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玄翼不敢直视她眸中的冷意。

    他想开口,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刚才并未看到那些前世的画面,他从来没想过她竟然是他一直要找的人,更没想到他会给她的父母、给她的未来,造成那样难以弥补的伤害。

    他只是单纯的……担心她的伤。

    可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

    玄翼别开脸,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平稳如常。

    “今日伤你只是一场意外,本王自会给你补偿。”

    “你……等伤养好再出府吧。”

    云清絮冷笑,“意外?您扪心自问,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对,民女这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谁让我们无权无势呢……”

    “云清絮,不要再说了!”

    玄翼看到她面上的悲怆之色,只觉心脏的位置,似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一样,让他呼吸都艰难起来。

    不要再说了?

    呵。

    云清絮心里眼里,只余冷笑。

    刚才那一只箭,若非她躲避及时,她这条捡来的贱命,早交代到这里了。

    他嫌她聒噪,让她不要再说,可他是否想过,他对她的所作所为,早已罄竹难书?

    两世为难、几番生死,如今云清絮再面对玄翼,真的半点崇敬、仰慕、依赖的心思都没有了。

    只有那密密麻麻的,刻进骨髓的恨意。

    一旁的姜叙白见事情发展到这般失控的地步,也不由得开口劝解。

    “既然云姑娘不想在王府休养,王爷你就不必强人所难了。”

    “有什么愧疚不安,都折算成银子,回头给云姑娘赔罪便是。”

    “至于云姑娘……”

    他转眸落在云清絮身上,眸中带了几分怜意。

    “姜某的马车软和些,不如让姜某将您送回家宅之中……”

    “不必了。”

    不等他说完,云清絮已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想跟玄翼有牵扯,也不想跟这位所谓的战神王爷有牵扯。

    他们有他们的世界,她有她的路要走。

    语罢,扶着云清川的手臂,缓缓朝靶场外走去。

    染血的衣襟被风吹起,萦绕在她那憔悴又清寂的背影周围,凄美与冷冽咋绕,让整个靶场都安静一瞬。

    ……

    一直等候在旁的魏王府世子魏澜,看见兄妹而走走过来后,急忙命身旁的丫鬟掺住云清絮。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叹了一声。

    “怎么会跟这群人搅合在一起?摄政王……姜叙白……没有一个是好相处。”

    “我父王跟他们不睦,我跟他们也有多起冲突,刚才不好出面,倒让你们受难为了。”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敢把你们怎样。”

    “你不知刚才你兄长看到你在靶场时的模样……”

    “哎,小心着点儿手,这么大的伤口,往后可别落了疤。”

    “清川,发生了这等事,你可别再跟我客气了,我认识城东的季大夫,让他上门去给你妹子诊治一番,好好处理。”

    “咱们大男人的伤了破了不算得什么事,她们小娘子哪能受这折腾?”

    云清川皱了皱眉,没有拒绝。

    云清絮见状,心底升起一点淡淡的愧疚。

    兄长最不喜交际,更厌烦应酬,好不容易和好友相约出来逛逛,就这么被她给搞砸了。

    若是能再让她选一会,赵管家递来的那枚指托,她打死都不会碰!

    第一十五章

    太后娘娘赏赐

    回到荔枝巷后,云清絮彻底老实下来,在家中安心静养。

    那日在摄政王府发生的桩桩件件,如浮云一般掠过,她与兄长都没有再提起,达到了一种奇异般的默契。

    这样也好。

    云清絮一边洒扫着院子,一边回想这一个月的平静生活。

    这个月,那位魏世子每隔三日,会将大夫给她换药,她也在交谈中得知,兄长于这魏世子有救命之恩。

    为了报答,魏世子要赠与他们几套房产,两间铺子。

    都被兄长断言拒绝。

    最后好说歹说,拿了五百两银子,往后双方都不再提这救命之恩。

    可那魏世子是个仁厚的。

    趁兄长不在时,悄悄给了她一个王府的令牌,承诺她,以后有什么难为之事,尽去王府找他,他必会竭尽全力帮扶。

    云清絮为了安抚他,收了那令牌,但心里打定主意,绝不会求上魏世子。

    科举越来越临近了。

    这个月,兄长每日辰时外出,巳时回家,白日尽待在长安街的书屋之中,听那儒土讲些经义,夜里则点着灯烛,苦读到深夜丑时才歇息。

    她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去劝。

    寒窗苦读十余年,马上便要进入科举的最后一场了,很多基础不牢的考生,都已经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

    她只能每日为兄长熬一盅鸡汤,为他补补身体。

    好在有那五百两,他们的日子宽裕多了。

    将院子里的落叶洒扫干净后,云清絮仰头看着那已经结了青果的柿子树。

    这是宅子的上一个住户种的,那住户住了十几年,家中儿子赚了钱,购了新居,迁去北城了。

    说明这宅院风水不错。

    “咚咚咚——”

