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海川和叶亭初自然也都知道了家里的新情况,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吱声,甚至叶宅内部都被叶海川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把叶宝珠晕倒的事告诉给叶老太太。

    有他的命令在,叶二婶就算心里不服气也不敢多嘴。

    至于叶宝珠本人,更是在刚回到叶宅时就接到了叶海川的电话。

    “不要再让你奶奶和叶空的关系恶化了,除了可能真的把你奶奶气出毛病来,对叶空本人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他在电话里非常干脆利落地说:“你应该不会想彻底失去奶奶这个保护伞吧?”

    “……”

    叶宝珠紧紧捏着手机,用力到指骨都狠狠凸起,才咬着牙忍着哭腔问,“爸爸,为什么这样对我?”

    “……”

    “血缘关系就这么重要吗?可以让你一夜之间就把我当成陌生人!”

    换做是以前,叶宝珠是绝对不敢这么对他说话的。

    叶海川不算特别传统的父亲,他和方思婉无比相爱,不忙的时候也经常会陪孩子们参加亲子活动,可大约天生就是一张冷脸,加上久居上位的气场实在可怕,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敢跟他亲近撒娇的,叶宝珠从小娇气惯了,犯错被叶海川训过几回后,更是连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

    这大约是很多年来的第一次,叶宝珠冲着手机几乎是哭喊起来:“我叫了你二十年的爸爸,我也真的当了你二十年的女儿!可你和她才见了几次面!你居然为了她来威胁我?!”

    “比起威胁,我这更像是劝告吧。”

    电话那头的叶海川连一秒钟的感叹都没有,他语气冷静极了:“正如你所说,即便血缘是假的,这漫长的二十年相处也做不得假,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希望你能有幸福的未来。”

    “你这么偏心叶空,居然还说希望我能幸福?!你知道中暑也是会死人的吗?!”叶宝珠几乎泣不成声,“爸爸,你知道我今天晕倒之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能就此死掉就好了!就不用再为你们而恐惧和痛苦……我真的好难受,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

    良久,那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能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说明你心里还有无限的希望——希望我、甚至所有叶家人都能选择你而抛弃叶空。”

    “……我没有。”

    “无论你有没有,我先把结果告诉你,叶宝珠,不可能的——至少只要有我在一天,叶家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叶海川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所以你还是清醒一点吧,和她好好相处,以及让她和奶奶好好相处,才是你在叶家重新获得安稳的唯一方法,如果做不到,至少也不要捣乱,否则最后付出代价的人只会是你。”

    “……为什么?”叶宝珠甚至忘了落泪,她喃喃道,“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么绝情?”

    “绝情的其实只有我,叶宝珠,现在开始改变想法,你还可以继续做受宠的叶家小姐。”

    叶海川很快就结束了这场通话,最后留下一句:“不要让你妈妈伤心。”

    电话被挂断。

    叶宝珠看着手机,呆了很久,才慢慢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叶臻。

    “哥哥,让妈妈伤心的人,难道不是叶空吗?”

    叶臻看着她的脸。

    这么多年来,他见惯了这个妹妹乖巧或骄蛮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心如死灰。

    原本有几分的生气的心情一下子软了不少。

    他抽了几张纸递过去,又慢慢别开脸,缓缓道:“你们都挺让她伤心的,但是对叶空,妈妈还有无尽的愧疚在。”

    “就像你说的那句,你已经幸福了二十年,你想把这幸福也分享给叶空——可是,这些幸福原本就应该是属于叶空的,你只是阴差阳错得到了本就该属于她的一切,比起你,不知道在哪里养成了这种性格的叶空,当然才更让人心痛。”

    叶宝珠恍然大悟,眼底顿时闪过无限的后悔。

    早知道就不说那一句了。

    她怨憎地想:只顾着勾起妈妈的回忆,却忘了这些正是叶空没有的东西,反倒帮叶空卖了把惨,真倒霉!

