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四条朋友圈是在去年，发生在他们刚刚领完证之后，霍总依然是那个画风：“家[图]”
配图是两份相互交叠了一部分的结婚证。
苏允白想起霍启年发的这些朋友圈动态，再对比张勋的……
老实说，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徐瑾之嘲笑道：“抄袭也就罢了，最丢人的是，他们还抄错了！你可能都没注意，有关戒指的那两次，人家用的都是钻戒。
“我猜头一次他们可能都没发现你们用的不是钻戒，更没发现戒指是戴在右手上的。等第二次看到的时候，他们估计都很抓瞎，搞不好还在想着：‘咦？怎么你们还求婚两次的吗’”
徐瑾之一脸鄙夷。
原律师道：“这种事是蛮恶心的，但最主要的是，幺儿，你得想想，他们是不是故意在针对你们。
“秀恩爱都要比着来，处处都在对照……你不觉得这种心思很奇怪吗？
“就仿佛他们是故意在强调，故意要让你们看见他们的幸福似的……虽然你们不在意，但不耽搁人家觉得你们在意。”
许世缘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虽然这是俩傻缺，但很明显的一点，他们都没放下，都十分在意你们。
“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你们的日子过得越好，这两人心里就得越是难大受。”
原律师道：“也别管这一出是谁的主意了。要是女的呢，就说明她不怀好意，想故意恶心人，强行找存在感——老实说这还蛮像娱乐圈炒作的那一套的。
“就这样那男的还愿意配合她，胸襟也真是够够的。估计头皮也很□□，丝毫不觉得自己头顶变了色……
“要是那男的自作主张……你说他都这么介意了还要对外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像不像是打肿脸充胖子？这样的虚情假意又能维持多久？
“事就是这么个事。总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徐瑾之说了句公道话：“其实霍总和霍伯伯应该是心里有数的。你们回来那天那俩不是举办婚礼了吗？我听说还给你们发了请柬——虽然是发到霍伯伯那里的。
“婚礼现场，众目睽睽的，据说张勋还问霍伯伯你们的飞机什么时候到，不知道能不能赶到现场……
“总之，摆出好大一副诚心邀请你们观礼的样子。
“据说当时的场面十分尴尬。
“A市就这么大，人精子可太多了，尤其是了解点内情的，谁不知道张勋那个狗东西是什么心思啊？
“霍伯伯直接就给张勋撅回去了。婚礼没结束，霍伯伯就走人了，张勋他大伯苦留都留不住……”
苏允白听得若有所思。
散场的时候，霍启年来接苏允白，神情颇为小心谨慎，并且还试图暗中观察苏允白的神色。
他有自知之明。苏允白的这几位朋友，如今虽然对他已经有改观了，但要让她们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根本不可能。
她们不说他坏话就很不错了。
张勋那个狗东西最近办的事实在是太恶心人，他都不想跟苏允白说这些事，省得她觉得恶心。
可这些事儿吧……虽然霍启年自认很无辜，但谁让那俩都是他认识的人，以前他甚至还跟他们组过不少局呢？
允白该不能因此迁怒他了吧？
霍启年有些心虚。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群像篇
心虚的霍启年，
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转移起了话题。
他道：“闪闪的周岁礼，老爷子的意思是放在老宅办，你的意思呢？”
苏允白瞥了他一眼，
很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就这点出息！
苏允白道：“行啊。但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那边都打算请谁？”
霍启年一本正经：“虽然我想让所有人都来给闪闪贺喜，
但想来想去，大多数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我这边就除了B市我大伯他们一家，
就请几个现在还联系的人好了。
“比如说……”
霍启年一连点了好几个人名，
很明显地绕过刚才苏允白的好姐妹们重点吐槽的人。
苏允白当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意味不明道：“怎么连张勋和曲清音都不请吗？人家不是连婚礼都给咱们发请柬了？”
霍启年不动声色：“给咱们发请柬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各个都回请，那咱们一天天的就等着赴宴好了。
“尤其这俩跟咱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你可别被他们带坏了！”
他还说得颇为语重心长。
苏允白哼笑一声，
也没真打算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于是便顺了霍启年的意转移了话题：“B市那边这次会来谁？”
霍启年微微松了口气。
这算是翻篇了吧？
翻篇了就好。
事实证明，霍总的这口气，
松得有点过早了。
十月中旬，为庆贺霍令辰小朋友满周岁，
A市霍家老宅大开宅门，
广迎四方宾客。
但主人家很快就发现，不请自来的人，携家带口的人，
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得多。
一楼客厅里，霍启年听完张伯的话，
脸色微微一沉。
他的眼神下意识在一楼扫视一圈，
没找到苏允白，
便问道：“太太人呢？”
张伯人老成精，来之前早就打听好了消息，这会儿丝毫不慌：“太太和她的几位朋友都在楼上，现在正在给小小姐试一会儿要穿的衣服。另外，郑表小姐也问我太太在哪里，似乎有事要找她……”
霍启年当机立断：“给闪闪试完了衣服，可以先让若澄找到太太……总之，暂时别让太太下楼，我去去就来。”
张伯并不意外霍启年的这个决定，于是很配合地答应下来，并道：“季总现在在小池那边……”
霍启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霍家老宅是中式别墅，别墅的主建筑区外有一个大花园，花园内假山池塘俱全，随处可成景，其中景致最好的区域之一就是小池。
小池，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养了荷花，荷下有鱼，岸上有花树，景致极佳。
十月份的这个时节，荷花花期已过，但因为主人家照顾得好，荷叶还未完全枯黄，叶下锦鲤成群嬉戏，姿态十分安然。
季承站在岸边，随手往池塘里丢着鱼食，神色里透着几分心不在焉。
他很快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见了霍启年。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对视。
季承随手将手里的鱼食全扔了下去，一边拍着手一边道：“让客人在一旁空等个十来分钟……霍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霍启年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在指责主人家之前，请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客。”
“怎么？不欢迎我来？”
“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季承冷嘲道：“我还以为以霍总骚包的个性，心里其实恨不能全A市的人都来给你的宝贝公主庆生呢。”
