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柳师父好。”林双鹤忙抱拳行礼,罢了又奇道:“柳师父怎么会在此地?莫非妹妹你来济阳之前,提前先告诉了这位先生?”

    这话说的诛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外头人串通一气,禾晏忙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公子误会了,”柳不忘笑道:“我本就是济阳人,从前与小徒在中原相遇罢了,多年未见,不曾想这一次小徒来济阳,恰好遇着。”

    “原来如此。”林双鹤也笑:“先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才能教的出这样出类拔萃的好徒弟。”

    柳不忘但笑不语。

    禾晏莫名有些脸上害臊,便道:“少爷,林兄,能不能先去隔壁屋回避一下,我与师父也多年未见,有许多话想说。”

    “有什么话我们也一起听听呗,”林双鹤笑道:“我还想知道,禾妹妹过去是个什么模样。”

    肖珏瞥他一眼,自己径自往外走,道:“走。”

    “不听听吗?”林双鹤尚且有些不甘心。

    “要听自己听。”

    眼看着肖珏已经出去了,林双鹤也就只得十分遗憾的收起扇子,对禾晏道:“那妹妹,我就先出去了。你与柳师父好生叙旧。”

    说罢,也跟着出去,将门掩上。

    屋子里只剩下禾晏与柳不忘两人。

    禾晏忙上前,帮着将柳不忘背上的琴给卸下,放到一边的桌上,又搬来椅子,道:“师父,先坐。”再给柳不忘倒了杯茶。

    柳不忘只微笑着看着她做这一切,末了,才在桌前坐下,制止了禾晏还要张罗的动作,道:“够了,阿禾,坐下吧。”

    一句熟悉的“阿禾”,险些让禾晏眼眶发红。

    她便跟着在桌前坐下,道了一声:“师父。”一瞬间,竟很像回到很多年前,她与柳不忘住在深山时候的日子。

    当年漠县一战中,禾晏被埋在死人堆里,沙漠里极度干涸,她本来也要死的,谁知夜里下了一场雨,硬生生的让她扛过了那个晚上。第二日,一个路过的人从旁经过,见着这满地尸体,便在旁掘了长坑,将战死士兵的尸体一一掩埋。

    也发现了藏在死人堆里,只剩一口气的禾晏。

    路人将禾晏带回去,给禾晏疗伤,禾晏醒来后,发现脸上的面具不见了,她从塌上起来,发现自己住在一间茅草屋里,待走出屋门,便见有人正在院子里扫地。

    那是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男子,穿白衣,束白带,身姿清瘦,衣袂飘飘,仿佛世外中人。

    少年禾晏有些警惕,问:“你是谁?”

    白衣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看见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丫头,你既是女儿身,怎会参了军?”

    禾晏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救了她的白衣人叫柳不忘,是个云游四方的居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个地方,如今住在漠县附近的一处荒山上,靠着自己种的些药材换钱生活。

    禾晏当时问他:“先生救我的时候,路上没有遇到西羌人吗?”西羌人时有散兵在漠县附近四处游荡,若是被发现有人救走大魏的兵士,这人定然也会跟着遭殃。

    柳不忘指了指腰间的剑:“我有剑,无惧。”

    她一开始,以为柳不忘在胡说八道,直到后来,亲眼看见一个西羌人死在柳不忘剑下时,才知道柳不忘说的不假。

    柳不忘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禾晏从未见过这样无所不能的人,他用剑、刀、长鞭、枪戟,亦会奇门遁甲,扶乩卜卦。

    她那蠢笨的前生里,也总算做了一件机灵的事情,就是顺势请求拜柳不忘为师。

    柳不忘拒绝了。

    但柳不忘也没料到,禾晏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但凡她嘴巴有空,除了吃饭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求柳不忘收她为徒。

    许是柳不忘仙风道骨,从未遇到过这样厚颜无耻之徒,到最后,竟也毫无办法,只问她:“你拜我为师,学了这些,又有何用?”

    “我学了这些,再入军营里时,倘若如之前一般,又遇到西羌人,便不会有全军覆没的下场。就算是多一个人,我也能保护他,就如先生保护我一般。”

    “你还要入军营?”柳不忘微微惊讶。

    禾晏不解:“当然。”

    “你可知,你是女子,身份本就特殊。如今你那一支队伍,全军覆没,你可以趁此回家,无人发现你的身份。原先的禾如非,已经死了。”

    禾晏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我从未想过当逃兵。”

    这一句话,大概是打动了柳不忘。柳不忘后来,就喝了禾晏的拜师茶,果真手把手开始教她。但禾晏毕竟是姑娘,有些东西并不适合她,柳不忘便尽量教她一些适合她的。但纵然只是跟着柳不忘学点皮毛,也足够禾晏收获匪浅。

    柳不忘教禾晏最多的,是奇门遁甲。奇门遁甲和兵法相结合,足以成就一位用兵如神、布阵精妙的女将。那些有奇力的勇将又如何,西羌人力大无穷、凶残悍勇又如何,打仗,从来也不仅仅是靠气力。

    “我没想到,如今已非原貌,师父还能一眼认出我。”禾晏低头笑笑,“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你那剑法,”柳不忘失笑,“天下独一无二。”

    禾晏刚拜柳不忘为师时,要将自己原先的底子坦诚给柳不忘看。柳不忘看过后,沉默了很久。大抵是以为身为女子,既然能有入军营的信心,定然身手不凡。但看过禾晏的刀剑弓马,柳不忘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有错。

    实在不知道,禾晏的自信从何而来?