    “可是,”叶宝珠垂着头小声说,“会被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不正说明她这二十年过得不错吗?如果没有人纵容的话,她怎么会这么……”

    “……”叶臻无法回答,只让她擦擦脸上的眼泪,“行了,本来就身体不好,想太多更会雪上加霜,回去睡吧。”

    两人先后进了叶宅。

    与此同时,挂了电话的叶海川抬起头,将面前这座建筑完全纳入眼底。

    ——“花之盒。”

    他刚把那三个字念出声来,里面就走出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叶海川正了正领带,大步走上前去,主动伸出手,以前所未有的尊敬姿态微微低头:“您就是孙院长吧?期待和您见面已经很久了。”

    “我是叶空的生父,叶海川。”

    第30章

    像你这样的父亲

    比起玉洲那样的庞然大物,花盒县实在是个小得可怜也穷得可怜的地方。

    虽然经过多年扶持,已经甩掉了全国最贫困县城的称号,可在叶海川这样的商人眼里,这里依旧是一座看不到任何前景的城市。

    花之盒孤儿院就坐落在县城的近郊区,身后是一片绵亘的山坡,附近能隐约看见一些老小区的影子。

    叶海川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后跟着同样西装革履的秘书和保镖,路边停着崭新的迈巴赫。

    这样的他站在这座堪称破旧的孤儿院门前,简直是格格不入。

    保安亭里探出两个小孩的脑袋,他们都在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直到院长从里面大步走出,两个孩子才欢呼着挥起手来。

    “爷爷!”

    “爷爷!”

    院长先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这才看向了叶海川。

    “您就是孙院长吧?期待和您见面已经很久了,我是叶空的生父,叶海川。”

    玉洲的叶总比他矮小得多的老人面前弯下腰来,平静而诚恳道:“您叫我小叶就可以了。”

    出乎意料的,看起来无比和蔼且有礼貌的老院长,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

    那双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睛,先是上上下下将叶海川打量了一遍,然后莫名地笑了一声:“来得真晚啊,像你这样的父亲,估计一辈子都得不到十一的信赖了。”

    “……”

    刚直起身来的叶海川莫名受到攻击,平静无波的心竟也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身后的秘书更是无声地挑眉,眼神犀利地刺向这个大言不惭的老院长——跟在老板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刻薄又挑剔地跟他老板说话。

    虽然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了解三小姐的过去,可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做父亲的在向下包容孩子,这老院长怎么说得反而像是三小姐更居高临下?这不是搞笑吗?

    可院长却并没有延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拍了拍那两个人缩到他身后的小孩,转头看向了保安亭。

    “要进去看看吗?十一以前老爱待在这里。”

    叶海川一愣,倒是那两个孩子突然激动起来:“十一!十一要回来了吗爷爷!”

    “十一什么时候回来!我有幅画想给她看!”

    院长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十一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啊?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小孩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我还想让她教我写字呢。”

    “那要看这个叔叔是怎样的人了。”

    随着孙院长的话和视线,小孩也仰头看向了叶海川。

    孙院长直视着叶海川的眼睛,含着叹息地笑道:“如果这个叔叔是个很好的爸爸,那十一可能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可如果这个叔叔不是个好爸爸,那十一也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了。”

    小孩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然后纷纷揪住了叶海川的裤子:“叔叔,那你能不能当个坏爸爸啊,我们想十一回来。”

    叶海川:……

    没等叶总想好怎么应付两个大胆的小孩,孙院长先把他们赶走了。

    看着两个孩子牵着手跑远的背影,叶海川道:“他们很喜欢小空?”

    “小空?哦,你说十一。”孙院长哈哈一笑,“是啊,整个孤儿院孩子都很喜欢她。”

    “是吗?”叶海川沉默片刻,道,“看来她在这里和在叶家,差别很大。”

    孙院长愣了一下,突然又仰头大笑起来。

    “你不会以为她在孤儿院里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是孩子们心中的好姐姐吧?”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十一可不是那种会因为环境改变自已的人。”孙院长看向早就没了两个小孩身影的空地,抬抬下巴说,“这两个小孩儿,一个跟她学过书法,一个跟她学过画画,一年之内,被她用刻薄的评价说哭过不下十次。”

    “这样的孩子在孤儿院里比比皆是,可以说整个院里,就没有哪个小孩没被她弄哭过。”

    叶海川:……

    秘书:……

    两人看着老人脸上可以用骄傲来形容的表情,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刚刚您说,小空喜欢待在保安亭里?”

