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肖珏的随身玉佩,怎么会在她身上?这话禾晏也想问,她也不知道啊!她昨夜喝了酒究竟干了什么,难道又去找肖珏打了一架,还抢了他的玉?

    迎着沈暮雪狐疑的眼神,禾晏清咳两声:“这确实是都督的玉佩,都督昨日与我说话的时候,觉得戴在身上不方便,便让我暂时帮他保管着。我……我正要给他送回去。”

    “可是……”

    “沈姑娘,禾兄。”林双鹤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他应当是听到了禾晏与沈暮雪的一段对话,笑着摇了摇扇子,“沈姑娘这是要去医馆?”

    沈暮雪轻轻点了点头。

    “那快去吧,晚了药都凉了。”他复又冲禾晏道:“禾兄还没吃饭吧,我那还有点糕点,随便吃点垫下肚子。”

    禾晏道:“多谢林公子。”

    沈暮雪与他们二人别过,禾晏跟着林双鹤来到他的屋子,犹犹豫豫想问问题,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双鹤将几碟咸口糕点放在桌上,又倒了杯热茶给她。看着她有些踟蹰的模样,了然笑道:“还在想玉的事?”

    禾晏一惊:“你知道?”

    “昨夜禾妹妹喝醉了进了怀瑾的屋,我可是从头到尾都在场。”林双鹤用扇柄支着下巴,“禾妹妹很是令在下大开眼界啊。”

    禾晏被他说得心中越发不安,但仔细想想,她这个人一向有分寸,绝不可能在酒后大吵大闹做出失态的事。至多也就是与肖珏切磋,但肖珏居然这么弱的,不仅被她揍了,还被她抢了身上的玉?

    “我昨夜……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她试探的问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林双鹤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先是忍笑,随即就再也忍不住,拍桌狂笑起来。禾晏就看着这个斯文的年轻人笑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哪里像个朔京城里来的翩翩公子。

    禾晏被他急的心中抓心挠肝,好容易等林双鹤笑完了,问:“林大夫,我究竟是做了何事,能让你如此捧腹。”

    “没有,没有,”林双鹤摆手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让肖怀瑾体会了一番,年纪轻轻就当爹是什么感受。”

    禾晏手里的葱油酥“啪嗒”一下掉在桌子上。

    “我叫他爹了?”

    “咦,”林双鹤奇道:“你居然还记得?”

    禾晏捂脸,她是真的不记得了。但记得少年时候有一次也是禾家家宴,当时她正从倒数第一考到了倒数第三,期望得到父亲夸奖。结果并无人在意,家宴之上又不小心将梅子酒当桂花露喝了一口。那时候禾晏还未从军,没有养成千杯不醉的酒量,一杯就倒了。倒了以后听说抱着禾元亮的腿叫爹,还问禾元亮要奖励。

    第二日酒醒后,禾家人都说定是平日里禾元盛对禾晏太严厉了,才会将二叔认成是爹撒娇。禾大夫人却十分忌讳,将她在屋里好好训斥一番,日后不可说错话才是。

    但那终究成为她心中过不去的一个坎。因为没有得到肯定过,便格外期待得到肯定。因为看别的姊妹能与父亲放肆撒娇,便渴望父亲也能摸摸自己的头,说一声:你做的很好。

    大约是如今在凉州卫看到了林双鹤,老让她想到少年时候的那些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连喝醉了也躲不过,反被看了笑话。

    罢了,做了都做了,还能时光倒流如何?禾晏将手中的玉搁在桌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怀瑾给你的奖励。”林双鹤忍笑道。

    “奖励?”

    “你背书背的很好,当着怀瑾的面背完了《大学之道》和《吴子兵法》,怀瑾很欣慰,就给了他的玉作为奖励。”

    禾晏:“……这是我抢的吧?”

    林双鹤忍笑失败,大笑起来,边笑便拍着扇子,“禾妹妹,你是没看到怀瑾当时的脸色,我认识他这么久了,第一次看他这样狼狈。”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敢抱着他不撒手,将他逼得节节后退,还送出了自己的传家宝玉都无话可说呢?只有你,妹妹,”他冲禾晏抱拳,“只有你!”

    禾晏被他绕的头晕,抓住他话中的关键词:“传家宝?”她看向桌上的玉:“这个吗?”

    “肖夫人当年生肖如璧的前一夜,梦见有黑色大蛇衔着两块玉来盘旋在他们府门口的柱子上。后来肖璟出生后,便取了字如璧。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等肖珏出生后,则字怀瑾。”

    禾晏道:“怀瑾握瑜兮,穷不得所示。”

    “对,就是这个意思!”林双鹤收起扇子,“他们兄弟二人,名字都与玉相关,又因肖夫人当年梦见黑色大蛇的缘故,太后娘娘赐下双色玉,一半黑一半白,做成两块蛇纹玉佩,白色那块给了肖如璧,黑色这块给了肖怀瑾。自我认识肖怀瑾起,就从未见过他这块玉佩离身。”

    禾晏看着面前的玉佩,顿时觉得重逾千金。

    “所以我说,禾妹妹,你极有眼光。”林双鹤很赞叹的道:“肖怀瑾全身上下从,除了人就只有这块玉最值钱了。你两者不落,尽收囊中,高明,厉害,漂亮极了!”

