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宋廷风身躯微微发抖起来,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他终究是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跪了下来,双手撑地,慢慢从朱成铸胯下钻了过来。

    朱成铸狂笑。

    他转而看向朱广孝:“该你了,是进大牢,还是从小爷胯下钻过去。”

    刚才那一瞬间,他扭曲的心态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朱广孝眸光暗沉,他宁死也不会受这种羞辱。

    “我,我来,我替他来........”

    宋廷风满脸谄媚,道:“我喜欢钻朱银锣的胯,卑职今日是祖坟冒青烟了吗,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果然是个墙头草,你当初就是这样取悦许七安的?”朱成铸羞辱道。

    “是是是.......”

    宋廷风慌不迭的点头,又从朱成铸的胯下爬了过去。

    “不错,你小子有意思,本大爷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喜欢钻跨的。”

    朱成铸拍打着宋廷风的脸,冷笑道:“这就是交友不慎的后果。”

    他不再理会这个贱骨头,大步朝父亲消失的方向追去。

    过了一阵子,演武场人走光了,只剩下朱广孝和宋廷风。

    “狗东西,仗势欺人!”

    宋廷风“呸”了一声,看向朱广孝,一脸无所谓的笑道:

    “你小子,跟许宁宴待久了,本事没学会,臭脾气反倒见长了。你年底就要成亲了,这个节骨眼被关进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最后还是得革职。到时候哪什么娶人家姑娘?

    “人这辈子,能遇到一个想娶的姑娘,愿意嫁你的姑娘,不容易的。许宁宴那狗贼,天天混教坊司,不也没遇到这样的姑娘吗。”

    朱广孝眼里泪光闪烁。

    宋廷风啐了一口,没好气道:

    “矫情什么,我油滑惯了,别说钻跨,叫人家爹都不碍事。你看大家不也一脸的“这就是我干得出来”的表情吗。换你的话,估计都没脸做人了。”

    他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朱广孝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演武场再没其他人了,宋廷风捂着脸,双肩簌簌颤抖,指缝间传出压抑的哭声。

    奇耻大辱!

    ...........

    次日,朝会。

    袁雄上书,弹劾魏渊十大罪,其中便包括纵容下属贪污,敲诈百姓;贪功冒进,导致八万将士埋骨他乡等等。

    元景帝在朝会上,当着诸公、以及殿外百官的面,怒斥魏渊误国。

    朝野震动。

    ...........

    左都御史刘洪府,书房。

    刘洪愤怒的摔碎一只古董花瓶,这位黑发中掺杂些许银丝的正三品大员,愤慨怒骂,大声咆哮:

    “无耻小人!

    “老夫与袁雄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宽敞的书房里,坐着御史张行英,兵部尚书,以及几名前魏党骨干。

    大家都是一筹莫展。

    在朝堂上,没人能跟一个年富力强,完全掌控权力的皇帝扳手腕。

    尤其是这个皇帝麾下还有许多愿意为他冲锋陷阵的猎犬。

    “事已至此,仅凭我等,恐难以挽回大局。”一位骨干成员叹息道。

    张行英神色难掩悲凉,道:

    “魏公朝堂为官二十年,兢兢业业,说他以权谋私,敛财无度,可有人知道,他在浩气楼住了二十年。这京城繁花似锦,却没有一处是他家。

    “这些年他时常与我等讨论新政,试图革新,挽救国力日衰的朝廷。他无儿无女,举目无亲,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献给了朝廷,没有魏公,陛下这二十年修道能修的这般安稳?

    “为什么陛下连身后名都不愿意给他?”

