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鸾儿叹了口气道:“前几日病了一场,如今刚好些,只是精神不济,嘴里也没个味道。”

    崔道姑连声叹气,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比出剑指,从袖中掏出一卷黄纸钱,在鸾儿脑袋上绕了两个圈儿,拿到外头焚化,再进屋里道:“方才给姑娘祛了祛晦气和病气,睡一觉便好了。姑娘这也是流年不利,有灾星照命,这才身子骨虚弱,且犯了小人,有口舌之争,上半年还有几步好运,到下半年事事不顺心随意,易有无妄之灾。”

    这一番句句点到鸾儿心里,忙忙点头道:“就是这样,果然是女神仙!”

    崔道姑又叹一声道:“幸亏姑娘是个福大命贵之人,方才守得住,要在别人身上,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鸾儿身子微倾,急切道:“那神仙说说,这有什么化解之道么?”

    崔道姑在炕上盘了腿道:“这也没什么难的,这两日道观里做场法事,专门是除妖送祟的,姑娘捐些香油钱,功德加倍,灾星自然退去,吉星自然高照,福禄寿喜就全随着来了。”

    鸾儿道:“这香油钱是多少?我一定要捐的。”

    崔道姑道:“二两银子不嫌多,一文铜板不嫌少,全看姑娘的意思,不过捐一两银子以上,是要写功德牌记名儿焚化,晚上我也要做法,跟王母娘娘的侍女递话儿上报的。”

    鸾儿想了想道:“最近我身边儿小人当道,忒不太平,还是多舍些,还求神仙向天人们多说些好话。”说罢命寸心拿钥匙来,打开炕头箱子的锁,从箱底摸出一只锦囊,从中摸出一块二两的碎银,交给崔道姑。崔道姑忙道:“无量佛,姑娘大仁大义了!”

    鸾儿叹了口气道:“不过是花几两银子罢了,这点子还拿得起,若是做这一场法事,真让我灾消难满,也是我的造化了。”

    崔道姑笑道:“姑娘说这个话做什么,眼见楼大爷年纪轻轻就是三品官儿了,将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姑娘是妥妥的贵人命,将来再得个贵子,一辈子的福是享不尽的。”

    鸾儿嗤笑一声,道:“什么贵人命,我如今就是个秋后的蒲扇,任人作践。大爷看重画眉也就罢了,她好歹是大爷上峰送来的,多少有脸面,老爹和哥哥都是官身,抬举她当个姨娘也不为过。就是……”说到这里觉得不对,立时闭了嘴。

    崔道姑是个聪明人,察言观色道:“姑娘是瞧不惯香兰?”

    鸾儿本不想再说,但崔道姑问起来,心里的愤懑便收不住了,冷笑一声道:“除了她还有谁,人家可是地道的仙女儿,自从大爷得了这一位,别人都看得跟粪土似的。不过脸蛋儿俏些,形容缩手缩脚,小家子烂气,哪一点上得了高台盘!”

    崔道姑道:“我看她也不像个好的。我听说大爷纳了新人儿,一来这院子就想先去拜访的,没料到小丫头堵在门口都没让进,甭说一口热茶了,连脸面都不曾给我,我的如来佛祖玉皇大帝,除了太太,还没有这么大架子的呢!”

    鸾儿哼一声道:“可不是,大爷糊涂了,竟看上她。”

    崔道姑道:“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以色事人没有长久的,过些日子,大爷新鲜头一过,就会想起姑娘的好了。”

    鸾儿长叹一声道:“也就只能如此了,否则还能怎么样呢。”

    崔道姑道:“姑娘何必唉声叹气的,不是还有书染姑娘,她在大爷跟前得脸,最是说得上话的。”

    鸾儿火气又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就她?我前几日病,她不过就来看了一回,又打发人送来点东西。见那小妖精得人意儿,上赶着巴结去了,哪里还想到我!”

    崔道姑冷笑:“我瞧书染也是,你是她亲堂妹,她该事事处处为你打算,但凡她肯多尽一分心力,也不至于让那小妖精张狂成这个模样。话说回来,既然姑娘少个臂膀,就该事事为自己谋划,哪有任人宰割的道理?这种事,自己再不争一争,日后还怎么出头呢!”

    鸾儿道:“我是想争,只是力不从心,哪有这么好谋划的。不知这样的事,菩萨神仙管不管了?赶明儿个仙姑替我多求几回,灵验了我重重谢你。”

    崔道姑嗤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姑娘自己都不谋,让老天爷怎么帮你呢。我看姑娘是个聪明的,八字又金贵,为人又飒利,存了心想结交帮衬一把,姑娘是久在内宅里头不知道,外头多少贵人,都是老身行走阴阳两界,把前途疏通顺畅的。姑娘要是自己不争气,老身也没办法了。”

    鸾儿一听这话有谱儿,不由怦然心动,忙亲手给崔道姑添满了茶,道:“仙姑走南闯北,也进过不少大户人家,定是有经历有眼界的。我跟仙姑素来投缘,说话都能说到一处去,如今遇到这样难的事,还求仙姑教我。”

    崔道姑道:“‘教’这个字不敢当,只是看姑娘白受窝囊气心里头不平罢了。只是帮姑娘一回,也是费心熬力的……兴许还要折损我十年道行,五年阳寿哩!”

    鸾儿笑道:“仙姑若是为我尽心力,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等我当了姨奶奶,再生了儿子,日后林家偌大家业怎也要有我们母子一份儿,万万忘不了仙姑的好处,记一辈子的,就算现在,也亏待不了您。”说着又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红绸子裹着的包,打开一瞧,只见是一副金镶红珊瑚的耳坠子,并一条珊瑚坠子的金项链,黄澄澄的直晃人眼目。

    鸾儿递上去道:“这是大爷从外头带回来的,金陵都没有的货色,你看这珊瑚红得跟血似的。这一套仙姑先拿去,还有件石青色的绸缎衣裳,我嫌颜色老了,一直没穿,仙姑也拿去。另外还有十两银子,是大爷新赏下来的。仙姑拿去花差。只要是能把那小妖精赶出去,让大爷对我回心转意,仙姑再来,我加倍的谢。”

    崔道姑已伸手将首饰和银子抓在手里,一边往袖子塞,一边笑道:“姑娘是个爽快人,老身也明人不说暗话。这点子银子,把那小妖精绝了容易,若是让大爷回心转意,只怕还……”

    鸾儿立时道:“这都好说。”又掏出几根簪子,看箱底还有几样值钱的首饰,犹豫片刻,终于没舍得,只将那些递于崔道姑道:“只有这些值钱的,再没有了。若仙姑真灵验了,我倾家荡产,回家里凑钱,也把银子都给你。”

    崔道姑咂着嘴不说话,半晌道:“这点银子着实不够,可我看姑娘也是个实心人,咱们娘俩儿是长久的交情,这样,姑娘给我写个欠条,也好日后有个凭证。”

    鸾儿道:“这也不错。”当下要来笔墨纸砚,崔道姑刷刷点点写完一张,念与鸾儿听,鸾儿按了手印,崔道姑便将那纸收起来。摸出两个包了布的包,递给鸾儿道:“红布的是回心转意符,拿你和大爷一缕头发,打成一个结儿,跟这符放一起,压在枕头底下,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包管见效。绿布的是绝命符,你也寻那小妖精一缕发,绑在纸人儿上头,等下个月十五拿到没人之处焚化了,等七七四十九天,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鸾儿吃了一吓,道:“我,我只是想赶她走,可没想弄死她。”

    崔道姑冷笑道:“你可真是个傻的,她不死,怎能有你的出路?”