    ——题外话——

    沈瀚:我又磕到真的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济阳

    去演武场的路上,禾晏还想着方才林双鹤说的话。

    手里的蛇纹黑玉冰凉如水,在冬日里凉的让她的脑子都清醒了几分。昨日里喝醉了将肖珏的玉抢走,能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看来日后是真的不能在随便喝酒了。

    禾晏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演武场边上。

    肖珏的面前正站着一人,穿着南府兵的黑甲,低着头一言不发,待走近了,听得肖珏冷冷道:“这就是你列的阵?”

    那人大约是他的副总兵,负责操练南府兵兵阵的首领,看起来生得高大威猛,在肖珏面前却如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道:“属下知错。大家可能是不适应凉州的雪天……”

    “不适应?”肖二公子看他一眼,反问:“是不是需要我教你们怎么适应?”

    禾晏清楚地看到,好好的一个魁梧汉子,竟被肖珏说的一句话吓得抖了一抖,道:“属下这就带他们好好训练!”

    “日训加倍,”肖珏平静道:“再有下次,就不必留在凉州卫了。”

    “是!”这人又诺诺的走了,禾晏伸长脖子往演武场那头看,见那汉子下去后便将站在前面的几个南府兵骂了个狗血淋头,重新开始操练军阵,不觉咋舌。

    肖珏对南府兵和对凉州卫的新兵,态度又有所不同,对凉州卫的新兵,他极少露面,对沈瀚几人,又多有疏离,还带了几分客气。唯有对南府兵时,才真正的展现了他平日的样子,随意,冷酷,像个一言不合就会骂人的都督。

    她从前做飞鸿将军的时候,也这么讨人嫌吗?禾晏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

    正想着,肖珏已经转过身,见到她也是一顿,默了一刻,有些不耐烦的问:“又来干什么?”

    禾晏赔笑,伸出掌心,一枚黑玉躺在她手中,她道:“都督昨晚似乎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我特意给都督送还回来。”

    “送还?”肖珏玩味的咀嚼她这两个字,弯腰盯着她的眼睛,扯了一下嘴角,漠然道:“乖女儿这么贴心呢。”

    禾晏:“……”

    这人怎么就这么记仇呢?再说了,就算叫他爹,也是肖珏占了她的便宜好不好。怎么从肖珏嘴里说出来,反倒像是她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禾晏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只道:“都督真会玩笑话。这黑玉看起来很贵重,都督日后还是不要弄丢了,当好好保管才是。”她拿起玉,伸手探往肖珏腰间。

    肖珏后退一步,神情警惕:“你干什么?”

    “给你系上去啊。”禾晏一脸无辜,“这玉佩难道不是系在腰上的吗?”

    肖珏的脑中,蓦然浮现起昨日林双鹤说的“她喜欢你的腰”。

    禾晏还要上前,肖珏抬手挡住,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我自己来。”

    “哦。”禾晏不明所以,把玉佩交到他手上,见肖珏重新将玉佩佩戴好,黑玉落在他的暗蓝衣袍上,显得十分好看。

    她看的认真,殊不知肖珏见她此状,眼睛一眯,立刻转身,将袍子撩下去了。

    他是被虫蛰了吗?禾晏奇怪。

    演武场内,传来士兵大声号令的声音,禾晏随他一起走到楼台边上往下看,南府兵军队已经很严整了,士气亦是出色,这样的雄兵,他刚才还差点把人骂哭了,肖珏是有什么毛病,这也太挑剔了?

    若他接手的是抚越军,一天到晚都不用吃饭了,骂人的时间都不够。

    禾晏看着看着,便将心里想着的说出口,她道:“他们练的挺好的,你刚才也太凶了。”

    “凶?”

    “是啊,”禾晏道:“换做是我,早被吓死了。”

    肖珏又笑了,笑容带着点嘲意,“我看你没觉得我凶。”

    “那是因为我被人骂惯了。”禾晏低头看向南府兵那块:“锋矢阵。”

    肖珏道:“怎么样?”

    “已经操练的很好了,只是近来雪地路滑,最后一排左面的兵士有些跟不上而已。”

    “除了锋矢阵,你还认识什么阵?”肖珏漫不经心的问。

    “嗯,可多了,”禾晏掰着手指数:“撒星阵、鸳鸯阵、鱼丽阵,鹤翼阵……”她一连说了十几个,见肖珏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不觉停了下来,问:“你……看我做什么?”