    但茶已经喝了,自己接受的弟子,硬着头皮也要教完。柳不忘也很无奈,从不收徒,一收徒,就收了个资质最差的,真是上天眷顾。

    好在禾晏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这姑娘什么都不行,唯有剑术一行,底子打的极好,好到让人有些诧异。

    柳不忘当时就问禾晏:“你这剑术是谁教的?还算不错。”

    禾晏闻言,有些得意道:“有高人在暗中助我。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猜是我们学馆的先生,觉得我资质尚佳,便课后习授。”

    这话着实不假,禾晏少年进学时,武科一塌糊涂,纵然每夜都在院子后练剑,仍然无甚进步。她自己都快放弃时,有一日,忽然在自己住的屋子里桌上,发现了一张纸。

    纸上画着一个小人儿,是她平日在课上,在课下练剑时,剑术的弱点和错误的地方。上头还写了如何去克服这些问题,指点的非常精细。

    禾晏尝试着练了几日,果真有所成就,惊喜不已。然后她就发现,隔个十日,自己屋中的桌上都会多这么一张纸,随着她的进步而调整指点。

    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猜测应当是学馆里哪位好心的先生,剑术在她之上,又能一眼看出她的不足,给予指点,只是究竟是哪一位先生,禾晏也不得而知。她曾试图藏在屋中,等着那人送信纸时,抓个正着,对方当日却没有出现,于是禾晏便知晓,高人是不愿意露面了。

    只是到底是好奇,又心存感激,于是便在学堂休憩牌匾,回府之前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上言:三日后回馆,子时后院竹林见,当面致谢恩人,请一定赴约。

    “然后呢?”柳不忘问:“可见着那人是谁?”

    禾晏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她刚回到府,就与禾元盛两兄弟大吵一架,被罚跪祠堂,不到三日后,就夜里离府,独自从军,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我失约了。”

    她没有见到那个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小殿下

    屋子里沉寂片刻,柳不忘的声音打断了禾晏的回忆。

    “你呢,”他问:“阿禾,你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易容?乔公子应当并非你的夫这事说来话长,禾晏低头一笑,道:“师父,我如今不叫禾如非了,叫禾晏。那个人……是我的上司,我们来济阳是为了找人,所以假扮夫妻。至于易容,我并没有易容,我如今就长这个样子。原先那个模样的我,已经回不来了。”

    柳不忘稍一思忖,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总是如此,对于旁人的事极有分寸,若是旁人不愿意说,也不会刻意多加打听。这在有些人眼里看来,会显得有些凉薄,但对于眼下的禾晏来说,不追问,已经是最大的庆幸。

    又过了一会儿,里屋的翠娇敲了敲门,走了出来,手里还牵着方才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大约药性过了,走路有力气了些,脸被洗得干干净净,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生的秀美灵动,一双眼睛如黑玉般动人,亭亭玉立。红俏给她梳了济阳姑娘最爱梳的长辨,辫子绕到前方,垂到胸前。还缀了一圈小铃铛,衣裳是红色的骑装,是问崔府里的管家要的,走过来时,叮叮当当,娇俏可爱,又比寻常姑娘多了几分飒爽英姿。

    柳不忘瞧着她,微微失神。

    禾晏笑着问道:“吃过东西了吗?”

    翠娇面露难色:“夫人,小小姐不肯吃。”

    禾晏便问:“你怎么不吃东西?不饿吗?”

    小姑娘将头瞥到一边,没有理会她的话,还挺傲。

    “可能是之前因为吃错过东西,不肯再相信别人。”柳不忘轻笑一声,看向小丫头,“小姑娘,我们既然已经将你从贼人手中救下,便不会再伤害你。否则也不会带你回府了。你大可以放心,若你不信,我们可以一起吃,这样,你无须饿肚子,也不必担心其中有问题。”

    柳不忘此人,温和中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加之他举止潇洒飘逸,倒是很容易让人对他心生好感,这小姑娘也不例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好吧。”

    态度到底是软了下来。

    禾晏心里松了口气,忙叫翠娇去准备些容易克化的,小孩子喜欢吃的食物来。翠娇依言退下,柳不忘又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楼。”小姑娘在柳不忘面前,便少了几分傲气,增了几分乖巧。

    “好名字。”柳不忘笑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被人掳走?”

    一说到这个,小楼便闭上嘴巴,不肯再说了。

    禾晏与柳不忘对视一眼,这孩子,防备心倒是挺强,也不知之前遭遇过什么。

    正思索间,小楼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把长琴上,她看了一会儿,问柳不忘:“这是你的琴吗?”

    眼光挺好,禾晏心道,一眼就看出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不适合自己。

    “是。”

    “你会弹琴?”