    敲门声在外头响起。

    云清絮以为是隔壁庄婶子来找她聊天,没想到,竟会看到一身罗裙的虞掌柜。

    虞掌柜衣衫华美、遍身绫罗、头上插了好几把宝石簪子,与这冷清贫瘠的荔枝巷格格不入。

    看到虞掌柜,那些快被淡掉的记忆涌上心头,云清絮一时愣在原地。

    虞掌柜却笑得明媚。

    “到底也是熟人一场,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云清絮这才反应过来,推开门将她迎进院中,又去厨房取了刚煮好的大麦茶。

    茶水倒进粗陶碗中,云清絮捧给虞掌柜。

    “秋天到了,喝这个降火。”

    “有些简陋,您也别怪罪。”

    “不知您过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虞掌柜笑着接过陶碗,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从怀里拎出一袋银子递给云清絮。

    “喏,这是你的工钱。”

    云清絮不敢去接,“这也太多了……”

    而且,当初玄翼放了狠话,说她若立时离开,不仅工钱不给,还要扣敛她爽约的钱……

    虞掌柜强塞进她手里,笑着道:“这不是王府给的,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对上云清絮惊诧的眼神,她解释道:“太后娘娘很满意那件绣品,按着人头给了赏赐,主绣她把你的名字也报了上去,所以这赏赐也有你一份!”

    “三日前这银子就送到芳华阁了,可我这几天有些忙,今儿才得空给你送来。”

    银子落手,沉甸甸地让人心都跟着安稳下来。

    云清絮实在没办法把到手的银子推出去,忍了忍,起身,向虞掌柜行了礼。

    “若非当初您提携,也没有这个机会——”

    “妹子!”

    虞掌柜赶紧将她行礼的姿势拦住,苦笑不已,“你可别跟我客气。”

    “你这胳膊上的伤口都还没好呢,银子跟我有关,这无妄之灾也跟我有关啊!”

    “早知你同王爷有旧,我也不敢将你邀进去……”

    再听人提起摄政王,云清絮发现,她心头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没有崇拜和依赖,更没有畏惧和恨意。

    极为平静。

    就好像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

    她摇头,认真地看着虞掌柜,“您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如何敢跟王府搭上关系?”

    “往后这话可千万别提了,那等尊贵的人物,不是我们能攀扯上的。”

    虞氏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最后,有些感慨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各行各的。”

    “而且,你兄长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了,若他等得个进土出身,就能外放谋个一官半职,到时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了,自有你的锦绣姻缘。”

    提起兄长,云清絮眼底也带了笑意。

    似是给兄长鼓劲一般。

    “是呢,兄长……一定能考中的。”

    ……

    离开荔枝巷后,虞氏并没有直接回芳华阁,而是拐到了另外一处暗巷之中。

    那暗巷尽头停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黑木打造的,看着便生冷坚硬,好似铜墙铁壁。

    虞氏走到那马车旁,隔着帘子对里头的人复命。

    “王爷,银子已送过去了。”

    车厢内是许久的沉寂。

    就在虞氏怀疑是不是自已声音太低,准备再重复一遍时,听到车内冷硬的声线。

    “她怎么说?”

    虞氏如实答复,“她说谢太后娘娘赏。”

    车厢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提起过本王吗?”

    虞氏眸光动了动,想到云清絮那养了许久都未恢复的惨白面色,还有那手臂至今未痊愈的伤口,心中不忍。

    说了善意的谎言。

    “她说,她这一生不愿入王府侯门半步,只想嫁与普通人家,过安稳的一生。”

    “这应该……是她最大的期望了。”

    这次,车厢内是比前两次更长久的沉默。

    “行了,你回去吧。”

    “此事办得不错,芳华阁便交给其他人打理吧,以后你去赵管家身边,给他做下手,管理王府在京中的产业。”

    虞氏又惊又喜。

    从一个芳华阁的掌柜摇身一变成为赵管家的副手,她在王府、在京中的地位,和以前岂能同日而语?

    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她知道以自已的资历和本事,绝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恭眉敛首,问道,“王爷是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吗?”

    玄翼的声音沉静而冷寂。

    “她旁边那家院子里住的是谁?”

    虞氏早打探过了,“是做吃食生意的,一家人,五口都住在里面。”

    “买下来。”

    玄翼话音落下,车前马儿扬蹄,漆黑的马车缓缓移动,离开这狭长的暗巷。

    第一十六章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虞掌柜走后,云清絮掂着兜里的几十两银子,心里有了些底气,眸底亦染上愉悦之色。

    虽是太后娘娘赏的,可也是她辛苦所得。

    今夜便不做饭了,去酒楼里给兄长带些好吃的。

    不过……银子的来路,可不敢告诉兄长。

    怕他逼着自已退还给虞掌柜。

    凭什么要退!