    肖珏转身,两手撑在楼台上的栏杆边上,懒洋洋笑道:“看你厉害,女将星。”

    禾晏:“……”

    她干脆厚着脸皮道:“我这么厉害,都督不考虑给我升一升官儿?做你的左右手?咱们双剑合璧,定能一斩乾坤!”

    肖珏嗤道:“谁跟你‘咱们’?”

    “你不要一直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要多学学我一般平易近人。”

    肖珏懒得理她,禾晏还要说话,身后有人的声音响起:“少爷。”

    是飞奴。

    “少爷,”飞奴看了一眼禾晏,“雷候那边有动静了。”

    肖珏点头:“知道了。”他转身往楼下走,大概是要去地牢,禾晏本想跟上,走了一步又顿住。

    罢了,真要有什么,肖珏不说也会知道,此刻眼巴巴的跟着去,没得碍了肖珏的眼。不如去找一下楚昭,问问昨日她喝醉了可有对楚昭做什么出格的事没有。

    若是有,还得排队道歉。

    思及此,她便冲肖珏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就不陪都督你一道去了。咱们晚点再见。”

    飞奴抽了抽嘴角,看这自来熟的,有谁邀请她去了吗?

    肖珏早已习惯了禾晏的无赖模样,迈步下台阶:“走吧。”

    ……

    禾晏去到楚昭屋子里的时候,楚昭正在练字。

    昨日她来的匆忙,又是夜晚,只在院子里喝酒,并未注意到楚昭住的地方,只觉得不够华丽,今日一看,岂止是不够华丽,简直称得上是简陋了。

    屋中除了桌子和床,连椅子都只有两张,更无甚雕饰。不过这位楚四公子倒是挺会自得其乐的,还在屋里放了熏香,挂了纱帐,于是原本简陋的屋子,看起来也有了几分隐士风雅。

    应香见了她,笑道:“禾公子是来找我们公子的?”

    “唔,”禾晏道:“我……过来给楚四公子送点点心。”她扬了扬盒子,盒子里是早上林双鹤给她没吃完的葱油酥,禾晏本想着留一点饿了垫肚子,但来找楚昭,空着手也不好,便勉强算是见面礼了。

    “四公子正在练字,”应香笑道:“禾公子请随奴婢来。”

    禾晏跟着她往里走,看见楚昭坐在桌前正在写字。

    她站在楚昭身后,忍不住读出声来。

    “青山无一尘,青天无一云。天上唯一月,山中惟一人。”

    “此时闻松声,此时闻钟声,此时闻涧声,此时闻虫声。”

    话音刚落,楚昭也写完最后一笔,回过头,见是她,笑道:“禾兄来了。”

    禾晏绕着他写的字转了一圈,赞叹道:“楚公子的字写得真好。”

    楚昭与肖珏的字不同,肖珏的字锋利、遒劲,带着一种冷硬的恣意。楚昭的字却很是秀丽温和,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他写诗写的也是这样淡泊清雅,实在很难想象,他会与徐敬甫沾的上边。

    但想想徐敬甫此人,若不是禾晏如今与肖珏走得近,又之前听闻丁一的话,徐敬甫在她心中,也只是一个清廉刚正的老丞相而已。

    “禾兄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楚昭起身,将纸笔收好,带着禾晏到了屋中唯一的桌前坐下,两张椅子刚刚好,他对应香道:“给禾公子倒茶。”

    应香笑着去取茶,禾晏道:“我也不是有什么事来找你,只是昨夜喝了楚四公子的长安春,心中过意不去,就送了点点心。”她示意楚昭看桌上的点心盒子,但没好意思揭开,毕竟瞧着太简陋了些。

    “多谢。”楚昭很体贴人,“我正好想尝尝凉州卫的点心与朔京有何不同,禾兄送来的正是时候。”

    禾晏清咳两声,“差点忘记问四公子,昨夜我在这里喝酒,多喝了两杯,没有给四公子添麻烦吧?”她挠了挠头,“我这人喝醉了酒喜欢乱说话,若是说了什么,四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楚昭看着她,笑了,“禾兄今日特意来我这里,不会就是想问这一句吧?”

    瞧瞧,不愧是当朝丞相的得意门生,这心思细腻的,教她也无话可说。

    像是瞧出了禾晏的为难和尴尬,楚昭笑道:“放心吧,昨夜禾兄在这里,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拉着我讨论兵法而已。只是我并不通兵法,无法与禾兄讨教,白白浪费了禾兄的功夫。”他看着禾晏,又感叹道:“只是我很意外,禾兄懂得就竟这样多?”

    禾晏:“……”她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日后再也不说别人是孔雀了,看她醉酒的样子,她才是孔雀好吧?喝多了就到处显摆自己念的书多,这也太丢人了。

    “四公子过奖。”禾晏以手掩面,“再说我就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应香端着两杯茶过来,将一杯放到禾晏面前,笑道:“禾公子尝尝。”

    禾晏端起来抿了一口,忍不住叹道:“好甜啊。”

    “朔京的茶没有凉州的苦,”应香将另一杯放到楚昭面前:“禾公子喜欢就好。”

    禾晏看着眼前的茶,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就看向楚昭,装作不经意的问:“楚四公子之前是一直在朔京长住么?”