霍启年瞥了他一眼，“这话是没错，但某些大尾巴狼就不必算在‘人’这个物种内了吧？”
两人看向彼此，不过两秒，双双嗤了一声，各自移开了视线。
确定了，哪怕时隔几年，对方还是这么讨厌！
霍启年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不客气道：“说吧，你到底来干嘛？”
季承道：“如你所见，给你宝贝女儿庆生，顺便尝一尝霍家新请的厨师的手艺，有问题？”
霍启年意味不明道：“你倒是不怕人看笑话。”
季承坦然道：“我但凡有个两分的笑话可看，你不至少得分个一分吗？一想到这个，我还真就不怕了。
“再说了，谁敢看我的笑话？”
霍启年意有所指：“我是无所谓，反正输的又不是我。”
这话才刚说完，他就见季承的目光直直越过他，往他身后看去，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变化。
霍启年的心微微一凛。
肯定是允白来了！
不是让张伯去拖住她了吗？
霍启年下意识转头。
身后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霍启年面无表情地回头。
迎接他的是季承的大笑声。他似乎真的被霍启年的反应逗乐了，笑得脸色都微微发红。
好半晌后，季承终于笑够了，“啧啧啧，这还是我们不可一世的霍总吗？我怎么都有点不太敢认了？”
霍启年微笑道：“没事，尽管笑。我也理解你，毕竟指望你这样的单身狗来理解我这种对老婆牵肠挂肚的心思，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一回，换季承面无表情了。
他不屑道：“你也就是运气好点罢了。”
霍启年气定神闲：“我更愿意管这个叫缘分。”
季承：……
论不要脸，他还是比不过霍启年。
不过有些事，他可不打算再认了。
季承抬头瞥了霍启年一眼，不紧不慢道：“谁跟你说我是单身狗了？”
霍启年一怔。
季承掀开西装外套，从内口袋里掏出一张请柬来，往桌上一放，看霍启年笑话的意思很明显：“你不会真以为我今天就只是来吃你一口宴席的吧？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霍启年承认自己这做法不太够酷，但他不在乎了，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桌上的请柬。
小片刻后，霍启年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季承，眼神里带着探究，似乎是想看清季承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D市薛家……这么说传闻是真的了？你真跟薛家联姻了？”
季承避开了霍启年过分探究的眼神，只抬了抬下巴看他，讽刺道：“现在，霍大总裁，能撤销您对我无孔不入的‘监视’了吗？”
霍启年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收起了请柬，道：“恐怕不行。”
季承微微眯起了眼。
霍启年道：“我宝贝女儿给看，其他的不行。”他意有所指，“有些事就是要防微杜渐，毕竟……谁让你有前科呢？”
季承面色铁青。
霍启年站起身来：“行了，请柬我收下了，待客我也待过了。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些傻鱼，我这就让人给你送钓鱼竿来，你正好可以体验一下什么叫‘愿者上钩’……”
同一时间，老宅主建筑区二楼会客厅。
苏允白听完何钊阳的话，下意识看了郑若澄一眼。后者正微微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
苏允白又看向何钊阳，道：“你想出国读博，这想法挺好的。你打算申什么方向？有想要去的大学吗？”
何钊阳长相锋利，气质还有些青涩，但已经不太像个研究生在读的学生了，更像是个出了社会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十分合体的西装，面上的笑容自信又昂扬，但如果仔细打量的话，还是能看得出他掩藏得很好的那一丝紧张感。
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来说，他的表现其实不差了，甚至应该说有些出乎苏允白意料的好。
苏允白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但大概是跟现在不一样的。
何钊阳道：“我现在学的方向是理论物理，但这个方向要出成果比较难，比较适合那种心无旁骛做科研的……”
他说着，露出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而且这种也比较清苦——当然不是说我吃不了苦，而是我总不能让若澄跟着我一起受累，所以就想着我是不是该往应用物理的方向申一申……”
理论物理和应用物理，并不是按照出成果的难易来分的。
而且不论是哪一类科研，其实都要求心无旁骛，也都要求耐得住寂寞……
苏允白这么想着，下意识又看了郑若澄一眼。
后者依然没什么反应，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允白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先搞明白何钊阳的来意，于是顺着道：“就我所知，理论物理的PhD的毕业年限的确要相对长一些，大概得五到八年。现在比较热门的量子物理，国内就有一家名声斐然的，但据说竞争压力比较大……
“你想申应用物理相关的专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你有把握转方向不会对你后续的学习造成太大影响的话。毕竟有些基础的课程这两个方向要求的侧重点不一样，而且你也得考虑到老师招收学生的标准……
“此外，应用物理下的子类也很广。传统力学，光学，空气动力学，核物理……”
何钊阳似乎听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苏允白顿了下，继续道：“但即便是这些子类下，也有很多相应的方向。你具体想申哪一种呢？
“另外……”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出国读博，常理来说是五年起步。你跟若澄会一起出去吗？”
何钊阳看了郑若澄一眼，微微苦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是很想带若澄一起出去的，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只让若澄就这么跟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陪读。
“再则，我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申到全奖。如果能申下来的话，就博士生的月工资，我恐怕也不能让若澄过上理想的生活……
“所以我的打算是，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先出去，等到确认我能在那边立足了，我们再说以后的事，看是若澄跟我一起出去读书怎么的……”
说着，他又道：“至于您说的方向……事实上，我现在没有一个特别具体的方向，只是想着您毕竟是核物理这边出来的……您看我选核物理怎么样？”
苏允白抬眼看他。
不谈郑若澄的关系，只论学术本身，她对何钊阳的观感已经有些微妙了。
虽然如此，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道：“那么，你有想去的学校吗？”
