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此时雨已经下起来了，别墅外风声大作，偶尔还有雷鸣。
走上二楼，谭宗铭径直来到一间小屋，他推开门，顿时被蜡烛的光照亮了脸庞。
——屋里摆着神柜，神柜上是当初他离开谭家时一起带走的牌位。
关上门，谭宗铭走到神柜前，他从神柜旁拿出三根香，点燃后郑重的三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里。
暖黄的烛火配着白烟，谭宗铭凝视了牌位很久。
他退后，跪在神柜前的蒲团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一个时他的额头贴着地，许久才抬起来。
磕完头，谭宗铭起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卧室的床上摆着崭新的熨烫好的黑色西装，他一件一件换上，就连平时从来不打的领带都一丝不苟的系好，居然有了几分正经的模样。
换好西装，他站在全身镜前，大约是怕刚才磕头在额头上留下印子，他拿出西装内袋里的真丝手帕对着镜子细细擦拭了一下额头，又将头发也理了理。
一切就绪，他转身，拉开全身镜旁的柜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黑色的手枪。
这把枪看着有些旧了，枪身上还有刮痕，但保存的极好，很干净，在夜里发出幽幽的冷光。
拿起手枪，谭宗铭对着镜子将枪口抵在太阳穴上，目光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枪已经上好子弹拉开保险，只需要轻轻一扣，他就能永远解脱。
所以说沈冬至猜错了，谭宗铭并不打算在监狱自杀，他只是等着见她最后一面，他不允许自己在监狱里耻辱的度过余生。
闭上双眼，谭宗铭脑中浮现出很多人，第一个自然是沈冬至。
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呢？
沈冬至抬起头，把碗递给唐维钧。
“哥，我要喝汤。”
唐维钧看看她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皱着眉头给她加了一碗汤。
还有谭家老宅，现在是什么模样？
谭厉维正站在谭家祠堂的檐下，他双手拄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和不断下落的雨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
他对身旁的谭润深开口。
“润深，你说宗铭他会改吗？”
谭润深双手插袋，也抬头看天，声音平淡清晰。
“不会。”
是啊，不会。
睁开双眼，谭宗铭眼里坚定无比，他手指一动，打算扣动扳机。
然后他就听到了刺耳的鸣笛声。
——有车开进来了，而且好像有人在敲门叫他，声音混在风雨里，有些听不清。
“谭总！你在吗！谭总！”
谭宗铭皱眉，这时候谁会来？
他将枪放回去，顺着楼梯下楼，走到客厅打开一半门。
门一开，立刻就有风雨灌进来，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西装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六七岁，还算清俊。
谭宗铭记得他，姓贺，是林红的助理，在林红身边待了大概三四年，还算得力。
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谭宗铭大约猜到是林红出问题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
“怎么了？”
果然，贺平抹了抹湿透的脸，一脸焦急的开口。
“谭总！林姐她出事了！”
第437章告白
“带路。”
得到回应，贺平当即转身跑回去帮谭宗铭开车门，此时别墅外雷雨交加，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有明显的痛感，他像平常一样扶着车门谭宗铭过来。
谭宗铭也没有打伞，就连脚步都没有加快，也是像平常一样，走过去，然后坐进车后座。
关上车门，贺平飞快的钻进驾驶位，他打转方向盘开出别墅，又顺着下山的路一路往下开。
黑色的天空下，整条路只有车前那一束灯光照亮前路。
透过后视镜，贺平看到谭宗铭的脸。
冷静、沉默，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让贺平无法开口，他原本还想告诉谭宗铭林红现在的情况。
来到医院，自动玻璃门打开，贺平小跑着在前面带路，谭宗铭大步跟上，眉头紧紧皱起。
经过问询，林红已经完成了紧急手术，刚推出急救室。
两人来到病房区，正好碰到医生从林红的病房出来。
“您好，这位病人的血已经止住了，这里还有一些手续需要补办，麻烦您补一下。”
谭宗铭点头，眼神示意贺平去补手续。
贺平跟着医生离开，谭宗铭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林红。
她脸色苍白，身穿浅蓝白色病服，脖子上有几条勒掐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青紫。
谭宗铭走到她面前，她抬头，正想开口，谭宗铭突然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蠢货！”
林红垂眸捂着脸，对这记耳光心甘情愿。
“姓郑的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凭身体就能扭转事态？他那些龌龊手段，没把你玩死都算轻的！”
林红没有解释，郑国彬以前就爱对她动手动脚，但碍着有谭宗铭在，一直不敢真上手，这次他透露出那种意思，她劝不动谭宗铭，也找不到出路，一时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郑国彬，希望他能从中周旋，多给谭宗铭一些时间。
但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个蠢货，谭宗铭失了势，郑国彬只会把她当玩物，她身上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时也是谭宗铭的耻辱。
——她是谭宗铭的人，她对郑国彬低声下气就是谭宗铭低声下气，郑国彬折辱她就是在折辱谭宗铭。
气氛陷入沉默，谭宗铭一扭头，正好和门口的贺平对上目光。