    “是的。”

    “那朔京的新鲜事,当知道的不少吧。”禾晏瞧着杯中的茶叶沉浮,道:“我来凉州已经大半年了,这里日日都是苦训,无聊得很。我自受了伤后,索性连日训都没了,成日待在屋里,都快发霉。好不容易来个从京城的朋友,”她凑近了一点,目光灼灼的看向楚昭,“四公子能不能给我讲讲,京城这半年里发生的趣事?”

    “趣事?”楚昭一愣。

    禾晏点头:“就是比较好玩儿的事。”

    “这个说来就很多了,”楚昭温声道:“禾兄想听哪一方面的?”

    “哪一方面?”禾晏思忖片刻,“寻常人家怕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就说说京城官家吧,当官儿的,比如什么老爷偷人夫人逮了个正着,谁家儿子不是亲生的其实是捡来的……这种之类的吧?”

    饶是楚昭向来好脾气,也被禾晏说的这话噎了一噎。

    他慢慢的开口:“这些宅门私事,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我还是挑一些我知道的,告诉禾兄听吧。”

    禾晏忙不迭的点头。

    接着,她就听这位石晋伯府上的四公子将朔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儿都说了一遍,但所谓的“有趣”,实在是半点都没听到。无非就是谁谁谁又升了官儿,谁谁谁的俸禄涨了二石。谁谁谁上书的奏折字太丑被皇帝嫌弃,谁谁谁的夫人得了件罕见布料送给贵妃讨了欢心。

    楚四公子长得好,性情好,又有耐心,不像肖珏很快就会不耐烦,但与他说话,禾晏都快没耐心了。

    她忍了又忍,两杯茶下肚,还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实在忍不住了,就打断楚昭的话:“楚四公子,你在朔京,可认识当今飞鸿将军?”

    此话一出,楚昭的动作一顿,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笑问:“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我日日在凉州卫里,教头们私下里老是讨论,咱们封云将军和飞鸿将军,究竟是谁厉害一点。封云将军如今我日日都能见到,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我还从未见过飞鸿将军。”她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与飞鸿将军都姓禾,说不准上辈子是一家,我就想听听,他有什么稀奇事,是不是真那么厉害?”

    楚昭看着禾晏,半晌摇头笑道:“我与禾将军,也只是同朝为官,并不太熟悉。对于他也仅仅见过几面,他人倒是很不错,又很厉害,当年平定西羌之乱,十分神勇。”

    “如今呢?他在京城有没有升官儿?”

    “本就是三品武将,升的太快也会被人背后说的,”楚昭道:“不过陛下倒是很欣赏他,隔三差五宣他进宫,还让他指点太子殿下的剑术。想来日后,并不比肖都督差。”

    禾如非……竟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

    禾晏的笑容微滞。

    楚昭问:“你怎么了?”

    禾晏端起杯子,掩饰的喝了一口,道:“我只是感叹,同是姓禾,他又比我年长不了几岁,可他的成就,我一辈子都到不了。”

    “禾兄不必妄自菲薄,”楚昭笑着宽慰她,“飞鸿将军也是在战场上用性命拼来的功勋。况且你如今年少,日后未必就比他差。”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禾晏,她再抬起头来,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仅仅只是这样吗?其他的呢?飞鸿将军的年纪也该定亲了吧,难道就没有喜欢的姑娘?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惨,大魏两大名将,封云和飞鸿,都是这般孤家寡人一辈子?”

    楚昭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飞鸿将军定亲的消息。”

    禾晏点了点头。

    “怎么,”楚昭笑着看向她,“禾兄家中有姊妹,是想……”

    “没有没有,”禾晏连忙摆手,“我只有一个弟弟,万万没想过这些。那可是飞鸿将军,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如何高攀的起?不敢想不敢想。”

    楚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地牢里,肖珏坐在椅子上,看向牢中人。

    已经十几日过去了,雷候整个人瘦的令人心惊,和十几日前的他仿佛两个人。他也没睡好觉,整个人仿佛被噩梦折磨,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原本高大的男人,竟然佝偻了许多。

    飞奴送上信,低声道:“与雷候接应的人找到了,信是从济阳传出来的。”

    “济阳?”肖珏扬眉。

    “不错。”

    “肖怀瑾,”雷候开口了,他的嗓音像是被火燎过,极哑,仿佛下一刻就会发不出声音来,嘴唇上全是开裂的血丝,他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给接应的人写信,按约定,你可以放过我的妻儿了。”

    肖珏瞥了他一眼,笑了:“在你眼中,我是这样一个信守约定的人?”