    沉重和哀伤的气氛在书房里蔓延。

    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保全自身,等魏公的事情了结,就该清洗我们这些魏党成员了。呵,秦元道又开始盯上我的位置了。

    “至于魏公的案子,只要我们不倒,只要我们中有人挺过来,来日,来日自有翻案的机会。”

    一时的成败不能说明什么,老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元景朝不能更改,那就等新君上位。历史上儿子打老子脸的例子比比皆是。

    很多冤案错案,都是在十几数十年后,才沉冤昭雪。

    “也只有这样了。”刘洪叹一口气,旋即道:“只是,太子将来登基,未必会替魏公翻案。”

    “对了,许七安呢?”兵部尚书突然问。

    张行英抹了抹眼角,声音低沉:“我前些日子派遣去看过,许府大门紧闭,人去楼空。宁宴他,大概已经离京了。”

    刘洪苦笑一声:“走了也好,他不走,谁都保不了他。我们也保不了他。唉,他大概是对朝廷彻底失望了。”

    ...........

    这天,魏渊贪功冒进,以致八万大军葬身敌国的消息,终于传到民间。

    百姓对此反应极为激烈。

    “都说了不要支援妖蛮,妖蛮吃我大奉百姓,骚扰边境,为何要支援妖蛮,这下惹怒祖宗,降下惩罚了吧。如今可好,死了整整八万将士,咱们大奉二十年来,就没吃过这样的败仗。”

    “要我说,都是这个魏渊该死,要不是他贪功冒进,怎么会打败仗?”

    “这天杀的狗贼,一个宦官领兵,这不是儿戏吗,皇帝陛下信错人了。”

    “混账东西,魏公是你们可以随便羞辱的?二十年前,要没这个宦官,你们能有现在的太平日子?”有老人站出来鸣不平。

    “老倌,你没听说吗,这魏渊是个大贪官啊。”

    “哼,谁说的?”

    “朝廷说的。”

    “朝廷还说淮王是英雄呢,朝廷还说楚州是妖蛮屠的呢,最后呢?老夫早就不信朝廷了,不如信许银锣。”

    四下哑然。

    经历了楚州屠城案后,京城百姓,乃至大奉各州百姓,不可避免的对朝廷产生信任危机。

    “那,那许银锣不也没说话嘛。”

    ...........

    皇宫。

    老太监缓步入内,停在床榻边,躬身,细声细气道:“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元景帝闭目打坐,沉稳回应:“不见!”

    老太监低声补充:“首辅大人在外头跪着呢,说如果您不见,他便不走。”

    元景帝嗤笑一声,没有回应。

    老太监便不敢在劝,安分的侍立在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瞬过了一个时辰,老太监看了眼兀自打坐的元景帝,小步离开寝宫。

    人刚走,元景帝就睁开眼,从蒲团起身,站在寝宫内,他蹲下身,手掌贴着地面。

    几秒后,元景帝隐约听见耳畔传来凄厉的龙吟。

    “还不够,还不够!”

    元景帝没有说话,体内却传来某个声音。

    “等明日,宣告对巫神教战役失败,便够了。”元景帝笑道。

    另一边,老太监出了寝宫,高高的台阶下,一袭绯袍跪着。

    “首辅大人啊,你这是何必呢?说出去你和陛下面子上都不好。”

    老太监躬身着,苦口婆心的劝:“回去吧,老奴伺候了陛下大半辈子,陛下的脾性老奴还是知道的。你就算跪死在这里,也休想动摇陛下的决心。”

    王首辅脸色发白,眼皮半睁半闭,似乎随时都会昏厥。

    这个年纪,能跪一个时辰,大概只能说意志力惊人了。

    “我明白了,多谢公公提醒。”

    王首辅眼里的光渐渐熄灭,挣扎着起来,身子一动,却斜斜摔倒。

    “哎呦,您小心,首辅大人身子金贵,您要出了问题,谁来替陛下分忧。”

    老太监急忙搀扶他起来。

    王贞文呼出一口气,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正了正衣冠,然后,朝着御书房深深作揖。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老太监瞠目结舌的举动。

    王贞文摘下官帽,轻轻放在台阶上。

    起身时,他的眸子是亮的。

    王贞文起身,不再留恋,大步离去。

    无官一身轻。

    ..............