    鸾儿期期艾艾的不敢拿。

    崔道姑不耐烦道:“自古以来成大事的人哪有这样优柔寡断的,姑娘要不要,不要老身就拿走了。”

    鸾儿这才拿了,崔道姑又同鸾儿说了一回,方才告辞。又往画眉屋里去坐了片刻,这才告辞。

    却说第二日,新官衣和玉带便送了过来,林锦楼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知春馆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林家本养了小戏子,恰逢林锦楼升官,又学会了唱几出戏,林东绫、林东绣等本是闷惯了的,趁机要搭台子看戏,秦氏也满口答应,下午,戏台子便在剪秋榭搭起来,内宅里的女眷们全过去了。

    香兰自然是不想去,可又怕林锦楼知道又不高兴,没个安生日子。便等了许久,方才收拾了一番过去了。此时秦氏早已听累了戏,扶着丫头回去了,二太太王氏坐在正当中,左边坐着林东绫,右边坐着林东绣,林锦园拿了个木头做的大刀跑来跑去,几个婆子慌慌张张在旁边护着,王氏唤了几声:“好孩子,快过来,我给你剥螃蟹肉吃。”林锦园也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疯跑,比台上唱戏还热闹。

    香兰便悄悄往后头去,只见画眉、鸾儿、鹦哥都坐在后头一桌,个个打扮花枝招展,画眉眼睛直往台上看,仿佛没瞧见她。鹦哥却赶紧站了起来,将自己身边的圆凳拉出来,道:“香兰来了,快坐。”又张罗让丫头们沏热茶,笑道:“怎么来晚了,刚开场有两出,唱得好听着呢,你没听见真是可惜了。”

    第176章

    口舌

    香兰未来及说话,却见小鹃手里拿了件衣裳送过来,递与香兰道:“春菱说起风了,怕姑娘穿得少,让我送件衣裳过来。”说完把衣裳披在香兰肩上。

    众人一看,只见是一件金织边五彩大红纱衣,料子极精致,比她们寻常穿的绸缎织锦还强十倍,竟然是专供内廷用的。画眉脸上有些不大自在,端起茶碗,掩饰过去;鸾儿登时便红了眼;鹦哥目光艳羡,不由对香兰又靠近些,拿了折子道:“我们都点过戏了,妹妹也点一出罢。”

    香兰推辞道:“大家点就是了,我听什么都一样的。”

    鸾儿冷笑一声道:“香兰妹妹可是大爷心尖子上的人儿,太太请大家来看戏,妹妹都敢迟到呢,若是不让你点一出,回头大爷恼了来掐我们脖子可如何是好,我们可是万万不敢的。”

    香兰慢慢将衣裳穿好,把茗碗捧了起来,微微笑道:“鸾儿姐姐一直是口齿伶俐的,听这话的意思,是你恼大爷掐了我的脖子,背后说这话来刻薄他呢。”

    鸾儿睁大一双眼睛,“噌”站了起来,指着香兰道:“你含血喷人!胡说八道什么!”

    这动静太大,惹得王氏等人都频频回首看来,画眉忙站了起来,陪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是我手笨,把茶倒鸾儿身上了。”

    王氏便道:“天儿凉了,赶紧让她回去换身衣裳。”便不在理论了。

    画眉赶紧将鸾儿拽着坐下来,心里暗道:“上次鸾儿就在香兰身上吃了亏,怎这回还不长记性。那位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口中说:“鸾儿妹妹是跟你闹着玩的,她哪有这个意思。”

    香兰喝了口茶,脸上仍是笑吟吟的,从善如流道:“原来如此,只是我这人最不会玩笑,旁人说些什么都当真,日后还是别跟我闹着玩了,万一传到大爷耳朵里,玩笑成了真,那究竟是谁的不是呢?”

    鸾儿气得涨红了脸,狠狠瞪着香兰。香兰脸上却云淡风轻,把茗碗捧起来慢条斯理的吃茶。

    鹦哥赶忙又将折子推过来打圆场道:“咱们点戏罢,点戏罢。有个叫勇官的,打戏热闹极了,能翻好多筋斗。”絮絮说小戏子哪个唱得好,哪个做派精,哪个嗓子亮堂,又夸香兰帕子上的花样子好。

    鹦哥虽老实,但平日里也对香兰敬而远之,从未有这样热络过,香兰知道是汀兰将银子和衣裳给了鹦哥,让她对自己心生感激。便投桃报李,对鹦哥道:“这花样子是我自己描的,你要喜欢,等散了戏往我那儿去,我送你一叠。”

    画眉嗑着瓜子,嘴角似笑非笑道:“哟,这恐怕不行,香兰妹妹住的是正屋正房,我们这样身份的,可没那个福气进去,你们说是不?”

    香兰没料到画眉会忽然发难,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鸾儿却精神起来,顺着画眉的口风道:“可是不知道这福气能延到几时,大爷迟早得迎娶大奶奶进来,香兰妹妹且先在正房里受用几日,等回头搬出来,想再进去就难喽。”

    鹦哥不擅斗嘴,也不愿开罪人,想为香兰说几句,却不知该怎么说。香兰笑道:“原来两位姐姐是想搬正房去呀,怪道今儿个一来就跟我夹枪带棒的。这也容易,等大爷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就是了。要是他答应,我今儿晚上就搬东厢,先让画眉姐姐在正房里‘受用’几日。”这话一说出口,画眉和鸾儿脸上果然变了变颜色。

    香兰不愿与人为敌,只是林锦楼后宅里的女人都视她为眼中钉,咄咄逼人,存心挤兑。她平日里自然不打照面,能避则避,但真事到临头,却也不能任人欺负。如今她在林家什么都没有,唯一狐假虎威的便是林锦楼的“宠爱”,她便扯上这面大旗,也并非全无倚仗。

    画眉和鸾儿果然怕香兰去告状,登时住了嘴。

    香兰把茶碗“咣当”放在桌上,脸色一沉,正色道:“今儿个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几位姐姐都比我先到知春馆,我还是个扫地丫鬟时候,姐姐们就已经是主子姑娘了。画眉不必说,家里是官身,如今又是正经奶奶,我拍马难及。鸾儿和鹦哥姐姐家里都是极体面的豪仆,亲爹娘老子和兄弟姊妹都是在大爷跟前得脸的人。不比我这样的,奴才出身,虽然家里刚挣出个良籍,可也没什么大用,像咱们府里,家里是良民却单独买进来当丫头的还少么?纵我是良籍,可当初进门的时候,可不是按着当初岚姨娘那样的风光抬进来的,没名没分,我人又粗笨,总惹大爷不痛快,姐姐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这一番说的是实情,众人脸色都缓了缓,默不作声。

    香兰又道:“像咱们这样的,顶大了天,熬到头也不过就是个姨娘……”她一边说一边细心看着,只见鸾儿脸上面露讥诮,画眉隐带怅然,鹦哥却慢慢点头,又道:“大爷如今对我是有几分看重,可姐姐们哪个没被大爷看重过。大爷花名在外,如今我便是不得脸的了,兴许明儿个来了新的,我更该退一射之地,其实咱们都是一样的,姐姐们又何必为难我。”

    这话勾起众人心事,鹦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鸾儿哼了一声,画眉目光闪烁,紧紧盯着香兰。她不止一次仔细打量过香兰,知道她如何美貌,我见犹怜,只是今天正色端坐,却有股隐隐的气势,与往常柔弱的模样大不相同。

    香兰微微仰起脸,同画眉对视,画眉“扑哧”一笑,看着指甲,漫不经心道:“妹妹这是唱的哪一出?一来咱们根本没有为难过你;二来你是大爷跟前的红人,那个‘新人’还是影子里的事,我瞧着妹妹你是个有福的,冲着大爷给你撑腰的劲儿,没准能在正房里长长久久的住一辈子呢!”

    鸾儿原本敌意退去不少,听了画眉这话,也不由冷笑起来。

    香兰知道鸾儿是个心思简单的,好坏全挂脸上,不足为惧,画眉才是里外精明的人,听了她这话,便笑道:“我何尝有这样的福,只不过是沾上了‘新鲜’罢了,虽都是大爷房里的人,可画眉姐如今是正经姨奶奶,娘家得力,父兄相护,鸾儿的堂姐是大爷得用的人就更不必说了,我爹娘老实巴交的小民,不知比我强多少。且姐姐们吹拉弹唱,女红技艺,体贴温柔,察言观色都是一流的。我乐器一概不会,针线也糙,嘴不甜不会讨人喜欢,如今只不过是看着有两分光鲜,倘若真如此风光,只怕就不会挨打了。我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只不过想把日子平平静静熬过去罢了。我说的话你们若是不信,那往后大爷在家的日子,姐姐们只管往正房来,就说是我请你们的。”

    这一番话说得眉、鸾、鹦三人怦然心动。林锦楼回了府,不是在书房就是在正房,她们一概沾不上,若不是在垂花门处守着,只怕见林锦楼一面都难,若能进正房,便能多见他几面了,兴许便时来运转。即使没机会,多让大爷看两眼,也能让他记在心里头,不至于丢到脑袋后头去。

    画眉一听,立时将手里的茶盏举了起来,送到香兰面前,脸上堆着笑道:“好妹妹,我不知道你一片痴心,方才都是我说错了话,该打嘴了!妹妹大人大量,原不该跟我计较罢。我这儿以茶代酒,给你赔罪。”

    香兰心里冷笑,举起茶杯向画眉示意,二人目光胶着,半晌,香兰微微一笑,把茶碗放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画眉却一口将半盏茶吃了个干净。

    鸾儿心潮起伏,却冷笑着说:“香兰妹妹别回头是说得好听,过后就翻脸不认人罢?先前几次同妹妹打交道,可知道妹妹是个厉害人,半分亏都不肯吃呢!”