    “你!”雷候面色大变,猛地暴起,然而手脚都被镣铐扣着,一动便窸窸窣窣的发出声响,这些日子他吃的也很少,浑身使不上力气,这般一动,没够着肖珏,自己反而摔倒在地。

    年轻男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歪头俯视着他,仿佛正欣赏他的狼狈,半晌才慢悠悠道:“我只说,考虑一下。”

    身为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自觉,雷候终于意识到,从自己踏入凉州卫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阶下囚的结局。他并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对方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在虢城淹死六万人,就能斩杀赵诺面不改色,他的狠辣与手段,无人能及。

    “我求你。”他慢慢的跪下来,给肖珏磕头,“放过我的妻儿。”

    男人看了他片刻,朝着他的方向慢条斯理的开口,“好啊,我再问你,你与你的接应人,只靠信交流?”

    “是的,是的!”既已经决定投诚,他的目的也不过是让肖珏放过他的妻儿,便一股脑的说出来,期望能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丝宽容,他道:“我们隔一月会送一道信,接应人之前在朔京,后来在济阳,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你们要去找他,就去济阳找,一定能找到!”

    “济阳城……”肖珏沉吟了一下,看向他:“济阳城不许外乡人长住,你的接应人,是以什么身份入的城?”

    “我不知道。”雷候道:“我只知道,他住在济阳的翠微阁里。”

    “翠微阁。”肖珏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肖怀瑾……肖都督!”雷候叫住他,仿佛狗一般的爬行了两步,冲着他的方向道:“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都说了,能不能放过我的妻儿?”

    容貌俊美的青年在门口停住,没有回头,嗓音带着讽意:“不急,说不准过几日你又想起了什么,那个时候再放人,也不迟。”

    他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赤乌正站在门口等候。

    见到他,赤乌道:“少爷,鸾影那头消息传过来了。”

    肖珏:“说。”

    “已经找到了柴安喜的下落,柴安喜如今在济阳。”

    “济阳?”肖珏转身。

    赤乌并不知道方才地牢里发生的事,迟疑道:“可有什么不对。”

    飞奴跟着从身后走出来,神情凝重,“雷候所说的送信人,也在济阳。”

    “少爷是怀疑……”飞奴诧然,“与雷候暗中接应的人,就是柴安喜?”

    “没有见到人,无法确定。”

    “可是,”赤乌忍不住问:“济阳是藩王属地,从不许属地以外的人在里长住,就算要短暂停留,都要有通行令。就连咱们都没法说去就去,柴安喜是如何进去的?还能在济阳停留这么多天?会不会有什么诈?”

    “谁知道,那个雷候也没说。”飞奴看了一眼肖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少爷,咱们是不是要想想办法,先去济阳一趟。”

    “说得容易,”赤乌给他泼冷水,“当年老爷在的时候,从济阳路过,就借住几日,蒙稷王愣是不让老爷的兵进城。说要得了通行令才可,通行令还要去府衙拿,还要给宫里报备,咱们此去定然不可张扬,这要怎么弄?”

    “不急。”肖珏把玩着手里的长命锁:“再等几日。”

    赤乌与飞奴面面相觑,飞奴瞧见他手里的长命锁,想起方才在地牢里雷候的话,就问:“少爷,雷候的妻儿现在还被我们的人看着……是要继续还是……”

    京城中自有人看着雷候的妻儿,这些日子,虽然关着他们,却也没有做出伤害他们的举动。济阳的消息传来,看雷候的样子,也不像是还能榨出什么消息了。他的妻儿如何处理,还是个问题。

    肖珏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长命锁上,笑了一声,随手扔给了赤乌。

    赤乌:“少爷?”

    他转身往前走,懒道:“放了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讯

    凉州卫的这个冬日,极冷。一个月里有半月都在下大雪,纵然不是下大雪,也极少出日头。

    柴火和炭都很短缺,好在新的凉州知县上任后,主动从县衙的库房里拨了些炭火送来给卫所,权当是交好右军都督。新来的这位知县还很年轻,家中并无依靠,瞧着文文弱弱的样子,做事倒很老练周到。

    林双鹤对这个新来的知县很满意。

    一晃,已经两月过去了。一年已近尾声,再过不久,就是新年了。新年一过,又是一个春日。凉州卫的新兵们,将彻底脱离“新兵”这个名号,在这里度过新的一年。

    屋子里,肖珏正与赤乌飞奴说话。

    “藩王属地那头的信又来了,”赤乌从怀中掏出信递给肖珏:“一月一封,这是第二封了。”

    雷候被抓住关进地牢一事,除了教头和赤乌几人,禾晏知道外,凉州卫的新兵们是不知道的。以为雷候是当了逃兵,肖珏令雷候与藏在济阳的接应人继续通信,谎称自己从凉州卫逃了出来,正在四处躲避追兵的追捕,询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济阳的接头人也十分狡猾,并不在信里直接告知雷候应当如何,只说让雷候藏好,主子会派人来接他的。

    肖珏抽出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递给了飞奴。飞奴与赤乌看过后,皆是神情难看。

    接应人在信上说,既然日达木子已经暴露了,凉州卫的棋就已经废掉。让雷候想办法躲藏,等风头过了,朔京那头的人再来接他。这封信以后,他们便不要再继续通信了,如今多事之秋,若是因此打草惊蛇,坏了上头的大事,就不是他们两个小人物能承担得起的了。

    “怎么办?”赤乌道:“这人的意思是,日后都不会送信来了?”

