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狱卒掂量了银子的重量,眸光真切许多。

    “三爷您有话尽快交代,长话短说,这位是圣上点名的囚犯,里里外外都看得紧,不能出差错。”

    林从鹤了然,“你放心,知道你的难处,我们尽快。”

    狱卒离开后,云清絮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了,几步冲过去,双手抓着栅栏,看着狼狈又潦草的兄长,泪水瞬间断了线。

    “兄长,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这几天怎么过来的?你疼不疼……”

    “都怪絮儿没用,三天了才过来看你一面,兄长,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救你出去的!”

    云清川涩然一笑,眼底也有些湿意。

    忍住哽咽,手指穿过那栅栏,跟平日一样,放在她的额发上轻声安抚。

    “我一切都好,絮儿不用担心。”

    他手掌烫的厉害,语气更是发虚,云清絮立刻便察觉出他的身体状况,“你发热了?”

    泪水戛然而止,眼底担忧不已,“这么冷的天,又在这种地方,得了风寒如何了得!”

    云清絮立刻转身,哀求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林从鹤,“三爷,可不可以给兄长找个大夫?”

    她说完,脸色跟着涨红。

    此刻的她,像极了那些死缠烂打,抱着一个大腿不肯撒手的泼妇。

    前世最难时,她都不曾这样毫无底线地哀求过别人的怜悯。

    可正因为两世的经历,让她实在不愿再失去自已生命中唯一的温暖,跟兄长相比,脸面算什么?

    林从鹤见她这样,叹了一声,眼底有些心疼。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焦虑。

    “地牢里都是有大夫坐镇的,防止一些特殊的病人猝死,影响案子的进度。”

    “你放心,只要银子到位,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饮食坐卧,都能周全的活着。”

    云清絮这才缓过气来,可等她再看向兄长时,却看到了兄长眼底直直盯着林从鹤落在她肩膀上的手,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她悚然一惊,忙退后两步,不再跟林从鹤接触。

    自那日,被林从鹤抱入暖阁,哀求他救命时,两人的关系,也不知不觉发生了一些变化。

    谁料,兄长如此眼尖,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若是兄长知道前后的原委,任凭她如何解释,都少不了一场训斥吧……

    不过,兄长的眼神,何时变得这样凶唳了?

    出乎云清絮的意料,云清川并未谈及此事,而是对林从鹤淡淡点头,拱手道谢。

    “能再见絮儿一面,多亏三爷相助,三爷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林从鹤眉头微挑,总觉得云清川跟以前他印象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可究竟哪点不一样,他又没办法明确地分析出来。

    侧了侧身,没有受云清川的谢。

    他本就是闲散肆意的脾性,甚少管他人琐事,之所以帮云清絮的忙,是因为他心悦后者。

    佳人有难,他英雄救美,说句不求回报就太假了。

    他所求的,不过是此事之后,云清絮能给他开一扇门,将来两人好有个结果。

    可若娶了云清絮为妻,云清川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大舅哥,他多大脸面,敢受大舅哥的礼?

    “云兄为人清正,从鹤十分佩服,所以才主动相帮,云兄不必这般客气。”

    他分明比云清川大几岁,却按着云清絮的辈分,叫云清川时,口口声声都是云兄,同为男人,云清川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思?

    深吸一口气,云清川压下那陡生的戾气,沉声道:“澜台的消息,三爷应该也知道了吧?”

    林从鹤呼吸骤停,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清川。

    在牢里被关了三天,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他是怎么知道前朝的风起云涌的!

    眼神在监牢内飞快转了一圈,落在那栗子糕上时,闪过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

    有人探望过他了。

    会是谁呢?

    他带的点心都因为身份不够,被狱卒在外面拦住分着吃了,能带点心来看望重囚之人,必然是位高权重之辈……

    云清川后面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三爷,若你能答应云某三个条件,云某可以兄长之名,写下婚书,将絮儿许配给你。”

    什么?!

    此话一出,云清絮面色大变。

    第六十五章

    写婚书

    “兄长!”