    总不能白受这一场灾吧?

    云清絮自已去房里取了大夫留下来的伤药,换了药膏和纱布后,穿上一身浅碧色的棉裙,用一只白玉簪将长发挽在脑后,更显清丽与温柔。

    抬手动作间,月白的手腕肤凝似脂,不似父母俱亡的孤女,倒似长住江南的小家碧玉。

    她往荷包中装了十几两银子,将院门掩上,往巷外走去。

    迎面路过一辆漆黑的马车,跟野兽一样,凶威赫赫。

    她只看了一眼,便急忙将眸光收回来。

    那拉着马车的马儿,是千金难买的千里驹,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能用得上这马儿拉车。

    她还是避开这种富贵人家吧,每次遇上,都没什么好事……

    云清絮一路朝北,准备去京中最大的酒楼同春楼里头,打包一份深井烧鹅。

    新上的粤式菜谱,请了南粤的厨师坐镇,这道菜一出来,顿时风靡了长安城大街小巷。

    可其他酒楼,再怎么模仿也做不出那等清甜可口的滋味。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

    十两银子才半份。

    也就去岁她过生辰时,兄长给她买过半份。

    只那一回,她便深深记住了。

    前世今生算起来,她距离上一次吃到这一味烧鹅,已经六年过去了……

    也不是,是否如记忆中一般美味。

    ……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酒楼,掌柜的看她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大手一挥,给她多加了一只鹅头,放在了她提着的食盒中。

    笑着道:“下次过来,你报我的名字,后厨还给你送鹅头。”

    “对了姑娘,你可曾婚配,家中犬子今年刚满十七,已中了秀才……”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掌柜的,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合着一只鹅头就让人嫁过去?这彩礼忒轻薄了吧!”

    “是啊,你们同春楼日日营收那么多,一只鹅头怎么够?”

    “去去——”

    掌柜地摆手轻斥,“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若这位姑娘同意,老夫一定是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云清絮脸红的快要滴血,轻声道:“婚姻之事,都听家里长兄的。”

    “家中还有些琐事,便先告辞了。”

    接着,落荒而逃。

    ……

    出了同春楼,街巷上舒缓的晚风吹过脸颊,那滚烫的热度才缓缓降下来。

    华灯初上。

    这座长安城最热闹的街巷上,悬挂着的彩色灯笼,在夜风中一盏一盏被点燃。

    朦胧又绚丽的光影,笼罩住长街两旁檐飞粱舞的商铺。

    彩衣华裳与棉衣步裙,穿行在这热闹非凡的街巷上。

    有人笑、有人闹、亦有人驻足流连。

    “让一让,都让一让——”

    马蹄声踏过,将这喧嚣而温馨的夜市打破。

    一队鲜衣怒马的、锦缎披身的公子哥儿们,当街纵马,嚣张又得意。

    所过之处,无数行人匆忙避让,不敢拦路。

    云清絮也下意识地靠到路边,让他们先行。

    可不知谁家的幼子不懂事,趁大人不注意,竟跑到了马路中央,穿进那纵马的队伍之中。

    马蹄眼看就要踏到他的身上,云清絮心中一痛,想起了她的渊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猛地将那孩子扑倒在地,用自已的身体来为那稚子遮挡马蹄。

    手中的食盒和烧鹅飞了出去,她闭上眼,眼底闪过绝望之色。

    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降临。

    马儿快踩上她的时候,纵马的主人勒紧缰绳,马蹄荡在空中,换了个方向——

    劫后余生,身下的孩子则呜咽地哭了起来。

    云清絮怕压疼孩子,急忙坐了起来,正要检查起孩子身上是否有伤口时,孩子被一旁的华裳妇人抱住。

    “政儿!你没事吧!”

    她眼底便是悔痛和后怕,急着带孩子去寻医,随手递给云清絮一个令牌。

    “姑娘,我们是长春侯府的家眷,这令牌你拿着,大恩不言谢,往后有何难处尽管来侯府找我们!”

    接着,由仆从簇拥着,尽快离开了此地。

    坐在地上的云清絮看着那枚令牌,面上闪过一抹恍惚。

    长春侯府?那位林婉如林姑娘的家族?

    她……怎配跟长春侯府扯上关系。

    将令牌扔到一边,并未捡拾。

    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已的双膝俱是擦伤,棉裙上尽是血渍……

    胳膊上的伤口也挣裂开来,疼的她浑身一颤。

    今日果然不利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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