    肖珏:“雷候已经是废子了。”

    “可是济阳……”飞奴犹豫了一下:“都督是打算去济阳吗?”

    “就算没有送信人,就凭柴安喜在济阳这一点,我也要去一趟。”肖珏将信放到桌上燃着的蜡烛上,火苗舔舐着信纸,不消片刻,化为灰烬。

    柴安喜是肖仲武曾经的参将。

    鸣水一战中,肖仲武以及带着的几万兵马皆战死,其中就包括他的参将们。柴安喜当时死不见尸,战场没发现他的尸体,但众人都道他多半是死了。几年过去,肖珏一直在派人暗中查探柴安喜的下落,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柴安喜果真没死,甚至隐姓埋名去了济阳。

    济阳是蒙稷王的属地。大魏属地以外的百姓进城,须得拿到官府批准的通行令。纵然是拿到通行令,外乡人也不可在此长居。柴安喜长居于此,难怪旁人找不出他的下落。

    “可我们如何去济阳?若是向官府要通行令,徐敬甫的人一查就能查到,岂不是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飞奴问道。

    肖珏转过身,思忖一刻,道:“用别的办法?”

    赤乌:“什么办法?”

    “找个去济阳有通行令的人,换个身份就是了。”

    “这……”飞奴有些为难,蒙稷王在世的时候,管往来客路管的严的要死,纵然是有通行令的,也有记录上册,有画像的。况且正因为进一次藩王属地十分麻烦,所以大魏百姓对此的应对方法就是:能不去就不去。一年到头,拿到通行令要去济阳的,实在寥寥无几。

    本来人就不多,管控又严,还要人家愿意冒着被发现后再也不能进属地的风险与肖珏换身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事交给鸾影安排。”肖珏对赤乌道:“你立刻写信交代鸾影,尽早准备。”

    赤乌:“……是。”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是林双鹤,赤乌错身与他点头,“林公子。”

    林双鹤也对他笑笑。

    飞奴也知趣的退了出去。

    “怀瑾,这几日忙什么呢。”林双鹤摇了摇扇子,“冬日都快走到春日了,你算算我统共与你见了几面?”

    “觉得无聊?”肖珏道:“程鲤素回京的时候,你可以一道走。”

    “罢了,来都来了,何必回去呢。”他道:“他们什么时候启程?”

    “就这两日了。”

    日达木子一事过后,凉州卫已经不安全,恐日后有变。程鲤素与宋陶陶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此地,肖珏已经吩咐好了人马,再过几日,就让他们一道出发回朔京。

    俩孩子自然不肯,闹腾了好一阵子,不过肖珏出马,断没有做不成的道理。纵然再如何不满,也只能接受肖珏的安排。

    “程鲤素我便不说了,宋陶陶那个小姑娘,居然舍得禾晏?”林双鹤不可思议道:“她就差没成日长在禾晏身上了?就这么乖乖回去了?”

    “你不如去问问她。”肖珏在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懒洋洋的喝茶。

    他忙碌了好长一段日子,也只得了片刻的休憩时间。

    程鲤素坐在他的软塌上,看着他:“你不理我也就罢了,我与你总归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不跟你计较,不过你怎么也不理我禾妹妹。军中事虽然重要,我禾妹妹也重要。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你再这样下去,等禾妹妹被楚子兰拐跑了,你可没地方哭。”

    “她与我有什么关系?”肖珏不耐的拧眉,又道:“楚子兰怎么了?”

    林双鹤将下巴搁在扇柄上,不慌不忙的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了,这一月来,我老看到禾妹妹与楚子兰在一起说话。”

    “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受了伤,没法日训,成日待着也无聊。这楚子兰也不知来凉州到底是干什么的,都两个月了,也不提什么时候走。他无聊,禾妹妹也无聊,两个人凑一起,不熟也熟了。”

    “反正之前禾妹妹还叫他楚四公子,前两日我已经听见她叫楚子兰‘楚兄’了。这样下去,你慌不慌?”

    肖珏莫名其妙:“我慌什么?”

    “你不想想,禾妹妹要是被楚子兰拐走了,为楚子兰所用,凉州卫可就少了这么一位文韬武略绝世无双的天才,你这是把得力干将往外推。”

    肖珏嗤道:“你当凉州卫无人?”

    “反正这样的姑娘,我以前没见过。”林双鹤道:“楚子兰惯来会讨姑娘欢心。原本你生的比他好,能力比他出众,可性子么,还是他温和亲切的。这么一个长得不错的富家公子每日温柔陪伴,哪个姑娘不喜欢?”