    柳不忘答:“会。”

    “你弹一首给我听吧。”小楼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指使人。禾晏不置可否,柳不忘虽然随身背着一把琴,其实弹的时候极少,禾晏做他徒弟时,也曾请求他弹过。可柳不忘每次都拒绝了。

    但这一次柳不忘的回答,却是出乎禾晏的意料,他只是很温和的看着小楼,笑了:“好。”

    禾晏:“……师父?”

    这究竟是谁的师父?

    “你想听什么?”他甚至还很温柔的问小楼。

    小楼把玩了一下胸前的辫子,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什么弹的最好,便弹什么吧。”

    他低头,很认真的征询小楼的意见:“《韶光慢》可以吗?”

    “没听过。”小楼点头:“你弹吧!”

    禾晏无言以对。

    柳不忘对小楼,比对她这个徒弟还要百依百顺。若不是年纪对不上,禾晏几乎要怀疑,小楼是不是柳不忘失散多年的女儿。

    小姑娘坐在高登上,两只脚一翘一翘的,柳不忘将古琴放在桌上,自己在桌前坐下,擦了擦手,就拨动了琴弦。

    禾晏其实很少听到柳不忘弹琴,偶有几次,也是在深夜,半夜起来上茅房,听见有幽幽琴声,还以为撞了鬼,吓得瑟瑟发抖。后来壮着胆子去看,才发现是柳不忘。

    年少的她并不明白柳不忘为何要在深夜里,院落中弹琴,只觉得那琴声说不出的悲伤。等后来经过许多事,逐渐长大,才渐渐明白,她的师父也曾是有故事的人,在柳不忘过去的生命里,或许出现过那么一个人,在他的经历中镌刻下深深一笔,以至于只能在夜里,借着琴声思念。

    如今多年未见,他琴声中的悲伤和失落,更加深重了。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流。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小楼年幼,并不知琴声悲伤,只觉得琴音悦耳,听得一派烂漫,禾晏却觉得,柳不忘的琴声里,似乎在告别什么,有什么即将从他的生命里抽离,混着不舍和失落,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双鹤与肖珏,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林双鹤走到禾晏身边,低声道:“妹妹,你这师父,这一手琴弹得可真好,和怀瑾不相上下啊。就是过于悲伤了些。”

    连林双鹤都能听得出来,禾晏微微叹息,可纵然是与柳不忘做师徒多年,禾晏也觉得,从未真正的走进过柳不忘的心里,柳不忘究竟是个什么人,过去做过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柳不忘也一概不提。

    他就像是一个将过去抛弃的人,但对于未来,也并不认真,随意的像是随时可以离去,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一曲《韶光慢》弹毕,余音绕梁,小楼看着他,突然巴巴的鼓起掌来,笑道:“这首曲子我曾听祖母弹过,不过她弹得不及你好,你弹得实在好很多。你叫什么名字?”

    柳不忘拍了拍她的头:“你可以叫我,云林居士。”

    “这名字太长了。”小楼不太满意他这个回答:“你不是姓柳吗?”

    林双鹤对小楼的话深以为然,道:“弹的确实很好,就算在朔京,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只是……”他看向禾晏,困惑的问道:“禾妹妹,不是为兄说你,你的师父琴艺无双,你的‘丈夫’风雅超绝,怎生你自己的琴弹成如此模样?你师父不曾教过你弹琴吗?”

    禾晏面无表情道:“我师父只教我拳脚功夫。至于我丈夫……”

    肖珏站在她身侧,微微扬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禾晏清了清嗓子:“弹给我听就可以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学这些?”

    林双鹤:“。……”

    半晌,他点头:“真是无可辩驳的理由。”

    翠娇端着饭菜上来,禾晏已经与肖珏先前吃过,因此,就只有柳不忘与小楼坐在一起吃。小楼似乎不太喜欢与人一同用饭,好几次表现出不适应,大抵是为了放心里头没毒,才让柳不忘跟着一起吃。柳不忘也很了解小女孩的心思,每样只用筷子夹一点点,便不再动了。

    小楼吃的很挑剔,但到底是用了些饭。

    禾晏松了口气,对肖珏道:“现在就等着崔大人回府,问一下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把她给送回去。”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传来钟福的声音:“大人,乔公子和玉燕姑娘先前已经回府了,还带回来两位客人,眼下正在屋里用饭。乔公子似乎有事要找老爷。”

    接着,就是崔越之粗声粗气的声音:“知道了。”

    门帘被一把掀起,崔越之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涣青,玉燕,你们回来了?找我可有急事?今日一早王女殿下急召,我不能在府里久呆,等下还要出府……”

    他说话的声音在看到小楼的脸时戛然而止,愣了片刻,声音惊得有些变调:“小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楼,那个被禾晏带回来开始就一直傲气十足的小姑娘,此刻放下筷子,看向崔越之,扬起下巴,倨傲的道:“崔中骑,你总算是来了。”

    小殿下?

    屋中众人都十分意外。

    崔越之上前一步,半跪在小楼前,语气十分焦急:“王女殿下一早就召在下去府上,说昨夜小殿下不见了,殿下心急如焚,小殿下怎么会在此处?”他扭头看向禾晏:“玉燕……这是怎么回事?”

