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李知行但凡还有半丝力气,也不会让女孩子送他回家,他的脸色真的糟糕透了,看得郭嘉颖心头一紧。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回家……”

    “好的。”计算机系的人少不得要一起熬夜赶代码,郭嘉颖因此也来过李知行的这处校外据点多次,他家距离饭店很近,走路亦不过几分钟。

    唐宓是在宿舍里接到郭嘉颖的电话的,她记得计算机系确实是今晚的散伙饭。

    郭嘉颖问她:“你在哪里?”

    “在宿舍。”

    郭嘉颖在电话那头听上去明显松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李知行在怡园的房子?”

    “那你过来一下吧。”

    “知道的。”

    “好的。”

    郭嘉颖做事一向靠谱,没必要的事情根本不会叫她。唐宓连缘故都没问,匆匆赶过去,敲了门,郭嘉颖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郭嘉颖因为喝了酒,脸颊发红,满目疲色。

    屋內灯火通明,李知行没在客厅里。

    “李知行怎么了?”

    郭嘉颖苦笑:“还能怎么,散伙饭,喝酒喝多了。”

    散伙饭大概就是这样——连她都勉为其难喝了几杯啤酒,何况交游广阔,社交能力满分的李知行呢?

    “很严重吗?”

    “不太好,刚刚正在卫生间吐呢。”

    想来也是,倘若他情况好点,肯定也是回宿舍休息了。

    “为什么不少喝点?”

    郭嘉颖瞧着唐宓,轻声一叹:“当时情况实在是没辙,几个女生拖着一箱啤酒和他拼酒,就算他酒量不错也经不起这么灌啊。”

    这算什么?太受欢迎的悲惨下场吗?

    “我要回宿舍去了,今晚你照顾他吧。”

    唐宓盯着郭嘉颖看了几秒钟。李知行不会缺人照顾的,打个电话,他家里人自然会接他回去。

    “他不想告诉家里人啊。”郭嘉颖说得坦坦荡荡毫不愧疚,“好啦,这么看着他帮你那么多,你照顾他一晚又怎么了。”

    “……”

    我也没说怎么……唐宓把腹诽吞下去。

    “好了,我也累死了,回宿舍去了。”郭嘉颖交代了两句,抓起包拉上门就走了。

    唐宓顺手放下书包,带上门,去主卧旁的卫生间看望喝多了不舒服的李知行同学。

    浴室里亮晃晃的白炽灯下,是一身疲惫的李知行。他脸色糟糕透顶,浑身酒气,可想而知今晚被灌酒的惨状。他闭着双眸,弯腰在洗脸台前,正往自己的脸上扑凉水。滴滴答答的水沿着鬓角的头发,一串串滴落。

    唐宓看了看四周,扯了张干净的毛巾给他。

    “谢谢,郭——”他接过毛巾抹了抹脸,说着抬起头,看到唐宓,“你……怎么来了?”

    他真是不在状态,连她进屋都没发现。

    “郭嘉颖叫我来的。”唐宓走得近了他浑身的酒气就更加明显,看着他站都站不稳,顺手扶了他一把,“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数不清了。”

    李知行苦笑,笑意还没完全收拢,眉心却猛地蹙起,他左手还撑在洗漱台上,右手捂住了嘴。

    “你出去。”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

    ===第171节===

    “你吐吧,吐干净了会好一些。”

    唐宓也没照顾醉酒人的经验,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不行。”

    李知行不容分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出了卫生间,“哐当”

    一声摔了门。

    唐宓只能看着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发呆——他是什么意思?

    门的隔音效果堪称一流,她听不真切发生了什么,只在几分钟后才听到轻微的水流声,然后李知行拉开了门,看上去精神振作了一些,但也有限。他那么虚弱,脸色苍白得和鬼似的,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虚脱。

    唐宓几时看过他这么苍白脆弱的模样?她被吓了一跳,此刻的李知行的脆弱感简直难以想象。

    “你一直等在门外?”