何钊阳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是打算都试一试的。申请就像是投简历，总得多试几家。我想根据核物理专业的全球排行榜投学校，其中排在前列的就有L大、R大、X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够得上这几家，但万一呢？”
巧了，这三家大学，一家是苏允白读博时的学校，一家她工作过，一家她合作过。
看来何钊阳是打算重走她的路子？
这样急功近利……
苏允白心里微微一叹。
她下意识看向郑若澄，果然，她捏着茶杯的手正微微收紧，指节都在泛白。
这三个大学苏允白还算是比较熟悉，就稍微介绍了一番。
何钊阳听得很认真，而后道：“我其实已经开始着手申请了，就是国外的大学比较麻烦，申请都得要推荐信……
“您也知道，咱们国内大学老师写的推荐信，有些时候人家都不认的……”
苏允白心内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
何钊阳是想让她帮忙写推荐信吧？
何钊阳露出点尴尬的笑，“我听说推荐信的分量直接关系到录取结果，而您在国外的大学待过，而且还名声斐然，我就……我想着……”
一直安静的郑若澄忽然道：“表嫂，您听。是不是闪闪的声音？”
苏允白一怔。
郑若澄道：“闪闪在喊您，我听到了。”她说着看向何钊阳，“我们稍微等一等吧，闪闪在交我表嫂了。”
何钊阳面露尴尬，神色隐隐有些铁青。
苏允白心里摇了摇头，顺着站起身来，“你们稍微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婴儿房里的霍闪闪小朋友，正开着她的婴儿车追着一颗圆滚滚到处跑的小皮球，一边追一边笑，乐得找不到北。
看见苏允白进来，霍闪闪开心得几乎没跳起来，借着婴儿车噔噔噔地从远处跑过来，一把抓住苏允白的裙摆，小脚尖一蹦一蹦的，“妈妈，玩，妈妈，玩”地喊着……
苏允白蹲下身来，摸了摸她后背，发现没怎么汗湿，这才点了点闪闪的小鼻尖，失笑道：“你这走路都没走稳呢，怎么天天就想着学跑啊？”
霍闪闪抬头看她，一双干净的大眼睛里闪着明媚的光，看上去就是个鬼机灵。
一旁的许世缘看得直乐：“哎呀这可真是个大宝贝！真是比我家二小子都皮实。想偷回家养！”
原律师坐在一旁看着，还轻轻摸了摸自己肚子，“我正让我家的这个跟闪闪学一学，至少也得这么活泼漂亮才行……”
徐瑾之更是爱得不行：“闪闪过来，你妈妈今儿个可没空陪你玩球球，姨姨陪你玩！”
苏允白在这里只待了小片刻，就看见了屋外一闪而过的郑若澄的身影。
她想了想，起身追了过去。
郑若澄很显然是在等她。
她面色很平静：“表嫂，你别答应他。他愿意申请哪里是他的事，就只是……”她顿了下，“我决定要跟他分手了。”
苏允白轻声一叹，并不觉得意外。
回来的这几天，她已经隐约知道郑若澄跟何钊阳之间不太好了。
苏允白道：“我记得，你们……六年了吧？”
郑若澄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神情：“谁能想到呢？我妈大闹年段室，狠狠下了他面子时我们好好的；他物理竞赛失利时我们好好的；大学四年异地我们还是好好的；甚至于，连我妈都死心承认他了……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为什么渐渐的，我心里开始越来越没底，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了呢？”
郑若澄脸上全是茫然不解，“我是真的不明白。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说起物理时他眼里有光，是那种……我甚至不知道他学的都是什么鬼东西，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很喜欢他正在学的东西。我觉得他走在一条他想要的路上，而这条路是对的，所以十分佩服他。
“可现在，我简直要不认识这个人了，他眼里已经没有那种热情和真心了。
“我在意的是那些物质条件吗？是受不受苦吗？他现在身上的这些，大多数都是我帮忙置办的。我用了六年告诉他我不是个在乎物质的人，结果到头来，却成了我没办法跟他同甘共苦了？
“是我变了吗？还是他变了？为什么忽然之间，一切都面目全非起来了？
“难不成我用了六年的时间，只是来验证我妈是对的？”
这个问题，苏允白没法回答。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能从一开始牵手就走到最后的，世间又有多少呢？
苏允白叹道：“你既然决定要跟他分手，那他要的推荐信，我就应该给。”
郑若澄不解：“为什么？”
苏允白道：“如果他真的能被录取了，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但，读博不是那么简单的。”
苏允白正在想着该怎么解释，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听你表嫂的。”
苏允白转头看去，二楼阳台的大门后，转出了霍曼英的身影来。
回来一个多月了，苏允白一直没怎么跟霍曼英碰过面。这会儿隔着这么近，她才发现，霍曼英的气色似乎有些差。
她甚至苍老得有些明显了。
霍曼英对着苏允白笑了下。
她可能不太习惯做出这种表示善意的神情，于是整个笑显得十分僵硬，透着一种很明显的憋屈感。
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个笑很难看，于是很快转向郑若澄。
这一回，霍曼英的疲惫就掩藏不住了：“若澄，投鼠尚且忌器！你可能觉得我说话难听，但既然你已经想要分手了——
“姓何的现在一心想着奔他的前程，反倒愿意跟你好聚好散。倘若你断了他的青云路，他会恨你的。
“若澄，永远别把自己置身于别人的报复里。哪怕这个人的实力不足一提，可君子不立危墙，懂吗？”
郑若澄的神情一度十分复杂：“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接纳他了。”
霍曼英闭上眼，苦笑：“我能怎么办？哪家的父母能硬得过孩子？我只能做好准备，接纳被伤害的你……
“若澄，妈妈是高傲看不起人，可妈妈不是傻子！
“你知道吗？他一直以为他能跟你表嫂相提并论！他觉得他是男版的你表嫂，觉得你表嫂现在的位置就是他以后的未来……
“简直笑死人了，就他那样儿也敢碰瓷你表嫂？”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苏允白还是没忍住露出点微妙的神色。
老实说，就背景来看，她和何钊阳还真有点类比性。同样是无父无母，就一个祖辈养大；同样学物理；同样找了个很有钱的另一半……
但，霍曼英这是在隐晦地捧她？
这感觉还真是……新鲜。
但可能是当了母亲，现在的苏允白其实很能体会霍曼英的心情。
假如有一天，霍闪闪喜欢上了一个明显带着凤凰男潜质的人……
苏允白只是一想，都觉得自己的血压要升高了。
她不想在这里围观一个母亲的狼狈，于是悄无声地离开了。
等苏允白从阳台边离开，等在通道口的刘阿姨这才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张太太想要见你。”
苏允白面露茫然，“张太太？”
这是哪位？
刘阿姨笑了下，“就是曲小姐。”
“啊，是她啊。”苏允白神色有些微妙，“她也来了？我记得……”
没邀请她吧？
刘阿姨道：“咱们对外说的是开了二十桌，其实备的料都是按照五十桌开的。这还是你跟先生一直说不想要大办之后的结果，否则还得更多。
“有很多人都是自己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可是闪闪的好日子……”
苏允白也意识到自己犯傻了。
但问题是，她实在想不到曲清音找她有什么事。
刘阿姨道：“先生不让告诉你，但我看她一直在那边转着，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您又没做错什么，要躲也是她躲着您，凭什么您躲着她呢？”
