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司天监,八卦台。

    监正站在楼顶,负手而立,白衣翻飞,翩翩然宛如谪仙。

    他专注的俯瞰京城,俄顷,会心一笑:“大势已成!”

    这时,一道白衣身影出现,背对着监正,负手而立,以最孤傲的语气,说出最恭敬的说:“多谢老师成全,今天我舒服了,嗯,到底发生何事?为何禁军要缉拿许七安,您又为何让我去阻拦?”

    监正心情颇为愉悦的说道:“许七安在午门拦截百官,劫走护国公和曹国公,斩两人于菜市口。赢得百姓爱戴尊敬,不过,这也是自毁前程。”

    说罢,他觉得自己这位弟子不够沉稳,过于浮躁,正好借机敲打,让他醒悟学习许七安死路一条。

    “换你,你敢吗?”

    杨千幻身体一僵,而后恢复,语气平淡:“原来如此,嗯,老师,我回去修行了。”

    竟如此平淡?看来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监正欣慰的颔首。

    杨千幻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然后,监正就察觉到杨千幻的气息,飞快朝皇宫遁去........

    .......监正脸皮似有抽搐,抬脚一跺。

    隐约间,观星楼地底传来杨千幻撕心裂肺的咆哮:“监正老.......师,你不能这么对我,不!!!”

    ...........

    今日早晨,发生在菜市口的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开,与其他闲时才拿出来说道的谈资不同。

    许七安斩首曹国公和护国公的事件,被当时在场的百姓,刻意的奔走相告。

    到午膳时,消息传遍内城,又从内城扩散出去,最多黄昏,外城百姓也会知道这件事。

    赵二是个混子,整日游手好闲,兜里总留不住银子,不是去赌场过过手瘾,便是花在勾栏的女人肚皮上。

    这几天他过的特别滋润,因为接了活儿,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有一钱银子的回报,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

    这个活儿是从一个叫青手帮的帮派里散出来的,专找赵二这样的混子来做,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散播云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的流言。

    今天青手帮又发布了新任务,差不多的谣言,只不过主角换成了银锣许七安。

    接到任务后,赵二没有立刻开工,而是去勾栏当了一回时散财童子,等到午膳时,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家大酒楼。

    这家酒楼他来过两次,两次都是散布郑兴怀勾结妖蛮的谣言。

    没有什么地方比酒楼更适合“干活”,勾栏当然要是合适的场所,但赵二是个喜欢享乐的混子,在勾栏只想........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家酒楼里住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身边总跟着一位姿色平庸的妇人。

    赵二跨入酒店门槛,堂内人声嘈杂,坐着许多食客,他环顾一圈,看见熟悉的桌边只坐着姿色平庸的女人。

    她愣愣的发呆,皱着眉头,似乎有心事,半天也不见吃一口饭菜。

    那个大美人不在啊........赵二有些失望,挑了一个空桌坐下,点了酒菜,竖起耳朵听着。

    不出意外,他很快就听到关于银锣许七安的谈论。

    “你们知道吗,今早许银锣在菜市口斩了两位国公的脑袋,没想到,没想到楚州屠城案的真相,竟是.........”

    说话的那人,似乎不敢说下去,但又不甘,握着拳头重重捶了一拳桌面。

    话题顿时就打开了,食客们愤慨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没想到,满朝诸公,那么多当官的,竟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

    “许银锣不但是英雄,还是我们大奉仅存的良心了。”

    “是啊,谁能用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来换一个公道。偏偏就是许银锣这样的人,最容易遭奸贼和昏........陷害。”

    “人家已经不是银锣了,唉,我大奉这一次,损失了两位好官,那楚州布政使郑大人也是忠良。”

    “许银锣会不会........被砍头?”