    香兰笑道:“我通情达理,却也不是任人欺负,鸾儿姐上来就给我下马威,我再愿意交好,总也要先顾及自己的脸面。我说了,我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罢了。”

    鹦哥笑道:“先前是咱们不知道香兰妹妹是这样的人,如今都说开了,误会也没了,便要长长久久的好好相处了。”

    画眉连忙附和,又说起旁的,表面上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香兰只是含着笑,随波逐流的应上一两句。她放出这番话,一来让画眉等人有求于她,至少日后见着她不必再跟斗鸡似的,给她添堵;二来,她们在正房里,也好让她和林锦楼之间有个缓冲,保不齐林锦楼又勾起了对哪位的旧情,她从此便寻着清净也说不定。

    香兰转开头,只见天高云淡,半湖荷叶,虽秋风渐紧,却仍绿意盎然。小鹃和几个小丫头正在抄手游廊上围着看一只鸟儿在笼子里洗澡,台子上仍咿咿呀呀唱着。香兰紧了紧衣裳——因有利益在,这后宅里的女人永远断不了算计,她也不需要同她们交心,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好。

    她自回了林家,便抗拒林家的一切,如今也该换个姿态去应对了。

    第177章

    相处(一)

    却说香兰只略坐了坐,一出戏都没听完便回去了,一时无事。待到第二天上午,画眉却来了,满面春风的跟香兰问好,看她在临窗的大炕上裁衣服,便凑过去看,掩着嘴笑道:“哟,这衣裳颜色忒暗了,料子也糙,怎么做这个?”

    香兰道:“我师父过几日生辰,我给她做一件僧衣,聊表孝心罢了。”

    画眉坐下来道:“倒是听说你原在庙里呆过,庙里过得如何,都学些什么,念些什么?妹妹识字就是从庙里学的罢?”

    香兰道:“不过是认识经书上几个字罢了。”

    画眉道:“听说你爹如今在当铺里当坐堂掌柜呢,可风光了罢?不知道一个月多少例银呢?像这样的大掌柜,一个月少说也得五六两银子,是也不是?”

    香兰看了画眉一眼,埋头做衣裳道:“不知道,我爹从不跟我说这个。”

    画眉笑道:“怎会不知道呢。”见香兰不说话,便又问道:“你家如今住在哪儿?多大的院子?”

    香兰道:“住的是破房子,不值钱,也不值得一提了。”

    画眉暗道:“我本想套问她几句,没想到竟是个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又问及林锦楼作息,香兰只让春菱答话,仍拈着针做活儿,多一句话都不说。

    偏画眉是个极有耐性的,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方才告辞。春菱咬牙道:“姑娘真是的,把那长舌妇招屋里来,岚姨娘是怎么没的姑娘难道不清楚?一上来就问这个那个,好不讨厌!”

    香兰笑道:“随她问去,问一阵子没回应也就不问了。”

    待到中午,用罢午饭,鹦哥便来了,拿了自己亲手做的两色针线,先跟香兰道谢,又和她闲话了一回。临走时,香兰送她花样子并一包点心。知鹦哥如今艰难,又将零散的绸缎料子给了她几块。鹦哥自然千恩万谢的去了。

    掌灯时分,鸾儿又来,瞧出是精心打扮了的,身上穿了水红的缎子袄儿,豆绿素梅裙子,翠绿的鸳鸯绣鞋,脸上匀了脂粉,发髻也梳得密密实实。鸾儿因跟香兰生了嫌隙,万不肯拉下脸子同香兰说话儿,自打进了屋跟香兰点了点头便算做问好,绷着一张脸在椅上坐着。

    她不说话,香兰也乐得清静,仍然埋头做衣裳。春菱因书染的颜面,给鸾儿端了杯茶,问了两句,见鸾儿仍拿着架子冷冷淡淡的,心里不由冷笑,甩手便走。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这正房鸾儿未来过几次,四下打量,只见屋中的陈设比她上次来看时又有了变化,多宝阁上的玩器换了更精致金贵的,墙上多了几幅字画,帘子、坐垫、靠枕、椅搭俱是藕荷色的,已不是林锦楼爱用的靛蓝、墨绿等重色。

    香兰坐在炕上飞针走线,坐得稳稳当当,仿佛她原本就该住在这屋里,而自己却是多余的,鸾儿颇有些不自在,想到自己住的那间小房,虽也有些家具摆设,可如何能跟这里比较,心里又别扭。

    香兰偷眼看了鸾儿几回,见她坐如针毡,一时换个姿势,一时有把茶端起来吃一口,好几回起身想走,却又忍了下来。

    香兰抬起头揉了揉脖子,小鹃便放下手里的活计给她续茶。香兰吃了一口,这一天她这儿倒是热闹。鸾儿最早来,不过投石问路,又想探她底细,一坐就坐了一个半时辰;鹦哥是专程来道谢的,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去了;鸾儿是最实心的,巴巴的来她这儿等林锦楼回来。

    香兰默默叹口气,鸾儿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罢了,她这样心高气傲,性如烈火,若是平日受了这样冷遇,只怕早就勃然大怒了,如今却生生忍着,打扮漂漂亮亮的端坐在这儿,只为等个并不将她放心上的男人,委实也有些可怜。

    正想着,便瞧见门帘子打开,林锦楼迈步走进来,满口喊渴,进门便歪在炕上了,香兰连忙收拾做了一半的衣裳,春菱赶紧去倒茶。鸾儿也赶紧站起来,刚想过来问好,哪知林锦楼根本没瞧见她,伸手去拿香兰做的僧帽,摆弄两下,道:“哟,这是什么玩意儿?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这还是这些日子林锦楼头一遭跟她说话。香兰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见林锦楼嘴角挂着笑,仿佛春风得意的模样,知他在外头应是有了喜事,便道:“我师父过些日子就要做寿了,我做一身僧袍给她。”

    林锦楼皱了眉,把那帽子扔到香兰怀里,道:“哦,原来你还会裁这玩意儿。你自打来,连个荷包都没给爷做过,爷还只当你不会呢。”说着拉香兰的手在掌心里摩挲,笑道:“赶明儿个给爷做个玩意儿,回头赏你。”说着便凑过来要亲她。

    香兰颇有些不自在,她闹不清怎么昨天还跟黑脸阎王似的男人,今儿个就能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笑,仿佛之前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她抬头看见鸾儿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登时就红了脸,连忙推开林锦楼道:“我,我进屋拿东西。”一溜烟跑了。

    林锦楼不悦,一扭头瞧见鸾儿还站在那儿,不由奇怪,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鸾儿一时情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春菱正守在外头,连忙进来道:“是香兰姑娘请鸾儿过来陪她解闷……”

    林锦楼点点头,对鸾儿道:“香兰让你来你就来,她就是个闷葫芦性子,有人能逗她说话也好,省得闷心里闷出病,净跟着爷较劲了。”

    这话又把鸾儿气得脸色煞白,过后又变成红色,上不来下不去站在那里,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心里头气苦,眼泪便在眼眶里含着了。

    林锦楼灌了一杯茶,又把春菱叫过来道:“晚上让厨房弄点暖热的,昨儿那个面不错,今天再做来,桂花糕也好,去蒸一笼新的。”

    春菱得了令便让小幺儿传菜。

    林锦楼又喝了一杯茶,扭头见鸾儿还站在那里,奇道:“你怎么还不走?”