刘阿姨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苏允白失笑。
她早发现了，刘阿姨其实是个颇为快意恩仇的性子。
她道：“没事，我下楼去看看，闪闪这边你多看着点，她实在太闹了。”
刘阿姨不赞同：“这哪叫闹呢？闪闪多聪明，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点……”
说着兴匆匆去了。
苏允白下了楼，果然在楼梯口附近看见了曲清音。
她打扮得有些过于隆重了。一身正装礼服，脖子上挂着闪着光的首饰，妆容浓且精致，整个人极具富贵气，仿佛一朵正在盛放的富贵花。
就是过于浮夸了些。
苏允白一时之间没太认出来。
曲清音看着苏允白，面色有一瞬间十分复杂。
在苏允白看过来时，她又掩下了自己的所有情绪，只露出了个热情又不失礼貌的笑：“一起走走？”
苏允白感受着四周隐隐约约投来的灼热视线，道：“那就去后院吧。”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后院门口，周围才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刚才从楼上下来的那位就是霍太太吧？看上去完全不像啊！我的意思是，完全不像是生过宝宝的人，就……怎么说呢……”
“看上去像是没结婚的？”
“对对对，就有种很奇怪的少女感！我都不太敢认。”
“她的首饰都好素净哦，就是一条项链和一对耳环，看上去好清爽！”
“人家在家里嘛，自然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最关键的是，很好看啊！”
“是啊！那两人走一起的时候，总感觉没戴多少首饰的霍太太才更吸引人，明明张太太才是那个盛装华服的。”
“可能是人家气质好？”
“看着就很斯文。听说是个教授呢，正经的文化人。不过很奇怪，明明她看上去脾气很好，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太敢搭话……难不成是因为我是个学渣？”
“也有可能是因为人家是霍太太。你知道的，霍总的心尖尖……”
“恶，你这话好恶心……”
“我说错了吗？现在谁不知道霍总追霍太太都追到国外去了，说硬是陪着霍太太在外面住了三四年才把人追到手。
“这谁不羡慕？”
“那都是虚的，我就想知道霍太太今天穿的那件裙子是哪家的！你们没注意吗？锁骨那一块的设计好像是蔷薇雕花，超级漂亮！她的锁骨也好看！”
“皮肤好好！我刚才看了，好白啊，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护肤品。”
“身材也好，瘦而不柴……”
“她手腕上戴的是什么啊？好像不是手镯，是一串珠子？”
“是佛珠吗？”
“咦最近流行戴佛珠了？我怎么不知道？”
“以前也没觉得佛珠好看，还觉得戴这种玩意儿的人蛮装的。现在才发现，原来得挑人的啊！她那个真的好好看！有人知道是哪家的吗？”
……
这些窃窃私语声其实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但那种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却如影随形。
苏允白以为曲清音早就习惯这样的眼神了，谁知道曲清音的定力似乎比她以为的要差，很快就撑不住开了口。
曲清音道：“我们给你们送请柬，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同在一个城市，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想失礼罢了……”
苏允白停住脚步。
她看向曲清音，问她道：“这些话，你是代表张家，还是代表你自己？”
曲清音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代表不了张家？”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了。
苏允白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些话你是自己想说的，还是因为你需要这么说罢了。”
曲清音沉默下来。
苏允白看着她，“你今天一定要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就是为了这些话……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而且是张勋自己乱说的话。虽然说夫妻一体，但这种事没有让你代劳的道理，你让张勋跟启年说开了就好了。
“如果是有别的事，你现在可以说了。我可能没有办法留太久……”
曲清音心里憋了一股火。
又来了，又来了！
她其实非常讨厌苏允白这样平和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挑动她的情绪，仿佛万事不入心。
她这样“有修养”，时时刻刻都在衬托旁人的不堪。
曲清音想尖叫，想破口大骂，想说她虚伪，想骂她简直是个泥人性子……
可在苏允白那双清冽冽的眼神下，她那些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把自己割伤的负面情绪，最终又都憋了回去。
不论如何，她不能在苏允白面前认输。
曲清音想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挺胸抬头。
她露出个完美的、略带着歉意的微笑：“除了想为婚礼上阿勋的话道个歉之外，我还想跟你解释一下……”
她道：“想必你已经知道A市的那些流言了吧？说我们在模仿你们什么的……”
苏允白看着她，没说话。
曲清音露出了个有些难为情的笑，可这个笑却僵硬得让她觉得自己脸部的肌肉都要抽筋了。
她强忍着没有崩了表情，道：“阿勋一直觉得我还在乎过去的那点老黄历，所以总想告诉我不用羡慕别人的生活，他也可以给我我想要的……
“他的手法虽然很笨拙，但出发点都是好的，遗憾的是这似乎给你们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苏允白道：“好。”顿了下，她又道，“听起来你们很恩爱，祝福你们。”
有那么一瞬间，曲清音差点以为苏允白是在说什么讽刺的话。
可苏允白的神情却很诚恳，诚恳到近乎让人有些心头发堵。
曲清音又沉默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来找苏允白，可能是个很错误的决定。
曲清音刚想再说点什么，身后忽然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两人下意识回过头。
霍启年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大踏步走来，神情严肃，却又在看见苏允白时放缓了。
他道：“说完了吗？闪闪到处找不到你，正在闹呢。”
苏允白跟曲清音点了下头示意，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跟霍启年说话：“我才刚下来，刚才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霍启年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小祖宗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可能就是忽然意识到你离她太远了吧？”
曲清音目送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些失神。
原来他不那么高高在上的模样是这样的。