    “哼,朝廷要是敢杀许银锣,我们就去堵皇城的门。”

    “就是,有本事就杀光我们,我们去堵皇城的门。”

    起先还是一两桌的食客在谈论,渐渐的,其他食客也加入谈论,言语之间,义愤填膺。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那是赵二。

    他一拍桌子,高声道:“你们都被奸贼蒙蔽眼睛了,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在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候突然打断,能轻易的引起旁人的关注,这是赵二总结出的心得。

    他打算复刻自己之前的操作,像抹黑郑兴怀那样抹黑许银锣。

    果然,堂内所有食客都看了过来。

    赵二取得了关注后,立刻说道:“我有一个亲戚在朝当官,从他那里听来一个大秘密。”

    众人下意识追问:“什么秘密?”

    赵二像是宣布什么大事似的,说话声很大:

    “那许银锣其实是东北巫神教的细作,一直潜伏在大奉,博取声望。这次,终于给他抓住机会,利用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诬陷镇北王之事,利用自身声望,杀公爵,抹黑朝廷。

    “你们都给他骗了,他的话不能信,试想,镇北王为什么要屠城?陛下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动动你们的脑子。”

    他的话,引来堂内食客们激烈的反驳:“胡说八道,许银锣怎么可能是巫神教细作,你有什么证据,胆敢诋毁许银锣,不想活了?”

    赵二丝毫不怵,冷笑一声,哼道:

    “我大奉人杰辈出,难道真的只有一个许银锣?怎么可能嘛。你们再想想,如果真是镇北王屠城,为何朝堂诸公不再站出来,为郑兴怀说话?

    “是非曲直,其实很简单,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破。你们啊,只是被许银锣以前的光辉给骗了。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细作。

    “我发誓,句句属实,我有亲戚便是朝中当官的。”

    这番话说的很有技巧,有理有据,符合逻辑。

    “砰!”就在这时,一个酒杯砸了过来,砸在赵二头上。

    他愤怒的看去,竟是那个姿色平庸的妇人。

    “臭娘们,你敢砸我?”赵二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去教训她。

    姿色平庸的妇人丝毫不惧,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赵二,喊道:

    “就是这个人,昨日就在店里散布郑兴怀勾结妖蛮,今日又来散布许银锣是细作的谣言。”

    赵二脸色一变,恶狠狠道:“我没有,臭娘们你再胡说八道,老子今年打死你。”

    话音方落,酒楼的小二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认出来了,指着他,大声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昨儿也来这里说过郑大人的坏话,我看他才是细作。”

    “奶奶的,揍他!”这下子,那些心里憋着火气的食客不忍了,撩起袖子就围过来,逮着赵二暴揍。

    堂内一片打乱,十几个人围住赵二,拳打脚踢。

    “别,别打了,出人命了,救命,救命........”赵二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开口求饶。

    食客们不理,用力猛踹,有人身子拎着板凳狠狠的砸。

    年长的掌柜,在边上助阵:“狠狠打,打坏桌椅不用赔,打死了就丢到街上去。”

    姿色平庸的妇人双手掐着小腰,抬着下巴“哼”了一声,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事,雄赳赳气昂昂的上楼,返回房间去。

    偌大的京城,类似的事件,在各城区不断发生。

    ...........

    黄昏时,老太监匆匆进入寝宫,穿过外室,进了寝宫深处,来到盘腿而坐的元景帝身边。

    “陛下,宫外传回来消息,谣言散不出去........”

    元景帝睁开眼,目光阴沉的盯着他:“散不出去?”

    老太监小声道:“但凡是说许七安坏话的,大多都被城中百姓打了,还,还闹出了几条人命。”

    ........元景帝声音徒然拔高:“他何时有此等声望?”

    老太监答不上来。

    元景帝咬牙切齿道:“一个蝼蚁,不知不觉,竟也能咬朕一口了。”

    ............