    观星楼。

    两架马车缓缓驶来,俱是紫檀木所造,玉片包边,明黄绸缎装饰。

    马车在观星楼外的广场停下来,两列骑乘骏马的侍卫随之勒住马缰,与马车一同停下来。

    车门敞开,车厢里各自钻出一位女子,穿素色宫裙的丽人犹如冰山雪莲,矜贵冷艳;穿火红宫裙的女子,戴着小凤冠,玉簪珠钗等昂贵首饰。

    像一只高贵的金丝雀。

    而她的美貌和妩媚,完美的驾驭这些奢华的首饰,让人觉得像她这般姿色天成的内媚女子,就该是这副华丽打扮才对。

    撇下侍卫,两位公主进了观星楼。

    “怀庆,你来啦!”

    褚采薇等在一楼大堂,开心的迎向好姬友。

    裱裱则不顾公主仪态,提着裙摆,“噔噔噔”往楼上跑。

    跑了几步,猛的反应过来,回头喊道:“他在几楼?”

    “七楼!”

    褚采薇应了一声,笑容甜美的和怀庆说话,从鹿皮小包里摸出肉干:“吃吗?”

    怀庆摇头。

    裱裱跺脚道:“还不带路!”

    褚采薇领着两位公主来到七楼,推开卧房的门,满屋子的药味,裱裱的目光瞬间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

    桃花眸子登时染上一层水雾。

    “他,他为什么还没醒,他还有没有危险呀.........”裱裱哽咽道。

    怀庆不说话,看向褚采薇。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他被送回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离死不远呢。身体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守城时,他使用儒家的法术,遭到反噬。另外,腰上的伤也很麻烦,久久没有愈合。”

    大眼萌妹露出愁容,解释道:“老师说他的意太霸道了。”

    怀庆问道:“他的“意”是什么?”

    褚采薇摇头:“老师只说伤人伤己,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怀庆微微动容。

    许七安在晋级四品时,到底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又是怎样的心境,让他踏出了这一步?

    裱裱已经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帕子,哭成了泪人。

    她想呼唤许七安,摇醒他,又担心这样对他不好,就只有哭了。

    裱裱抽抽噎噎的说:“父皇都不让他做官了,他还这么拼命,魏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要是醒来,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父皇怎么能如此绝情,我虽然不喜欢魏渊,但也知道他做的是了不得的大事。”

    “魏,魏公........”

    裱裱正哭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

    裱裱大喜过望,怀庆和褚采薇也跨前一步,靠近床边,看见许七安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此时已经睁开。

    “呀,你终于醒了。”

    褚采薇开心的叫了一声,道:“我去给你取一些滋补的药丸。”

    脸蛋笑逐颜开,匆匆的跑出房门。

    许七安凝眸,望着两位公主妍态各异的容颜,略作沉默,道:“我在司天监?”

    裱裱连忙点头:“嗯嗯!”

    她长长的睫毛润湿一片,白嫩的脸颊挂着两行泪痕。

    许七安朝她笑了笑,旋即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看来李妙真把他救回来了。

    “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还是太冒险了,我这段时间应该一直在鬼门关反复横跳。”他心说。

    想要在万军丛中斩杀努尔赫加并不容易,首先,他得凿穿大军,然后斩杀一位双体系四品巅峰。单凭这一点,就不是任何体系的四品高手能办到。

    其次,努尔赫加兼修巫师体系,拥有很多控制手段,他的玉碎版天地一刀斩,未必能成功斩出。

    因此,需要李妙真的金丹护持。

    最后,儒家法术的使用方式也是一个关键点,他用言出法随换来短暂的状态巅峰,其实比“元神增强十倍”