原来他也有这么很自然地牵着人的手的时候。
配图是两份相互交叠了一部分的结婚证。
苏允白想起霍启年发的这些朋友圈动态，再对比张勋的……
老实说，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徐瑾之嘲笑道：“抄袭也就罢了，最丢人的是，他们还抄错了！你可能都没注意，有关戒指的那两次，人家用的都是钻戒。
“我猜头一次他们可能都没发现你们用的不是钻戒，更没发现戒指是戴在右手上的。等第二次看到的时候，他们估计都很抓瞎，搞不好还在想着：‘咦？怎么你们还求婚两次的吗’”
徐瑾之一脸鄙夷。
原律师道：“这种事是蛮恶心的，但最主要的是，幺儿，你得想想，他们是不是故意在针对你们。
“秀恩爱都要比着来，处处都在对照……你不觉得这种心思很奇怪吗？
“就仿佛他们是故意在强调，故意要让你们看见他们的幸福似的……虽然你们不在意，但不耽搁人家觉得你们在意。”
许世缘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虽然这是俩傻缺，但很明显的一点，他们都没放下，都十分在意你们。
“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你们的日子过得越好，这两人心里就得越是难大受。”
原律师道：“也别管这一出是谁的主意了。要是女的呢，就说明她不怀好意，想故意恶心人，强行找存在感——老实说这还蛮像娱乐圈炒作的那一套的。
“就这样那男的还愿意配合她，胸襟也真是够够的。估计头皮也很□□，丝毫不觉得自己头顶变了色……
“要是那男的自作主张……你说他都这么介意了还要对外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像不像是打肿脸充胖子？这样的虚情假意又能维持多久？
“事就是这么个事。总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徐瑾之说了句公道话：“其实霍总和霍伯伯应该是心里有数的。你们回来那天那俩不是举办婚礼了吗？我听说还给你们发了请柬——虽然是发到霍伯伯那里的。
“婚礼现场，众目睽睽的，据说张勋还问霍伯伯你们的飞机什么时候到，不知道能不能赶到现场……
“总之，摆出好大一副诚心邀请你们观礼的样子。
“据说当时的场面十分尴尬。
“A市就这么大，人精子可太多了，尤其是了解点内情的，谁不知道张勋那个狗东西是什么心思啊？
“霍伯伯直接就给张勋撅回去了。婚礼没结束，霍伯伯就走人了，张勋他大伯苦留都留不住……”
苏允白听得若有所思。
散场的时候，霍启年来接苏允白，神情颇为小心谨慎，并且还试图暗中观察苏允白的神色。
他有自知之明。苏允白的这几位朋友，如今虽然对他已经有改观了，但要让她们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根本不可能。
她们不说他坏话就很不错了。
张勋那个狗东西最近办的事实在是太恶心人，他都不想跟苏允白说这些事，省得她觉得恶心。
可这些事儿吧……虽然霍启年自认很无辜，但谁让那俩都是他认识的人，以前他甚至还跟他们组过不少局呢？
允白该不能因此迁怒他了吧？
霍启年有些心虚。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群像篇
心虚的霍启年，
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转移起了话题。
他道：“闪闪的周岁礼，老爷子的意思是放在老宅办，你的意思呢？”
苏允白瞥了他一眼，
很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就这点出息！
苏允白道：“行啊。但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那边都打算请谁？”
霍启年一本正经：“虽然我想让所有人都来给闪闪贺喜，
但想来想去，大多数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我这边就除了B市我大伯他们一家，
就请几个现在还联系的人好了。
“比如说……”
霍启年一连点了好几个人名，
很明显地绕过刚才苏允白的好姐妹们重点吐槽的人。
苏允白当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意味不明道：“怎么连张勋和曲清音都不请吗？人家不是连婚礼都给咱们发请柬了？”
霍启年不动声色：“给咱们发请柬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各个都回请，那咱们一天天的就等着赴宴好了。
“尤其这俩跟咱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你可别被他们带坏了！”
他还说得颇为语重心长。
苏允白哼笑一声，
也没真打算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于是便顺了霍启年的意转移了话题：“B市那边这次会来谁？”
霍启年微微松了口气。
这算是翻篇了吧？
翻篇了就好。
事实证明，霍总的这口气，
松得有点过早了。
十月中旬，为庆贺霍令辰小朋友满周岁，
A市霍家老宅大开宅门，
广迎四方宾客。
但主人家很快就发现，不请自来的人，携家带口的人，
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得多。
一楼客厅里，霍启年听完张伯的话，
脸色微微一沉。
他的眼神下意识在一楼扫视一圈，
没找到苏允白，
便问道：“太太人呢？”
张伯人老成精，来之前早就打听好了消息，这会儿丝毫不慌：“太太和她的几位朋友都在楼上，现在正在给小小姐试一会儿要穿的衣服。另外，郑表小姐也问我太太在哪里，似乎有事要找她……”
霍启年当机立断：“给闪闪试完了衣服，可以先让若澄找到太太……总之，暂时别让太太下楼，我去去就来。”
张伯并不意外霍启年的这个决定，于是很配合地答应下来，并道：“季总现在在小池那边……”
霍启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霍家老宅是中式别墅，别墅的主建筑区外有一个大花园，花园内假山池塘俱全，随处可成景，其中景致最好的区域之一就是小池。
小池，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养了荷花，荷下有鱼，岸上有花树，景致极佳。
十月份的这个时节，荷花花期已过，但因为主人家照顾得好，荷叶还未完全枯黄，叶下锦鲤成群嬉戏，姿态十分安然。
季承站在岸边，随手往池塘里丢着鱼食，神色里透着几分心不在焉。
他很快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见了霍启年。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对视。
季承随手将手里的鱼食全扔了下去，一边拍着手一边道：“让客人在一旁空等个十来分钟……霍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霍启年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在指责主人家之前，请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客。”
“怎么？不欢迎我来？”
“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季承冷嘲道：“我还以为以霍总骚包的个性，心里其实恨不能全A市的人都来给你的宝贝公主庆生呢。”
霍启年瞥了他一眼，“这话是没错，但某些大尾巴狼就不必算在‘人’这个物种内了吧？”
两人看向彼此，不过两秒，双双嗤了一声，各自移开了视线。