贺平呆呆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医生刚开好的药。
谭宗铭退后一步。
“先让她吃药。”
贺平愣了两秒，然后才鞠躬进来，给林红倒水送药。
他把水递过去，林红正转头看向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谭宗铭。
“林姐，你先吃药吧。”
林红回头，将药一口吞下。
*
两个小时后，病房外。
林红的病房在一楼，病床旁的双开玻璃门外是大片的草坪，谭宗铭推开门，坐在台阶上，面朝无边的黑暗点了一支烟。
有他在，林红自然睡不着，她挣扎着起来，下床走到谭宗铭身边陪他坐下。
谭宗铭转头：“不去休息？”
林红摇头：“没事，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过几天就好了，再说以前也弄过不少，死不了人。”
她是说她做妓女的时候。
谭宗铭没有再说话，他专心的抽烟，林红突然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这么多年，林红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和他亲近，以往她都很克制。
谭宗铭的手垂下，口中重重吐出一口烟气。
“行了，别再去跑。”
林红点头：“好。”
“老谭，你知道我爱你吧？”
谭宗铭捏住烟头：“嗯。”
林红笑：“其实我曾经幻想过，你那么喜欢沈冬至，是不是因为她像曾经的我。”
——有韧性，年轻漂亮，虽然谭宗铭其实并不算喜欢和她上床，有欲望更喜欢找和他不相关的女人发泄。
但遇到沈冬至以后，他就只有沈冬至一个了。
谭宗铭轻笑：“这么自恋的？”
林红叹气：“是啊。”
谭宗铭把烟放进嘴里，轻轻摇头。
“她和你不一样。”
不，准确的说，小姑娘和他们俩都不一样。
他的心里太多恨了，终有一天会疲倦不堪无力前进。
就像现在。
但小姑娘不是，她有恨，但更有爱，她平衡的很好，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老谭，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谭宗铭皱眉：“这有原因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是因为我曾经做过街妓？”
谭宗铭再次轻笑：“敢情你这么多年还没转过弯？”
林红感叹：“不是，早就转过来了，就是想确定而已。”
她把头从谭宗铭肩上抬起，突然来了一句。
“老谭，以前你问我你是不是老了，我总回答不是，但现在你好像真的老了。”
谭宗铭又点了一支烟。
“嗯，我知道。”
他起身，伸手揉揉林红的头发。
“我看你那个小助理挺不错的，好好休息，好了就带着钱走，谁也别信。”
说完他转身离开，林红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她起身问他。
“谭宗铭，还能见面吗？”
谭宗铭没有回头：“应该不能了。”
砰得一声，病房门被关上，林红的心跟着一颤，眼眶唰的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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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惊怒
过了一会儿，贺平推开门，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吹干，特意给林红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一抬头，他发现林红居然一个人呆站在床边。
贺平赶忙过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林姐，医生说你不能乱动的，快去床上躺着。”
林红回过神来，她看贺平，贺平当即红了耳根，又把手收回去退后一步，对林红微微鞠躬。
“林姐，我不是故意的。”
林红没有回答，她突然懂了谭宗铭对她的感觉。
——和谭宗铭把她捡回来一样，贺平也算是被她捡回来的，贺平的父亲有尿毒症，母亲拼死拼活才把他拉扯大，但一个小市，贺平努力工作也难以负担家里的开销，林红出差，看中他的才华和干劲，将他带回了新京。
看着贺平青涩的模样，林红在心里问自己。
她看中贺平吗？
看中。
如果贺平在她身边十多年，她会把他当成知己吗？
有可能。
但归根结底，她爱贺平吗？
不爱。
林红心里那股劲突然就松了。
她坐在床边，贺平赶忙把门关上，不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她身边。
林红轻笑，看，他的神态多像她一开始在老谭面前的样子。
“好了，小贺，别这么紧张。”
贺平抬头看她，眼里的爱慕自是藏也藏不住。
“林姐……没事的……你——”
林红继续笑，但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怎么办，她知道，谭宗铭离开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自杀，要么自首。
她已经认输了，她劝不动他、留不住他，也不打算再违逆他的意思，她只是不想他死，想看他好好的活着，即使他已经老了。
贺平哪里见过林红这般落泪的样子，他忐忑不安的将林红搂住，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林姐，谭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林红心身俱疲，心中不断祈祷谭宗铭不要离开。
和林红想得一样，谭宗铭离开以后只有自杀和自首两个选择，原本他的打算是两个一起做，自杀后自然有人把罪名都给他，给这件事一个了结。
但经过这林红一遭，他突然就没了那股气劲。
——自杀也是需要勇气和时机的。
此时天空仍然下着暴雨，医院本就偏远，深夜的马路更是没有一个人，路灯坏了好几个，只有凄微的一点灯光。
一阵狂风吹过，谭宗铭一个人站在靠江边的护栏旁，大雨将他的西装头发全部打湿，带水的西装衣摆被吹起，谭宗铭拿出烟和火机艰难的点烟，重重吸了一口仅有一丝的烟气。
烟很快也湿透了，他夹着烟，两手撑在护栏上，凛烈的江风吹打他的脸，心里已然做了决定。
*