    代价要小很多。

    当初可是直接魂飞魄散了,幸好气运之子命不该绝,身边恰好有一位天宗的美少女战士。

    而这一次,他显然没有当场去世,不然睁开眼看到的就不是裱裱和怀庆,而是产婆和下辈子的生父。

    不多时,褚采薇捧着木盘子,摆满瓶瓶罐罐,脚步轻盈的返回。

    “你醒了就好,你能醒过来,证明那两股磨灭你生机的力量已经彻底消散,以你现在四品的体魄,两三天便能痊愈。”

    褚采薇显得很开心,许宁宴重伤卧榻期间,她吃小鱼干都不香了,每天都郁郁寡欢,一餐只能吃两碗饭,人都消瘦了。

    现在许宁宴苏醒,她又可以快乐的享用美食,不用在为他担忧。

    在褚采薇的指导下,他服了几粒药丸,只觉腹部暖融融的,阻塞的气机重新在经脉中运行,气色红润许多。

    并且,腹中饥饿感也消散了。

    他又喝下裱裱递来的温水,在她的“服侍”下从床上坐起,靠着床头,背后垫着软枕。

    “我刚才听临安殿下说到魏公了..........”

    临安立刻看向怀庆,一脸犹豫不决的模样。

    怀庆略一沉吟,轻声道:“陛下不愿给魏公一个身后名,便是有,可能也是恶谥。”

    一颗心挂在许七安身上的裱裱并没有注意到,姐姐怀庆对父皇的称谓用的是“陛下”二字。

    恶谥就是含贬义的谥号。

    谥号,对于这个时代的臣子而言,是对一生功绩、品性的盖棺定论。

    恶谥,相当于是把魏渊的一生,打上了“坏人”的标签,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怀庆把这几日来的事详细的告之许七安。

    “这样啊,意料之外,倒也情理之中。”

    许七安很平静的说了一句,而后便是沉默。

    许久后,他说道:“魏公是死在靖山城的,这一点很好,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强。不过他要是没死,哪些跳梁小丑也不敢拿他怎样。

    “回头想想,他这一生都挺悲苦的,祖籍豫州,年少时家族被巫神教给屠了。到京城投奔世交,因为和那家的姑娘相恋,私奔不成,被净身了。看着心爱的姑娘嫁做人妇,自己还得在她身边守护,对男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耻辱吧。

    “他这一生无儿无女,举目无亲,临了,还要这样对他。不应该的.........”

    许七安红着眼,强笑道:“怀庆啊,你帮我把贞德的案子,把魏公的事,详细的告诉楚元缜。问他明日之前,愿不愿意回京。”

    他再看向临安,握着她的小手,捏了捏:“殿下,帮我研磨。”

    “哦!”

    临安全程旁听,似懂非懂,唯有一件事很清晰很明白,他现在很难过。

    许七安掀开被子起身,坐在桌边,提笔写信。

    好一会儿,信写完,他收入信封中,看向褚采薇:“妙真还在观星楼吗?”

    妙真........裱裱微微蹙眉,认为这个称呼过度亲密了,她听着不太舒服。

    “在的,我帮你喊她。”褚采薇当即出门。

    李妙真此时正在自己的卧房里打坐,听说许七安醒了,那个高兴,匆匆奔过来。

    推开门,迎面撞见两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公主。

    飞燕女侠收敛喜色,平静的看了一眼桌边的许七安,颔首道:“醒了就好,找我何事。”

    许七安把信封交给她,声音略有嘶哑:

    “帮我把这封信送给武林盟的老祖宗,他在武林盟后山,有犬戎守护的那座石门。

    “你去的时候,一定要记住,亲手交给他,不能假托任何人,包括现任盟主曹青阳。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老盟主手里。报我名字便成,曹青阳会带你去见他的。”

    “我能看吗?”天宗圣女大大方方的询问。

    你说呢?许七安摇头:“不要看。”

    “噢。”

    李妙真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许七安则看向两位公主,双手撑在桌沿,颇为虚弱的站起身:“两位殿下稍等片刻,我去见一见监正。”

    ............