确定了，哪怕时隔几年，对方还是这么讨厌！
霍启年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不客气道：“说吧，你到底来干嘛？”
季承道：“如你所见，给你宝贝女儿庆生，顺便尝一尝霍家新请的厨师的手艺，有问题？”
霍启年意味不明道：“你倒是不怕人看笑话。”
季承坦然道：“我但凡有个两分的笑话可看，你不至少得分个一分吗？一想到这个，我还真就不怕了。
“再说了，谁敢看我的笑话？”
霍启年意有所指：“我是无所谓，反正输的又不是我。”
这话才刚说完，他就见季承的目光直直越过他，往他身后看去，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变化。
霍启年的心微微一凛。
肯定是允白来了！
不是让张伯去拖住她了吗？
霍启年下意识转头。
身后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霍启年面无表情地回头。
迎接他的是季承的大笑声。他似乎真的被霍启年的反应逗乐了，笑得脸色都微微发红。
好半晌后，季承终于笑够了，“啧啧啧，这还是我们不可一世的霍总吗？我怎么都有点不太敢认了？”
霍启年微笑道：“没事，尽管笑。我也理解你，毕竟指望你这样的单身狗来理解我这种对老婆牵肠挂肚的心思，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一回，换季承面无表情了。
他不屑道：“你也就是运气好点罢了。”
霍启年气定神闲：“我更愿意管这个叫缘分。”
季承：……
论不要脸，他还是比不过霍启年。
不过有些事，他可不打算再认了。
季承抬头瞥了霍启年一眼，不紧不慢道：“谁跟你说我是单身狗了？”
霍启年一怔。
季承掀开西装外套，从内口袋里掏出一张请柬来，往桌上一放，看霍启年笑话的意思很明显：“你不会真以为我今天就只是来吃你一口宴席的吧？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霍启年承认自己这做法不太够酷，但他不在乎了，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桌上的请柬。
小片刻后，霍启年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季承，眼神里带着探究，似乎是想看清季承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D市薛家……这么说传闻是真的了？你真跟薛家联姻了？”
季承避开了霍启年过分探究的眼神，只抬了抬下巴看他，讽刺道：“现在，霍大总裁，能撤销您对我无孔不入的‘监视’了吗？”
霍启年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收起了请柬，道：“恐怕不行。”
季承微微眯起了眼。
霍启年道：“我宝贝女儿给看，其他的不行。”他意有所指，“有些事就是要防微杜渐，毕竟……谁让你有前科呢？”
季承面色铁青。
霍启年站起身来：“行了，请柬我收下了，待客我也待过了。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些傻鱼，我这就让人给你送钓鱼竿来，你正好可以体验一下什么叫‘愿者上钩’……”
同一时间，老宅主建筑区二楼会客厅。
苏允白听完何钊阳的话，下意识看了郑若澄一眼。后者正微微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
苏允白又看向何钊阳，道：“你想出国读博，这想法挺好的。你打算申什么方向？有想要去的大学吗？”
何钊阳长相锋利，气质还有些青涩，但已经不太像个研究生在读的学生了，更像是个出了社会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十分合体的西装，面上的笑容自信又昂扬，但如果仔细打量的话，还是能看得出他掩藏得很好的那一丝紧张感。
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来说，他的表现其实不差了，甚至应该说有些出乎苏允白意料的好。
苏允白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但大概是跟现在不一样的。
何钊阳道：“我现在学的方向是理论物理，但这个方向要出成果比较难，比较适合那种心无旁骛做科研的……”
他说着，露出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而且这种也比较清苦——当然不是说我吃不了苦，而是我总不能让若澄跟着我一起受累，所以就想着我是不是该往应用物理的方向申一申……”
理论物理和应用物理，并不是按照出成果的难易来分的。
而且不论是哪一类科研，其实都要求心无旁骛，也都要求耐得住寂寞……
苏允白这么想着，下意识又看了郑若澄一眼。
后者依然没什么反应，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允白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先搞明白何钊阳的来意，于是顺着道：“就我所知，理论物理的PhD的毕业年限的确要相对长一些，大概得五到八年。现在比较热门的量子物理，国内就有一家名声斐然的，但据说竞争压力比较大……
“你想申应用物理相关的专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你有把握转方向不会对你后续的学习造成太大影响的话。毕竟有些基础的课程这两个方向要求的侧重点不一样，而且你也得考虑到老师招收学生的标准……
“此外，应用物理下的子类也很广。传统力学，光学，空气动力学，核物理……”
何钊阳似乎听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苏允白顿了下，继续道：“但即便是这些子类下，也有很多相应的方向。你具体想申哪一种呢？
“另外……”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出国读博，常理来说是五年起步。你跟若澄会一起出去吗？”
何钊阳看了郑若澄一眼，微微苦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是很想带若澄一起出去的，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只让若澄就这么跟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陪读。
“再则，我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申到全奖。如果能申下来的话，就博士生的月工资，我恐怕也不能让若澄过上理想的生活……
“所以我的打算是，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先出去，等到确认我能在那边立足了，我们再说以后的事，看是若澄跟我一起出去读书怎么的……”
说着，他又道：“至于您说的方向……事实上，我现在没有一个特别具体的方向，只是想着您毕竟是核物理这边出来的……您看我选核物理怎么样？”
苏允白抬眼看他。
不谈郑若澄的关系，只论学术本身，她对何钊阳的观感已经有些微妙了。
虽然如此，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道：“那么，你有想去的学校吗？”
何钊阳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是打算都试一试的。申请就像是投简历，总得多试几家。我想根据核物理专业的全球排行榜投学校，其中排在前列的就有L大、R大、X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够得上这几家，但万一呢？”