    次日,卯时。

    八卦台,许七安抱着酒坛,站在高台边缘,迎着风,默默的望着宫墙方向,一言不发。

    午门鼓声敲响,文武百官们井然有序的穿过午门,过金水桥,大部分官员留在殿外,诸公们则进入金銮殿。

    等了一刻钟,身穿道袍的元景帝姗姗来迟,面无表情,威严而深沉。

    他端坐在龙椅上,看向王首辅,带着几分冷笑:

    “朕听闻王首辅近日身体抱恙,那便不用上朝了。朕给你三月假期修养,内阁之事,就交给东阁大学士赵庭芳暂代。”

    诸公们脸色微变。

    陛下这是要换首辅了,先架空,再换人。

    一开场便是这般?

    王首辅作揖,道:“多谢陛下。”

    元景帝不再看他,此时服软,晚了,他转而环顾众臣,一字一句道:

    “朕很愤怒!

    “因为朝中出了乱臣贼子,杀国公,污蔑皇室,污蔑朝廷。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当诛九族!”

    殿内,诸公垂首,不发一言。

    元景帝看向魏渊,沉声道:“魏渊,许七安是你的人,此事你要负责。朕限你三日之内,将此贼,还有其家人抓拿归案。”

    魏渊出列,作揖道:“是。”

    你魏青衣也没民间流传的那么风骨卓绝........元景帝眼里闪过讥讽,继续问道:

    “关于逆贼许七安的处置,诸爱卿还有什么要补充?”

    张行英跨步出列,道:“臣有事启奏。”

    元景帝看向他,颔首道:“说。”

    张行英作揖,沉默了几秒,似在酝酿,大声道:“镇北王勾结巫神教,屠杀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护国公阙永修亲自操刀,而后,与曹国公伙同,杀害楚州布政使郑兴怀.........”

    话没说完,元景帝便大声喝道:“混账!张行英,你想翻案?”

    我道那许七安哪来的狗胆,原来是和你勾结串联,你可知诋毁亲王和国公,是什么罪?”

    元景帝怒视着张行英,帝王威严如海潮。

    张行英抬起了头,他半步不让的与元景帝对视,缓缓摇头:“臣并不是要翻案。”

    元景帝盯着他:“那你想作甚。”

    面对皇帝的喝问,张行英竟又跨前了一步,似是想以自身气势与帝王抗衡,他大声说道:“陛下有罪,其罪一:纵容镇北王屠城。其罪二,包庇镇北王和护国公。

    “臣,请陛下,下罪己诏!”

    余音回荡。

    此言一出,朝堂内一片寂静,却又如同焦雷,石破天惊。

    元景帝脑中轰然一震,他听到了什么?

    下罪己诏?

    这个小小的御史,竟敢让他下罪己诏。

    “我看你是疯魔了。”

    元景帝很生气,君王的威严,遭受了蝼蚁的挑衅,区区一个御史,竟敢要求他写罪己诏。

    “张行英,朕怀疑你勾结许七安,杀害国公,污蔑亲王,来人,将他押入天牢。”

    说罢,他看见一袭青衣出列。

    元景帝冷哼道:“朕意已决,谁都不得求饶,否则,同罪论处。”

    这群文官最会蹬鼻子上脸,看来敲打过王首辅还不够,还得再加上一个张行英。

    那袭青衣说道:“请陛下,下罪己诏。”

    元景帝猛的僵住,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好大的狗胆啊,怎么?朕把你扶到这个位置,你觉得可以制衡朕了?”

    魏渊不答。

    这时,王首辅出列了,朗声道:“请陛下,下罪己诏。”

    又一个........皇室宗亲和勋贵们悚然一惊,如果这时候,他们还没嗅到“阴谋”,那未免太迟钝了。

    元景帝玩弄权术数十年,只会比宗室、勋贵更敏锐,冷笑连连:“朕说你怎么昨日如此硬气,原来早就串联了魏渊,今早要犯这大不敬之罪。

    “好,好啊,好一个王首辅,好一个魏青衣。你们俩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联合起来对付朕。”

    他猛的一拍桌子,怒目暴喝:“王贞文,你这把老骨头,能挨得住几记庭杖,啊?!”