    云清絮面色涨红,无措又羞愤,“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空谈我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先将你救出来!”

    云清川却毫不留情地撕破真相,“絮儿,你我一同长大,我最懂你不过。”

    “你既然能过去求他,想必心中的棋局已落子。”

    一个未出阁的闺秀,凭什么能让一个方兴未艾的男子帮忙?

    不过是郎有情,妾顺意。

    澜台那边下了旨意,一个月之后,他必然是要被流放的。

    他身为男子,哪怕是流放,也能忍气吞声地苟活下来,十年之后再论英雄。

    可他不能让絮儿跟他踏上这一条不归路。

    律令有规定,若絮儿未订婚,未嫁人,他作为家主流放的话,家眷两人也是要跟着一路受刑的。

    他怎忍心拖累絮儿?

    必须在那之前,给絮儿找一个好人家。

    他身边认识的读书人最多,让絮儿做个秀才、举人娘子,听起来不错,可他是从底层爬起来的读书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寒土们对待婚姻的态度。

    一个个都想娶官家小姐、富户千金,还要生的漂亮温婉,满足他们红袖添香的梦想。

    那些读书人的父母更是望子成龙,将他们视为家族崛起的希望,对儿媳妇的要求,比起他们的儿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绝非良配。

    哪怕絮儿拿着魏王府的令牌,在魏王府得了义女的身份,也绝对受不住这种家庭的桀磨。

    他想让絮儿嫁给个普通人家。

    靠着手里的银钱,安稳顺意的过一生。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京中,还有一匹狼在虎视眈眈。

    那就是摄政王玄翼。

    这么多年了,玄翼从来没有放弃寻找那块玉佩,没有放弃寻找那个所谓的救命恩人。

    不娶妻不纳妾不近女色,冷僻偏执到一种病态的地步。

    天下没有包住火的纸,总有一天,玄翼必然会知道真相。

    也许是三年、五年、三十年……

    若絮儿嫁了寻常百姓,普通人家,无论哪年哪月被发现她的身份,都会被偏执成魔的玄翼强取豪夺。

    除非,絮儿也在权贵之家,身份贵重,让玄翼投鼠忌器。

    林从鹤此人,虽然无官身无职位,虽然年纪近于三十,虽然长的跟个女人似地,但云清川调查过他,知道他醉心书画,没有任何恶癖,也尊重女性。

    侯爵府的背景,也让他京中的地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最重要的是,他对絮儿有情。

    男子的情意是靠不住的,转瞬即逝的,但若利用的好,在情意最缠,绵时,借助这情意达到了目的,等哪日情凉人冷时,还有利益让人温暖。

    “三个条件。”

    云清川没有理会云清絮通红似霞的脸色和眸中的抗拒之意。

    “第一,正妻,彩礼,一样不少。”

    “第二,若你要纳妾,需要在絮儿生育之后。”

    “第三,只许合离,不许休妻。”

    “若你能做到……”

    云清川眼底晦暗,带着些疯狂之意。

    “我可赠你一个筹码,将来走投无路之时,凭这筹码,有翻身之期。”

    “兄长!”

    云清絮满心满眼想的是怎么救兄长出去,哪有空考虑自已的事,听他跟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忍不住又气又恼,还带着一股让她难以名状的惊惧。

    她不想嫁人,也不愿嫁人。

    听她开口,云清川一个眼神便扫过来。

    那眼神中的哀伤、命令与坚定,是她从不曾在兄长眼中看到过的。

    “絮儿,这些年,兄长待你如何?”

    云清絮鼻尖一酸,不敢看他,“长兄如父,你代替了爹娘,将我照顾长大,做的比爹娘还好。”

    云清川点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兄长为你订婚你也要反抗吗?最后一点盼着你成家的愿望,你都不愿满足吗?”

    云清絮哑然,“不是的,我……”

    云清川不再看她,而是正视林从鹤,沉声凝重,“林三爷,你答应吗?”