    “是啊,”孙院长带着他朝保安亭走去。

    “其实最早的时候孤儿院是没有保安亭的,后来被人资助,完善了院内设施,这才建了座保安亭,不过没过几年就又荒废了,从那时起,十一就喜欢往这里面钻。”

    小小的保安亭里开着一扇大窗户,能看见孤儿院大门外来往的车辆和行人。

    绕过窗户,从狭窄的门框走进去,叶海川立刻就愣了一下。

    从外面看又小又破的保安亭里,放了一张与窗户齐平的精致书桌,以及一张宽大柔软的旧沙发。

    内部打理得干净整洁,就仿佛每天都有人待在这里。

    但最吸睛的不是这些,最叫人震惊的,是陈旧墙壁上绵延不绝的花。

    因为太过栩栩如生,甚至让他瞬间产生了自已真的踏入了花丛的错觉,可回过神来,定睛打量后才发现,这些都是画出来的。

    不是用颜料不是用喷漆,而是用彩色铅笔。

    从地面,到抬手就能碰到的屋顶。

    各式各样的花朵连绵不绝,随风涌动一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无尽地绽放着,叫人仿佛能听见风吹的声音。

    “这是……”

    “这些都是十一画的。”

    孙院长走到桌前,弯腰从桌肚里翻出来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这里荒废之后,十一自告奋勇当了一段时间的保安,负责进来的外人登记姓名和电话,我来找找啊……”

    他翻开那个笔记本,没几下就把本子举了起来,指着上面的字道:“喏,从这里开始,后面半本都是她负责的,就是在这期间,她把这里面画成了这个样子,还把我吓了一跳。”

    叶海川接过笔记本,泛黄的纸上,用各色彩铅写着人名和电话。

    一页一页,翻不到头。

    可不知为何,叶海川一直没有停下来。

    在哗啦哗啦的翻页声里,他好像真的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小小的身体坐在宽大的窗户里,对每一个走进大门的人递出本子和铅笔:“请登记你的姓名和电话。”

    “谢谢。”

    风带着花香的气息涌进窗户,把笔记本一口气翻过好多页。

    哗啦啦的声音如同海浪,淹没了阳光里那个虚幻的身影。

    叶海川合上本子,突然道:“可以把这个本子给我吗?”

    孙院长怔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你明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创造和她有关的回忆,这点东西,就留给我这个老人家吧。”

    孙院长把笔记本拿回来,珍惜地放回桌肚里:“十一留在花之盒的每一分痕迹都很珍贵,连孩子们都会自发保护和整理她留下的一切,你之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孩子们会着急的。”

    “走,我们去办公室聊吧。”

    第31章

    花之盒往事

    “花之盒以前不叫花之盒。”

    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老人和叶海川闲聊起来,“这里以前叫蓝天孤儿院,被资助后有了改名的机会,花之盒这个名字,还是十一起的。”

    老人背着手,一路上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打着招呼,笑呵呵地道:“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正好有记者来采访,他们给了为孤儿院重新起名的主题,架着相机想拍孩子们在树荫下天真玩耍的场面,喏,就是那里……”

    孙院长指向一棵高大的梨树:“那时候正是春天,开了很多梨花,其他小孩都在为取名绞尽脑汁,出不尽的主意,只有十一一个人兴致缺缺,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直到最后大家都要打起来了,才有人问了她的一句。”3538

    “她就抬起头来,说……”

    ·

    “不要叫孤儿院。”

    女孩坐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柔软的黑色长发被吹得向后卷起,露出她小而雪白的脸蛋。

    那颗小痣正好落在树叶的阴影里,看起来有几分不高兴。

    “这里是我在花盒的家,就叫花之盒。”

    她把手里一直在捣鼓的木盒拿起来,打开盖子。

    风和阳光流淌而过,卷起无数粉白的花瓣,拂了她满头满脸,又朝着更远的山坡飘荡而去。

    “意思是装满了花的盒子。”

    有人笑着揪住了她的鼻尖:“把自已比作花啊,小十一真不害臊。”

    “你才不害臊,我只是喜欢这个名字。”

    女孩仰头避开那只大手,向后倒进草地里。

    不知收集了多久的花瓣从她手里的木盒中不断飞出来,和阳光一起落满她的头发和脸颊,又被下一阵风呼啦啦卷上高空。

    ·

    “居然连画面都还历历在目呢。”

