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卫鹤荣又看了他一眼,才别开视线:“微臣过来,是想禀报陛下,除了锦衣卫从刺客身上搜到的玉佩外,再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是蜀王殿下背后指使。此番蜀王被关,各地都有骚动,为安抚藩王,也不能再继续关下去了,陛下觉得,三日后请离蜀王殿下如何?”

    “卫首辅说得对,便依首辅所言吧。”

    宁倦眼睛乖顺地低垂着,一副唯卫鹤荣马首是瞻的模样,眸光却沉了沉。

    刑部尚书是卫鹤荣的人,换言之,刑部也算卫鹤荣的地盘,他没办法插手,让宁琮在里面吃足苦头。

    三日后,宁琮不但会离开刑部,还要离开京城。

    可是不狠咬宁琮一块肉,他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关几天罢了。

    陆清则可是生生挨了一刀,他现在都还记得那沾着血腥气的梅香!

    一想到这个,宁倦就恨不得把宁琮的皮扒了。

    陆清则和宁倦的老弱病残组合非常真实,没让卫鹤荣试探太久。

    卫鹤荣一走,小皇帝脸上唯唯诺诺的表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沉着脸准备给宁琮找点不痛快。

    “果果?”陆清则戳了下小皇帝鼓鼓的小脸,还以为他是因为在卫鹤荣面前装孙子不爽,“想什么呢?”

    忽然被叫乳名,宁倦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又很喜欢陆清则这么叫他,眉宇间的阴翳一散,又笑得天真无邪起来,一团甜甜的孩子气:“想老师会不会想吃糖蒸酥酪。”

    陆清则心口一软。

    小皇帝总是板着脸,但笑起来真是甜滋滋的,跟朵小棉花糖似的。

    之前浑身都是刺,纵使暗戳戳地注意着他,对他好一点也要遮遮掩掩的,假装浑不在意,现在会撒娇,也会明着对他好了,跟只求摸摸的小狗狗似的。

    看来他的掰正卓有成效。

    用过午膳,宁倦想让陆清则休息,陆清则坚强地摆摆手:“睡了好几日了,当真睡不着了,我检查一下你这几日的功课吧。”

    宁倦踮脚摘下他的面具,看他精神确实还不错,勉强应了。

    除了陆清则之前布置的作业,宁倦还额外看了许多书。

    他看书很快,又过目不忘,什么都会看一些,颇有些好读书不求甚解之感,实在不懂的,就标记一下,等着陆清则给他解惑,短短几日,就垒起了高高一沓。

    “老师,这句‘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是什么意思?”

    陆清则扫了一眼:“我想你不理解的,应当是最后这一句,书中所言,旁人对你的过失,无需计较,必须忘掉。”

    宁倦怏怏皱起眉:“是的。”

    陆清则没有直接解释,反问道:“果果的看法是什么?”

    宁倦抿了抿唇:“我觉得是一派胡言,哪有别人对不起我,我还要往下咽的道理。”

    谁敢得罪他,即使今日不报,他未来也必会报复。

    “果果,你是君。”陆清则搁下书,“为君者,统御天下,将来你身边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若总是记怨,君臣关系便很难相和。我不是让你事事忍耐,但该糊涂的时候,就应该糊涂。”

    小孩子的世界尤其非黑即白,眼里容不下沙子。

    宁倦还是不太乐意,看在陆清则的面子上,勉强支吾了声。

    陆清则伸手点点他的额心,被小皇帝小猫儿似的蹭了下,眼里多了点笑意。

    快意恩仇和当皇帝自然是不兼容的,等宁倦再长大一点就会知道了。

    又讲了几本书,陆清则面上的疲态逐渐遮掩不住,宁倦严肃地把书抢过来:“老师该休息了。”

    陆清则确实疲乏了,起身时看了眼宁倦,才觉出不对,惊讶地把宁倦往身前拉了拉,比划了一下:“果果,你长高了?”