    他依旧端坐着,因为他是君王。

    魏渊和王贞文联手又如何,他能压服两人一次,就能压服第二次。

    “还有什么招式?还串联了什么人?尽管使出来,今日,谁再敢站出来,便是欺君罔上,大不敬。统统拉出去庭杖!”元景帝冷笑道。

    庭杖是皇帝对付官员常用手段,这可不是轻飘飘的威胁,要知道,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官员死于庭杖,被活活打死。

    元景帝相信,值此时刻,诸公们心里必然意识到,一旦庭杖,那边是往死里打。

    文官群情激昂,统一战线时,他会忌惮,会忍耐,但若是只有零星四五个,活活打死反而能震慑百官。

    刑部孙尚书出列,“陛下事前纵容镇北王,事后包庇镇北王和护国公,请下罪己诏。”

    右都御史刘洪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礼部尚书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户部尚书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吏部尚书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六科给事中们,兴奋的面红耳赤:“请陛下,下罪己诏。”

    “.........”

    转瞬间,朝堂上,竟有三分之二的文官出列,这些人里,一部分是魏渊的党羽;一部分是王贞文党羽,还有一部分是之前敢怒不敢言的人。

    没有出列的文官和勋贵们,头皮发麻。

    除了两百年前争国本事件,大奉历史上再没有此类事发生。文官忠君思想根植内心,岂敢这般与皇帝硬碰硬。

    可今天,偏偏就是发生了。

    金銮殿静的可怕。

    “你们,你们.......。”

    坐在龙椅上的元景帝,脸庞血色一点点褪去,这一刻,这位九五之尊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他,一国之君,竟被一群臣子逼着下罪己诏。

    堂堂帝王的威严,被如此践踏?

    元景帝青年登基,37年来,将朝堂牢牢掌握在手里,每日大臣们在底下斗的你死我活,他稳坐钓鱼台,就像在看戏。

    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凸显出臣子的卑微,如同耍猴的人在看猴戏。

    此时此刻,这群猴子竟联合起来要翻天了?

    他颤抖的指着殿内诸公,嘴皮子颤抖,咆哮道:“尔等,真以为朕不敢处置你们?来人,来人,把这些逆臣拖下去,杖责六十!”

    声音在殿内滚滚回荡,在金銮殿外滚滚回荡,在群臣耳中滚滚回荡。

    这是君王的愤怒,天子一怒,是要伏尸百万的。

    似乎是在跟他作对,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更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殿外,从丹陛到官场,数百名官员同时下跪,高喊道: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声浪滚滚,回荡在皇宫上空。

    元景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某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见了幻觉。

    他缓缓起身,望向殿外,从丹陛到广场,数百名官员齐下跪,高呼着:下罪己诏.......

    “你们,你们........”

    他指着殿内殿外,无数大臣,手指颤抖,咆哮道:

    “你们这算什么,一起逼朕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君父,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最后四个字喊的嘶哑。

    37年来,他从未如此失态。唯一的几次发生在前几日,但那是装的。

    耍猴了37年,今日,竟被猴子耍了。

    一股逆血涌上心头,元景帝踉跄了一下。

    “袁雄,你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你来说,你告诉这群乱臣贼子,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左都御史袁雄,僵硬着脖子,一点点扭动,看向了诸公,诸公也在看他,那目光冰冷如铁。

    咕噜.......袁雄咽了咽唾沫,艰难的跨步出列,作揖道:“陛下,事已至此,还请陛下不要再执迷不悟,请,请下罪己诏.......”

    噔噔噔........皇帝踉跄后退,竟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喃喃道:“反了,反了........”

    “朕乃一国之君,岂会有错。尔等休想让朕下罪己诏........”