    “我不放心你啊。”唐宓说。

    李知行揉了揉眉心,试图朝卧室走去,只可惜脚步趔趄,险些被浴室外的垫子绊倒。

    唐宓一把扶住他,喝了酒的人真是死沉死沉的,这还是他保持了三分理智,还没完全把体重靠在自己身上。

    “你要去哪里?”

    “我拿衣服,洗个澡。”

    “你醉得太厉害了,醒醒酒再说。”

    “我没醉。”李知行的眼神明亮了一瞬间,试图加强自己的说服力,“真的。”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看来是真理啊。对于他站不稳依然坚持去洗澡的精神,唐宓简直无语问苍天。

    “听话。”唐宓的声音严厉起来,加大了音量,“你先睡一下。”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她手上的力气,也许是因为她话里的严肃,李知行没在执拗地要求去洗澡,只慢慢侧头,默默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扶着自己在卧室的床上坐了下来。

    李知行的卧室很干净整洁,简直不像是男生的卧室——她随后又想,其实她也不知道男生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

    李知行微微闭着眼睛,看起来头痛得厉害:“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没关系。”唐宓柔声回答,“一生也就大学毕业一次了。”

    屋内开了空调,温度慢慢舒适起来。唐宓绞了张热毛巾出来,轻轻帮他擦汗。他身上的t恤有些湿漉漉的,酒气四溢,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精。他枕头旁放着一套睡衣模样服,唐宓想了想,站起来绕到他身后,伸手去扒他的t恤。

    下一瞬,她的手被人抓住。

    李知行扭转身体看着她,一言不发。

    “啊,我是想,你换个衣服会不会好一些?”

    “你帮我脱衣服?”李知行缓缓地说,看上去又不像醉了。

    “啊,哎,嗯。”她顿了顿,伸手把他的头扳回去,低头专心看着他身上的t恤,拒绝和他对视,含混地答应了几声,“那个,手臂举起来。”

    李知行的确有些醉,但他的所有症状都是肠胃不舒服导致的,没醉到连唐宓都分辨不出来的程度。此时,唐宓眼睑下方脸颊上方有些发红,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奇妙地消散了几分。

    真要命,原来她害羞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李知行醉醺醺地笑了,于是老老实实回过头,举起了胳膊,让她脱下自己的t恤。

    光着上半身的李知行,皮肤比一般男生略白净,露出了挺拔的颈肩和脊背,肌肉健康而紧致,皮肤绷得紧紧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就能感受到肌肉的颤动。

    唐宓帮他穿上作为睡衣的长背心,拉平衣服,又专心地盯着窗外的漆黑夜色,费力解开他的皮带,把他的牛仔裤扒下来,然而一个不小心,还是瞥到了他牛仔裤下的黑色内裤——唐宓手一抖,宛如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把他推到薄被里塞好。他个子高,薄被扯到下巴就露出了双脚,唐宓惊讶了一会儿这被子的质量如此不堪,才发现自己是弄错了方向,于是手忙脚乱地调整了被子的方向,把他裹住了。

    “好了好了,睡觉。”

    “没洗澡,我身上不舒服。”李知行缩在被子里,盯着她可怜兮兮地说。

    “那也不会影响你睡觉的。”唐宓正色道,“我在客厅,不舒服的话叫我。”

    “我不会睡很久的。”李知行确实有些累了,“我歇一歇就起来。”

    她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现太大的异常,于是起身轻手轻脚离开卧室,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顺手关了灯。

    房间内顿时一片黑暗。

    半夜的时候李知行醒了过来,他比刚刚清醒多了,身上舒服了一些,他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走出房间来到客厅里。

    唐宓半躺着倚霏在沙发的一角,脸靠着垫子,陷入了睡眠,一看姿势就知道她一定睡得十分不踏实。银灰色的月光穿过落地窗,落在了钢琴上,也洒落在她的脸上。李知行长久地注视着她的脸,他的人生头一次发现,月光这么美。

    唐宓本来就生得美。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这句诗真是写对了。

    他从卧室里拿了薄毯,极轻地盖在她身上。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抛开高中时去美国做交换生的那一年,他们在一起足足六年时间,谁知道这次会分开多久呢?