    PS:这章错字肯定很多,因为追求速度。先更后改。另外,这章1.1万字,我还有四千字的任务。

    第480章

    揭开阴谋

    许七安披上袍子,独自攀登,来到八卦台。

    秋风萧瑟,像一把把细细的小刀,刺在面皮。

    他再次见到了这位大奉守护神的背影,与以往悠然端坐案前不同,这一次,监正负手站在八卦台边缘,望着皇宫方向。

    “你的“意”是什么?”监正问道。

    “玉碎!”

    许七安直截了当的回答。

    “玉碎.......”

    监正缓缓咀嚼这两个字,微笑颔首:“与天地一刀斩的特性相符,不枉费我把这份绝学送到你手里。”

    你这个老银币.........许七安早就猜到这件事,但还是首次得到监正的承认。

    监正又说:“你知道《天地一刀斩》的来历吗?”

    许七安摇头。

    “他来自一位一品武夫,那位一品武夫试图用手里的刀战斩破天地牢笼,然后他就殒落了。”监正笑着说。

    那说明他用错了武器,换成一把斧头,他说不定就成功了..........哪怕是在这么糟糕的处境里,许七安依旧忍不住于心里吐槽。

    “一品武夫叫什么?”他趁机补充知识,问出心底的好奇。

    监正摇头:“当年儒圣划分境界,将各大体系分为九品时,唯独在一品武夫处留白,没有取名。有趣的是,武夫体系的超品,儒圣取名为武神。

    “更有趣的是,自神魔时代总结,一品武夫虽凤毛麟角,但十几万年的漫漫历史长河中,总是会冒出一两个。唯独武神从未出现过。”

    这确实有些意思,已经出现过的品级,儒圣留白,而没有出现过的品级,儒圣却命名为“武神”。许七安脑子里闪过一串问号。

    同时,他思忖监正把《天地一刀斩》赠予他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能希冀他一刀劈开天地牢笼吧。

    我又不是盘古.........他心里嘀咕,说道:“能说说贞德的事吗?我有几点好奇。”

    “说他作甚,扫兴!”

    监正摇摇头,语气就像路人在街上踩到一坨狗屎,叫一声:卧槽!

    然后嫌弃的走开。

    监正挥了挥手,一枚乳白色的丹丸隔空浮在许七安面前:“吃了这枚丹丸,你的伤势很快就能痊愈。”

    许七安接过丹丸吞下,往前走了几步,道:“监正,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

    云鹿书院。

    清光闪烁,一道白衣身影带着许七安来到山脚下,这位白衣身影面朝石阶,后脑勺对准许七安。

    “多谢杨师兄。”

    许七安对逼王奉上诚挚的感谢,道:“有空请你去勾栏喝酒。”

    “大可不必!”

    杨千幻冷哼一声,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少顷,他又闪现了回来,后脑勺灼灼的盯着许七安:“如果你能找一个病入膏肓的教坊司花魁,我可以考虑。”

    为什么是病入膏肓的教坊司花魁..........许七安一时难以理解,杨师兄竟有如此古怪的性癖?

    他喜欢对姑娘施针?

    杨千幻见他不说话,便当他答应了,脑袋后仰了两下,表示点头,复而消失不见。

    “杨师兄总是奇奇怪怪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许七安嘀咕道。

    想了想每天想着搞事情的某位炼金狂人,某位瑟瑟发抖的可怜虫,某位美食家,他顿时心如止水。

    许七安抬头,望了眼山顶,缓步登山。

    他刚来到半山腰,一扭头,看见石阶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位花白头发凌乱,儒衫浆洗褪色的老儒生。

    院长赵守。

    “你来啦!”赵守笑着说。

    许七安不接梗,在凉亭边坐下,想了想,问道:“院长知道先帝贞德的事吗?”