    第178章

    相处(二)

    鸾儿强忍着泪,道:“大爷已经嫌弃了我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

    林锦楼道:“你说的什么话?这个时辰该用饭了,你还杵这里作甚?”说完起身,看了鸾儿一眼,道:“你今天这身打扮好,喜庆。你去罢,过几日再听你弹曲儿。”说罢便往屋里去换衣裳了。

    鸾儿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恍惚着往外走。想到林锦楼方才同香兰调笑亲热,对自己漫不经心,一股子委屈涌上来,更兼有一口气咽不下,便将脸埋在帕子里呜咽着哭了起来。如霜听见声音赶忙走过来,一把拽了鸾儿便往外推,口中低声道:“我的姑娘,要哭出去哭,在这儿算怎么档子事儿,当心惹大爷不痛快,再恼了你,快出去罢!”连推带拉的把鸾儿推出了门。

    如霜素日里同书染交好,有心提点鸾儿,待到了门口,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你哭什么,也不想想大爷都多少日子没见你了,上回他恼了你,这回不是给了你好脸色?凡事都慢慢来,哪有一口吃个胖子的道理?快回去罢,明儿个再来。”又从屋里端出一碗茶与她吃。

    鸾儿吃了几口茶,方才清醒过来,抹了抹眼泪,默默想起如霜的话,又想到林锦楼赞她装扮好,说要再听她唱曲儿,心里便热乎起来,虽嫉恨香兰,却捏定了主意,日后每天都要到正房来,暂且不提。

    却说林锦楼换过衣裳,擦洗了一番,坐在罗汉床上,莲心捧来一只素面光洁的大银盘子,里头托着一叠帖子,对林锦楼道:“这是今儿个门房收的帖子,这些是齐先生挑出来的,请大爷定夺。”说着放到炕桌上。

    林锦楼便一张一张打开来看,分几堆放好,抬眼一瞧,见香兰正远远的坐着发呆,便招手道:“你过来,给我写几个字。”

    香兰只得过去,汀兰取来笔墨纸砚,香兰握着笔,听林锦楼道:“硬弓二百架,雁翎刀三百口,长矛一百支,战马五十匹……”说着便摸着下巴深思。

    香兰便停下来等着,半晌,林锦楼又道:“上用盔甲五十套,铜锤八十对,绳梯九百。”

    香兰一一写下来,林锦楼把那纸接过去看了看,点点头笑道:“你这样秀气的字,写这些倒不相符,合该写那风花雪月的字眼去。”又摸下巴对那张纸深思熟虑。

    汀兰进来,见林锦楼如此不敢打扰,对香兰使眼色,香兰轻轻摇了摇头。林锦楼想事情,谁都不敢打扰,上次林锦楼正翻看信笺,也是这样深思熟虑。暖月去献殷勤,端了汤水过去,说了好几遍:“大爷快用,鸡汤凉了便腻歪了,吃着闹心。”惹得林锦楼心烦,一挥手便打翻了汤碗,泼了暖月一裙子,指着大骂:“天杀蠢材,日后少在爷跟前晃悠!还不快滚!”暖月吓得瑟瑟发抖,跑出去时险些跌在地上,一连两天都没敢在林锦楼跟前出现。

    香兰自然不愿触霉头,只坐在一旁发怔,不自觉的盯着暖阁里设的孔雀紫檀螺钿嵌八宝屏风看。第一次瞧见这屏风她刚从家里回来,登时五雷轰顶,目瞪口呆,仿佛做梦一样痴痴迷迷,伸手摸了摸,碰到孔雀眼睛里的红宝石,指尖一片冰凉。这屏风是她前世的陪嫁,她母亲笑着跟她说道:“孔雀屏是个老物件了,原是在老太太赏玩的,她最疼你,说孔雀有富贵堂皇,吉祥如意的意思,要把这屏风送你添箱,待会儿可别忘了去给你祖母磕头。”

    后来这屏风便跟着她到了萧家,摆在卧室里,等晚上萧杭回来,就在屏风外看书写字,她在屏风内的大炕上做针线,静谧又安详。再后来八王爷篡权登基,萧家被抄没,她跟萧杭病逝在发配途中,那屏风也就不知所踪了,想不到兜来转去,竟然又在林家看到旧物。如今她连祖父爹娘亲人的姓名牌位都不敢立,也不敢祭拜,只好静月庵里立一个“沈氏历代祖先”的小牌位,偷偷焚香跪拜,诵经超拔,再看见这屏风,心头不胜唏嘘,又忍不住不看。

    林锦楼从沉思中醒过来,抬起头,却瞧见香兰一动不动,盯着孔雀屏风痴痴的看,蜡烛的光在她身上投下暗影,显得她格外单薄柔弱,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却有另一种韵味和姿容。林锦楼看了许久,方才轻声咳嗽一声道:“看什么呢?”

    香兰回过神,看了林锦楼一眼,低头不说话,半晌才轻声说:“大爷该用饭了。”

    林锦楼皱了皱眉,又舒展开,道:“是该吃饭了,把东西收拾收拾,摆饭罢。”

    莲心、汀兰等人正等着这一句,忙进来点亮鎏金灯盏,把炕桌收拾干净,端铜盆进来让二人净手,又把菜传上来。小厨房里的厨子最清楚林锦楼口味,见他今天特地点了龙须面和桂花糕,便知这几日他在外应酬,恐怕喝多了酒,吃油腻了,便要点清淡的。于是炒了两个素菜,用卤肉、鸡肉拌了凉菜,特地做了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并桂花糕、茯苓糕、藕香糕等。

    香兰就着小菜吃了一碗面,便用巾子抹嘴,因林锦楼没吃完,也不敢要茶漱口。林锦楼果然胃口大开,吃得极香,也吃得极快,等漱了口,丫鬟将残席撤了,便去拉香兰的手,把她拽到屏风跟前,指着问:“喜欢这东西?”

    香兰眼睛忽闪了一下,道:“挺好看的,就多看了几眼。”

    林锦楼笑道:“我问你,喜欢这个?”

    香兰道:“……挺好看的……”

    林锦楼鼻子里哼一声,嗤笑道:“嘁,喜欢就得说出来再抢到手里头,你不声不响的,别人怎么知道你喜欢?”

    “……喜欢有时候看看就好了,不一定要得到罢?”

    “傻妞儿,喜欢了不抢手里头,回头让别人抢了先,你干看着眼馋呀?到时候挖心挠肝的净剩下难受了。快说,是不是喜欢这个?”

    香兰不敢苟同,但见林锦楼目光灼灼,便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喜欢。”

    “这不就结了。”林锦楼笑了起来,把香兰搂怀里,不顾她挣扎,在她耳边吹着热气道:“你叫两声‘亲哥哥,好老公’,爷就把它送给你,怎么样?”

    香兰耳根通红,捶道:“你说什么呢!”

    林锦楼笑起来说:“今儿个爷心情好,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今天卢长誉那老小子在爷手底下吃了个大亏,上次爷的功劳让那厮截糊了,这回连本带利讨回来。”

    香兰想了想,问道:“卢长誉是永信侯罢?”

    林锦楼意外道:“你竟然知道他?”

    香兰连忙掩饰道:“前一阵子大爷恼他,总在家里骂他来着……”

    林锦楼看了她一回,香兰有些心虚,垂了头,只听林锦楼道:“那厮想钱想瞎了心,把军需的粮草物资偷偷拿出去卖,可巧让爷的人拿住了把柄,透露消息给镇国公和永昌侯,我们仨人联手把他办了。他倒是个聪明人,使一招丢卒保车,脚底下抹油,带着老婆孩子进京眯着,只是他几个爪牙全给拔下来,如今空下来的要职上全是爷的人,日后可就舒心多了。”

    香兰暗道:“先帝在的时候永信侯一家便仗着祖荫过日子,可还有几分气数,林锦楼竟敢跟勋爵对上。”转念一想,他那个霸王性子,脾气上来只怕老天也能给捅个窟窿,便又有点释然。

    林锦楼拨弄着香兰耳朵上鲜红的玛瑙坠子,漫不经心道:“也难怪他急着弄银子,原先家里已经精穷了,都到了卖金项圈和古玩字画度日的地步,不过他有个女儿生得美,当了三皇子的侧妃,抱上了大腿才缓了口气,三皇子保他升了官,养了些鹰犬,就跟疯狗一样四处乱咬人,要不是老爷子敲打了几次,爷早就收拾他了。”说完捏起香兰的小下巴,盯着她眼睛问她:“不说那糟心的,快叫‘好老公’,叫不叫?叫不叫?”说着手伸出去咯吱香兰。

    香兰不堪受,咯咯笑着,乱扭乱躲,实在忍不住痒,才叫了声:“好老公。”

    林锦楼见她笑靥如花,脸蛋红润,鬓发微松,心里也痒,想起来香兰前几日气他,心里又恨,把她死死搂在怀里揉了半天,香兰几乎要被勒死,才听见头顶上,林锦楼咬牙说了句:“日后你再敢……”

    香兰听这话阴惨惨的,立刻吓得不敢动,暗道:“坏了,这活阎王喜怒无常,刚才好好的,这是要翻脸了!”正提心吊胆的,林锦楼将她松开,香兰怯怯的抬头,却看见林锦楼脸上又是笑意融融,跟她说:“方才那句叫得好,再说一句,快点。”

    这脸色片刻就十八变,香兰有些犯迷糊,磨蹭了半天,才又叫了一声:“好哥哥。”便紧紧抿上了嘴。

    林锦楼倒是极满意,亲亲她的脸,便唤春菱进来,又叫人进来添茶。

    第179章

    相处(三)