    他靠着沙发坐下来,凝视她的睡颜。

    就这么一张脸,就这么一个人,让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半点也不曾改变——李知行嘴角一弯,我真是个十足的颜控啊。

    “唐宓,我会回来的,最少两三年,最多三四年。”

    “你要等我啊,好不好?”

    ===第172节===

    她正在熟睡,自是得不到回应。

    李知行轻轻低下头,在她头顶的黑发上轻轻一吻,转身去了卧室。

    他希望为了唐宓留下,但他尚未成长到可以做这种任性事情的年龄,也不具备这种能力。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不能不做的事情,因此他只能远行,看看世界,学习世界。

    人生是自己的,只有一次,他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以他的出身,他不需要努力也可以过得很好。那样的人生,就像是永远长不大的树苗,无法自立,不得不顺从于别人,事事都要依靠父母,任凭他们安排一切。

    那样的话,自己的人生就是为父母而活,毫无意义。

    世界上努力的人有千万种,目标各有不同。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他的目标是参天大树,从来都不是缠绕在树上的蔓藤。

    对李知行来说,这个暑假几乎等于没有。七月初,他出发去了美国。高二那年他在华盛顿的高中学习,现在在加州,环境大不一样,他需要重新熟悉。

    他下了飞机,拿上了行李,通过了海关,拖着行李箱离开机场。

    李泽文在出口处,冲着堂弟晃了晃手中的墨镜。

    “挺准时的。”

    "是啊。”李知行朝着兄长走去。

    李泽文微笑:“今年的加州可是很热的。做好准备了没?”

    李知行跟着堂兄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能看到亲人的脸,真是让人疲惫全消。

    “自然是,没做好准备怎么敢来。”

    “那走吧。”

    现在的确是很热的,暑气热辣炫目,阳光蒸腾不休,炙热的热气流贴着平滑的地表滑动,慢慢卷起了李知行的裤脚。

    然而不要紧,四季循环一刻不休,混沌理论告诉我们,今年的夏天很炎热,明年后年就未必。

    到那个时刻,一两年时间应该就过去了。他也许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家庭,他的根,还有他最喜欢的那个女孩,都在他来的地方,静静等着他归去。

    这就足够了。

    |第九章|金钱的意义

    一个学生如果在一所大学待了四年以上,那么几乎可以说对学校的花花草草都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尤其是对唐宓这种吃了整整四年食堂、在学校的时间占据了她人生中百分之九十九时间,离开学校就快活不下去的人来说,她对学校的了解程度简直无人出其右,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宿舍,看着天都可以骑车到图书馆,就连在图书馆占座都可以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从不落空的办法。

    研究生阶段的课程还不算少,研一上学期的必修课有六七门,货币投资学、计量经济学等,这几大类专业课程必修课更多,老师留下的作业的研究性非常强,但总而言之,课程的紧张程度和本科阶段的双学位比反而轻松一些,因此,唐宓也终于有了思考的余地。

    本科阶段里,她花了太多时间学习数学,从来没真正思考过金融啊经济啊这种学科是怎么一回事,书上怎么说就怎么背诵,考试照着书上的答案和老师的讲授填上去就好了。至于专业课里的数学,那也叫事儿?她的高绩点是跟她的数学分不开的。就算是专业课成绩略差,自然有满分的数学来拉扯绩点。

    现在,她开始思考自己所读专业的意义,试图从里面发现意义或者乐趣。她还跑去开了股市、期货等投资的户头,投入很少的钱,了解其运作规律,试图弄明白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行业。

    唐宓的导师是金融研究中心的著名学者,名叫章斌,三十五岁就当了正教授,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出成绩的时候。这些年来,他发了十几篇高水平论文,专著也有好几部,在经济学上颇有建树,他外表儒雅,授课水平高,关系广泛,一直被誉为学院里的男神老师。