    小孩儿上月还是个瘦不拉几的小不点,这个月不仅养了点小奶膘,还蹿高了许多,一直待在一起,他都没怎么注意。

    小皇帝仰头看着陆清则美好的面庞,恍惚了一瞬,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语气认真:“以后我会长得比老师还高,给老师遮风挡雨。”

    陆清则低低笑道:“好,那老师就等着蒙受君恩了。”

    送陆清则回去躺下后,宁倦转头就变了脸,笑意淡下去,吩咐长顺:“让郑垚今晚来一趟。”

    小陛下这惊人的变脸速度……

    长顺心里咂咂舌,躬身应是。

    晚上些的时候,郑垚避开眼目,悄然来到了乾清宫。

    宁倦不想让陆清则发现自己是个坏孩子,躲在一间暖阁里,同郑垚交代了点事。

    郑垚听完,脸色变得有点古怪:“陛下,这……会不会有损皇室颜面?”

    皇室还剩几分颜面?

    宁倦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波澜不动:“朕下令,你去做,还有什么疑问吗?”

    幼帝的气势实在充满了压迫性,但郑垚期待的正是这股压迫感,当即撇去杂念,恭敬应是:“臣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的宁果果:老师嘴好白,心疼[揪心.gif]

    长大以后:试图帮老师以物理方式增加嘴唇血色。

    今天是避开老师干坏事的坏果果。

    注: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菜根谭》

    第十三章

    隔日,街头巷尾忽然传起了一些皇家秘闻。

    比如当年被死死压下的一则:蜀王宁琮还是皇子时,在后宫强迫后妃,被当场抓获,彼时裤子都还没穿上,据当年跟在后头,后来出宫养老的太监说,蜀王殿下的那玩意比寻常男子小得多,那什么,可能是铁杵磨成针了……

    百姓们茶余饭后就喜欢听这种东西,此则秘闻一出,当即火爆京城,又迅速飞出京城,仅仅三日,就衍生出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

    等宁琮从刑部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沦为了一大笑柄。

    街头巷尾都在绘声绘色地传唱蜀王的故事,个别偏远些的地方,据说已经出了话本子,一时成为茶楼热门。

    悠悠众口自然不可能堵得住,宁琮气得差点吐血,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查,然而秘闻的源头却断得干干净净的,一丝痕迹也无。

    而他也没时间深入调查了。

    他得即刻返回封地。

    宁琮左思右想,觉得最有嫌疑的不是小皇帝,就是宁璟。

    用仅剩的理智思索了下,宁琮就有了答案:那废物小皇帝哪来的本事插手到宫外?

    必然是宁璟因为得提早离京,心怀怨怼,故意传出这种流言!

    朝堂上看热闹的诸位大臣也是这么思量的,默默看着两位藩王扯头花。

    走过路过时,也都忍不住要轻轻瞟一眼宁琮的下三路,不着痕迹地露出几分沉思的表情。

    ……有多小啊?

    一时间,宁琮恨宁璟简直恨出血来了,趁着还没走,就先给宁璟找上了麻烦。

    宁璟被丢了个黑锅,也郁闷不已,但他也不是好相与的,手段比宁琮的毒辣高明得多,俩人隔空匆匆交了个手,宁琮又吃了个暗亏,于傍晚含恨离开了京城。

    宁倦听着郑垚的回报,眉宇间浮出几丝冷冷笑意:“做得不错,就让他们狗咬狗吧。”

    郑垚也忍不住笑,他看宁琮不爽很久了。

    这招损归损,但真是解气。

    正在此时,一个锦衣卫在外头敲了敲门:“禀报陛下,属下在乾清宫附近抓到了一个行迹鬼祟的内侍。”

    宁倦涌起点不好的回忆,皱皱眉:“押上来。”

    被押上来的内侍耷拉着眉,满脸绝望的惨白,跪下了一个劲的哆嗦,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清楚。

    宁倦心里已经有了几分预感:“谁派你来的?”

    内侍抖得更厉害。

    郑垚不耐烦,上去就是一脚:“净身时连嘴也一起被割了?回话!”

    郑垚面相狠恶,一身彪悍凶戾气,内侍吓得差点当场失禁,哆哆嗦嗦开口:“奴、奴婢,奉蜀王殿下的命令,来、来给陆太傅传一句话。”

    “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宁倦淡淡道,“差一个字,多受一种刑。诏狱的刑审手段,你应该不想体验个遍。”

    内侍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个干净,恐惧之下,身下出现了一滩水渍。

    郑垚恶心得够呛:“脏了陛下的眼!陛下,还是由属下带回去审出来吧,保管一字不差。”

    听到这一句,内侍彻底吓疯了,边磕头边结巴道:“蜀王殿下、殿下想对陆太傅说,说,别以为脸伤了,本王就会放过你,下次见面,你会跪在床上像条、像条母狗,求着本王……”