    说到这里,老人脸色倏然涨红,声嘶力竭的咆哮,面皮抖动的咆哮:“休想!!!”

    就在这时,叹息声从殿内响起,清光一闪,一个头发凌乱,穿陈旧长衫的老儒生,出现在殿内。

    云鹿书院,院长赵守!

    赵守平静的看着元景帝:“元景,下罪己诏吧。”

    元景帝脸色陡然一白。

    ..........

    PS:这章写了一整天,反复删改章尾。今天就一章。

    第389章

    罪己诏

    云鹿书院,院长赵守,三品大儒。

    儒家当世第一人。

    赵守代表的不仅是他个人,还是整个云鹿书院,是所有走儒家体系的读书人。

    所以,他拿着刻刀过来的。

    元景帝正是因为看到这把刻刀,脸色才突然苍白。自登基以来,这位九五之尊,第一次在皇宫内,在金銮殿内,遭受到死亡的威胁。

    “你怎么进京的,你怎么进皇宫的........”

    元景帝跌坐在龙椅上,指着他,情绪激动:“监正,监正,快来护驾啊!!”

    大批禁军冲到金銮殿外,但被一道清光屏障挡住。

    “儒家不会弑君,只杀贼!”

    赵守脸上露出以身殉道的无畏之情:“赵守代表儒家,向你要两个承诺,第一个承诺,即刻下罪己诏。第二个承诺,许七安为民请命,为郑大人伸冤,并无罪过,你得下圣旨褒奖他,承认他无罪,不得祸及他族人。”

    元景帝脸色铁青,徐徐扫过堂下诸公,这群出身国子监的读书人,竟无人出面反驳。不知不觉,国子监和云鹿书院也走到一起了?

    “让朕下罪己诏便罢了,为何你要维护那许七安。”

    赵守微微一笑,坦然宣布:“未曾告之,许宁宴是我入室弟子。”

    什么?!

    满朝诸公目瞪口呆,打更人许七安,那个匹夫,竟是云鹿书院院长赵守的入室弟子?

    他,他竟是我儒家的读书人?

    真不愧是诗魁啊......

    果然,能写出这么多传世佳作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儒家读书人.......

    自己人啊........

    种种念头在诸公脑海里闪过。

    魏渊皱了皱眉,看了眼赵守,目光里带着质疑。

    “你让朕宽恕那个斩杀国公的奸贼?你让朕继续纵容他在朝堂为官?哈,哈哈,哈哈哈.......”

    赵守的这个要求,似乎彻底激怒了元景帝,让他陷入半癫狂状态,笑的疯魔。

    “赵守,朕乃一国之君,堂堂天子,你真敢杀朕?朕便以命与你赌儒家气数。”

    发狂的元景帝一脚踹翻大案,在须弥座上疾走几步,指着赵守怒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朕还有监正,朕不信监正会坐视你动手。”

    他不信,赵守会为这点事,以性命相搏。他知道赵守的毕生心愿是光耀云鹿书院。

    他更不信,监正会坐视皇帝被杀无动于衷,除非司天监想与大奉国运割裂,除非监正不想当这个一品术士。

    经历了百官威逼,赵守殿前威胁,元景帝陷入了爆发的边缘。

    这时,一道辉光冲入殿内,在空中幻化成白衣白须的老人形象。

    “元景,下罪己诏!”

    元景帝脑海轰然一震,他摇摇晃晃的后退,颓然跌坐龙椅。

    他目光呆滞,脸色颓败,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老人,像一个众叛亲离的失败者。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魏渊和王首辅能串联百官,逼他下罪己诏,他知道为什么赵守敢入京城,逼他下罪己诏。

    这一切,都是得了监正的授意。

    说完这句话,白衣老者缓缓消散。

    殿内陷入死寂。

    直到赵守开口,打破沉寂:“他已经不屑入朝为官。”

    他是谁?