    导师的人脉关系对学生助力颇大,尤其是在这个和钱打交道的行当,所以,导师优秀,自然对学生要求比较高。他认为本学院本科一大批优秀学生,要么出国要么工作挣大钱去了,真正留在本校读研的不多,因此每年不过招收一两个研究生。

    今年,他也只招了唐宓和陈卓航两个人,对两人寄予厚望。

    开学后第一天在导师办公室见面的时候,章斌就跟两人谈了国内经济金融行业的现状,随后又说:“任何金融模型都要建立在数理基础上。你们两人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

    唐宓说:“我会努力的。”

    陈卓航怎么会落后,也跟着表态自己一定努力。

    对好学生章斌从来不吝啬奖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他俩开了书单和资料。

    两人拿着章斌给的书单和资料离开了办公室,陈卓航深呼吸一口气,侧头去看唐宓,跟她说:“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请不要跟我计较。”

    "没什么。”

    对和陈卓航的芥蒂,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和陈卓航没仇没怨,曾经有的矛盾也烟消云散,现在两人是同学,好好合作还是有必要的。

    “那就太好了。”陈卓航喜形于色,“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唐宓摇头,“我还要去图书馆。”

    “我也去图书馆,一起?”

    唐宓没有拒绝。导师手下的新研究生就她和陈卓航两人,没必要搞得太僵。陈卓航学习确实不错,数学和英语水平很扎实,不然也不会被大牛导师看中——虽然学院里有种说法是“真正优秀的学生要么去工作要么出国”,但这并不全面。优秀学生里总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国深造又没有工作,唐宓是一例,陈卓航也是。

    研究生和本科生不一样,研究生的假期是随着导师的心意确定的,十

    ·

    一这种假期只放了三天,唐宓抽空回了宁海一次看望舅舅和外婆。

    唐卫东已经恢复工作半年,身体的各项指标很正常,开始忙碌起来,但因为吃药的后遗症,他比原来胖了不少,正在努力锻炼身体。

    好在他现在工作压力不大,对他恢复身体很有帮助。

    外婆对宁海的生活还是无法习惯,每天除了早晚两顿饭几乎无事可做,唐卫东每天都是七点后才回家,母子俩能聊的内容也少——而且一起生活久了,各种矛盾也日益凸显出来,偶尔也会有争执发生。

    比如有时候唐卫东看资料较晚,外婆就不高兴;再比如唐卫东打算带着外婆出去哪里玩一玩,都被外婆果断拒绝。这种情况,也确实让人担忧。但哪怕唐宓是神仙,也解决不了这种矛盾。

    外婆叹息:“要是你舅舅再婚了,有人照顾的话,我就可以回村子里去了。”

    对外婆来说,在大城市里生活,也就是生活罢了,她最想念的,始终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那栋灰扑扑的土墙房子。

    ===第173节===

    “舅舅打算再婚吗?”唐宓问。

    “你舅舅没说。”

    唐宓想了想:“外婆你见过有什么女人来找舅舅吗?”

    外婆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倒是也不着急,唐宓想,舅舅对自己的人生也是有打算的吧。

    十

    ·

    一假期之后,唐宓回到宿舍,宿舍里空空如也

    研究生阶段和大学、高中阶段的交友关系截然不同。宿舍的四个同学,两个都是外校考入的,有一个还有工作两年的经历,已经有男友,只有一个是本校考进的,是唐宓的大学本科同学。

    本科阶段,人和人的交往更为单纯。到了研究生时代,同学们的交往难免更现实一些。每次宿舍夜谈的时候,唐宓都能听到舍友们对各种男生的打分评判,她们找男朋友的标准,“是否有钱”就成了最重要的一条。

    唐宓现在虽然和人交流没问题,但天性冷静自持,身边没有了赵幸丹,也不太能跟人热络起来。唐宓和舍友们的相处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密切的感觉了。

    本科阶段,她每天都很忙碌,白天忙着上课,晚上要么啃双学位要么和李知行一起上自习,周末则是数学双学位和参加欧几里得俱乐部,虽然忙,过得异常充实。研究生阶段,不会再有人跟她一起上自习,也没有数学俱乐部的活动了。如此,唐宓身边一下倒是空了不少。