    最后那两个字他实在是不敢说出来了。

    满室寂静,郑垚嘴角一抽,头皮发麻,都不敢看小皇帝的脸色了,屏息静气,当自己不存在。

    片晌,他才听到宁倦极其压抑的声音:“押下去,割了舌头,杖毙。”

    郑垚如获大赦,赶紧拎着人就下去了。

    宁倦面无表情地掏出匕首,“嚓”一声,捅穿了旁边的一叠糯米糕,连带着底下的瓷盘,也咔嚓碎成了几瓣。

    他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极力遏制着截杀宁琮的冲动。

    若非形势不允许……下一次,他定要亲手宰了宁琮。

    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陆清则,对他产生那种秽念。

    陆清则知道宁琮今日离京,喝下药后,就趴在床上等着。

    直到天色沉沉,也没人来骚扰。

    似乎是预料失误了,这玩意莫非还当了个人?居然没在离开前派个人来恶心他。

    不过能不被骚扰,自然最好。

    陆清则安心闭上眼,慢慢就有了点睡意,却没任由自己睡过去。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极为细微的声响,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靠了进来。

    陆清则睁开眼,看着黑暗里一道小小的身影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过来。

    没等那只手伸到鼻下,陆清则先一步开了口:“别试了,你家太傅活得好好的。”

    床边的小身影浑身一僵:“老师还没睡吗?”

    陆清则懒懒道:“等着你呢。”

    “老师知道我要来?”

    陆清则似笑非笑:“没办法,谁让我这几天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现地毯上有一串花猫脚印呢。”

    从前天早上开始,他就注意到雪白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多了几个黑乎乎的小脚丫,跟雪地上的小猫脚印似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留下的。

    ……这孩子似乎真的很担心他半夜睡着睡着突然一下没了,每晚都要来试试他还活着没有。

    “怎么不穿鞋?”陆清则伸手摸了摸这小崽子,好歹今天披上外袍了。

    宁倦小小声:“我怕吵醒你。”

    陆清则啼笑皆非,勉强拉开被子一角:“既然这么不放心,就同我睡吧。”

    反正宁倦是个男孩儿,跟他一起睡也没什么。

    小皇帝却没立刻爬上来,反而往后缩了缩:“老师等等我,我去洗洗脚!”

    说着怕陆清则反悔似的,转头就小跑出去了。

    没一会儿,又哒哒哒抱着小枕头回来了,把小枕头往陆清则身边一放,呲溜一下缩进被子里。

    陆清则看得好笑:“这么想和我一起睡啊?”

    宁倦认真地嗯了声:“老师身上香。”

    是那种浸入骨子里一般的,温和沉静的梅香,稍淡时清冷,稍浓时温暖,只要嗅到这个气息,就会让他感到平静。

    陆清则弹了下他的额头,轻声笑骂:“小兔崽子。”

    宁倦不以为逆,被陆清则这么骂了,反而有些说不上的高兴。

    陆清则肯定不会和陈小刀这样吧。

    还是他同陆清则更亲近!

    一到夜里,宫里就静得像片死地。

    陆清则安静了会儿,还是开了口:“果果,宁琮离京,我也该回府了。”

    原本还在暗戳戳往他怀里蹭的宁倦一怔,委屈了:“老师为什么要急着走,是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银白的月色从窗外淌进来,微微映亮屋内,隐约能看到这孩子撒娇的样子,长睫濡湿,黑亮的眸子里泛着泪光,小嘴扁着,像只落了水,可怜兮兮望过来的小狗。

    小皇帝学习快,学撒娇也快啊。

    可爱的东西让人手欠,陆清则忍不住又掐了把他的脸,嘴上倒很无情:“这招没用。”

    宁倦期期艾艾的:“宫里这么大,老师以后就住在宫里不行吗?”