    暖月早就在外头守着,刚听屋里传来笑声,心里就跟长草似的,偷偷往里探头探脑,却什么都没瞧见。这厢听见林锦楼叫茶,便连忙提了茶壶进去。只听林锦楼对春菱道:“把这屏风登在你主子册子上,我赏她了。”

    暖月手一歪,茶险些倒出来,忙不迭稳住,看了那屏风几眼,只觉得眼晕,从屋里出来时脚下还发飘。纵然林锦楼对女人素来大方,却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曾经赏青岚一个铺子,也是因她怀了子嗣。那屏风一看便知不凡,金光睁目,栩栩如生,纵比不上屋里那个用宝石堆砌雕琢的春台日丽象牙牡丹盆景,也比那尊瑶光照朗水晶寿星贵重了,林锦楼竟然不轻不重的就赏了香兰。暖月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心里像是被千百只虫子啮咬着,坐下去又站起来,转了几圈儿方才稳住了心神,长长叹了一口气,盯着炉上的热水发怔。像她这样,让林锦楼收用过,却不得主子青眼的,日后不知该如何,倘若命好,能挣上个“姑娘”,她便该念佛吃长斋去了。若一直不受待见,等年纪大了,只好拉出去配小子,那生生是作践糟蹋自己了。一头是鲜花着锦的恩宠,一头冷灶黑屋的凄清,勾得暖月落下泪来,忍不住哭了一场。

    且说林锦楼心情甚好,用罢饭便来到书案前头,处理公事。也不知过多久,抬起头一瞧,只见香兰坐在多宝阁后的贵妃榻上做针线。林锦楼见她已换过衣裳,头绾松松绾起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不觉动了春兴儿,将笔一丢便进来,挨在香兰身边儿,问道:“你做什么呢?”也不等她回答,便将她搂过来亲在她脖子上,立时幽香盈鼻,骨头都有些酥,伸手替她解衣。刚解开钮子,香兰便将他手推开,一面扣上,道:“还没梳洗……”

    林锦楼已欺身上去,亲在香兰嘴上,亲嘴咂舌,手上下揉弄,在香兰耳边低声调笑道:“让爷看看,这几日没摸,胸脯子小了没?”说着便将小衣解开,又将石榴裙撩起,拉下白绫棉裤儿,逗了片刻,便入进去。香兰咬着贝齿,合着星眸,林锦楼那话儿粗大,且顶弄得急猛,每次都要将她掏空似的,撑得难受,行房时偏又爱在她耳边拣下流话来说,更让她羞怯难当,纵然身上渐渐得了趣儿,可心里总像煎熬一般。

    林锦楼自然不知香兰心中复杂,他只觉这女孩儿又香又软,像块甜糕,又像只桃子,让他沉醉不已。且他旷了几日,本就难耐,便颠弄不住,好一回才散了云雨。知道香兰怕羞,便用衣裳裹了她,抱到床上,将幔帐放了,又这般来一次,方才叫了水。擦洗后揽着香兰睡下,暂且不表。

    却说今日合该暖月伺候,端了残水出去要泼,却影影绰绰在葡萄架下看见个人,不由唬了一跳,道:“谁在那儿?”

    那人转过身,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暖月仔细一瞧,才知是画眉,不由抚着胸口道:“原来是姨奶奶,方才可吓坏我了,这大晚上的,姨奶奶站这儿做什么?”

    画眉道:“方才卸妆时候才发觉掉了个金戒指,在屋里翻了一遭都没瞧见。要是旁的丢了也就丢了,不值当心疼,可那戒指上头镶的珍珠值钱,是大爷托人从海上捎回来的,我舍不下那珠子罢了。这才挑灯笼出来找呢。”

    暖月听了这话本不想管,可想到自己日后的事还要指望画眉谋划,如今正是巴结讨好的时候,便将水泼在葡萄架底下,将盆放在石凳上,猫着腰,借着灯笼的光帮画眉找戒指。

    画眉看了暖月一眼,只见她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问道:“你方才哭过了?”

    暖月正是满腹牢骚正愁没人倾诉,便对画眉道:“只是心里难受罢了。姨奶奶不知道,方才大爷一高兴,赏了香兰那小蹄子一台孔雀屏风,上头镶珠嵌宝的……”

    话音未落,便瞧见画眉脸上勃然变了颜色,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孔雀屏风?”

    暖月酸溜溜道:“就是前些日子新摆在大爷屋里的那台,啧啧,当初岚姨娘那样得大太太脸面的,都是有了子嗣才赏了体面的东西,她可真是好命人。”见画眉脸上神色有些怔怔的,是她平日没见过的模样,便试探着挑拨道,“自然,那屏风是大爷的东西,他想赏谁就赏谁……我只是不服气罢了,我这样的人,入不得大爷的眼也在情理之中。可姨奶奶这样貌美伶俐得人意儿的,竟然也让大爷丢在脖子后头,定是那小淫妇背后治的,奶奶不整整她,岂不是显不出你的手段?”

    画眉只是微微失神,听了这话复又清醒过来,看了暖月两眼,冷笑道:“别拿这些蠢话激我,姑奶奶玩这样手段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暖月陪笑道:“姨奶奶说什么呢,我是真心觉着才这样讲的。”

    画眉在心里将暖月骂了一回,暗道:“想撺掇我,让我当出头鸟,让你渔翁得利?小贱蹄子,我不单治那淫妇,也将你一并收拾了。”脸上却堆出笑来,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就觉着你是个聪明伶俐人,知道该信服谁。你只管跟着我,你心里谋划的事保准就成了。”见四下无人,便跟暖月小声说了几句。

    暖月本以为是多难的事,见画眉说得简单,不由心动,连连点头,答应着去了。

    画眉回到房里,喜鹊和一个老嬷嬷还趴在地上找戒指,见画眉进了屋,便问道:“姨奶奶,戒指找着了么?”

    画眉摇了摇头,摆手让她们都下去了,她坐在床头,深深的出了一口气。那屏风贵重,换的是她哥哥的前程,她日后的靠山和林锦楼另眼相看。她要让林锦楼知道,她娘家有能人,不能小觑,自己绝不是那些寻常丫鬟和一般良家妇所能相提并论的。谁知送屏风当晚,林锦楼便去了陈家,过后又将这东西送给了香兰那小蹄子,如同一记巴掌“啪”一声甩在了她的脸上。

    第180章

    符咒(一)

    画眉揉了揉额角,深深运几回气,愤恨、委屈、不甘尽数压在舌尖底下。她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已是林家半个主子,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今她只要再有个子嗣傍身,便在林家站稳脚跟,倘若哥哥仕途平顺,林锦楼就算再娶个高门贵女,她也敢与之比肩。只是陈香兰一来就占了独宠,天长日久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可不想一辈子只当个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姨奶奶”,她要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她要让整个林家内宅的女人都不敢小觑,端端正正当个主子!

    画眉沉吟一回,命喜鹊取来笔墨纸砚,写了封信,装在信封里,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绣着梅兰竹菊的棉腿护膝,把信夹裹在护膝里,叫来个心腹婆子,道:“明儿个一早,把这个送我家去,要亲手交给我哥哥。天气冷了,他是骑马的人,总闹膝盖冷,这是我近来给他缝的。”

    那婆子领命下去。画眉再没了找戒指的心思,又默默坐了一回,倒了碗温水,吃一丸净心凝神的药,方才换过衣裳,卸了残妆,躺床上睡了,不在话下。

    却说十月初一是送寒衣的日子,秦氏早早便命人准备香蜡贡品纸钱等物,又让小厮从冥衣铺里买来彩色蜡花纸,命丫鬟们裁剪一摞冥衣。提前将祠堂打扫干净,准备干鲜果品,各色糕点,并鲜花、素斋等物,点燃明灯。林老太爷亲自主持,开祠堂按长幼之序行四叩首礼,场面肃穆已极。礼毕,冥币纸衣由林锦亭带着小厮拿到外头焚化,各房人纷纷散去,祠堂自有下人打扫收拾,不在话下。

    吴妈妈是清闲无事的,正巧秦氏要给林锦楼送件羽纱衣裳,吴妈妈便领了命,带了衣裳往知春馆来。进屋便瞧见香兰换了一身素白衣裳,正在屋中净手擦面,眼睛红肿,显是刚祭拜过,不由惊奇。

    原来香兰每年这个时节都要烧些纸钱给前世亲人,如今让吴妈妈碰见,便强笑道:“小时候养在寺庙里,有位高僧大德待我如子,却早早圆寂了。我未曾尽孝,只好祭拜一下罢了,此事回过大爷,他也是应了的,允我在后院祭拜。”

