽丝剥茧,揭露出禾家最大的险恶秘密。

    禾晏细细思考着回到朔京日后的计划,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黑了。待宫门前的灯笼亮起来的时候,看到熟悉的影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出来的只有肖珏和燕贺二人,未见林双鹤,禾晏奇道:“林兄怎么不在?”

    “林太医在宫里,他暂时不走了。”肖珏答道,随后看向燕贺。

    “别看我,我现在要回府了。”燕贺叫下人去牵马,“承秀还在家里等我,”他似是对有人在等自己这件事格外自豪,“你孤家寡人的,当然不在意这些。”说罢,翻身上马,道了一声“走了”,扬长而去。

    说实话,禾晏过去觉得燕贺刚愎自用,日日跟斗鸡一样,但凡看个优秀的人才都要比来比去,他的人生过得也太过辛苦了一些。如今见他离开的时候笑容满面,竟然生出一丝丝羡慕。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