    自然是指那个高喊着不当官的匹夫。

    元景帝恍然不觉,呆愣的坐着,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

    观星楼,八卦台。

    一身布衣的许七安,傲然而立,朝着皇宫方向,抬了抬酒壶,笑道:“古今兴亡事,尽付酒一壶。”

    “瞧把你给得意的,这事儿没老师给你擦屁股,看你讨不讨的了好。”

    桌案边,盘坐着黄裙少女,鹅蛋脸,大眼睛,甜美可爱,腮帮被食物撑的鼓鼓,像一只可爱的仓鼠。

    “妙真和楚元缜,还有恒远大师如何了?”

    许七安笑了笑,不在乎褚采薇的挖苦。

    “再过几日,伤势便痊愈了。”褚采薇皱了皱眉,吐槽道:“可把我给累死了,他们不要宋师兄帮忙治伤。”

    他们害怕自己变成试验品........许七安心说。

    他没再说话,回味着昨天的点点滴滴。

    当日,他来司天监,托采薇转告监正一句话:魏渊和王首辅想联合百官,逼元景帝下罪己诏,希望监正相助。

    如果没有这位大奉守护神的认可,元景帝制衡朝堂多年,党派林立,魏渊和王贞文很难在一天之内,达成利益交换,让超过三分之二的京官同意。

    监正同意了。

    而后,才有了许七安午门挡群臣,劫走曹国公和护国公阙永修的一幕。

    斩杀此二贼,只是开局,魏渊和王首辅要让元景帝认罪,这才是收尾。

    当然,如果魏公和王首辅选择袖手旁观,那许七安就斩二贼,告慰郑兴怀和楚州城三十八万冤魂的在天之灵。

    然后携家人离京,远走江湖。

    昨日,他去了一趟云鹿书院,把计划告之赵守,赵守不同意远走江湖的决定,因为许新年是唯一进入翰林院,成为储相的云鹿书院学子。

    于是才有了赵院长进宫,威逼元景帝的一幕。

    “不当官了........积累的人脉虽然还在,但想动用朝廷的力量就会变的困难,而且断绝了官途,不可能再往上爬,将来和那位幕后黑手摊牌时,就要靠别的力量了。”

    许七安想了想,制定了新的发展计划:py大佬+自身实力。

    “天地会的成员是我的依仗之一,李妙真和楚元缜是四品战力,恒远大师是八品武僧,但根据楚元缜的说法,大师爆发力和持久力都很出色,即使战力不如四品,也超过五品武夫。

    “丽娜的战力无法准确评估,比起恒远稍有不如,但金莲道长说她是群里唯一可以和我媲美的天才。

    “一号暂时身份未知,先不管,九号金莲道长是我能py的大佬之一,他身后还有许多地宗没有入魔的道士。

    “所以接下来,要帮金莲道长保住九色莲花。”

    至于七号和八号,据说前者是天宗圣子,李妙真的师兄。目前不知身在何方,说起此人时,李妙真吞吞吐吐,不想多聊。后来被问的烦了,就说:那家伙跟你一样是个烂人,只不过他遭了报应,你却还没有,但你总有一天会步他后尘。

    八号闭死关,至今生死不知。

    “除了金莲道长,魏渊是我能信赖的大佬,监正不算,监正太难以揣摩,他现在表现出的所有善意,都未必是真的善意。在没有暴露真实目的之前,一切都不可信。

    “神殊大师都比监正可信一些,不过他目前陷入沉睡,一时半会醒不来。然后,佛门的度厄大师勉强算半个依仗吧,实在被逼到绝路,我就遁入空门。不对,神殊在我体内,去佛门死路一条。

    “人宗道首洛玉衡,与金莲有几分交情,与我交情泛泛,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归纳之后,许七安在心里做了一份任务列表:

    可依靠和信任的大佬:金莲道长(天地会)、魏渊。

    疑似可靠的大佬:神殊、监正。

    可争取的大佬:洛玉衡、度厄罗汉。

    敌方:神秘术士团伙、元景帝。

    “楚州屠城案结束后,我先低调,尽量晋升五品,这不会太难,我已经触摸到五品的门槛。但五品还不够,到了四品我才能真正的有自保之力。

    “顺便通过二郎和二叔的处境,揣摩一下元景帝的态度。若是有报复的倾向,就立刻离京。最好的结局,是我晋升四品后离京,现在离京的话,我就只能依靠一个金莲道长,其他大佬根本指望不上。”

    浮想联翩之际,坐在案边不动的监正,缓缓睁眼,道:“陛下答应下罪己诏了。”

    呼.......许七安如释重负。

    “可惜没法逼元景帝退位,老皇帝执掌朝堂多年,根基还在,别看诸公们现在逼他下罪己诏,真要逼他退位,绝大部分人是不会支持的。其中涉及的利益、朝局变化等等,牵扯太广。

    嗯,做人不能贪心,现在已经是我想要的结果了。”他心说。

    监正低头,看着桌案上,徒弟孝敬的下酒菜又进了徒弟的肚子,就有些惆怅。

    “采薇啊,为师只是去宫里看了会戏.........”监正叹息道。

    “那谁让你自己看戏的嘛。”褚采薇娇声道,振振有词:

    “我和铃音还有丽娜她们吃东西,都是手快有手慢无,六岁稚子都懂的道理呢。”

    监正不想说话了。

    许七安好奇道:“怎么没见到杨师兄?”

    褚采薇回答:“给老师镇压在地底,和钟璃师姐作伴去了。”

    逼王又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监正?许七安心想。

    采薇接着说道:“老师,宋师兄托我询问您一件事。”

    闻言,监正沉默了一下,“他又想要死囚做炼金实验?”

    褚采薇摇摇头。

    监正刚松口气,便听小徒儿脆生生道:“他说要去人宗拜师学艺,但您是他老师,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要征求您的同意。”

    .......监正缓缓道:“他的理由是什么。”

    “宋师兄的人体炼成到最后一步啦,元神无法与肉身融合,他很苦恼,寝食难安。道门是元神领域的行家,他想去学道门法术。”

    褚采薇一边说着,一边吃着:“不过宋师兄说,他的心还是在老师你这里的,希望您不要吃醋。”

    监正没有说话,看了眼嘴角油光闪烁的褚采薇,又想到了镇压在地底的钟璃和杨千幻,他沉默的扭头,望着繁花似锦的京城,落寞的叹息一声。

    人间不值得。

    许七安连忙捂住嘴,差点就笑出来了。

    .........

    寝宫里,一片狼藉。

    帷幔被撕扯下来,香炉倾倒,字画撕成碎片,桌案倾翻,金银器皿散落一地。

    元景帝站在“废墟”中,广袖长袍,发丝凌乱。

    登基三十七年,今日尊严被群臣狠狠踩在脚下,对于一个自诩权术巅峰的骄傲君王来说,打击实在太大。

    普通人被这般削脸面,尚且要发狂,何况是皇帝。

    “陛下.......”

    老太监从门外进来,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句。

    元景帝冷冷的看着他。

    “诸公们没有走,还聚在金銮殿里。”老太监小声道。

    “他们干嘛,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朕不是答应他们了吗!!”

    元景帝情绪激动的挥舞双手,声嘶力竭的咆哮。

    老太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戚道:“王贞文和魏渊说,看不到罪己诏,便不散朝。”

    元景帝身体一晃,踉跄退了几步,忽觉胸口疼痛,喉中腥甜翻滚。

    ..........

    这一天,午膳刚过,朝廷破天荒的张贴了告示。

    皇城门、内城门、外城门,十二座城门,十二个布告栏,贴上了元景帝的罪己诏。

    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第一次下了罪己诏。

    这一天,京城各阶层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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