    “喜欢?”肖珏漂亮的眼睛一眯,声音带着嘲意:“才十六岁的丫头,知道什么叫喜欢。”

    “十六岁怎么了?”林双鹤道:“朔京城里,十六岁多少姑娘都嫁人了!”

    “所以呢?”肖珏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不咸不淡道:“十六岁,除了父兄亲长,见过几个男子,既没见过几个,又何来知道喜欢?只见过牡丹花就说喜欢牡丹花,和见过百花喜欢牡丹花,不一样。”

    “有得选择的喜欢,和没得选择的喜欢,也不一样。”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林双鹤翻了个白眼,“世人多是普通人,当然遵循普通人的规矩,普通人就是这样,十六岁定亲,过一生,也不是没有一辈子幸福和乐的。”

    “不幸福的更多,”肖珏道:“世人没得选择,我可以有。”

    林双鹤彻底没话了,他道:“好好好,你有你有你有。不过照你这么说,你能找到的那个看遍百花的姑娘,就只有禾妹妹了。”

    “禾妹妹在凉州卫里,岂止是阅遍百花,凉州卫里数万男儿,也是阅遍万花的人了。如果阅遍万花喜欢你,那很好,如果阅遍万花喜欢上了楚子兰,”林双鹤幸灾乐祸,“对你来说,岂不是颇受打击?”

    “你想多了,”肖珏哂道:“她喜欢谁和我没关系,不过,楚子兰是徐敬甫认定的女婿。”

    “她大可去喜欢楚子兰,”肖珏唇角弯了弯:“只要她不怕死。”

    林双鹤一愣。

    “对哦。差点忘了,楚子兰是徐娉婷的人。”

    ……

    林双鹤与肖珏说起楚子兰的时候,禾晏刚到楚子兰的门口。

    应香笑盈盈的将她迎了进去,道:“禾公子来了。”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玩笑般的道:“今日宋大小姐没有跟来,还好还好。”

    宋陶陶对应香严防死守,只要禾晏一去找楚昭,宋陶陶就会警觉的跟上。毕竟应香生的美艳,性子又风趣娇媚,不如沈暮雪冷傲出尘,对男人来说,大抵更有吸引力。

    “她在收拾东西。”禾晏笑道:“过几日就要离开凉州卫了,总不能日日跟着我。”

    说起此事,禾晏就一个头两个大。宋陶陶得知自己要回朔京的消息,一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和程鲤素二人达成空前的一致,差点没把凉州卫的房顶掀了。后来还是肖珏亲自出马,将俩孩子镇住,才同意随肖珏的人马回京。

    这便罢了,宋陶陶还企图将禾晏也一并带走。

    “肖二公子许了你什么条件,我宋家许你三倍,你别在凉州卫了,”小姑娘看着她不屑道:“凉州卫这等苦寒之地,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我听程鲤素说你想要建功立业,何必走这么一条路。在这里拼了性命,也没升半个官儿,太可怜了!”

    禾晏心道,是啊,太可怜了。

    “我宋家就不一样了,”宋陶陶煞有介事道:“我爹在京城虽说不上呼风唤雨,帮衬你一把还是可以的。你在我宋家,比在凉州有前途多了。至于军籍册一事,你也不必担心,只要我告诉我爹,他会有办法放你自由身。”

    禾晏:“……不了不了,我在凉州也挺好的。”

    宋陶陶目光如刀:“你该不会是舍不得那个叫应香的侍女吧?”

    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倒不少。禾晏哭笑不得:“非是如此,这是我在凉州卫身份特殊。宋姑娘想要我的话,可以直接去找肖都督,若是肖都督肯放人,我当然跟着宋姑娘回京。”

    肖珏会轻易放人吗?当然不会,凉州卫又不是京官女婿备用军团,一旦开了她这个头,凉州卫的其他新兵会怎么想?拼死累活不如讨好千金小姐,这样下去凉州卫都不用敌军来打,军心一散,过两年自己都没了。

    肖珏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搬出肖珏对小姑娘来说还是很有震撼力的,宋陶陶顿时偃旗息鼓,不再提带着禾晏一起回京的事了。

    她走到屋里,楚昭正在喂鸟。

    禾晏觉得,楚子兰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成日不是种花就是写字,不是写字就是喂鸟。过的日子仿佛是京城中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的生活。但在凉州卫一呆就是两个月,既是这般悠闲,去京城悠闲不是更好?何必来这里受苦,连炭分的都不多。

    不过纵然如此,禾晏还是愿意经常往楚子兰的屋里跑,原因无他,楚昭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反正禾晏也不能去演武场日训,听楚昭说京城中的“趣事”也不错。她前生一直在外打仗,等回到朔京,禾如非又代替了她,对于朔京官场中事,其实了解的不是很多,同僚更是毫不认识。从前还好,但和肖珏办过几件事后,禾晏深知,真要重新开始,各方势力格局是一定要知道的。