    禾晏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已然猜到这小姑娘的身份不会普通,但也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小殿下”?

    “昨夜我与玉燕在落萤舟上睡着了,一早在驿站附近打算雇马车回府。途遇小殿下为人所掳,从歹人手中救下小殿下,”肖珏代替禾晏回答了崔越之的话,“掳走小殿下的人,一人已死,其余人逃走。我与玉燕救小殿下回来时,亦不知道对方身份。”

    闻言,崔越之大惊,问小楼:“竟是被人所掳走?小殿下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小楼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不耐烦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出王府,就在运河附近遇到他们,我瞧他们不像是坏人,谁知道……”说到此处,愤恨道:“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崔越之又问小楼:“小殿下没受伤吧?”

    “没有。”小楼嘀咕了一声,看向柳不忘,伸手指了指他:“本来差一点我就要被人害死了,是这个人,这个……云林居士救了我。”

    崔越之这才看见屋子里还多了个陌生人,又见柳不忘气度不凡,便长长作揖行了一礼,道:“多谢这位高人相救,敢问高人尊姓大名?”

    “这位是我的武师傅,”肖珏淡道:“当年就是他教会我的拳脚功夫,我们多年未见,不曾想在济阳偶遇。伯父可以叫他‘云林’。”

    “原来是云林先生,”崔越之一怔,对着柳不忘愈发有了好感,道:“稍下我要去王府里,送小殿下回去,云林先生不妨与在下一道,王女殿下要是知道先生对小殿下的救命之恩,定然会厚谢先生。”

    柳不忘微微一笑,对着崔越之还了一离,“云林早已是方外之人,大人厚爱,云林心领,至于进府领赏还是罢了,我出手相救之时,也不知小楼是小殿下。”

    这种有本事的人,大抵是有几分孤傲脾气的,崔越之也不是不能理解。况且他又是乔涣青的师父,日后有的是机会交好,也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赶紧将穆小楼送回王府,穆红锦如今都快急疯了。

    崔越之便对柳不忘道:“如此,我也不勉强先生了。”

    柳不忘微笑颔首。

    “小殿下可还要用饭?”崔越之看向穆小楼,“若是用好了,就随在下回府。殿下看见您平安无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穆小楼从凳子上跳下来,道:“知道了,你备软轿吧。”说着,就要跟着崔越之一道出去,待路过柳不忘时,又停下脚步,有些不甘心的问:“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回府?我祖母会赏赐你许多金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柳不忘弯下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小殿下平安就好。”

    崔越之在一边看的有些惊讶,穆小楼自小被穆红锦娇宠着长大,对旁人都诸多挑剔,可偏偏对柳不忘颇为亲近,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崔越之也能感受的出来柳不忘功夫匪浅,若是此人能一直留在王府,陪在小殿下身边,既能陪伴小殿下,又能保护小殿下安全,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些事,也得见到穆红锦之后再说。他又转头看向禾晏二人:“玉燕,涣青,你们收拾一下,立刻随我一道去王府。你们救了小殿下,王女殿下定有许多问题要问你们,迟早都得去一趟王府,不如就今日了。”

    禾晏与肖珏对视一眼,禾晏道:“好的,伯父。”

    崔越之带着穆小楼出去了,禾晏对柳不忘道:“师父,你就先留在府里,有什么事等我们回来再说。”她生怕回府后柳不忘不辞而别,又嘱咐林双鹤:“林兄,麻烦你先照顾一下我师父,千万莫让我师父独自行动。”

    柳不忘看着她,无奈的笑了。

    林双鹤立刻明白了禾晏的意思,道:“没问题,保管你回来时候,柳师父还是这个样,一根头发都不少。”

    禾晏这才放心,叫红俏重新梳了头,换了干净的衣裳梳洗后,才随着肖珏往崔府门外走去,边走边低声问肖珏:“都督,你方才怎么说我师父是你的武师傅?”

    还说了“云林居士”而非“柳不忘”。

    肖珏扬眉:“你那位师父,看起来十分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说是我师父,至少还能省去人怀疑。”

    这倒是,禾晏正想着,冷不防又听见肖珏道:“不过你这个师父,身份很不简单,似乎和王女是旧识。”

    禾晏悚然:“怎会?”

    “他看穆小楼的眼光,像是透过穆小楼在看别的人,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那位王女殿下。”肖珏不紧不慢道:“你这个做徒弟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本就什么都没跟我说啊!”禾晏难掩心中震惊。柳不忘与穆红锦是旧识?这真是今日听到的最震撼她的消息了!可禾晏又隐隐觉得,肖珏说的可能是真的。柳不忘对穆小楼的温和宠溺,琴声中的悲伤,拒绝与崔越之一同去王府,丝丝缕缕,似乎都昭示着一件事,至少柳不忘与穆家人,不是全无关系。

    可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崔越之已经催着他们往王府出发。

    穆小楼坐软轿,禾晏一行人则坐着马车。崔越之亲自护送,侍卫皆是甲袍佩剑,大约是因为方才穆小楼所说的,昨日被贼人掳走,令人觉得济阳城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和乐安全。

    王府在济阳城城中心往北一条线上,占地极广,甫一刚到府门口,就有兵士上来盘问。崔越之带他们进了王府里头,先带着穆小楼进去,让禾晏与肖珏在外殿等着,等会儿再叫他们进来。

    禾晏与肖珏便坐在外殿,百无聊赖下,禾晏问肖珏:“都督,你知道蒙稷王女吗?”