    “你若应下……”

    哧啦——

    他一把将衣角扯下,咬破食指渗出血迹,渗血的指尖滴在那脏污的衣衫上,一个婚字,跃然衣上。

    “你若答应,我这就写婚书。”

    第六十六章

    做他的王妃

    林从鹤怎会不心动?

    心仪的女子,被他兄长亲口许配给自已,往后做他的妻子,与他吟诗对赋红袖添香,为他洗手作羹汤。

    光是想想,便觉得以后的岁月都温柔可期了。

    而且,他可以保证。

    他不会再纳妾,也不会再续娶,他既选定了一个人,便是要恩爱一生。

    只是……

    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云清絮,强按下那立刻答应的冲动。

    风*流三十年,他虽非君子,但也不是那等趁火打劫的小人。

    如今云家陷入绝境,正是危难时刻,若真在这种关头应下婚约签字画押,即便抱得美人归,也只能徒生怨怼。

    当务之急,不是他和清絮的感情。

    感情之事,有大舅哥的支持,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将云清川从这死局之中捞出来。

    心中有了决断,林从鹤打断云清川的话,正色道:“林某确实心悦清絮,但是否嫁给林某,还是得靠清絮自已点头。”

    “天下……没有强来的姻缘,我更不会强迫清絮。”

    “是否决定将清絮许配给林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清絮的一生,也不该这么潦草。”

    “云兄,我们还是讨论一下,如何将你从这监狱之中救出去吧。”

    他的坦率与直白,让云清川有些错愕,又带着几分欣赏。

    如果说刚才为絮儿和林三爷牵红线,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所有糟糕的决定中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一个。

    现在,他却有了些别的想法……

    林从鹤并没有注意云清川的眼神变化,他一边为云氏兄妹分析如今的朝局,一边说出他的想法。

    “澜台初建,无论是因为什么建立起来的,此刻陛下心潮澎湃,是摩拳擦掌想做出一番成绩的时候。”

    “所以,无论云兄你是否是被冤枉的,我们都不能从舞弊之事上做文章,这样只会越陷越深。”

    “这天下……到底是皇家天下啊。”

    “云兄你是聪明人,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云清絮手指紧紧攥住那栅栏,眼底的悲哀之色,一闪而过。

    平民百姓与皇室相比,犹如浮游撼树,再怎么奋力都是徒劳。

    所以,兄长要吞下这骂名与污名吗?

    林从鹤继续道:“我打听过了,一个月之后,另有数百名刚被判了刑的恶犯,会随你一起离京流放。”

    “流放途中,我可安排让你假死逃脱,往后改名换姓地活着,这是第一种办法。”

    “第二种办法,来的要慢一些,但更稳妥一些。”

    “律令有规定,若犯人在流放服刑途中,对国有大贡献者,可以免除刑罚,既往不咎,大赦为农户,其子孙后代还可以继续科举。”

    “所谓的大贡献,那些评判的标准,都在吏部手中。”

    “吏部新上任的几个主政官员,都与我侯府有莫切的关系,到时候可为你操作一番。”

    “这两个方法,一个快捷,一个没有隐患,不知云兄更倾向哪一种?”

    云清川垂眸,眸色晦暗不清。

    若是从前,他自然倾向第二个方法。

    他为人做事,向来遵循清正。

    就算是被污蔑了受了刑去流放,也要清清正正的活着,以自已真实的面目站在众人面前。

    这是他的骨气与信仰。

    可如今……

    眼底的讥讽之色一闪而过,云清川沉声问道:“若是第二种,需要多久。”

    林从鹤斟酌之后,如实道:“五年。”

    “律法有规定的,最快不超过五年。”

    “太慢了。”

    云清川断然拒绝,“第一个吧。”

    他语气清醒而残忍,“我云清川在京城算什么人物吗?改名换姓之前无人高看我,换了身份姓名之后,又能掀起什么波澜?”