次日清晨，沈冬至从松软的被窝中爬起来，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其实她这一觉睡得有些不安慰，半夜醒了好几次，脖子都隐约有些酸疼。
一定是昨天他们几个不陪她睡的原因，她愤恨的想。
——大约是周希尧第一天住进来的原因，韩城和唐维钧虽然看着很想要她，但都有些不适应，任凭她怎么暗示都没把她拉进房间。
至于周希尧？
应该是第一天来有些“羞涩”，虽然眼里写满了欲望，但也不好意思把她拉进房间。
穿好衣服下楼，客厅里已经隐隐传来饭菜的香气，三个男人都换了居家的衣服，周希尧的是让人连夜送来的。
四人在餐桌旁对坐，唐维钧看到沈冬至眼下淡淡的青紫，开口关心她。
“昨晚没睡好？”
沈冬至点点头，正想说话呢，放在手边的手机就嗡嗡的震。
她拿起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
“我接个电话，你们先吃。”
走到门外的台阶上，沈冬至按下接听键，三个男人都默契的放下筷子等她，凝视着她的背影。
“关小姐，您好……”
距离远，他们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沈冬至的神色却慢慢的由带着笑意变冷，她的手绕在胸前捏紧，如果近距离看的话还能看到她的指尖在发颤。
对方很快讲完了所有事，毕竟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谭宗铭去自首被他们拦了下来没报，应该是关山海提前安排过。
沈冬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
“好，麻烦您再帮忙扣一段时间，我很快就到。”
啪得一声，沈冬至挂断电话，她转身上楼，一看就是被气的厉害，连三个男人都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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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你是我的英雄·上
回到房间，沈冬至换好衣服提好包，她下楼，细细的高跟踩在楼梯上，三个男人都站起来抬头看她。
韩城上前一步询问：“出什么事了？”
沈冬至摇头：“没事，我出去一趟，今天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沈冬至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从车库随意开了一辆车，白色的跑车身影很快消失在别墅外的路上。
*
三个小时后，沈冬至来到新京第五看守所，虽然谭宗铭的自首被拦了下来，但那是私下的，谭宗铭还是按照程序被送到了看守所，他本人也对此不知情。
将车停在外面的路上，沈冬至提着包走到门口，门口已经有人等着她，看到她当即微微鞠躬抬手。
“关小姐，这边请。”
沈冬至点头，大约是为了不落人口舌，谭宗铭被单独关押在一栋单独的偏僻小楼里，楼层也是单独的，她跟着所长来到楼里，一行人上楼，所长在楼梯口的位置停下，再次对她微微鞠躬。
“关小姐，就在最里面的那间，您请，我就不打扰了。”
沈冬至点头，她一个人穿过长长的昏暗走廊，这里没有窗户，高跟鞋的回声特别明显。
走到最后一间探视室门口，沈冬至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桌旁的谭宗铭，他靠着椅背，一手放在桌上，依旧是以往的不羁姿态。
见来人是她，谭宗铭的眼里没有惊讶，从他被人请到探视室开始，他就知道应该是被拦下来了。
没办法，小姑娘现在厉害了。
沈冬至手指一抖，直接把手里的包狠狠砸向谭宗铭。
——这个混蛋！老混蛋！
哎哟，小姑娘生气了。
谭宗铭起身，赶忙将包接住，里面应该都是些女人用的瓶瓶罐罐，摔坏了他要赔的。
沈冬至砸了他还不解气，她走过去捶打谭宗铭，原来还想用脚踢，但又怕高跟鞋给他踢坏。
她使了真力气，谭宗铭还真的觉得有点疼，他把包放在桌上，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任由她胡乱拍打。
“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说完沈冬至抬头抬手，正想一巴掌狠狠打在谭宗铭脸上，却被谭宗铭的神色震住，迟迟下不了手。
——他低头看着她，神色无比温柔宠溺。
小姑娘的手扬起，却没打下来，谭宗铭握住她的手，轻轻拍在自己脸上。
“不疼，使点劲。”
沈冬至吞吞口水，她退后一步，将自己的手抽出，又把头发理好。
“收拾东西，跟我走。”
谭宗铭又坐回了位置上，神色姿态都很明显。
——他不会跟她走。
沈冬至知道他的顽固，她在他对面坐下，平复好呼吸后问他。
“为什么？总要给我一个原因。”
谭宗铭摇头，意思是没有原因。
沈冬至不知道他离开谭家的始末，但她还是尝试了一下。
“谭家呢？你不想报仇吗？”
谭宗铭再次摇头。
他看着小姑娘努力思考却没有话语再说的模样，心里既心疼又欣慰。
——心疼她留不下他，开心她长大了，没有选择撒娇求他。
她知道，那样没用。
淋了半夜雨，又在看守所坐了一夜，谭宗铭的西装已然皱巴巴的，他起身，将西装解开，袖口领口都理整齐，走到沈冬至面前。
沈冬至抬头看他。
他俯身，将沈冬至的椅子转过来，双手捧起沈冬至的脸。
“闭眼。”
沈冬至闭上双眼。
谭宗铭垂眸，吻上她的唇，含住她的嫩肉吮吸，再挑开她的牙关，用舌头堵满她的小嘴，汲取她的甜美。
一吻结束，沈冬至睁开双眼，谭宗铭也松开她。
“回去吧。”
凝视他的眼眸，沈冬至好像突然明白了谭宗铭。
——他老了，并且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就像一头奔跑许久的野狼，遍体鳞伤不堪重负，他还恨着谭家，但他已经不想复仇或者说没有心力去复仇了。
他认命了。
于是在瘫倒之前，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杀，撕咬最后一口后带着他曾经的战果离去，要么坐牢，变成一具无声无息的行尸走肉。
那时候他或许真的会同意谭厉维，留下一个孩子。
“谭宗铭，你想自杀对不对？”
沈冬至的声音很轻，但谭宗铭却被沈冬至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他笑笑，没有回答。
沈冬至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生气？难过？还是不甘？