    “不太了解。”肖珏懒道:“只知道是蒙稷王当年膝下一子一女,长子未满十八夭折,当时的蒙稷王的位置,坐的不是很稳。”

    坐的不稳,就需要联合势力来巩固,陛下仁政,但总有心腹看不惯藩王分据势力,恨不得将大魏所有的藩王都消失殆尽。

    最后蒙稷王女嫁给了朝中一位重臣的儿子,王夫为朝廷中人,也就可以随时监视着济阳这一块有无反心。也正是因为如此,蒙稷王才保住了自己的藩王地位。

    不过那位朝臣的儿子,也就是蒙稷王女的王夫,在王女诞下一子后不久后生病去世,而他们的儿子亦是有和父亲同样的毛病,先天不足,女儿幼时就撒手人寰。是以如今的蒙稷王府,其实只有王女穆红锦和她的孙女穆小楼。

    禾晏本来对穆红锦也无甚特别好奇,可方才经过肖珏那么一说,知道此人或许与柳不忘曾是旧识,便生出了些期待,想知道柳不忘过去的人生里,曾出现过什么人。柳不忘待穆小楼都这般好,一个男人,待一个小姑娘好,若不是天性温和,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小姑娘的亲人。

    他们二人坐了没一会儿,一个梳着满头辫子的纱衣婢子笑着上前道:“两位请随奴婢来,殿下要见你们。”

    禾晏与肖珏便起身,随着这婢子往里走去。

    等一进王府里头,便惊觉王府里头竟然比外头看着更大更宽敞,称得上是气势恢宏。颜色以赤霞色为主,府中的栏杆柱子上头,都雕着有关水神的神话传说。在王府的后院,甚至还有一尊青铜做的雕像,雕成了一位赤着上身的神女驾着鲲在海商遨游的模样。

    济阳天热,不必凉州苦寒。才是春日,早晨日头晒起来的时候,也有些炎意。院落四角都放置了装了冰块的铜盆,因此也不觉得热,凉爽宜人。至于那些花草木梓,则如济阳城给人一般的感觉似的,繁盛热闹,张扬傲然。。

    穿过院落,走过长廊,侍女在殿下停下脚步,笑道:“两位请进。”

    禾晏与肖珏抬脚迈入,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大殿很宽,四角都有雕着水神图案的圆柱,头顶则是画着云纹吉祥图案的彩绘,地上铺着薄薄的毯子,清透如纱,缀着些金色,粼粼生光。有一瞬间,禾晏觉得传说中的龙宫,大抵就是如此。

    带着一种野蛮生长的神秘的美。

    殿中有正座,旁侧有侧座,不过此刻上头都无人。王女不在此处?

    禾晏正疑惑间,听得殿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从殿后的高座旁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个子很高,身材很瘦,年纪已经有些大了,却丝毫不见美人迟暮姿态。她穿着红色的袍服,袍角用金线绣着海浪波纹的形状,头发乌油油的梳成长辫,只在头顶盘着,戴了一顶金色的小冠。肤色极白,眼眸却极黑,眼尾勾了一点红色,五官艳丽而深重,只是神情带着一点冷,纵然唇角噙着一点笑意,那笑意也是高高在上的,如站在悬崖处,开的灿烂而冷重的一朵霜花,只能远远的观看,不可近前。

    很难看到一个女人竟有这般逼人的气势,她已经很美貌了,可她的高傲,令她的美貌都成了一种累赘。

    穆红锦慢慢的走出来,在中间的高座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禾晏二人。

    禾晏小小的扯了一下肖珏的衣角,低下头去,恭声道:“玉燕见过殿下。”

    半晌无人回答。

    就在禾晏以为穆红锦还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穆红锦开口了,她的声音也是很冷,艳丽而恣意,一点点沁过人的心头。

    “本殿竟不知,右军都督如何有空,不惜假扮他人,也要来我济阳?”

    第一百四十二章

    穆红锦

    “我竟不知,右军都督如何有空,不惜假扮他人,也要来我济阳?”

    禾晏心道,被发现了?听这语气,似乎不是刚刚才发现的。

    再看肖珏,闻言并无半分意外,只懒散笑着,淡道:“殿下就是这么对待小殿下的救命恩人,兴师问罪?”