    吴妈妈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便在屋里坐下同香兰闲话一回。因夜色渐浓,吴妈妈估算祭祀将要结束,便起身告退,从后院的门出去。

    只瞧见喜鹊站在假山那儿,手里提着一盏灯,跺着脚笑道:“吴妈妈,您怎么来了?来了又不到我们姨奶奶房里坐一坐,我们可不依。”

    吴妈妈暗道:“我顶不喜欢你们主子那个挑事精模样,先前岚姨娘好好的人儿都让她挑唆坏了,怎可能到你那儿去。”脸上却笑道:“是太太打发我来送东西,那边我还有差事呢,只能来一趟送了东西再回去,等下回再去你眉姨娘那儿,可得给我沏一碗好茶。”说着走过来,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喜鹊道:“姨奶奶丢了个金戒指,在房里找了好几天都没瞧见。那戒指上的珍珠是大爷特地送奶奶的,我瞧她脸上不说,可心里着实心疼得紧,便背着她出来找找。倘若找着了,便拿回去让她欢喜欢喜;倘若没找着,也省得她失望,再添堵心。”

    吴妈妈道:“我的儿,你是个好孩子,难得这样为你主子着想。”便转身出门去。

    此时喜鹊手里的灯笼忽然掉下来,正砸在吴妈妈脚边,喜鹊忙道:“不好不好,手滑了,没碰着妈妈罢?”说着便凑过来。

    吴妈妈弯腰去拾灯笼,口中道:“不碍得,幸好你这是黄铜莲花灯,不怕摔,若是寻常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地上有个用白布裹着的小布包,三角形状,婴孩儿手掌大小。吴妈妈捡起来一捏,里头略硬,似是纸张,她是经历事多的老人儿了,一见便知这东西是个符,心里突突跳了起来,暗想:“素来求子求财求平安的符都是用红布裹着,这符用白布裹着,显见不是个好东西。知春馆怎会有这个?”便一把攥在手心里。

    喜鹊挤过来问道:“妈妈捡了什么东西?快给我瞧瞧。”

    吴妈妈推她一把道:“小女孩子家家,什么都打听,快回去罢,晚了你主子该问了。”说完连忙去了。

    这厢秦氏忙碌了一天,红笺虚扶着她到祠堂的小偏厅坐下,绿阑沏了热茶过来。秦氏抿一口道:“各院都落锁了?巡夜的婆子都去了没?二门外邻园守夜的小厮们可都看管好了?”

    红笺道:“待会儿那几个管事媳妇儿便来,我问问便是了,太太这几日身上不自在,何必为这个费神。”

    秦氏道:“原也不想管,可昨儿个二房不就出事了,晚上三姑娘院子好像进去个飞贼,不知怎么摸进来,吓昏一个婆子和小丫头。事后清点,幸好没丢什么东西,只三姑娘丢了一匣子首饰。拷打戒饬了一回,也没查出是谁藏奸引盗,倒是查出有吃酒耍钱的。二老爷气坏了,今儿还找楼哥儿借了几个护院过去,故而门户一定要紧。”

    红笺连忙应下。秦氏又问及前头收拾祠堂的事项,正说着,便瞧见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因问道:“谁在门口呢?鬼鬼祟祟的。”

    丫鬟打起帘子,却瞧见吴妈妈走了进来,脸色发白,道:“太太,老奴从知春馆回来了。”

    秦氏笑道:“都这个天色了,你不去歇着,巴巴往这儿来作甚?”

    吴妈妈道:“我有事回禀太太。”说着眼睛朝旁边一扫。

    秦氏见她这副形容,心里暗暗吃惊,便屏退左右,对吴妈妈道:“说罢,什么事儿?”

    吴妈妈“噗通”跪在地上,含着泪道:“老奴,老奴方才在知春馆里拾到个要命的东西……因事重大,求太太裁决了……”说着从袖内掏出一样东西举了过去。

    第181章

    符咒(二)

    秦氏接过来一看,脸色大变,“噌”站了起来,匆忙间带翻了桌上一盏茶。原来那东西是一张黄纸朱砂画的符,上头画得龙飞凤舞,另有青面獠牙的鬼面,用血红的字写了“林锦楼”并生辰,下端有“断子绝孙”字样。

    林锦楼至今无嗣,这四个字正正扎进了秦氏的心窝,她气得浑身乱颤,腿一软又做下去,脸色发青,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这是哪个千刀万剐的畜生!”

    吴妈妈泪如雨下,哭道:“老奴是在知春馆的后门处捡的,当时看是个白布包着的,便知是个腌臜物儿,没想到回去一拆,写得竟如此歹毒!”

    秦氏又急又怒,又问:“这东西除了你还有谁见过?”

    吴妈妈忙道:“没别人了,大爷的名字和八字老奴是识得的,剩下的字,老奴依着模样画出来问了太太房里的蔷薇,不曾让她见过这东西。”

    秦氏请吴妈妈站起来,强自镇定,深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东西是知春馆捡的,楼哥儿每年做寿,知道他生日不稀奇,时辰那符上却不曾写,想来是不知道了。你说谁会这么恨楼哥儿,竟有这样的符!”秦氏面皮紫涨,手心一片冰凉,恨道:“楼哥儿至今膝下犹虚,有了孩儿也都夭折,八成就是让这些下了咒的黑心秧子们害的。”

    吴妈妈道:“太太说的是,许是赵氏被休,心怀怨恨,临走时故意留下来的也未可知。”

    秦氏阖上双目,吴妈妈在一旁垂着手一声都不敢吭,半晌,秦氏方才睁开双眼道:“不对,赵氏都走了多久了,跟她陪嫁过来的下人早就都打发回去,一个都不剩,这裹着符的白布还是干净的,显见是近来新的,定是知春馆里有人作怪。”

    吴妈妈道:“许是知春馆里的丫头婆子们,哪个挨了主子的打骂便记恨在心里,便黑了心诅咒。”

    秦氏道:“就怕有这等藏了奸的奴才在身边儿,瞅准了时机便出来下绊子害人,作耗主子,用这样的符心思忒歹毒了,定要把他揪出来不可!”

    虽说秦氏素来妥帖精明,但事关长子安危,难免关心则乱,起身便要去知春馆,吴妈妈好歹拉住,又将秦氏的心腹韩妈妈唤进来,将此事说了。韩妈妈便道:“太太快别生气,今日刚祭了祖,老太爷、老太太累了半日都要睡了,闹得鸡飞狗跳,只怕他们歇不好,听说了也添堵心。不如咱们悄悄的去,把这事跟大爷说了,好好商量,从长计议。”

    秦氏冷笑道:“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事商量多了反倒泄露风声,让小鬼儿们都跑了。往日里我是在太宽仁,竟纵出这样的事端,楼哥儿房里的姨娘丫头们,只有几个像个人样,余者都狐媚魇道的,也是个时候该好生管一管了。如今你们把人都叫过来,这事今天晚上便要见个真章!”

    韩妈妈听了赶紧去叫人。一时来了两个老嬷嬷,并四个有年纪的管事媳妇儿,皆是她平日里器重的,这几个媳妇儿里,有个长发家的,三十五六岁年纪,生得五短身材,一张瓜子脸儿十分白净,素日里画眉对她十分趋奉,时不时给些小恩小惠,又用好话捧她,长发家的便与画眉交好,听画眉常常悲叹自己在大爷跟前不得脸儿,也时不时劝上两句。

    如今听说秦氏要去知春馆查点,登时觉着有了时机,便道:“这事儿太太早就该管管了。如今大爷那院里乱得不像样,竟把那个叫香兰的安到正房主子大床上去睡,这这这,这叫怎么档子事儿,传扬出去咱们林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秦氏皱了皱眉,却道:“这事楼哥儿跟我说过,让她近身伺候。”

    长发家的忙道:“让她近身伺候也没什么,只是那香兰是个极厉害的货色,独个儿霸占着大爷,竟让他哪儿都不准去,连比她早的眉姨娘、鹦哥姑娘、鸾儿姑娘都不放在眼里,在知春馆吆五喝六,比整头奶奶还威风哩。”

    秦氏又皱起眉,她原就不喜欢那个叫香兰的小丫鬟,觉着她太美貌太聪明,不是个安分的,不如青岚那等憨憨的好,可后来兜兜转转的,她竟然又回到林家,且到林家后,竟然一次都没瞧过自己,连头都不曾磕过一个。她本就对香兰存了气,可想着眼不见心为净,何况林锦楼那花花公子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丢到脑袋后头去了,便没再做理会。可如今长发家的又提出来,正好比火上浇油,秦氏脸色便沉了。

    吴妈妈见不好,上前半步呵斥长发家的,道:“闭上你的嘴!莫非你天天住在知春馆?没影儿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谁容你在这儿嚼舌头!”