她只是不知道谭宗铭为什么会选择第二个，他明明应该更想有尊严的死去。
——沈冬至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抓紧裙子，谭宗铭俯身拥抱她，他抚摸她的头发，轻嗅她的发香。
“小姑娘，加油。”
沈冬至整个人一软，她知道，她救不了谭宗铭了，谭宗铭可以是曾经的她，但她却不是谭润深。
谭宗铭松开她，他双手插袋，一边看着她一边笑着后退，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安静的等待沈冬至离开。
沈冬至没有动，她侧对着谭宗铭，尝试把通红的眼眶憋回去，然而没用，一滴泪还是从她眼角滑落。
然后是两滴，三滴，无数滴。
谭宗铭觉得小姑娘哭也是好看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但他不能再帮她擦泪了，会不舍。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冬至的情绪好像终于平复了，她长吐一口气，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拿起桌上的包站起身。
她没有看谭宗铭。
“好，那我走了。”
谭宗铭笑着点头。
沈冬至的眼泪又要冒出来，她提着包转身离开，在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的手一紧，突然回头看向谭宗铭。
谭宗铭又笑，也看着她水润的眼眸。
沈冬至垂眸，想起了谭润深曾经的话。
——“其实四叔是个善良的人。”
既然留不下，那就送他最后一程吧。
而且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总要满足一头老狼逞能护崽的小心思不是吗？
她将门把手握紧，抬眼毫无保留的看他，身体放松，神情像个完全没有戒备的孩子，眼神也清澈到了极点。
“谭宗铭。”
谭宗铭温柔的看着她。
“你是我的英雄。”
谭宗铭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
他放在桌上的手一抖，眼眶跟着一热，就连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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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你是我的英雄·下（谭宗铭微H）
这句话狠狠击中了谭宗铭的心脏，就像一针强心针扎进他心口，并且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抬头看沈冬至，沈冬至也正看着他，眼里全是对他的钦慕。
——她说的是真心话，虽然他又老又顽固，但她确实真心的钦慕着他，佩服他的老练，感动他的保护，甚至还因为他怦然心动过不止一次。
或许就像赵霆桀说的那样，她不是个让人觉得被需要的人，但她能切实的感受到谭宗铭对她的爱护和关心。
以前她总觉得谭宗铭是把她当成了林红，但现在她觉得不是，谭宗铭是把她当成了曾经的自己。
虽然他们有很多不一样。
谭宗铭也感觉沈冬至此时不是在门口，而是在他怀里，两人在温暖的夕阳下紧紧相拥，她的小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小下巴抬起压在他胸口，眼神无辜，声音清澈。
她对他用崇拜的语气说。
“谭宗铭，你是我的英雄。”
谭宗铭的心弦再次被狠狠扣动。
他所做的，所想的，都在沈冬至这里得到了肯定。
他人生第二次红了眼眶。
手指微动，谭宗铭的脑中闪过很多人很多事，有绵延不绝的谭家老宅，也有这些年商场上的你来我往。
他记得，那年他不过十六七岁，骑着自行车在石板堆出来的巷道，屁股后跟着几个谭家分支的小孩，身后是追出来的母亲。
“宗铭！今天早点回来！别忘了你三公的鱼！”
那时他说了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后悔他什么也没说。
其实谭宗铭也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会疲惫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疲惫呢？
应该是小姑娘不愿意加入他的项目的时候。
那时的她还那么青涩，却已经一眼看出这其中的弊端并且果断离开。
那小姑娘能看出来，他能看出来吗？
当然能。
但有些事从开始以后，就注定身不由己了。
而且他心里有太多的恨，这些恨压住他的肩头不放，终于将他压垮。
可是今天，就在刚才，沈冬至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
她说他是她的英雄，她满足了他除复仇以外最大的心愿，她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她给了他存在的新意义。
不是为复仇，而是为她，也为他。
——从离开谭家后，他从来就不疼惜这条命，但也早就厌倦了只为复仇的人生。
沈冬至这句话成功栓住了他，她在他身上连了一根线，就好像未来的很多年后，他坐在监狱里问自己，如果能回到今天，他会怎么办？
然后他一睁眼，就抓着这根线真的回到了今天。
他忍不住问自己，今天放她离开，他会后悔吗？
如果不会，他早就该在昨天离开医院后回家给自己一枪。
*
回过神来，谭宗铭抬头看向门口，沈冬至已经离开，眼前的门关着，但没有上锁。
他蹭得起身，走过去拉开门，寻找沈冬至离去的方向。
可是走廊里没有沈冬至的身影。
谭宗铭的呼吸一滞。
他往右走，然而还没迈出一步，一只小手就抓住了他的裤脚。
他低头，脚边的小猫缩在那里，一手圈膝，一手抓他的裤子，仰起的小脸哭得皱巴巴的，发红的鼻头可爱的紧。
——沈冬至根本没有离开，一直蹲在门角等他。
她想多给他一点时间，足够他奔跑，足够他气喘吁吁抱住她，说，我来了。
谭宗铭的所有的所有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的满足。
他的被需要感、他的英雄主义情节，以及那份盘踞在心里多年的后悔。
——和遥远的曾经不同，这次他不用在连夜奔跑后只能抱住母亲的尸体，而是可以抱住鲜活的她。
他很想说一句很肉麻的话。
她多么需要他啊。
走上二楼，谭宗铭径直来到一间小屋，他推开门，顿时被蜡烛的光照亮了脸庞。
——屋里摆着神柜，神柜上是当初他离开谭家时一起带走的牌位。