    早点儿得了自由身,趁他还年轻,还有时间去图谋那些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好拿过来武装自已,保护絮儿,不再受人欺凌。

    林从鹤惊异于他的决定,但却尊重他的选择。

    沉声道,“既如此,那我便着力去打通抚北军那边的关系了,这次押送罪犯流放边疆,是由抚北军那边亲自带队,我有几位知交好友,在军中任职,到时候能为你安排好后路。”

    “今日时间不早了,我先带着清絮回府了。这两日不仅你没有休息好,清絮也彻夜未眠地担忧你,好在如今你们兄妹见了一面,彼此心里有了底,也都能放下心来,休整几天了。”

    平日散漫不羁的林从鹤,在云清川面前,努力地表现着自已体贴温和的一面,说话做事,面面俱到。

    云清川见他这样,心里不禁一叹,对他颔首道谢,“还有几句话要私下交代絮儿,三爷不如先在外面稍等片刻。”

    林三爷拍了拍自已的脑门,懊恼地说,“瞧我这脑子,倒忘了留出时间给你们单独说话了,”

    “那我先出去外面等着,你们好好沟通,时间上不必担忧,我会让那狱卒多等会儿的。”

    语罢,给云清絮递了个眼神后,快步离开。

    ……

    与此同时。

    数百里之遥。

    赵管家被赐坐在矮凳之上,只坐了半边屁股,手里拿着一张折子,为那端然正坐,垂眸似憩的主子,读着折子之上的戏文名录。

    “方城的皮影戏最有名的一出,叫西厢情。”

    “讲的是书生与丞相小姐的故事,小姐为了跟穷书生一世相随,便自杀跳进了后花园的深井之中,后头灵魂出窍,跟在书生身边,陪着他一步步高中状元,一路升迁,最后成为丞相……”

    “可笑。”

    玄翼淡淡抬眸,眸底尽是不屑。

    “这样的戏文,不知道毁了多少个闺阁少女的脑子,若絮儿听了,学这丞相小姐一样,非要嫁给一个穷书生,你该当何罪?”

    赵管家抓着戏折子的手都在发抖,哭丧着脸道,“王爷,这,这戏文唱了这么多年,也没人……”

    玄翼摆手,止住他后面解释的话,强硬地道:“让他们把戏文改了,否则不许进京瞎演。”

    “就改成……”

    “贵小姐在寺里第一次与穷书生私会时,私会到一半,发现一位尊贵无双的异姓王爷,对她情根深种,明媒正娶天下为聘,让她做他的王妃。”

    赵管家瞠目结舌。

    这……

    第六十七章

    妾身鄙薄

    赵管家头大如斗。

    他知道自家王爷的心思,知道王爷对云姑娘情根深种一往情深。

    可也没必要……

    这般明目张胆啊。

    自古以来,戏文里讲得都是风流书生和小姐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异性王爷都是作为反派出现的,哪里能作为故事的主角……

    这根本没有代入感啊。

    可迎着王爷那认真的面色,拒绝两个字实在无法从赵管家的口中吐出来。

    他脸揪在一起,艰难地应下来,心里头思考着,明儿该怎么跟唱戏的班主沟通……

    恰在这时,门扇晃动,一片黑影蒙蒙,身着黑衣的信徒冒着夜色而来,带来了京中的急信。

    “王爷!京中出事了!”

    那送信的侍卫面色凝重,将密函递给玄翼。

    玄翼眸光微挑,狭长的眼底掠过一道淡淡的锋芒,手指轻捻信纸,翻开,上下扫了一眼,瞳孔蓦然扩大。

    哗啦——

    他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侍卫,话中凛然的杀意,一闪而逝。

    “这般要事,为何现在才送过来!”

    京中的信函,若是急件,干系摄政王府存亡之事,用特殊的方式,跑死三匹马加急送来,只需一日。

    可手上这封信函却用了足足三日!

    云清川已被下狱三日,秋闱已然结束,云府中独留一个孤立无援的云清絮,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入狱之事,云清絮手无缚鸡之力,这几日该如何为难如何绝望?

    这群不知轻重的废物!

    满面风尘的侍卫,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摄政王,错愕地抬眸,在陡然暴怒的眼神中,艰涩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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