    骂得长发家的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吴妈妈低声对秦氏道:“太太,这是没有的事情,香兰是个好的……”

    秦氏不耐烦摆手道:“好坏我自有主张。”说着起身,带了人便往知春馆去了。

    此时林锦楼正在前头书房里,秦氏带了人进来,便命众人先往各屋去,自己转身先去了画眉屋里。画眉穿了件家常的绣迎春褂子,脸上只剩残妆,正要梳洗,见秦氏进来慌忙让座,又要亲手去沏茶。

    秦氏淡淡道:“不必了。”说罢对韩妈妈使了个眼色。

    韩妈妈立时带了人在屋中开始翻检,将箱笼一一翻出,又将床铺上下都重新翻了一遍,又用剪子将枕头拆开。秦氏一眼扫去,只见画眉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口,也不多嘴多问,一副小心翼翼模样。

    不多时便听有个媳妇儿道:“太太,在枕头里瞧见这个。”说着碰到秦氏跟前。

    秦氏一瞧,只见是个红布包着的包儿,里头像是有个符,因问道:“这里头是什么?你哪儿得来的?”

    画眉扭着衣角,甚是难为情的模样,扭捏了一下,方才道:“回禀太太,这里头是一道符,上回崔道姑到内宅里来,我问她求的……”

    第182章

    符咒(三)

    韩妈妈拆开看了看,对秦氏道:“这是一道求子的符,内宅里的小媳妇儿们常常求,原我也见过几回。”

    长发家的连忙道:“可怜眉姨娘的一片痴心,竟求了这样一道符,是想给林家开枝散叶呢!”

    秦氏脸上仍淡淡的,问道:“还有旁的符么?”

    画眉连忙道:“没了没了,只有这一道,崔道姑是神仙,她的符格外灵验也格外贵重,哪有这样多银子请好几道呢。”

    众人又查点一番,终未见有可疑之物,秦氏便领了众人出去。

    画眉立时换了一番形容,胆怯的模样全然不见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坐了下来,喜鹊走来低声道:“奶奶,人都走了,咱们该梳洗睡了罢?”

    画眉眼眸中隐闪寒光,冷笑道:“梳洗什么?我还要重新换衣裳等着看大戏呢。”

    却说秦氏从东厢出来便去了鹦哥房里。屋里早让几个媳妇看住,不准让乱动。鹦哥这几天来了小日子,身子正不舒坦,早就歇了,这厢听见有动静又连忙挣扎起来,摸索着穿了衣裳,想梳头已是来不及了,见秦氏进来又吓了一跳。

    秦氏虽不喜鹦哥一副“病西施”的柔弱样儿,但到底怜惜她老实,又曾掉了个孩子,便道:“你不必惊慌,也不必忙着端茶沏水,我们查一遭就走了。”说完命人打开箱笼查点,又到炕上去翻。果然也从枕头里查出一道符,打开一看却知是鹦哥从崔道姑那里买来求平安健康的。

    鹦哥见秦氏收了那东西,不由战战兢兢道:“这可是个不好的东西?我还给我爹求了一个,前几日托人带回家去了。”

    韩妈妈见她吓得跟什么似的,便安慰道:“不是大不了的,别胡思乱想,日后还是少求这个罢,太太膈应……早点歇着罢,啊。”便甩开手随秦氏又到鸾儿住的屋里来。

    刚才一番动静,鸾儿早知秦氏要来,虽不知查什么,可到底做贼心虚,心里头打鼓,奈何屋里早就来了两个管事媳妇看着,没法动作,只得干着急。

    正抓耳挠腮的当儿,秦氏已走了进来,见屋中昏暗,命把蜡烛挑亮。鸾儿仗着自己原先在老太太跟前有几分颜面,唱曲儿又得过秦氏的赞,便陪着笑问道:“都这样晚了,太太来这儿有何事?”

    秦氏不理睬,只命人打开大小箱柜来搜。

    鸾儿心里打鼓,乍着胆子再问道:“敢问太太来这儿为何事?为何搜起东西来了,我又不曾做过贼。”

    原来画眉也同长发家的嚼过鸾儿舌头,又因鸾儿素有些架子,是个凡人不理的,长发家的早就看鸾儿不顺眼,如今得了机会,立时便瞪眼呵斥道:“多嘴多舌,太太可问你话了?”

    鸾儿的脸登时就红了,想驳斥几句,奈何惧怕秦氏,只得把这口气咽下,只见长发家的面露得意之色,愈发翻箱倒柜一通,衣裳、包袱、妆盒翻得满目狼藉。鸾儿抖着眼角,若是平时,她早就按耐不住上去呵斥了,但此刻却没这个心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腿微微打颤。

    不多时,韩妈妈果然从枕头里又找出一张符,用剪子剪开布包看了看,顿时一愣,旋即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向秦氏递了过去。秦氏拿在手里,只见符上除却乱画的符号,又画了一男一女,均是裸体,搂在一处做交媾状,画得粗糙,那小人儿身上却分别写了林锦楼和鸾儿的名字。

    韩妈妈小声道:“太太,这东西我曾在外头看过,应是什么男女和合的,虽不是个害人的咒,可终究不是个正经路数。”

    秦氏见到这等丑事,登时柳眉倒竖,气白了脸。如此私密的东西都被人瞧见,鸾儿又急又臊,脸涨得通红,头死命埋下去,身子往墙根缩,心里却扑腾得愈发厉害了。

    秦氏冷笑一声,命道:“再搜。”慢慢踱步,走到红木桌子前,鸾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只见秦氏摸了摸桌上散着的胭脂水粉并头钗等物,忽用手指着一个上了锁的文具镜匣道:“把这打开。”

    鸾儿站在墙角,已是吓呆了的模样。

    秦氏立起眉毛催道:“把这打开!快!”

    鸾儿冷汗已从额上冒了出来,颤着手去解腰上的钥匙,解了几下方才拽了下来。韩妈妈接过钥匙便去开锁,打开镜匣子一开,只见镜子一层倒是空空如也,下头的抽屉里有几对儿耳环并三四个戒指,最下一格有一个包了绿布的布包。

    秦氏打开一看,只见当中亦是一道符,竟画着青面獠牙的恶鬼,韩妈妈探头一瞧,登时吓了一跳,失声道:“我的娘!可了不得了!”

    秦氏气白了脸,厉声问道:“贱蹄子!这是谁给你的?你藏着要咒谁?”

    鸾儿见那符被翻出来,如同掉进了冰窟窿,手脚冰凉,又惊又怕又臊又悔,千百种滋味涌上舌尖,腿一软栽歪在地上,翻翻眼睛竟晕了过去。

    秦氏已怒极,顾不得等鸾儿清醒问这等妖孽之物是从何而来,只命婆子收监,又往正房处来。

    推门进屋,早有两个婆子在屋中看守着,秦氏只见香兰刚梳洗过,将头发用两三只细金髻儿绾成松松的髻,穿着绣竹叶梅花圆领袍,底下是白绸阔腿裤儿,脸上一概脂粉全无,却乌发白颈,愈显那芙蓉粉面,气韵缥缈。如今香兰已张开了,比先前更添些风情丽色,秦氏亦忍不住心里赞叹了声:“好个娇娃。”又是一叹,似乎明了为何她儿子非要这陈香兰在身边服侍了,这样的美人儿,连她都止不住怜惜生爱,先前的厌恶之情都淡了两分。可又想到古往今来皆是“因色误人”,女人生得美貌固是好事,倘若太美,却物极必反,反成了坏事,况且这小丫鬟还是颇伶俐聪明的,倘若迷惑林锦楼失了本心,再挑唆生出事端,那还了得。想到此,脸色又冷了两分,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了。

    第183章

    符咒(四)

    香兰看了看秦氏脸色,亲手奉上一杯茶。她方才便听到外头动静,料定是出了了不得的事,否则秦氏万不会刚祭了祖便大动干戈,半夜过来喧哗。过片刻果然有两个婆子进来,命她们一概不准动,只能坐在屋里等着。春菱心里嘀咕,小鹃想出去打听,可见着两个婆子铁面无私的脸色,便打消了念头,不敢轻举妄动了。

    香兰见秦氏面色不善,心里暗自警醒,奉了茶便在一旁站着,一声不吭。

    秦氏看了香兰一眼,冷冷道:“你好大的架子!我可禁不起你奉的茶,免得让人还说我一把年纪还轻狂。”

    香兰心知秦氏原就不喜她,加之她自从进府,至今未给秦氏见礼,故听秦氏这番话心里也不恼,只低了头不做声。

    秦氏问道:“楼哥儿这几日可好?”