    赵守沉默许久,“出征前,魏渊与我提过此事,那时他并不确定。”

    魏公对此,果然是心里有数的,即使没有实证,但不乏相应的猜测,而即使这样,他还是一意孤行的攻打总坛,封印巫神..........

    他在信里说过,此事涉及到超品之上的某个隐秘..........

    许七安沉吟道:“魏公为何封印巫神?”

    赵守没有正面回答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南疆蛊族里流传的,关于蛊神的传说?”

    许七安皱了皱眉,脑海里旋即浮现丽娜说过的话:

    天蛊部的先知预言,蛊神迟早会复苏,届时,将给九州世界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整个九州,会变成蛊的世界。

    许七安悚然一惊,现如今,他知晓了巫神也被儒圣封印,蛊神同样被儒圣封印,那么按照蛊神的传说来解读,巫神解开封印,是不是也会带来相似的灾难?

    这就是魏公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封印巫神的原因么.........许七安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

    “你对贞德了解多少。”

    “我隐居清云山清修多年,先帝的事了解不多。魏渊虽然意识到贞德可能还活着,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查。”赵守顿了顿,分析道:

    “但我们根据他的行为,可以一定程度的猜测其目的。”

    许七安摆摆手:

    “我对他的了解,或许比您更深刻。贞德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长生,不,应该是当一个长生的帝王。

    “魏公曾与我说过,战争会动摇气运,影响国本。败仗打的越多,气运流逝越严重,直至亡国。”

    道理不难理解,国家一直吃败仗,一直在死人,领土一直被侵占,久而久之,当然亡国。

    赵守颔首,接过话题:“所以贞德勾结巫神教杀魏渊,试图让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是为了磨灭大奉气运。

    “炎康两国的大军不合常理的攻打玉阳关,同样是为了屠戮襄州,荆州和豫州,磨灭大奉气运。

    “如今,他不愿给魏渊身后名,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区区一个身后名,他是要借此将战争定性为惨败。这一场战,大奉打输了,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只要昭告天下,百姓信以为真,这同样是对国家气运的一种动摇。”

    许七安点头,这点不难理解。

    他望着犬儒院长,皱起眉头:“我有一个疑惑,不过在此之前,我得问一问题,是不是将气运削弱到一定程度,就能抵消“气运加身,不可长生”的天地法则?”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如果仅是少量的沾染气运,不会受到天地规则的禁锢。可贞德不行,除非大奉灭国,不然他仍然是一国之君,那他的寿命必然会有尽头,并不会比常人长寿。”

    赵守相当笃定的语气给出答复。

    这样啊,那我的那套无限削弱气运,打破天地规则的猜想就不成立了...........许七安凝眉道:

    “既然如此,他到底想忙活什么?嗯,皇室成员皆有气运,贞德身为帝皇,气运最隆,他是想亡国灭种,以此摆脱气运束缚?

    “但这和元景帝表现出来的,对权力的渴求和留恋互相矛盾。”

    两人旋即进入沉默,没再说话。

    几分钟后,赵守说道:“我大概有一个猜测。”

    许七安立即坐直身体,摆出聆听讲课的姿态:“您说。”

    赵守缓缓道:“贞德和巫神教联手,灭十万军队,杀魏渊,前者是为了磨灭大奉气运,后者是为了保住巫神。双方在这场合作中各取所需。

    “那么,巫神教后来派兵攻打玉阳关,态度非常迫切,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仅是报复大奉,以巫神教现在的惨状,休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胜败乃兵家常事,报复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必要这么拼命。如果是为了盟友或者承诺,呵呵,两国之间只有利益不谈感情。”

    许七安眼睛一亮,隐约间把握到了什么:“这其中,必然有巫神教无法拒绝的诱惑。”

    赵守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接着说下去:

    “按照你所说,贞德的目的是成为长生久视的皇帝,那么,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既当皇帝,又能长生?咱们换个说法,你或许就能明白了。