    院长凝望着那棵树,只停留了片刻,就带着叶海川迈过了拐角。

    仿佛又有大风卷起。

    可所有人的衣角都很安静。

    直到身后的秘书发出一声惊叹,叶海川才若有所觉地侧过头去。

    画面从院长的记忆里重现。

    在他面前是一整面画满阳光的墙壁。

    墙内有呼啸的风,无尽的花海,还有荡满花瓣的晴空。

    哪怕是以叶海川参加过无数拍卖会,看过无数顶级画展的眼光来评价,这也绝对是足以成为名作的作品。

    这世界上画花海的人或许很多,但能让每一朵花,每一缕风都充满流动的灵气,叫人第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画家,却绝对屈指可数。

    如此厉害的画作,就这样被随意烙印在开裂的陈旧墙壁上,而老院长和孩子们从这里经过的步伐也没有丝毫停顿。

    说明这幅画已经完全融入这座孤儿院,成为了他们如呼吸般习以为常的存在。

    注意到他们慢下来的脚步,院长才转头看了一眼:“哦,忘了说,这也是十一画的。”

    “为了证明她起的那个名字是最好的,她在整座孤儿院都画满了花朵。”

    “虽然在外面看不出来,但所有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哦,我们花之盒是名符其实的,装满了花的盒子。”

    ·

    哗啦一声。

    院长把办公室的窗户推开,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来。

    “现在,我们来聊聊吧,你突然一声不响地跑来这里,是想知道些什么。”

    叶海川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空空的茶壶,不动声色道:“全部,小空过去的一切经历。”

    老院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刚得知她身份的时候不来,偏偏现在来了,是十一在你家闹出了什么事,你没办法解决吧?”

    “叶家没有我不能解决的事,”叶海川说,“我只是发现她的成长经历可能很不普通,所以才想来了解一下。”

    “其实就是发现自已掌控不了这个孩子吧?”老院长半点不给面子,“如果十一的表现很平凡,你估计就懒得跑这一趟,对吗?”

    “我不否认这一点,如果叶空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孩子,我不用来这一趟也可以想象出她的成长。”

    “真是个傲慢的父亲。”院长先是不满,却又露出了为老不尊的坏笑,“不过可惜,十一和平凡两个字完全是两个极端——别说你这个和她才见面不过几天的陌生人了,就连我这个养了她十几年的人,都不敢说完全了解她。”

    “十几年?”叶海川眉梢微抬,“您不是在她婴儿时期就捡到她了吗?”

    从见面以来,就一直在表现不满和挑剔的老院长,突然就敛了笑,好一会儿才沉沉道:“我的确是最初捡到她的人,可我并没有一直留在这里。”

    院长长吸一口气,说:“大概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吧,我的儿子去世了,我因此大受打击,辞掉了院长的工作,和老伴移居去了别的城市,直到三年后才回来。”

    老院长慢慢弯下本就佝偻的身躯,捂住脸道:“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明明在我走之前,小十一还能正常交流,人也很健康,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也完全拒绝跟人交流了。”

    “……”叶海川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看过花盒县孤儿院相关新闻全部闪过脑海,他一瞬间几乎要失态地站起来。

    好在老院长注意到他的情绪,立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和那些新闻没有关系。”

    心跳声还在咚咚响个不停。

    叶海川撑着头晕的感觉,勉强保持镇定:“您说。”

    “是孤儿院里很常见的,霸凌。”

    老院长表情苦涩:“叶先生,你应该知道,在人群中过分特别的人,一般只会有两种待遇,要么被众星捧月,要么被彻底孤立,而小十一在那三年间遭遇的,就是后一种。”

    “但偏偏她又是个睚眦必报,从不服输的人,如果有人欺负她,她就必然会原样甚至十倍的报复回去。”

    “可十一太聪明了,她的报复手段落在当时的院长手里,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小怪物,所以最后不光是孩子们,就连院长和老师,也都将她当做了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而她再怎么聪明,毕竟都还只是个小孩……”

    “一边是整个孤儿院,一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输低头的十一……”

    “这样的斗争持续了三年,等我回来的时候,十一已经变得完全无法交流了。”

    楼下小孩的笑声闹声恍如隔世。

    在午后洒入窗户的灼灼阳光里,叶海川静默地坐着,就像一座长久凝固的雕塑。

    第32章

    怪物的梦境

    “怪物。”

    风从铁丝网的另一边流过来。

    女孩穿着沾满泥土的裙子,站在摇曳的蒲公英丛里。

    “怪物!神经!有病!”