    香兰字斟句酌道:“我总也瞧不见大爷,应是好的。”

    秦氏立起眉毛道:“莫非你不是近身伺候的?什么叫‘应是好的’,糊弄我呢!”

    香兰道:“大爷天不亮就起床练武,夜里总是过了三更才从书房回来,梳洗就睡了。我与他说不了三五句话,瞧着倒是精神健旺。”这一番说得倒是实情,只是林锦楼每每回来都会跟她扯东拉西的说几句,讲些什么“先锋骑”、“鸳鸯阵”、“长矛十八式”等,香兰一来不明白,二来没兴趣,只当个摆设听着;后来林锦楼也说说他手底下的铺子的进账和军队的花费,香兰只是惊诧于林锦楼往来生意暴利和军队花销惊人,却也不敢多问;再后来林锦楼也聊些雅的,什么书法名家,山水的名画,勾得香兰倒是有意说上两句,可话题一拐弯就变成哪家的小戏子会唱别致的新曲子,哪个青楼花魁又会唱什么浓艳的小调儿,还迫香兰学唱两句。香兰好容易起来的谈兴便化成了青烟,日后林锦楼再同她说话儿,她便敷衍应对罢了。

    秦氏双目如电,看着香兰,似笑非笑道:“你可是个伶俐精乖的猴儿,打量我不知道呢!”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暖月一眼,道:“你又不是那等不得宠,只在外头屋子里上夜的丫鬟,谁不知道如今楼哥儿看你顺眼,他跟你说不得三五句话,骗鬼不成!”

    暖月咬紧了嘴唇,手在袖里紧紧攥成一团。

    香兰心中大异,暗道:“这屋里定有秦氏的眼线,暖月被林锦楼收用过的事,秦氏也竟然一清二楚。”心里又警醒了些,道:“不敢骗太太,事情果真如此,太太若不信,只管问莲心、书染她们。我得了闲儿也不过是做些针线,偶尔画两张画儿打发时间,在后院转转,连园子都少去的,这样闷的性子也不讨大爷十分喜欢,他有话儿也不同我多说。”

    林锦楼素来喜欢乖巧嘴甜的,秦氏倒是信了些,仍冷笑道:“我瞧你伶牙俐齿得紧,可不像个闷性子的。”

    香兰知道这个时候说多错多,秦氏是厌恶了她,所以她做什么皆是错的,倘若辩驳两句,反而让秦氏气上加气。便不再说话,只在垂了头,在一旁站着。

    长发家的还是头一遭进林锦楼的屋子,只觉满室耀眼,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想顺两样东西走却又惧怕林锦楼淫威,用力吞了吞口水,心里暗恨这满屋子都不是她的,把东西翻得愈发凌乱。吴妈妈正小心翼翼的翻检箱笼,眼一斜,忽瞧见长发家的正拖拽包袱里的绸缎衣裳,不由唬一跳,连忙止住,低声道:“你干什么呢!这是大爷的衣裳,你还敢乱翻!”

    长发家的酸溜溜道:“什么大爷的,大爷能穿这样花样儿的?分明是那小蹄子的,啧啧,你看这料子,外头至少二两银子一尺,大爷倒也舍得!”

    吴妈妈连连皱眉。

    这长发家的没见过大世面,因会做一手好汤,又会打牌,嘴甜会奉承,才得了老太太器重,命秦氏给她安排了体面的差事。长发家的倒也珍惜,当差办事素来兢兢业业,虽有些手不干净的小毛病儿,因都是些小的,旁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故而今天秦氏叫她来,她看秦氏处处贬损香兰,又惦着为画眉出气,便恣情起来。

    吴妈妈连忙道:“好了,你快别犯了,没瞧见几个管事媳妇儿都不敢动么,只我和韩妈妈翻找便是了。”

    长发家的看了秦氏一眼,撇了撇嘴道:“太太都没管,妈妈也少操点心罢。”只当耳边风。

    吴妈妈闹了个大红脸,暗暗生气。

    正此时,只听“啊呀”一声,众人登时都看过去,只见韩妈妈从卧室的床头翻出一个白布包,用手拿着送到秦氏跟前。秦氏拆开一瞧,只见上头画着符咒,更兼有“林锦楼死绝”等字样。

    秦氏气得浑身乱颤,上去便打了香兰一记,把那符扔到她脸上,指着骂道:“贱蹄子!你好狠毒的心,竟要咒我儿去死!”

    香兰懵了,低头一见那符心里登时明白,紧接着就猜到了八九分,暗道:“这是有人陷害,把这符的事情散布出去让太太知道,所以才大晚上劳师动众的来搜查。鸾儿和暖月没这个脑子,鹦哥又懦弱,这事十有八九是画眉手笔。”她脑中飞快转动,想到若是此事就这般应下,秦氏盛怒之下逐自己出府便再好不过,可想到林锦楼的怒气,又胆怯了,上次不过是把扇子,林锦楼就要掐死自己,倘若这次符咒的事她应了是她做的,林锦楼那活阎王兴许就能灭她满门。

    秦氏指着香兰像旁人骂道:“近来我杂事缠身,难免看顾不周,你们难道一个个也是聋了哑了?这样妖精似的东西在楼哥儿身边,竟弯着心眼子要害他性命,你们竟然就随它去!”

    话音未落,就看见画眉走进来,看着那张符惊叫一声,一下扑倒在地上,哭道:“好糊涂的妹妹!就算你恼恨大爷,可念着大爷往日里对你的好处,也不该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哇!”

    第184章

    符咒(五)

    香兰半眯起眼。

    画眉哭道:“妹妹跟我说起过,你是因大爷迫你,才不情不愿进府的,你心里恨大爷,做梦都想出府去,可事到如今,大爷又对你千好万好,就算前些日子险些掐死你,你也该念着大爷的情意,又何必使这样的手段!”

    秦氏气得浑身乱颤,面沉似水。

    香兰忙跟着跪下来,道:“太太明鉴,能出入这屋里的不单是我,有头脸的丫头,姑娘,甚至眉姨娘都曾经来过,怎就证明这符是我放的。”

    长发家的迈上前一步,插着腰道:“你还敢嘴硬!除了你住在这屋,余者眉姨娘和鹦哥姑娘她们来卧室里能随便去摸大爷睡的枕头?丫头们是能叠被铺床的,可谁能藏这样的歪心眼子,莲心、汀兰、还是如霜、暖月、春菱?呸呸呸!只有你,长得就不正派,妖妖娇娇的小蹄子,就知道乱勾引人,大爷抬举了你,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脏心烂肺到这个地步,记恨大爷,才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太太,快把她拉下去发落,脱了衣裳狠狠把板子打了,她跪在这儿都脏了地!”

    香兰见秦氏的脸皮紫涨,含着泪道:“我不敢分辨自己多么清白,但太太素来是个大方明理的人,请仔细想想,我天天在府里如何,丫头们都是瞧得见的,就连崔道姑来,我都没见她一见。前些日子我回家一趟,可身边时时都有人盯着,上哪儿去讨这样害人的符咒?这是其一。二者,我虽年轻不懂事,与大爷也曾有口角争执,可大爷待我不薄,我这般害他,于我有何好处?三则,大爷对我偏爱些,背地里嚼舌根子的大有人在,因此生恨生嫉要陷害我也未可知。”

    这一番话说完,秦氏虽还沉着脸色,但眼风却朝四周几个丫头身上扫去,显是被香兰说动了。

    暖月见不好,忙跟着跪在地上道:“回禀太太,我有话说。前几天我影影绰绰瞧见姑娘往枕头里头缝了个什么东西,当时未深想,没料到……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用袖子抹脸,偷偷将桂花油擦在眼睛上,登时泪流不止。

    秦氏听了这话脸色又变成煞白,指着骂道:“妖媚谗言的下流东西,还巧言令色的糊弄主子,都有人瞧见是你做的,你还铁嘴钢牙,实在可恶,还不把她给我叉下去!”

    左右婆子便要涌上来,拖了香兰便往外拉。香兰倔强道:“求太太明鉴,倘若是我,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还求太太查明此事,冤枉了我不打紧,倘若放过凶手,任凭黑心下作种子留在大爷身边,日后倘若害了大爷可怎么了得。”

    秦氏一颗心仿佛热火烹烤,又是气,又是怒,听了香兰的话,把喉咙里的火苗往下咽了咽。

    吴妈妈连忙喝住那几个婆子,凑上前,小声道:“太太,她说得有理。若是冤枉错人,把藏了奸的还留在府里,日后咱们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