    常常出现在唐宓身边的,倒是黄明明。

    课余时间,她有时候会跟黄明明请教编程中遇到的问题,黄明明教得很耐心细致诚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经过大四一年的努力,寒暑假都不懈怠地学习,本专业的数据分析和处理,唐宓已经可以靠c语言自己完成。数学作为基础学科的作用展露无遗,打好了数学基础,思路确实清晰,学编程都比别人容易一些。

    黄明明现在也到了大四,她对就业没任何兴趣,已经确定保研在本校读到博士——照说以她的履历和论文,申请个mith都是小菜一碟。

    “我不想出去,在国外不容易适应……”黄明明说,“再说,学计算机也没必要去囯外呀。我很多网友都是国外名校的,他们在研究什么,我很清楚的。”

    “是吗?”

    “其实,我很鄙视那些出国的。”黄明明继续说下去。

    “咦?”这对唐宓来说倒是个新闻。

    “现在国内的计算机技术又不差,有什么必要出国呢?”平时的黄明明也是不爱交流的人,但说起自己本专业的话题精神焕发,“那些觉得去美国才能接触计算机前沿知识的,我看来,都太愚蠢了。真要学好哪里都可以。”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只是一概而论,唐宓却替李知行感觉到中了一枪。

    当然,我不是说李知行很蠢——”黄明明亡羊补牢般补上一句,越发欲盖弥彰。

    唐宓露出了笑容,宽慰她:“你站得比我高得多,了解的消息也比我多得多,我想你的说法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哦……”黄明明倒是没想到唐宓这么直接,讷讷说,“我真不是说他……李知行,还是有些想法的。”

    没想到能在黄明明这里听到李知行的好话,唐宓有点儿吃惊地看着她。

    “我是不喜欢他……”黄明明不太情愿地说,“不过观察久了,他的确实实在在地做了一些事。”

    唐宓看她一眼。黄明明不愧是曾经当过跟踪狂的人物,对李知行的了解果真非常深刻。

    ——————————

    6麻省理工学院简称麻省理工(mit),坐落于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市,是世界著名私立研究型大学,被誉为“世界理工大学之最。”

    ——————————

    黄明明深思熟虑地开口:“这几年,他的信息研究会主要做两件事,一个是了解最新的技术进展,一个是请it行业的著名人物来讲创业经历。所以我猜,他大概打算自己创业的。”

    李知行从来没跟她提过自己的人生规划和安排,但唐宓也不蠢,内心也大致猜测,此时听到黄明明言之凿凿地说出来,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唐宓说:“我想,自己创业可不容易。”

    “是的。”黄明明感受很深地说,“现在it行业的格局已经基本形成。大公司完全垄断市场,新诞生的公司很难拼过大公司,要成长只能依托大公司的平台,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太对。”

    “会减少竞争吧?”

    “是啊。只有竞争才会促进新技术的革新。”黄明明道,“你注意到了没有?互联网在这十几年来完全没有任何新技术出现。”

    唐宓点头。在这一点上,她和黄明明达成了共识。

    “我想并不至于毫无希望,虽然没有新技术,但是改良和改进是有的。”唐宓说。“新技术的诞生,会意味着更广阔的市场,也许会将以往的格局完全改变。”

    “是的,新的技术会带来新的机会。”黄明明露出大大的笑容,看上去容光焕发,“你说得对,所以我要继续读下去。”

    唐宓莞尔。黄明明虽然有时奇怪了一点,但人都是多面性的,她对真理科学的追求也让人感动。

    研究生阶段,学院里也有很多协会,本科时她一个本学院的协会都没有参假期,到了研究生时期,她依然没太大的兴趣,只不过在老师的建议下,参加了一个资产研究类型的协会。

    那些喧闹,常常需要聚会的社交性协会实在不是她的选择,相比之下,研究类型的协会更适合她,这个协会以研究为主,总共二三十人,大家聚在一起分析和讨论,也有些收获。不过,这些收获都比不上唐宓在欧几里得俱乐部的那四年时间——那一周一次和全国最聪明的天才们讨论时所收获到的思想和方法,让她受用终生。