巧了，这三家大学，一家是苏允白读博时的学校，一家她工作过，一家她合作过。
看来何钊阳是打算重走她的路子？
这样急功近利……
苏允白心里微微一叹。
她下意识看向郑若澄，果然，她捏着茶杯的手正微微收紧，指节都在泛白。
这三个大学苏允白还算是比较熟悉，就稍微介绍了一番。
何钊阳听得很认真，而后道：“我其实已经开始着手申请了，就是国外的大学比较麻烦，申请都得要推荐信……
“您也知道，咱们国内大学老师写的推荐信，有些时候人家都不认的……”
苏允白心内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
何钊阳是想让她帮忙写推荐信吧？
何钊阳露出点尴尬的笑，“我听说推荐信的分量直接关系到录取结果，而您在国外的大学待过，而且还名声斐然，我就……我想着……”
一直安静的郑若澄忽然道：“表嫂，您听。是不是闪闪的声音？”
苏允白一怔。
郑若澄道：“闪闪在喊您，我听到了。”她说着看向何钊阳，“我们稍微等一等吧，闪闪在交我表嫂了。”
何钊阳面露尴尬，神色隐隐有些铁青。
苏允白心里摇了摇头，顺着站起身来，“你们稍微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婴儿房里的霍闪闪小朋友，正开着她的婴儿车追着一颗圆滚滚到处跑的小皮球，一边追一边笑，乐得找不到北。
看见苏允白进来，霍闪闪开心得几乎没跳起来，借着婴儿车噔噔噔地从远处跑过来，一把抓住苏允白的裙摆，小脚尖一蹦一蹦的，“妈妈，玩，妈妈，玩”地喊着……
苏允白蹲下身来，摸了摸她后背，发现没怎么汗湿，这才点了点闪闪的小鼻尖，失笑道：“你这走路都没走稳呢，怎么天天就想着学跑啊？”
霍闪闪抬头看她，一双干净的大眼睛里闪着明媚的光，看上去就是个鬼机灵。
一旁的许世缘看得直乐：“哎呀这可真是个大宝贝！真是比我家二小子都皮实。想偷回家养！”
原律师坐在一旁看着，还轻轻摸了摸自己肚子，“我正让我家的这个跟闪闪学一学，至少也得这么活泼漂亮才行……”
徐瑾之更是爱得不行：“闪闪过来，你妈妈今儿个可没空陪你玩球球，姨姨陪你玩！”
苏允白在这里只待了小片刻，就看见了屋外一闪而过的郑若澄的身影。
她想了想，起身追了过去。
郑若澄很显然是在等她。
她面色很平静：“表嫂，你别答应他。他愿意申请哪里是他的事，就只是……”她顿了下，“我决定要跟他分手了。”
苏允白轻声一叹，并不觉得意外。
回来的这几天，她已经隐约知道郑若澄跟何钊阳之间不太好了。
苏允白道：“我记得，你们……六年了吧？”
郑若澄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神情：“谁能想到呢？我妈大闹年段室，狠狠下了他面子时我们好好的；他物理竞赛失利时我们好好的；大学四年异地我们还是好好的；甚至于，连我妈都死心承认他了……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为什么渐渐的，我心里开始越来越没底，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了呢？”
郑若澄脸上全是茫然不解，“我是真的不明白。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说起物理时他眼里有光，是那种……我甚至不知道他学的都是什么鬼东西，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很喜欢他正在学的东西。我觉得他走在一条他想要的路上，而这条路是对的，所以十分佩服他。
“可现在，我简直要不认识这个人了，他眼里已经没有那种热情和真心了。
“我在意的是那些物质条件吗？是受不受苦吗？他现在身上的这些，大多数都是我帮忙置办的。我用了六年告诉他我不是个在乎物质的人，结果到头来，却成了我没办法跟他同甘共苦了？
“是我变了吗？还是他变了？为什么忽然之间，一切都面目全非起来了？
“难不成我用了六年的时间，只是来验证我妈是对的？”
这个问题，苏允白没法回答。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能从一开始牵手就走到最后的，世间又有多少呢？
苏允白叹道：“你既然决定要跟他分手，那他要的推荐信，我就应该给。”
郑若澄不解：“为什么？”
苏允白道：“如果他真的能被录取了，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但，读博不是那么简单的。”
苏允白正在想着该怎么解释，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听你表嫂的。”
苏允白转头看去，二楼阳台的大门后，转出了霍曼英的身影来。
回来一个多月了，苏允白一直没怎么跟霍曼英碰过面。这会儿隔着这么近，她才发现，霍曼英的气色似乎有些差。
她甚至苍老得有些明显了。
霍曼英对着苏允白笑了下。
她可能不太习惯做出这种表示善意的神情，于是整个笑显得十分僵硬，透着一种很明显的憋屈感。
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个笑很难看，于是很快转向郑若澄。
这一回，霍曼英的疲惫就掩藏不住了：“若澄，投鼠尚且忌器！你可能觉得我说话难听，但既然你已经想要分手了——
“姓何的现在一心想着奔他的前程，反倒愿意跟你好聚好散。倘若你断了他的青云路，他会恨你的。
“若澄，永远别把自己置身于别人的报复里。哪怕这个人的实力不足一提，可君子不立危墙，懂吗？”
郑若澄的神情一度十分复杂：“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接纳他了。”
霍曼英闭上眼，苦笑：“我能怎么办？哪家的父母能硬得过孩子？我只能做好准备，接纳被伤害的你……
“若澄，妈妈是高傲看不起人，可妈妈不是傻子！
“你知道吗？他一直以为他能跟你表嫂相提并论！他觉得他是男版的你表嫂，觉得你表嫂现在的位置就是他以后的未来……
“简直笑死人了，就他那样儿也敢碰瓷你表嫂？”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苏允白还是没忍住露出点微妙的神色。
老实说，就背景来看，她和何钊阳还真有点类比性。同样是无父无母，就一个祖辈养大；同样学物理；同样找了个很有钱的另一半……
但，霍曼英这是在隐晦地捧她？
这感觉还真是……新鲜。
但可能是当了母亲，现在的苏允白其实很能体会霍曼英的心情。
假如有一天，霍闪闪喜欢上了一个明显带着凤凰男潜质的人……
苏允白只是一想，都觉得自己的血压要升高了。
她不想在这里围观一个母亲的狼狈，于是悄无声地离开了。
等苏允白从阳台边离开，等在通道口的刘阿姨这才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张太太想要见你。”
苏允白面露茫然，“张太太？”
这是哪位？
刘阿姨笑了下，“就是曲小姐。”
“啊，是她啊。”苏允白神色有些微妙，“她也来了？我记得……”
没邀请她吧？
刘阿姨道：“咱们对外说的是开了二十桌，其实备的料都是按照五十桌开的。这还是你跟先生一直说不想要大办之后的结果，否则还得更多。
“有很多人都是自己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可是闪闪的好日子……”
苏允白也意识到自己犯傻了。
但问题是，她实在想不到曲清音找她有什么事。
刘阿姨道：“先生不让告诉你，但我看她一直在那边转着，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您又没做错什么，要躲也是她躲着您，凭什么您躲着她呢？”
刘阿姨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苏允白失笑。