关上门，谭宗铭走到神柜前，他从神柜旁拿出三根香，点燃后郑重的三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里。
暖黄的烛火配着白烟，谭宗铭凝视了牌位很久。
他退后，跪在神柜前的蒲团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一个时他的额头贴着地，许久才抬起来。
磕完头，谭宗铭起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卧室的床上摆着崭新的熨烫好的黑色西装，他一件一件换上，就连平时从来不打的领带都一丝不苟的系好，居然有了几分正经的模样。
换好西装，他站在全身镜前，大约是怕刚才磕头在额头上留下印子，他拿出西装内袋里的真丝手帕对着镜子细细擦拭了一下额头，又将头发也理了理。
一切就绪，他转身，拉开全身镜旁的柜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黑色的手枪。
这把枪看着有些旧了，枪身上还有刮痕，但保存的极好，很干净，在夜里发出幽幽的冷光。
拿起手枪，谭宗铭对着镜子将枪口抵在太阳穴上，目光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枪已经上好子弹拉开保险，只需要轻轻一扣，他就能永远解脱。
所以说沈冬至猜错了，谭宗铭并不打算在监狱自杀，他只是等着见她最后一面，他不允许自己在监狱里耻辱的度过余生。
闭上双眼，谭宗铭脑中浮现出很多人，第一个自然是沈冬至。
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呢？
沈冬至抬起头，把碗递给唐维钧。
“哥，我要喝汤。”
唐维钧看看她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皱着眉头给她加了一碗汤。
还有谭家老宅，现在是什么模样？
谭厉维正站在谭家祠堂的檐下，他双手拄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和不断下落的雨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
他对身旁的谭润深开口。
“润深，你说宗铭他会改吗？”
谭润深双手插袋，也抬头看天，声音平淡清晰。
“不会。”
是啊，不会。
睁开双眼，谭宗铭眼里坚定无比，他手指一动，打算扣动扳机。
然后他就听到了刺耳的鸣笛声。
——有车开进来了，而且好像有人在敲门叫他，声音混在风雨里，有些听不清。
“谭总！你在吗！谭总！”
谭宗铭皱眉，这时候谁会来？
他将枪放回去，顺着楼梯下楼，走到客厅打开一半门。
门一开，立刻就有风雨灌进来，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西装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六七岁，还算清俊。
谭宗铭记得他，姓贺，是林红的助理，在林红身边待了大概三四年，还算得力。
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谭宗铭大约猜到是林红出问题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
“怎么了？”
果然，贺平抹了抹湿透的脸，一脸焦急的开口。
“谭总！林姐她出事了！”
第437章告白
“带路。”
得到回应，贺平当即转身跑回去帮谭宗铭开车门，此时别墅外雷雨交加，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有明显的痛感，他像平常一样扶着车门谭宗铭过来。
谭宗铭也没有打伞，就连脚步都没有加快，也是像平常一样，走过去，然后坐进车后座。
关上车门，贺平飞快的钻进驾驶位，他打转方向盘开出别墅，又顺着下山的路一路往下开。
黑色的天空下，整条路只有车前那一束灯光照亮前路。
透过后视镜，贺平看到谭宗铭的脸。
冷静、沉默，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让贺平无法开口，他原本还想告诉谭宗铭林红现在的情况。
来到医院，自动玻璃门打开，贺平小跑着在前面带路，谭宗铭大步跟上，眉头紧紧皱起。
经过问询，林红已经完成了紧急手术，刚推出急救室。
两人来到病房区，正好碰到医生从林红的病房出来。
“您好，这位病人的血已经止住了，这里还有一些手续需要补办，麻烦您补一下。”
谭宗铭点头，眼神示意贺平去补手续。
贺平跟着医生离开，谭宗铭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林红。
她脸色苍白，身穿浅蓝白色病服，脖子上有几条勒掐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青紫。
谭宗铭走到她面前，她抬头，正想开口，谭宗铭突然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蠢货！”
林红垂眸捂着脸，对这记耳光心甘情愿。
“姓郑的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凭身体就能扭转事态？他那些龌龊手段，没把你玩死都算轻的！”
林红没有解释，郑国彬以前就爱对她动手动脚，但碍着有谭宗铭在，一直不敢真上手，这次他透露出那种意思，她劝不动谭宗铭，也找不到出路，一时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郑国彬，希望他能从中周旋，多给谭宗铭一些时间。
但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个蠢货，谭宗铭失了势，郑国彬只会把她当玩物，她身上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时也是谭宗铭的耻辱。
——她是谭宗铭的人，她对郑国彬低声下气就是谭宗铭低声下气，郑国彬折辱她就是在折辱谭宗铭。
气氛陷入沉默，谭宗铭一扭头，正好和门口的贺平对上目光。
贺平呆呆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医生刚开好的药。
谭宗铭退后一步。
“先让她吃药。”
贺平愣了两秒，然后才鞠躬进来，给林红倒水送药。