    “去死!”

    “你这么不正常!你就该去死!永远都不会有人愿意收养你!”

    “难怪被父母抛弃被院长爷爷抛弃!活该!”

    “怪物!死怪物!没有人会喜欢你!”

    ……

    无数双稚嫩幼小的手攥着石头,从铁丝网里伸出来,狠狠砸向她。

    风吹动女孩的裙角和黑发,她垂头长久地站着,直到耳朵里只剩下自已的呼吸。

    转眼间视线下沉,她抬起头只能看见绿色的草茎,和满地被踩得脏兮兮的蒲公英。

    依旧是那些稚嫩的手,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泥土洒下来,让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暗。

    然后那些脚载着银铃般的笑声远去。

    铁丝网里只剩下安全的风声和蝉鸣,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直至黑夜降临,天边亮起孤独的星。

    女孩用仅露在外的头颅长久地凝视天边。

    仿佛这个夜晚永远不会过去。

    可一片锐利的雪色惊醒了她,等到再次恢复意识,眼前又出现了高悬着弯月的墨蓝窗口。

    而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手里攥着一把尖利的刀刃。

    有血一滴滴顺着刀锋砸入地面,腾起一片猩红的蒸汽,把角落里每一双惊恐的眼睛都晕染得狰狞无比。

    女孩攥着刀,踩过地上的血迹,在无声的尖叫中一步步向前走去……

    “怪物,怪物别过来!”

    “疯子!你果然是个疯子!”

    ……

    ——

    “小空?小空?在睡觉吗?起床吃饭啦?妈妈亲手给你下厨咯?你要不要来尝尝看?”

    温柔而小心的呼喊从天边传来。

    女孩茫然地转头,在尖锐的弯月下看见一丝黎明的缝隙。

    “小空?空空?宝贝起来吃饭啦?”

    ——

    涂满夕阳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时,叶空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已在哪里。

    直到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小空小空小空,宝贝宝贝宝贝……”

    叶空:“……”

    她从床上坐起来,按住了太阳穴。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听着方思婉的声音,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她一直不回答的话,她是不是也能一直这么耐心的毫不停歇地继续喊下去?

    可就在这念头刚升起的瞬间,敲门声就陡然变大了。

    “叶空!叶空起床吃饭了!你再不出来妈妈砸门了啊!吃饭要按时你知不知道!要不跟你哥一样得胃病!”

    “你起不起床!开不开门?!你不会是在生气吧?妈妈还没跟你生气呢你倒是有脾气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看着人在面前晕倒而不叫救护车吧?!我跟你说你不要以为妈妈一点情绪都没有的!我要数数了!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

    咔嚓——

    房门打开。

    走廊里的灯光落入乱糟糟的卧室里。

    少女的脸背着满地夕阳,抬头时眸光流转,清凌凌如天上银河照入方思婉眼里。

    刚才还在一逞母亲威风的叶夫人立刻就哑住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搓了搓手讪笑一下:“那个,妈妈做好晚餐了,快下来吃。”

    叶空没动,看着她问:“你生气了?”

    “……我,那个,”在她冰一样的眼眸里,方思婉无限的底气都噗一声被放掉了,她只能别开视线,干巴巴说,“没有,妈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妈妈只是想让你出来吃饭。”

    叶空垂了垂眼:“我洗把脸。”

    她没再关门,转头进了卫生间。

    方思婉就站在门口往里面望,边打量边抬高音量问:“你这些快递怎么都还没收?待会儿要妈妈来帮忙吗?”

    卫生间里传来少女隐约的回答:“不用。”

    “有好多画架啊,要妈妈给你布置画室吗?”

    “……要。”

    “好啊!”方思婉立刻来了精神,“宝宝对画室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要求。”

    水声停止,片刻后少女走到了方思婉面前:“我想起来了。”

    水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上不堪重负地滴落,再顺着雪白的脸颊淌过那颗冷淡的小痣,停在红润的唇角。

    少女衔着那颗水珠,定定地看着方思婉说:“我想要一扇能看到星星的窗户,最好是大一点。”

    “可以吗?”她认真地问。

    分明是极平静的语气,方思婉却不知为何突然涌出了眼泪。

    “可以啊。”

    她猛地转头,擦了擦眼角,笑呵呵地说:“要多大都行!我们边吃饭边说吧!妈妈亲手下厨哦!”