    “他们有罪,”穆红锦冷道:“你也不清白,来我济阳的目的,总不可能是为了看本殿过的好不好。”

    “看样子殿下过的还不错,”肖珏扬眉,“只是济阳城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穆红锦坐在高座上,目光盯着肖珏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这一笑,方才那种冰寒不可逼视之态顿时消融不少,她身子后仰,靠着软垫,随手指了指旁侧的客椅,“坐吧,莫说本殿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禾晏道过谢,与肖珏在旁侧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便是蒙稷王女穆红锦,禾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总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在到济阳之前,禾晏心目中的蒙稷王女,大概上了些年纪,慈爱,威严,稳重,后来猜测她可能是柳不忘的旧识,便认为,可能是爽朗重义之人。但没料到现实中的穆红锦,是这样的美貌而强大,霸道又恣意。

    “殿下……”禾晏迟疑了一下,才问:“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们当我济阳城这般好进,还是认为本殿是个摆设,连这也看不出来。”穆红锦抚过指间一颗剔透的红宝石戒指,淡道:“你们自打入城第一日起,本殿就知道了。崔越之那个蠢货看不出来,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他一般傻。本来等着看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不过,既然你们救了小楼,本殿也懒得跟你们兜圈子。”

    她看向肖珏:“说罢,肖都督,来济阳城,有何贵干?”

    “此次前来,是为了找一个人。”肖珏道:“叫柴安喜,曾为我父亲部下,鸣水一战后失踪,我查到他的行踪,在济阳。不过到现在并没有找到人,至于藏身的翠微阁,半月前已被烧毁。”他嘴角微勾,“既然殿下已经知道我们一行人身份,就请殿下帮忙,想来有了殿下相助,在济阳城里查个人,算不得什么难事。”

    穆红锦的笑容微收,“肖都督不会早就料到这一日,算好了借本殿的手来替你做事吧?”

    肖珏淡笑。

    “你好大的胆子!”

    禾晏心中暗暗咋舌,现在可是在穆红锦的地盘,他们又没有带兵,肖珏倒好,非但没有夹起尾巴做人,连穆红锦也敢呛声,求人办事这态度,别说是穆红锦,就连禾晏听了都觉得过分。

    青年漫不经心的开口:“济阳城里混进乌托人,殿下这些日子一定很苦恼。柴安喜或许有乌托人的线索,殿下帮我,就是帮自己。”

    穆红锦盯着他:“本殿凭什么相信你?”

    “相信我也没有损失。”肖珏声音平静,“也要看殿下当务之急最忧心的是什么。”

    殿中寂静片刻,慢慢的,响起鼓掌的声音,穆红锦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手,盯着肖珏的目光说不出是忌惮还是欣赏,道:“封云将军果真名不虚传,纵然不做武将,去做谋士,也当能做得很好。”

    “殿下谬赞。”

    穆红锦站起身来,道:“你说的不错,济阳城里混进了乌托人,本殿的确忧心此事已久。不过你怎么证明,你要找的那个人,知道乌托人的线索?”

    “济阳城向来易出难进,柴安喜混进济阳多年,乌托人入济阳如无人之境,必然有所关联。殿下的王府里,济阳的臣子中,有人与外贼勾结,使济阳城通行有漏洞可钻,当是一人所为。柴安喜也好,乌托人也罢,都是借着内贼进城。”肖珏平静开口:“殿下要做的,是清内贼,但以殿下如今的能力,已经勉强了。”

    穆红锦笑了:“哦?我为何勉强?”

    “因为小楼。”

    穆红锦的笑容淡下来。

    禾晏明白肖珏话里的意思。蒙稷王女王夫去世后,好歹留下了个儿子,藩王之位尚且能坐的稳。可儿子离世后,只剩下了一个孙女,孙女如今还年幼。虽说女子可以继承藩王王位,成为王女,可若真的那般简单,当年的穆红锦,也不会被老蒙稷王嫁给朝廷重臣之子来稳固势力了。

    偌大的王府,只有两个女子,一对祖孙在支撑。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穆红锦恐怕也不会如看起来那般轻松。

    “肖都督明察秋毫,”穆红锦叹息,“济阳城里,自从我儿离世后,早已人心不稳。小楼如今年幼,还当不起大任。世家大族早已各自为派,分崩离析,这样如散沙一盘,被人钻空子,再容易不过。只是,”她顿了顿,又看向肖珏,“乌托人混进济阳,只怕大魏中原局势,亦不平稳。”

    “殿下高见。”

    “所以,”穆红锦微微扬高下巴:“你要与本殿联手么?”

    “如果殿下愿意的话,”肖珏微微勾唇,“乐意之至。”

    穆红锦点头:“本殿会让人在城中搜寻柴安喜的下落,如果此人活着,眼下还活着,任他如何躲藏,本殿向你保证,一定能将此人找出来。不过,你也要答应本殿,”她眼中闪过一抹狡慧,“都言封云将军用兵如神,神机妙算,济阳城中的乌托人之困局,你我也要联手解决。”

    这一回,用的是“我”而非“本殿”,也就是说明,她将自己与肖珏放在同等的地位上来谋求合作。

    肖珏颔首:“一定。”

    话已经说开,穆红锦的脸上,便稍稍卸下了一开始的不近人情,甚至露出些友善的笑意,“崔越之叫你们一路进宫,又在外殿等候多时,想来也没有用饭。既然来了,就用过饭再走。小楼换好衣服,也好向你们亲自致谢。”她复又看向禾晏,目光闪过一丝兴趣,“只是我没想到肖都督来济阳,竟会选择一个有妇之夫的身份。这一位……是你的情人么?”