他把水递过去，林红正转头看向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谭宗铭。
“林姐，你先吃药吧。”
林红回头，将药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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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病房外。
林红的病房在一楼，病床旁的双开玻璃门外是大片的草坪，谭宗铭推开门，坐在台阶上，面朝无边的黑暗点了一支烟。
有他在，林红自然睡不着，她挣扎着起来，下床走到谭宗铭身边陪他坐下。
谭宗铭转头：“不去休息？”
林红摇头：“没事，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过几天就好了，再说以前也弄过不少，死不了人。”
她是说她做妓女的时候。
谭宗铭没有再说话，他专心的抽烟，林红突然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这么多年，林红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和他亲近，以往她都很克制。
谭宗铭的手垂下，口中重重吐出一口烟气。
“行了，别再去跑。”
林红点头：“好。”
“老谭，你知道我爱你吧？”
谭宗铭捏住烟头：“嗯。”
林红笑：“其实我曾经幻想过，你那么喜欢沈冬至，是不是因为她像曾经的我。”
——有韧性，年轻漂亮，虽然谭宗铭其实并不算喜欢和她上床，有欲望更喜欢找和他不相关的女人发泄。
但遇到沈冬至以后，他就只有沈冬至一个了。
谭宗铭轻笑：“这么自恋的？”
林红叹气：“是啊。”
谭宗铭把烟放进嘴里，轻轻摇头。
“她和你不一样。”
不，准确的说，小姑娘和他们俩都不一样。
他的心里太多恨了，终有一天会疲倦不堪无力前进。
就像现在。
但小姑娘不是，她有恨，但更有爱，她平衡的很好，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老谭，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谭宗铭皱眉：“这有原因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是因为我曾经做过街妓？”
谭宗铭再次轻笑：“敢情你这么多年还没转过弯？”
林红感叹：“不是，早就转过来了，就是想确定而已。”
她把头从谭宗铭肩上抬起，突然来了一句。
“老谭，以前你问我你是不是老了，我总回答不是，但现在你好像真的老了。”
谭宗铭又点了一支烟。
“嗯，我知道。”
他起身，伸手揉揉林红的头发。
“我看你那个小助理挺不错的，好好休息，好了就带着钱走，谁也别信。”
说完他转身离开，林红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她起身问他。
“谭宗铭，还能见面吗？”
谭宗铭没有回头：“应该不能了。”
砰得一声，病房门被关上，林红的心跟着一颤，眼眶唰的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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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惊怒
过了一会儿，贺平推开门，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吹干，特意给林红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一抬头，他发现林红居然一个人呆站在床边。
贺平赶忙过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林姐，医生说你不能乱动的，快去床上躺着。”
林红回过神来，她看贺平，贺平当即红了耳根，又把手收回去退后一步，对林红微微鞠躬。
“林姐，我不是故意的。”
林红没有回答，她突然懂了谭宗铭对她的感觉。
——和谭宗铭把她捡回来一样，贺平也算是被她捡回来的，贺平的父亲有尿毒症，母亲拼死拼活才把他拉扯大，但一个小市，贺平努力工作也难以负担家里的开销，林红出差，看中他的才华和干劲，将他带回了新京。
看着贺平青涩的模样，林红在心里问自己。
她看中贺平吗？
看中。
如果贺平在她身边十多年，她会把他当成知己吗？
有可能。
但归根结底，她爱贺平吗？
不爱。
林红心里那股劲突然就松了。
她坐在床边，贺平赶忙把门关上，不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她身边。
林红轻笑，看，他的神态多像她一开始在老谭面前的样子。
“好了，小贺，别这么紧张。”
贺平抬头看她，眼里的爱慕自是藏也藏不住。
“林姐……没事的……你——”
林红继续笑，但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怎么办，她知道，谭宗铭离开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自杀，要么自首。
她已经认输了，她劝不动他、留不住他，也不打算再违逆他的意思，她只是不想他死，想看他好好的活着，即使他已经老了。
贺平哪里见过林红这般落泪的样子，他忐忑不安的将林红搂住，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林姐，谭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林红心身俱疲，心中不断祈祷谭宗铭不要离开。
和林红想得一样，谭宗铭离开以后只有自杀和自首两个选择，原本他的打算是两个一起做，自杀后自然有人把罪名都给他，给这件事一个了结。
但经过这林红一遭，他突然就没了那股气劲。
——自杀也是需要勇气和时机的。
此时天空仍然下着暴雨，医院本就偏远，深夜的马路更是没有一个人，路灯坏了好几个，只有凄微的一点灯光。
一阵狂风吹过，谭宗铭一个人站在靠江边的护栏旁，大雨将他的西装头发全部打湿，带水的西装衣摆被吹起，谭宗铭拿出烟和火机艰难的点烟，重重吸了一口仅有一丝的烟气。
烟很快也湿透了，他夹着烟，两手撑在护栏上，凛烈的江风吹打他的脸，心里已然做了决定。
*