    “你了解巫神教附属三国的统治结构吧。”

    那是神权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国都。许七安当然知道,回答道:

    “他们的国君掌控军权,臣子们掌控政权。而在两者之上,有一名三品灵慧师维系平衡,但平时不会插手军政事务。”

    赵守起身,走出凉亭,眺望东北方向,幽幽道:“三国君王其实是藩王,真正的中枢,是靖山城。真正的皇帝,应该是大巫师萨伦阿古。

    “可是,萨伦阿古活了几千年了。”

    轰!

    仿佛一道闪电劈入许七安的脑海,劈的他目瞪口呆,劈的他浑身发颤。

    萨伦阿古是大巫师,是靖山城最高领袖,巫神被封印的一千多年来,他才是巫神教真正的话事人,地位等同了中原朝廷的皇帝。

    而,萨伦阿古,是古时代活到现在的一品高手。

    “院长的意思是,贞德想效仿萨伦阿古,不,是成为第二个萨伦阿古?”

    许七安眼里的震惊慢慢收敛,语气变的冷静:

    “对,只要把大奉变成巫神教的附属国,他就能成为第二个萨伦阿古。萨伦阿古管着东北三国,他贞德可以管中原十三洲。

    “他依旧是皇帝,区别只在于头顶多了一位巫神。但巫神已经被封印了,无人能制衡他,即便巫神解开封印,那位超品巫师能让萨伦阿古管东北,未必不会让贞德管中原。

    “贞德的修为至少二品,这样的高手,巫神教会给予最大的尊重。对巫神教来说,把大奉变成他们的附属国,是大奉开国皇帝承诺过的事,是巫神教梦寐以求的事。

    “所以他们迫切的攻打玉阳关,与贞德里应外合,动摇大奉气运,这样一来,贞德和巫神教的行为,就有了完美解释...........想把中原变成巫神教的附属国,要先削弱大奉气运,这点我可以理解,但,但具体又是如何操作?

    “气运玄而又玄,中原人杰却是实打实的存在,百姓不同意,必定揭竿而起,管你是巫神教还是佛门........但这或许正是巫神教希望看到的?”

    他一边神经质的喋喋不休,一边看向赵守,征求他的看法。

    “我们的猜测相同,至于怎么把中原变成巫神教附属国,这或许是超品的另一个隐秘,我并不知晓。至少儒圣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探索。”赵守沉声说。

    “巫神凝聚东北三国气运,又是如何长生的?”许七安皱眉。

    “没有任何人说过,也没任何文字记载,巫神凝聚了东北三国气运。这个问题,也许监正应该能回答你,术士修行与气运有关、监正活了五百年,而术士体系脱胎与巫师。”

    赵守如此回答。

    所以超品巫师,也能像术士一样,摆弄气运?许七安沉默一下,凝视着犬儒院长:

    “我这次来,是想取走魏公留给我的东西。”

    赵守没有点头,而是看着他:“你决定了?”

    许七安缓缓点头:“我以前不明白监正为什么总是冷眼旁观,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不做,尤其在知道贞德的存在后,我因为无法理解,乃至对他产生怨恨。

    “魏公死后,我犹如绝境之人,退无可退,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情,复盘了很多细节。忽然发现,答案其实早就给我,只是我没有醒悟而已。”

    说着,他望向了清云山顶峰某一处,感慨道:“钱钟大儒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只有气运,才能打败气运。

    儒家修行与气运有关,那位二品大儒携民怨撞散大周龙脉,国亡,人也亡。

    监正要杀贞德,便如钱钟撞龙脉。

    玉石俱焚。

    赵守袖子徐徐扫过凉亭内的石桌,石桌上便多了一只锦盒。

    “这就是魏渊送你的东西。”赵守笑道。

    ..........

    PS:十二点前,15000字成就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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