她早发现了，刘阿姨其实是个颇为快意恩仇的性子。
她道：“没事，我下楼去看看，闪闪这边你多看着点，她实在太闹了。”
刘阿姨不赞同：“这哪叫闹呢？闪闪多聪明，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点……”
说着兴匆匆去了。
苏允白下了楼，果然在楼梯口附近看见了曲清音。
她打扮得有些过于隆重了。一身正装礼服，脖子上挂着闪着光的首饰，妆容浓且精致，整个人极具富贵气，仿佛一朵正在盛放的富贵花。
就是过于浮夸了些。
苏允白一时之间没太认出来。
曲清音看着苏允白，面色有一瞬间十分复杂。
在苏允白看过来时，她又掩下了自己的所有情绪，只露出了个热情又不失礼貌的笑：“一起走走？”
苏允白感受着四周隐隐约约投来的灼热视线，道：“那就去后院吧。”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后院门口，周围才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刚才从楼上下来的那位就是霍太太吧？看上去完全不像啊！我的意思是，完全不像是生过宝宝的人，就……怎么说呢……”
“看上去像是没结婚的？”
“对对对，就有种很奇怪的少女感！我都不太敢认。”
“她的首饰都好素净哦，就是一条项链和一对耳环，看上去好清爽！”
“人家在家里嘛，自然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最关键的是，很好看啊！”
“是啊！那两人走一起的时候，总感觉没戴多少首饰的霍太太才更吸引人，明明张太太才是那个盛装华服的。”
“可能是人家气质好？”
“看着就很斯文。听说是个教授呢，正经的文化人。不过很奇怪，明明她看上去脾气很好，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太敢搭话……难不成是因为我是个学渣？”
“也有可能是因为人家是霍太太。你知道的，霍总的心尖尖……”
“恶，你这话好恶心……”
“我说错了吗？现在谁不知道霍总追霍太太都追到国外去了，说硬是陪着霍太太在外面住了三四年才把人追到手。
“这谁不羡慕？”
“那都是虚的，我就想知道霍太太今天穿的那件裙子是哪家的！你们没注意吗？锁骨那一块的设计好像是蔷薇雕花，超级漂亮！她的锁骨也好看！”
“皮肤好好！我刚才看了，好白啊，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护肤品。”
“身材也好，瘦而不柴……”
“她手腕上戴的是什么啊？好像不是手镯，是一串珠子？”
“是佛珠吗？”
“咦最近流行戴佛珠了？我怎么不知道？”
“以前也没觉得佛珠好看，还觉得戴这种玩意儿的人蛮装的。现在才发现，原来得挑人的啊！她那个真的好好看！有人知道是哪家的吗？”
……
这些窃窃私语声其实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但那种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却如影随形。
苏允白以为曲清音早就习惯这样的眼神了，谁知道曲清音的定力似乎比她以为的要差，很快就撑不住开了口。
曲清音道：“我们给你们送请柬，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同在一个城市，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想失礼罢了……”
苏允白停住脚步。
她看向曲清音，问她道：“这些话，你是代表张家，还是代表你自己？”
曲清音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代表不了张家？”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了。
苏允白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些话你是自己想说的，还是因为你需要这么说罢了。”
曲清音沉默下来。
苏允白看着她，“你今天一定要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就是为了这些话……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而且是张勋自己乱说的话。虽然说夫妻一体，但这种事没有让你代劳的道理，你让张勋跟启年说开了就好了。
“如果是有别的事，你现在可以说了。我可能没有办法留太久……”
曲清音心里憋了一股火。
又来了，又来了！
她其实非常讨厌苏允白这样平和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挑动她的情绪，仿佛万事不入心。
她这样“有修养”，时时刻刻都在衬托旁人的不堪。
曲清音想尖叫，想破口大骂，想说她虚伪，想骂她简直是个泥人性子……
可在苏允白那双清冽冽的眼神下，她那些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把自己割伤的负面情绪，最终又都憋了回去。
不论如何，她不能在苏允白面前认输。
曲清音想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挺胸抬头。
她露出个完美的、略带着歉意的微笑：“除了想为婚礼上阿勋的话道个歉之外，我还想跟你解释一下……”
她道：“想必你已经知道A市的那些流言了吧？说我们在模仿你们什么的……”
苏允白看着她，没说话。
曲清音露出了个有些难为情的笑，可这个笑却僵硬得让她觉得自己脸部的肌肉都要抽筋了。
她强忍着没有崩了表情，道：“阿勋一直觉得我还在乎过去的那点老黄历，所以总想告诉我不用羡慕别人的生活，他也可以给我我想要的……
“他的手法虽然很笨拙，但出发点都是好的，遗憾的是这似乎给你们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苏允白道：“好。”顿了下，她又道，“听起来你们很恩爱，祝福你们。”
有那么一瞬间，曲清音差点以为苏允白是在说什么讽刺的话。
可苏允白的神情却很诚恳，诚恳到近乎让人有些心头发堵。
曲清音又沉默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来找苏允白，可能是个很错误的决定。
曲清音刚想再说点什么，身后忽然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两人下意识回过头。
霍启年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大踏步走来，神情严肃，却又在看见苏允白时放缓了。
他道：“说完了吗？闪闪到处找不到你，正在闹呢。”
苏允白跟曲清音点了下头示意，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跟霍启年说话：“我才刚下来，刚才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霍启年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小祖宗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可能就是忽然意识到你离她太远了吧？”
曲清音目送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些失神。
原来他不那么高高在上的模样是这样的。
原来他也有这么很自然地牵着人的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