次日清晨，沈冬至从松软的被窝中爬起来，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其实她这一觉睡得有些不安慰，半夜醒了好几次，脖子都隐约有些酸疼。
一定是昨天他们几个不陪她睡的原因，她愤恨的想。
——大约是周希尧第一天住进来的原因，韩城和唐维钧虽然看着很想要她，但都有些不适应，任凭她怎么暗示都没把她拉进房间。
至于周希尧？
应该是第一天来有些“羞涩”，虽然眼里写满了欲望，但也不好意思把她拉进房间。
穿好衣服下楼，客厅里已经隐隐传来饭菜的香气，三个男人都换了居家的衣服，周希尧的是让人连夜送来的。
四人在餐桌旁对坐，唐维钧看到沈冬至眼下淡淡的青紫，开口关心她。
“昨晚没睡好？”
沈冬至点点头，正想说话呢，放在手边的手机就嗡嗡的震。
她拿起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
“我接个电话，你们先吃。”
走到门外的台阶上，沈冬至按下接听键，三个男人都默契的放下筷子等她，凝视着她的背影。
“关小姐，您好……”
距离远，他们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沈冬至的神色却慢慢的由带着笑意变冷，她的手绕在胸前捏紧，如果近距离看的话还能看到她的指尖在发颤。
对方很快讲完了所有事，毕竟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谭宗铭去自首被他们拦了下来没报，应该是关山海提前安排过。
沈冬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
“好，麻烦您再帮忙扣一段时间，我很快就到。”
啪得一声，沈冬至挂断电话，她转身上楼，一看就是被气的厉害，连三个男人都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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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你是我的英雄·上
回到房间，沈冬至换好衣服提好包，她下楼，细细的高跟踩在楼梯上，三个男人都站起来抬头看她。
韩城上前一步询问：“出什么事了？”
沈冬至摇头：“没事，我出去一趟，今天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沈冬至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从车库随意开了一辆车，白色的跑车身影很快消失在别墅外的路上。
*
三个小时后，沈冬至来到新京第五看守所，虽然谭宗铭的自首被拦了下来，但那是私下的，谭宗铭还是按照程序被送到了看守所，他本人也对此不知情。
将车停在外面的路上，沈冬至提着包走到门口，门口已经有人等着她，看到她当即微微鞠躬抬手。
“关小姐，这边请。”
沈冬至点头，大约是为了不落人口舌，谭宗铭被单独关押在一栋单独的偏僻小楼里，楼层也是单独的，她跟着所长来到楼里，一行人上楼，所长在楼梯口的位置停下，再次对她微微鞠躬。
“关小姐，就在最里面的那间，您请，我就不打扰了。”
沈冬至点头，她一个人穿过长长的昏暗走廊，这里没有窗户，高跟鞋的回声特别明显。
走到最后一间探视室门口，沈冬至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桌旁的谭宗铭，他靠着椅背，一手放在桌上，依旧是以往的不羁姿态。
见来人是她，谭宗铭的眼里没有惊讶，从他被人请到探视室开始，他就知道应该是被拦下来了。
没办法，小姑娘现在厉害了。
沈冬至手指一抖，直接把手里的包狠狠砸向谭宗铭。
——这个混蛋！老混蛋！
哎哟，小姑娘生气了。
谭宗铭起身，赶忙将包接住，里面应该都是些女人用的瓶瓶罐罐，摔坏了他要赔的。
沈冬至砸了他还不解气，她走过去捶打谭宗铭，原来还想用脚踢，但又怕高跟鞋给他踢坏。
她使了真力气，谭宗铭还真的觉得有点疼，他把包放在桌上，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任由她胡乱拍打。
“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说完沈冬至抬头抬手，正想一巴掌狠狠打在谭宗铭脸上，却被谭宗铭的神色震住，迟迟下不了手。
——他低头看着她，神色无比温柔宠溺。
小姑娘的手扬起，却没打下来，谭宗铭握住她的手，轻轻拍在自己脸上。
“不疼，使点劲。”
沈冬至吞吞口水，她退后一步，将自己的手抽出，又把头发理好。
“收拾东西，跟我走。”
谭宗铭又坐回了位置上，神色姿态都很明显。
——他不会跟她走。
沈冬至知道他的顽固，她在他对面坐下，平复好呼吸后问他。
“为什么？总要给我一个原因。”
谭宗铭摇头，意思是没有原因。
沈冬至不知道他离开谭家的始末，但她还是尝试了一下。
“谭家呢？你不想报仇吗？”
谭宗铭再次摇头。
他看着小姑娘努力思考却没有话语再说的模样，心里既心疼又欣慰。
——心疼她留不下他，开心她长大了，没有选择撒娇求他。
她知道，那样没用。
淋了半夜雨，又在看守所坐了一夜，谭宗铭的西装已然皱巴巴的，他起身，将西装解开，袖口领口都理整齐，走到沈冬至面前。
沈冬至抬头看他。
他俯身，将沈冬至的椅子转过来，双手捧起沈冬至的脸。
“闭眼。”
沈冬至闭上双眼。
谭宗铭垂眸，吻上她的唇，含住她的嫩肉吮吸，再挑开她的牙关，用舌头堵满她的小嘴，汲取她的甜美。
一吻结束，沈冬至睁开双眼，谭宗铭也松开她。
“回去吧。”
凝视他的眼眸，沈冬至好像突然明白了谭宗铭。
——他老了，并且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就像一头奔跑许久的野狼，遍体鳞伤不堪重负，他还恨着谭家，但他已经不想复仇或者说没有心力去复仇了。
他认命了。
于是在瘫倒之前，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杀，撕咬最后一口后带着他曾经的战果离去，要么坐牢，变成一具无声无息的行尸走肉。
那时候他或许真的会同意谭厉维，留下一个孩子。
“谭宗铭，你想自杀对不对？”
沈冬至的声音很轻，但谭宗铭却被沈冬至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他笑笑，没有回答。
沈冬至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生气？难过？还是不甘？