    因为加入协会,她还参加了一次大型的活动。经管学院每年都会和几家大型的投行和公司搞一个资产管理峰会,这几年协会搞得越来越大,需要的人手也越来越多。

    按照惯例,唐宓所在的协会的成员们成了这场管理峰会的志愿者,众人都挤出时间来筹备会议——不得不说,这种组织活动很锻炼人,活动筹备办公室里,同学们疯狂地打着电话,联系各种人。唐宓也有任务,主要是校对各位主讲的报告,整理成文集打印几百本。

    在峰会进行演讲的有十六个人,有企业领导,有政府官员,还有经济学专家,他们发来的文章涉及经济金融领域的方方面面,为确保文章的精确性,还是需要有人校对。

    唐宓因为为人谨慎、学习优秀,被众人推选出来做这份工作。

    时间紧张,唐宓一篇篇读着各个主讲人的文章。校对工作不算容易,主讲人的报告都是上万字,纯英文的报告占了三分之一,报告中的数据也不少。

    因为时间太紧张,她没去食堂吃饭,陈卓航给满屋子人带了饭回来。

    拿过他递出的饭盒,唐宓跟他道谢:

    ”谢谢。”

    “客气什么,都是集体的事情。”

    陈卓航在她身边坐下,和她边聊天边吃饭。

    “怎么样?这些文章有错误没?”

    基本上没问题,唐宓放下筷子抽出一篇文章,“只有这篇,我感觉数据有点问题。”

    陈卓航凑到她身边,看了看。

    ===第174节===

    这是一篇来自某企业家的文章,用数据说明一些风投的案例,文章的干货非常足,有着大量的数据。

    “哪里有问题?”

    “你看,提供的数据和后面的分析不符。”

    唐宓把疑点划了出来,出示了自己的演算稿纸,陈卓航恍然大悟:“确实是,你把疑点写上去,再发邮件回去吧。”

    “嗯,已经发了。”

    陈卓航好奇地看:“是谁的文章?”

    唐宓翻了翻作者名字。

    “江源生。”

    陈卓航笑:“看来让你做这个工作,还真是对了。”

    唐宓不觉得这里面有“对”或者“不对”,但她确实觉得这份工作不错,毕竟,主讲人都是各自领域的厉害人物,这些报告都是众人的思想凝聚而成的文字,对她的学习和思考也大有裨益。

    资产峰会在十一月初的周末召开,作为主办方的学生,唐宓被安排去了峰会主办现场的酒店当接待人员,接待前來参会的听众——听众们都是业内大公司的在职人员和部分高校的专家,全国各地的都有,说是接待,其实也就是给参会人员发发资料,带路去酒店前台登记这些琐碎工作。

    接待主讲人的责任轮不到她,是学院的领导和合作单位的领导负责。

    在酒店大厅忙碌到中午后她终于有了休息时间,陈卓航也是接待人员之一,他拿过一瓶矿泉水给她。

    “很累吧?嗓子都哑了。”

    “其实还好。”唐宓想了想。

    陈卓航笑:“你本科的时候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吧?”

    “是的。”

    这确实是唐宓头一回参加这种大型的和金融经济有关的社会活动,本科四年,她和本专业的活动都是绝缘的,赵幸丹倒是邀请她参与过,唐宓婉拒了。

    陈卓航忍不住笑了:“虽然是第一次,但你做得挺好。”

    抿了抿嘴

    她是不喜欢说话,但也不至于接待工作都做不好啊。

    “问一下,你们是这次峰会负责接待的京大学生吗?”

    说话人是一名五官秀美、漂亮优雅的中年女士。她有些偏瘦,白色大衣长度直到脖子上一串银色项链,站在接待台前像一幅静谧的挂画。

    中年女士的气场很足,预示着她的身份不容小觑,陈卓航马上站起来,客气询问:“我们是京大学生。请问您是?”