    禾晏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口,早知道济阳人说话爽朗直接,但就连王女这般直接,还是有些意外。

    肖珏瞥她一眼,淡道:“不是,她是我下属。”

    “下属?”穆红锦笑道:“可我听越之说,昨日你们一同去了水神节,还走过情人桥,替她夺风,乘了萤火舟,以肖都督的性子,一位下属,也不至于如此迁就。而作为一名下属,提出的要求,未免也太大胆了一些。”

    禾晏心中沉思,这话里的深意,是要她日后收敛一些。想了想,她便行礼恭声道:“禾晏谨听殿下教诲,日后必然谨言慎行,不给都督添麻烦。”

    穆红锦愕然一刻,看向肖珏:“还真是下属啊。”

    肖珏无言一刻,平静道:“手下驽钝,让殿下见笑。”

    “无事,那总是你的事情。”穆红锦伸手抚过自己鬓发,道:“本殿先去找崔越之,吩咐替你寻人的事。你们二人在此稍等片刻。”

    说罢,从高座上起身,慢慢的消失在殿后。

    禾晏等她走了后,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面对这位蒙稷王女时,总觉得不能过分松弛,大概是她气势太过强烈,教人想忽略也难。

    “都督,你方才怎么一下就承认了?”禾晏碰了碰肖珏的手肘,“也不狡辩一下。”

    肖珏冷笑:“也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是骗子。”

    禾晏耸了耸肩,换了个话头,“不过这蒙稷王女真厉害,竟在我们进城时候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本就没打算瞒过他。”肖珏漫不经心道:“崔越之尚且还能敷衍,凭一己之力稳住济阳城的女人,哪有那么好骗。”

    “嗯,”禾晏对他这句话深以为然,“女人在不感情用事的时候,都不太好骗。”

    可若是喜欢上一个人,相信了一个人,就太容易被骗了。

    肖珏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不过有的女人不仅不容易被骗,还喜欢骗人。”

    禾晏:“……”

    她道:“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谁骗你了?”

    正说着,一名王府侍女走了进来,道:“两位请随奴婢来,殿下请二位在宴厅用饭。”

    禾晏这才和肖珏往宴厅走。

    王府的宴厅,也很大,虽然墙上、顶上都涂满了彩绘,地上铺了亮色的毯子,但因为摆着的长桌里,人很少,还是先出些冷冷清清的空旷。华丽的空旷,更让人觉得寂寥。

    穆红锦坐在长桌的小榻上,道:“坐。”

    禾晏与肖珏依言在桌前坐了下来。

    “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随意些。”穆红锦似有些倦意,斜斜靠着软垫,“本殿让崔越之先回去了,他在,说话也不方便。”

    崔越之如今还不知道肖珏二人的身份,的确有诸多不便的地方。

    王府的吃食,和崔府的吃食其实差不离多少。不过禾晏本就对吃食一概不太讲究,有的吃就好,当即道了一声谢,矜持的拿起筷子。也记得面前人是蒙稷王女,不好放肆,吃的也就斯文了一些。

    穆红锦看向肖珏:“肖都督,如果乌托人潜入济阳,目的是什么。”

    “大魏。”

    一句话,让禾晏喝汤的动作顿住,瞬觉美食佳肴食之无味。

    “一旦乌托人得势,攻占济阳,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掐断运河水运。沿河上下城池皆会受灾,无粮无钱,商人罢市,中原大乱。再一举北上,入京城,直捣皇宫。”他淡道,“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事。”

    穆红锦沉默一刻,才道:“这种触目惊心的事,肖都督说的倒是很轻松。”

    “因为已经快要发生了。”肖珏道:“不是现在,早在父亲与南蛮鸣水一战中,就已经初显端倪。”

    “南蛮?”穆红锦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疑惑道:“和南蛮有何干?”

    “朝中有内奸,从前与南蛮勾结,可惜南蛮之乱被平,乌托国远,这些年平安无事,早已暗中蓄力,所以,‘他’换了合作对象,从南蛮变成乌托。济阳,就是第一座用来邀功的城池。”

    穆红锦的手抚上心口,蹙眉道:“济阳已经多年未战。”

    “容我多嘴一句,”肖珏问,“如今济阳城军,共多少?”

    “不到两万。”

    禾晏听的皱起眉头,不到两万,实在算不上一个可以令人安心的数字。要知道如今凉州卫的人,都不止两万。

    “肖都督手下不是有南府兵,”穆红锦问,“可否将南府兵调往济阳?”

    “太迟了。”肖珏道。

    禾晏和穆红锦同时一怔,穆红锦冷道:“肖都督不是在危言耸听?”