她只是不知道谭宗铭为什么会选择第二个，他明明应该更想有尊严的死去。
——沈冬至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抓紧裙子，谭宗铭俯身拥抱她，他抚摸她的头发，轻嗅她的发香。
“小姑娘，加油。”
沈冬至整个人一软，她知道，她救不了谭宗铭了，谭宗铭可以是曾经的她，但她却不是谭润深。
谭宗铭松开她，他双手插袋，一边看着她一边笑着后退，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安静的等待沈冬至离开。
沈冬至没有动，她侧对着谭宗铭，尝试把通红的眼眶憋回去，然而没用，一滴泪还是从她眼角滑落。
然后是两滴，三滴，无数滴。
谭宗铭觉得小姑娘哭也是好看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但他不能再帮她擦泪了，会不舍。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冬至的情绪好像终于平复了，她长吐一口气，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拿起桌上的包站起身。
她没有看谭宗铭。
“好，那我走了。”
谭宗铭笑着点头。
沈冬至的眼泪又要冒出来，她提着包转身离开，在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的手一紧，突然回头看向谭宗铭。
谭宗铭又笑，也看着她水润的眼眸。
沈冬至垂眸，想起了谭润深曾经的话。
——“其实四叔是个善良的人。”
既然留不下，那就送他最后一程吧。
而且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总要满足一头老狼逞能护崽的小心思不是吗？
她将门把手握紧，抬眼毫无保留的看他，身体放松，神情像个完全没有戒备的孩子，眼神也清澈到了极点。
“谭宗铭。”
谭宗铭温柔的看着她。
“你是我的英雄。”
谭宗铭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
他放在桌上的手一抖，眼眶跟着一热，就连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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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你是我的英雄·下（谭宗铭微H）
这句话狠狠击中了谭宗铭的心脏，就像一针强心针扎进他心口，并且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抬头看沈冬至，沈冬至也正看着他，眼里全是对他的钦慕。
——她说的是真心话，虽然他又老又顽固，但她确实真心的钦慕着他，佩服他的老练，感动他的保护，甚至还因为他怦然心动过不止一次。
或许就像赵霆桀说的那样，她不是个让人觉得被需要的人，但她能切实的感受到谭宗铭对她的爱护和关心。
以前她总觉得谭宗铭是把她当成了林红，但现在她觉得不是，谭宗铭是把她当成了曾经的自己。
虽然他们有很多不一样。
谭宗铭也感觉沈冬至此时不是在门口，而是在他怀里，两人在温暖的夕阳下紧紧相拥，她的小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小下巴抬起压在他胸口，眼神无辜，声音清澈。
她对他用崇拜的语气说。
“谭宗铭，你是我的英雄。”
谭宗铭的心弦再次被狠狠扣动。
他所做的，所想的，都在沈冬至这里得到了肯定。
他人生第二次红了眼眶。
手指微动，谭宗铭的脑中闪过很多人很多事，有绵延不绝的谭家老宅，也有这些年商场上的你来我往。
他记得，那年他不过十六七岁，骑着自行车在石板堆出来的巷道，屁股后跟着几个谭家分支的小孩，身后是追出来的母亲。
“宗铭！今天早点回来！别忘了你三公的鱼！”
那时他说了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后悔他什么也没说。
其实谭宗铭也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会疲惫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疲惫呢？
应该是小姑娘不愿意加入他的项目的时候。
那时的她还那么青涩，却已经一眼看出这其中的弊端并且果断离开。
那小姑娘能看出来，他能看出来吗？
当然能。
但有些事从开始以后，就注定身不由己了。
而且他心里有太多的恨，这些恨压住他的肩头不放，终于将他压垮。
可是今天，就在刚才，沈冬至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
她说他是她的英雄，她满足了他除复仇以外最大的心愿，她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她给了他存在的新意义。
不是为复仇，而是为她，也为他。
——从离开谭家后，他从来就不疼惜这条命，但也早就厌倦了只为复仇的人生。
沈冬至这句话成功栓住了他，她在他身上连了一根线，就好像未来的很多年后，他坐在监狱里问自己，如果能回到今天，他会怎么办？
然后他一睁眼，就抓着这根线真的回到了今天。
他忍不住问自己，今天放她离开，他会后悔吗？
如果不会，他早就该在昨天离开医院后回家给自己一枪。
*
回过神来，谭宗铭抬头看向门口，沈冬至已经离开，眼前的门关着，但没有上锁。
他蹭得起身，走过去拉开门，寻找沈冬至离去的方向。
可是走廊里没有沈冬至的身影。
谭宗铭的呼吸一滞。
他往右走，然而还没迈出一步，一只小手就抓住了他的裤脚。
他低头，脚边的小猫缩在那里，一手圈膝，一手抓他的裤子，仰起的小脸哭得皱巴巴的，发红的鼻头可爱的紧。
——沈冬至根本没有离开，一直蹲在门角等他。
她想多给他一点时间，足够他奔跑，足够他气喘吁吁抱住她，说，我来了。
谭宗铭的所有的所有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的满足。
他的被需要感、他的英雄主义情节，以及那份盘踞在心里多年的后悔。
——和遥远的曾经不同，这次他不用在连夜奔跑后只能抱住母亲的尸体，而是可以抱住鲜活的她。
他很想说一句很肉麻的话。
她多么需要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