    来人缓缓地温柔一笑,递过一张名片。

    陈卓航客气地接过来,示意唐宓也过来看。

    江源生。

    原来是这次峰会的主讲人之一,远大公司的董事,也是本次峰会里,主讲人中唯一一名女性。女人在这个行业前行,受到的阻力比男人大很多,她能取得这种成就,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江女士您好。”陈卓航略略欠身。

    其他人都去吃饭了,现在接待台前只有他们两人。

    江源生轻轻一笑,她相貌端庄,笑起来別有一种魅力。

    她说:“刚刚问了你们的老师,说是你们发现了我报告里的数据错误,我特别来感谢那位同学。”

    陈卓航笑着指了指唐宓:“是她发现的问题,我同学,唐宓。”

    唐宓以手按着及膝的工作裙站起来,冲来人略略欠身。作为接待人员是要对峰会的主讲人员表示尊敬的。

    “真是要谢谢你了。”江源生笑吟吟地看着唐宓,很亲切地开口,“为了表示谢意,唐同学,方便的话,跟我一起吃顿饭?”

    唐宓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热情,摇了摇头:“不用谢,是我分内之事。”

    “那我们不吃饭了,就在酒店二楼喝杯咖啡吧。”江源生笑容加深,“其实还是因为报告,我还有一点疑问。”

    “呃——”

    唐宓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数据计算出了问题,改了就是,有什么可以讨论的?

    “去吧。”陈卓航推了推她,对她使了个眼色。

    这次讲座的主讲人都身份卓然,能和他们吃饭闲聊,相当于打开一条未来的通道,对唐宓来说怎么都不是坏事。而且陈卓航认为,对方是个女人,也不必怀疑对唐宓有什么企图。

    “好的,江女士。”

    这次峰会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办的,酒店的外观装修无可挑剔,二楼的咖啡厅也是如此,装修异常精美,被花木隔成了一个个小包间。

    江源生的秘书没有跟来,现场就她们两人,服务员毕恭毕敬地跟上来点单。

    “要喝点什么?”江源生把那本巨大的点单递过来。

    “不要了。”唐宓顿了顿,“谢谢。”

    “你真是挺客气的。不过有的事,试试也没坏处,咖啡总要品尝后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江女士笑着吩咐服务员,“两杯黑咖啡。

    显然大酒店的服务员都是有眼力的,知道谁说了算话,半点不迟疑地领命离去。唐宓有点吃惊——对方这不管不顾的态度,是强迫她喝咖啡吗?

    “江女士,您要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江源生慢悠悠地说,“想见你很久了,今天恰好有了机会。”

    这语气实在太熟稔,然而唐宓实在不记得自己认识对方。因为身份的差异,她没办法发表什么疑问,只微微欠了欠身,静静等着对方说出缘故。

    ===第175节===

    “很沉得住气啊。”江源生感慨得很,“你还真是像你爸爸,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

    唐宓猛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现在自我介绍一下。”江女士露出笑容,“我是你父亲的妹妹,也是你的姑姑。”

    服务员端着咖啡走过来,在两人桌前各放下了一杯浓香的黑咖啡,然后安静地退开。

    “你尝尝看。”江源生把方糖盒子推过来,“觉得苦就加糖。”

    唐宓没去动糖盒子,只把面前的黑咖啡推远了一点:“谢谢您,但是不用。我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是吗?你爸爸很喜欢咖啡的。”

    唐宓不作声,审视地看着对方。

    “还真是没办法了。”江源生垂下眸,给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了两块糖,“你很镇定啊,我还以为我这样忽然出现,你一定会很吃惊的,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唐宓面色不变:“是有点吃惊的,但也没那么吃惊。”

    江源生笑了,抬起头用小勺子搅动着咖啡。她手指白皙漂亮,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只璀璨的戒指,红色钻石闪闪发亮,煞是夺目。

    “之前爸妈说了你好多次,我也想过来见你,不过听说你连他们都懒得理,我估计我出场的效果会更差。”江源生笑着眯起眼睛。

    唐宓说:“哦。”

    她对面前的江源生没有任何恶感,但也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人家说血浓于水,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会有天生的亲切感,在唐宓看来完全是胡扯。

    “就一个‘哦’字?”江源生好奇询问。

    唐宓摇了摇头:“我想不到说什么。”

    江源生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假定我不是你姑姑,就是这次峰会的主讲人员,那你也只跟我说‘哦’吗?”