    “真相如何,殿下心中已有数。倘若真不急于一时,”肖珏神情仍然平静,“小殿下也不会在水神节被人掳走。”

    穆小楼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恰好遇到了禾晏他们,计划被打乱了。可以想象,如果当日禾晏他们没有出现,穆小楼被成功掳走。只会有两种结果,第一种,小殿下失踪一事传言开来,整个济阳城人心惶惶,王女再无继承人,民心一乱,世家大族闹事,藏在暗处的人趁机搅乱浑水,直接上位。第二种则更简单了,他们会拿穆小楼作为和穆红锦直接谈判的筹码,穆红锦若是疼爱这个孙女,会直接将王位拱手相让,那么对方便能不费一兵一卒,占了整个济阳城。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是如今的济阳城能承担得起的。

    “你的意思是……”穆红锦问。

    “提前做好恶战的准备吧。”肖珏回答。

    这个话题未免太过沉重,宴厅中的众人一时无话,正在这时,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祖母!”

    是穆小楼。

    穆小楼已经重新换过衣服,她的衣裳也是大红色的袍服,上面绣着金色的莲花,华丽又精细,她没有戴金冠,两条辫子垂在胸前,额上垂着一点额饰,看起来像是幼年时候的穆红锦,活脱脱一个异族少女,只是比起穆红锦的霸气美艳来,穆小楼更多的是娇俏高傲。

    回到了熟悉的王府,穆小楼便不如在崔府时那般沉默,她如小鸟一般的跑过来,跳上了穆红锦的软塌,依偎在穆红锦身侧,道:“祖母,崔中骑怎么不在?”

    “崔中骑有事。”穆红锦面对穆小楼时,慈爱多了,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她道:“你的救命恩人在这里,还不快跟他们道谢。”

    穆小楼转过头,看向禾晏与肖珏,半晌,小声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有些拉不下面子的意思。

    禾晏也没跟她计较,只是问穆红锦:“小殿下那一日究竟是怎么落到歹人手中的?莫非是歹人潜进了王府么?”

    若真是如此,那些贼子也太胆大包天了些。

    穆红锦看向穆小楼,“你自己说。”

    “也没什么,”穆小楼看了一眼祖母的脸色,半晌,道:“我想去水神节看看,又不想侍卫跟着,就自己出了府。路上遇到那几个人,说可以帮我坐萤火舟,我上了船后,喝了茶就动弹不得,再然后就遇到了你们。”

    她说的轻描淡写,大抵是怕被穆红锦怪责,想来其中也经历了不少凶险。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么,贪玩也是很正常的。穆红锦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平日里定看的很严,生怕出什么意外。孩子想自己出去玩,情有可原。

    只是运气实在不太好,早被人盯上了。

    “实在很谢谢你们,”穆红锦叹了口气,“如果小楼真有个三长两短,本殿也不知如何活下去了。”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就算不遇到我们,也会遇到别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穆小楼闻言,嘟囔了一句:“本来也不是你们救的我,就我的是位大叔。”说罢,她又看向禾晏,“那位大叔今日不来么?他什么时候能来?你回去告诉他,我想见他,能不能进府陪我玩。”

    穆红锦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么个人,疑惑的问:“什么大叔?”

    “就是一位像神仙一样的大叔,”穆小楼高兴起来,给穆红锦比划,“个子很高,穿着件白衣裳,他好厉害,我当时被人抓着,他一出现就将那把刀给打翻了!他有一把剑,他还背着一把琴。”

    穆红锦的神情渐渐僵硬起来。

    禾晏心中叫苦不迭,只希望这位小祖宗就此住嘴,可别再继续说了。穆小楼却好像对柳不忘颇有好感,说到此处,眉飞色舞,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穆红锦。

    “他还会弹琴,弹了琴给我听,就是祖母你常常弹的那一首曲子。可是他弹的比你好多了,他说那首曲子好像叫、叫《韶光慢》。祖母,为什么我从未听过你说起这首曲子的名字,它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穆红锦看向穆小楼,慢慢开口,声音干涩,“你既然见过他,可知道他的名字?”

    “我问过他了,”穆小楼回答:“他说他叫云林居士,不过我听他们都叫那个人柳师父。你应该问他,”穆小楼指了指肖珏,“云林居士好像是他的师父,我听见崔中骑问了。”

    穆红锦看向肖珏:“是吗?”

    禾晏紧张的手心出汗,听得肖珏答道:“是。”

    宴厅里莫名的沉闷了起来,穆红锦没有说话,只是倚在塌上,连穆小楼都没有注意,她目光渐渐悠远,仿佛想起了遥远的回忆,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

    禾晏心道,看这样子,穆红锦与柳不忘不仅是旧识,只怕渊源还不浅。

    不知过了多久,穆红锦才回过神,淡道:“我知道了。”

    没有说要再见一面,也没有询问柳不忘的消息,仿佛这个人只是一个路人,听过名字就忘了。她的神情重新回归平静,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郁也尽数散去,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的王女殿下。

    她若是追问还要好些,就这么放下,反倒叫禾晏生疑,心中仿佛有只不安分的猫儿在不断地抓挠,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和云林居士是旧识么?”

    肖珏瞥了她一眼,目露警告。

    禾晏不管,柳不忘也算她的亲人,如今总算能够窥见一点柳不忘过去的影子,怎么能就此放弃。况且穆红锦的神情……至少和柳不忘不是仇家吧。

    穆红锦没料到禾晏会突然这么问,看向禾晏,禾晏大方的与她对视,半晌,穆红锦笑了,道:“肖都督,你这属下,胆子是真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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