    至少大体的什么太子一派、徐相一党、肖珏一支也清楚。

    禾晏从楚昭这里知道了许多,投桃报李,她也不好意思对楚昭报以太大的敌意,况且这人确实一开始就没怎么对付过她。

    今日是楚昭令应香过来,找禾晏说事的。

    “楚兄。”她道。

    楚昭将最后一点鸟食放进食盅,鸟儿扑棱了一下翅膀,发出清脆的叫声。这样冷的天,实在不适合养鸟,是以楚昭的那点炭,全都放在鸟笼附近了。

    他对鸟也是如此体贴温柔。

    “你来了。”楚昭笑着走到水盆边净手。

    “楚兄今日让应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禾晏试探的问。一般来说,都是禾晏主动去找楚昭说话,楚昭难得主动一次,怕是有什么正事。

    “也没什么,”楚昭笑着请禾晏坐下,“我可能再过几日,就要回京了。临走之时,打算与禾兄辞行。”

    禾晏一怔:“你要回去了?”

    “不错,”楚昭笑笑,“在凉州已经呆了两个月,路途遥远,等回去都已经是春日。”他道:“这两个月在凉州,承蒙禾兄照顾,过的很有趣,禾兄有心了。”

    “哪里哪里,”禾晏连忙道:“哪是我照顾你,是你照顾我差不多。”

    “接我的人大概就这几日到,”楚昭笑道:“我想这几日都没下雪,不如在白月山上设一亭宴,与禾兄喝辞别酒可好?”

    “都督不许我们私自上山。”禾晏犯难,“而且楚兄也知道,我酒量不好,若是喝醉了,难免又惹出什么麻烦。”

    楚昭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无碍,我们不上山,白月山山脚下有一处凉亭,从凉亭俯瞰就是五鹿河,亦可看最佳月色。就在山脚即可,至于酒,就算禾兄想喝,我也是没有的了。就以茶代酒,心意到了就好。”

    既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禾晏也没什么可推辞得了,便爽快答道:“当然好了,楚兄要走,我自然应该相陪。不知楚兄所说的亭宴是在何时?我当好好准备准备。”

    “今夜就可。”楚昭笑了,“省的夜里下雪,明日便无好月色。”

    禾晏道:“今夜就今夜!今夜我定要与楚兄彻夜高谈!”

    她想,楚昭就要走了,日后谁能给她解释京城众位大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如趁着今夜尽可能的多套话,免得日后再难找到这样的机会。

    楚昭笑了:“禾兄爽快。”

    “对了,”禾晏想到了什么,“楚兄怎么突然要回去?之前你不是说,要待到春日天气暖和一点才走?现在出发,恐怕路程寒冷。”

    “情非得已。”楚昭有些无奈的笑道:“是我的同僚,翰林学士许大人要娶妻,我得赶回朔京赴喜宴。”

    禾晏正捂着桌上的茶杯暖手,闻言一愣,只觉得手心一凉,一颗心渐渐下沉,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问:“许大人?哪个许大人?”

    “叫许之恒,太子太傅的长子,”楚昭奇道:“我没有与你说过他吗?此人博学多才,饱读诗书,很是出色。”

    冒着热气的茶水倏然冻结成冰。

    禾晏的手指微微蜷缩:“许之恒……”

    ……

    禾晏是如何回到屋子的,自己也不清楚。接下来楚昭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竭力不要让情绪泄露出一丝一毫。免得被人发出破绽。

    等回到屋里,她险些有些站不稳,还是扶着床头慢慢的在塌上坐了下来。

    脑中响起方才楚昭说的话。

    “许大爷之前是有过一房妻室的,他的大舅哥便是当今的飞鸿将军禾如非。禾如非的堂妹,禾家的小姐嫁给了许之恒半年,便因病双目失明。不过许大爷并未因此嫌弃发妻,遍寻名医,体贴的很。”

    禾晏问:“体贴……的很?”

    “不错,当时许家夫人希望许大爷纳妾,或是再为他寻一位平妻,被许大爷断然拒绝。可惜的是,许大奶奶到底福薄,今年春日,独自在府中时,下人不察,不慎跌入池塘溺死了。”

    “许大奶奶过世差不多一年,许大爷原本告知亲友,日后不会再娶。可他如今年纪轻轻,许家焉能让他做一辈子鳏夫。他倒是深情,连亡妻的娘家也看不过去,从禾家再挑了一位小姐与他订了亲,是二房所出,比原先的禾大奶奶年幼三岁,今年才十七。”

    禾家二房所出,今年才十七……禾晏闭了闭眼,那就是她的亲妹妹。

    禾家早已打好算盘,或许正是同许之恒商量的结果。禾晏必须要死,可禾晏一死,禾家与许家的姻亲关系就此消散,这是两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不如一人换一人,用禾晏的死,换来一位新的禾大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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