    叶空看着她的背影,不解地歪了下头,跟着下了楼。

    ·

    “关于那三年,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孤儿院里,孙院长长叹一口气,继续道:“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回来得太晚了。”

    “还有呢?你回来之后,她的情况好转了吗?”

    “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孙院长苦笑了一下,“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让她再重新喊我一声爷爷。”

    叶海川想到什么,突然道:“她说她把你砸成脑震荡才叫了你一声爷爷。”

    院长愣了一下:“这丫头,怎么连这个都说了?”

    他摸了摸并不茂盛的头发,有些尴尬:“反正我在她面前一向是没有长辈威严的,她小时候就爱揪我胡子,搞得我后来都不敢留胡子了。”

    “抱歉。”叶海川弯了弯背,“看来她没让您少受苦。”

    “轮不到你来充她家长。”院长又一脸不满,“我替她收拾各种烂摊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叶海川无言以对。

    可老人很快就塌下肩膀,摸着鼻子道:“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要说我是她家长的话,我也是很不合格的。”

    “除了那缺席的三年外,在她十四岁时,我还让她离家出走了一回。”

    叶海川眉头深深皱起。

    “离家出走?”

    “整整一年。”老人摇了摇头,“我找了她整整一年,死活没找到,最后还是她自已回来的。”

    叶海川:……

    第33章

    跟叶臻一起去上班

    叶海川在花之盒住了一夜。

    这是意料之外的行程。

    原本他已经订好了夜里的头等舱回玉洲,因为公司明早还有会要开,可今天在院长办公室听到的一切都太让人惊讶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让冯秘书取消了明天的早会。

    “那要订酒店吗?花盒县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设施不太好,如果要住的话恐怕不能让您满意,需要提前雇人去打扫。”

    冯秘书一边说一边开始在手机上找高级钟点工了。

    别看叶海川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沉稳霸总样,其实在吃穿住行上都挑剔得要命,光是生活助理就有三个在长期轮换,而助理以及秘书们用来记载他生活习惯已经各种喜好的笔记本,毫不夸张的说,每个人都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堆了。

    可就是这样的叶海川,却在孤儿院陈旧的屋檐下,抬头看着四合的暮色,突然道:“不用了,今晚就住这儿。”

    “……”

    专业素养极高的冯秘书一时都无法掩饰自已过于惊诧的表情:“您确定吗?这边的住宿条件恐怕……”

    叶海川却已经转身看向跟出来的孙院长:“我可以自已在这里住一晚吗?”

    院长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已不存在的胡子,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叶海川却得寸进尺:“那我晚上能在院里随便逛逛吗?”

    院长:……

    老人从鼻子里哼着气,像只生气的老牛般走远了。

    “没有说话,就代表同意了吧?”

    叶海川自言自语,赶走了冯秘书,开始了独自一人的花之盒之旅。

    ·

    这一晚叶家四口人都没睡好。

    叶海川沉浸于孤儿院的夜间探险,根本没睡。

    叶臻被充满巴掌声的噩梦搅得不断惊醒。

    方思婉躺在叶空隔壁辗转难眠,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

    叶亭初则枕着手躺在异国的酒店,想着今天家里发生的事,一直睁眼到黎明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反倒是叶空,作为这个失眠联盟的导火索,倒头就睡,一夜无梦,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如常地下楼吃早餐,发现餐桌上已经有一个叶臻了。

    金灿灿的发色很有提神的作用,桌上不知什么馅儿的麻薯更是让她精神一振。

    叶空直奔餐桌而去,很快就开始吃了起来,中间还极其自然地和方思婉对话——

    “小空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

    “不认床吗?”

    “不会。”

    “快递要不要妈妈帮你收拾?”

    “不用。”

    似乎意识到自已的回答都太过简短,叶空顿了一下,勉强补充了几个字:“我自已收拾就好。”

    方思婉笑眯眯的:“不用顾虑,小空习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必为了我们改变自已。”

    “真的吗?”叶空动作一停,“那我习惯睡到自然醒……”

    “这个是不可以的。”方思婉摇了摇手指,“妈妈最多给你放宽到九点半,九点半必须起床。”

    叶夫人一脸肉痛,仿佛做了一个牺牲很大的决定。

    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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