    这倒是提醒了唐,她回答:“关于您的报告,我仅仅是指出表格中的计算错误。”

    源生道:“你很仔细,我手下的人半点没发现自己出了错,还跟我争说没错呢,比你可差远了。”

    唐宓并不居功,平静地回答:“不是这么回事,我负责校对,自然要仔细一点。”

    “你真是很聪明,和你爸爸当年一样。你知道他多厉害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爸爸学不会的。”江源生轻轻叹息,“要是你爸爸没死,知道有你这样的女儿,不知道多高兴啊。哥哥去世的时候,我才十七岁,还在上高中,整整半年时间,我想起哥哥就忍不住哭。”

    对方语气轻柔,眼睛潮湿,似乎还有泪。唐宓沉默着,无法说什么。当年的事情,她没有任何经历,但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也能理解。

    江源生打量着自己的侄女。

    公事的原因,唐宓今天穿着最标准的职业装,白色雪纺衬衣外加了件浅灰色的所西装,灰色毛呢一步裙搭配得当,脚上踩着中跟的黑色小皮鞋,顺便还绾起中长的头发,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脖颈。她真是生得美,而且是那种甫亮相就能让人惊艳而且越看越移不开眼的类型,走在什么地方都能达到自带光源的效果。

    真不愧是自己哥哥的女儿。

    “比起你妈妈,你更像你爸爸一些。”

    “你见过我妈妈?”

    江源生慢慢开口:“见过两次。你爸爸和你妈妈在外面生活,他们比较缺钱,我悄悄把攒下来的钱拿给你爸爸。你妈妈真的很漂亮。”

    唐宓看着对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和自己聊起母亲,她都不知道这话题如何进行下去。

    江源生又说:“你和你外婆这些年过得太辛苦,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我很好。”唐宓说。

    “虽然知足者常乐,但是你过得实在不算好”江源生说,“看看你,再看看我女。我女儿也比你小不了几岁,她一个书包都上千,人概比得上你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吧。”

    “过得好或者不好,不是钱可以衡量的。”

    江源生倒是笑了:“你学经济金融,难道还不知道金钱对人生的意义?”

    当然太清楚了。面前的咖啡慢慢冷了下来。

    唐宓叹了口气:“您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希望更了解你一些,和你亲近一点。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去你爷爷奶奶家和我家吃个饭。”

    “所以,你希望我跟电视剧里写的一样,认祖归宗之类的?”

    江源生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淡淡讥讽,笑道:“你能做到那是最好。像一家人那样,比如假期的时候,常回家去看看老人,吃吃饭,陪老人家说说话,让他们高兴一下,你爷爷奶奶也不年轻了。”

    唐宓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

    江源生说:“我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

    “我爸死了后你就是独女了,你难道不担心我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孙女抢了你应得的财产什么的?”唐宓说。

    江源生一愣,下一瞬却大笑出声。

    “嗯,你的说法还算有道理,是有点让人担心。”江源生笑起,“如果你真的很想要属于你的那份财产的话,我非常欢迎你和我争一争。”

    唐宓简直无奈了。她觉得自己的嘲讽能力似乎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好容易想出个很尖锐的问题,结果被人家掐住了话题,接下来还能怎么说下去呢?

    唐宓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江女士,下午还有活动。同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江源生爽快放行。

    唐宓站起来,略略欠身,离开了咖啡厅。

    江源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几缕笑纹消失无踪。

    ===第176节===

    唐宓离开的背影挺直高傲,走路目不斜视,半点犹豫拖沓都没有,中跟皮鞋踩在厚厚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而她面前的那杯咖啡已经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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