    “不行。”陆清则原则分明,“我一介外臣,住在宫里像什么话。”

    崇安帝死前赐死了一大片宫妃,但仍有零星几个不受宠的,仍在深宫冷院里待着。

    要不是因为他是帝师,又受了伤,在朝堂上风评不错,住在宫里这么久,那群御史早把他骂死了。

    “可是……”宁倦很不甘心。

    陆清则受了伤,现在出宫修养的话,他肯定舍不得让他再每天进宫为他讲学的。

    以他的身份,又不能日日跑出宫去找陆清则。

    陆清则揉了把往他怀里蹭的小脑袋,毛茸茸的:“乖,听话。”

    落在头上的那只手虽不算宽厚有力,却温和而细致,带着一股柔慈悲悯。

    宁倦拒绝不了。

    他低落地“嗯”了声,声音拖得很低很长,沾满了失落。

    陆清则实在不忍心让这小孩儿难过,嗓音愈发温和:“果果,老师回去,是为了给你准备生辰礼物。”

    礼物?

    宁倦眨巴眨巴眼,距离他的生辰还早啊。

    可是一想到陆清则在给他准备礼物,他又感到了一丝安慰,抱着陆清则的一条胳膊,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了会儿话。

    最后陆清则先抵抗不住困意,呼吸逐渐均匀。

    翌日,在小皇帝的万般不舍中,陆清则生生拖到了傍晚才出的宫。

    小家伙不放心,让长顺送陆清则到家,连带着拎了一堆药材和补品,满满当当地装了个马车。

    陈小刀早早就等在了宫外,美滋滋地把陆清则接走。

    到了陆府,他送走长顺,吩咐下人收好宫里带出来的东西,才扶着陆清则走进了阔别已久的陆府内院。

    进了屋,陈小刀就说起正事:“公子,我按您说的,给范大人的母亲请了位更好的大夫,现在范母的病有了好转,我猜他今晚就会登门造访。”

    “辛苦了,”陆清则欣慰地拍拍陈小刀的肩,“这件事多亏了你,做得很好。”

    陈小刀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干劲十足:“我去吩咐厨房煎药!公子先好好休息会儿。”

    陈小刀没猜错,晚饭过后,陆清则在书房里闷着脸喝完一碗苦药,刚呲牙咧嘴地戴上副痛苦面具,范兴言就来陆府拜访了。

    他不慌不忙地换上从宫里带出的银白面具:“去把人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宁果果:我不允许任何人对老师产生xxoo念头!

    以后:恶徒竟是我自己。

    第十四章

    范兴言此前并未见过陆清则。

    去岁风光无限的年轻状元被下了诏狱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过初春了。

    没想到死里逃生的陆清则依旧选择拥护正统皇室,为保护幼帝,甚至差点死于贼人刀下。

    朝内许多大臣都对陆清则怀有敬重之心,可惜乌云盖顶,无人敢言。

    范兴言早就想结交陆清则,只是苦于老母病重,无暇他顾。

    随着陆府的年轻管家踏入书房,他一眼就看到了陆清则。

    这位传言里的帝师戴着副银面具,负手站在窗边,腰背如竹挺立,窗外的风一掠,单薄清瘦的身形似乎也随之一晃,抬手抵唇闷咳了几声,指尖雪白,露出的唇瓣亦泛着病态的苍白。

    端的是风姿如月,不染凡俗。

    范兴言心里一跳,几乎担心他就会那样倒下去,不由自主地跨了一大步,想去扶住他。

    陈小刀快了一步,冲上去一把关上窗户,抱怨道:“公子,你身子不好,不能见风的,我就一会儿没看住……”

    陆清则摆摆手,不太在意,嗓音却略有喑哑:“闷得慌,呼吸点新鲜空气。”

    说着扭过头来,微微一笑:“范大人,久仰。”

    范兴言眼眶忽然一热,想也没想,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陆清则愣了下:“范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范兴言的声音有些哽咽,硬生生行了一礼,才让陆清则扶起来,郑重道:“无论公私,帝师都受得范某一拜。”

    陆清则叹了口气,示意陈小刀去外面守着,带着范兴言坐下来,嗓音温和:“范大人一片孝心,陆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能帮到忙就心怀甚慰了。”

    范兴言眼底含泪,摇头道:“帝师怀瑾握瑜,光风霁月,又有浩然之气,在如今污浊朝堂上涅而不缁,范某早就心向往之,此番您于我更是有救命之恩,范某万死不能报。”

    陆清则:“……”

    饶是他脸皮再厚,也被夸红了,好在戴了个面具能遮掩,仓促地咳了下:“范大人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令堂的情况如何了?”

    范兴言的情绪平复了点,羞赧地擦了擦眼睛:“家母的病情已有好转,大夫说,不出半月就能下地走路,这一切都多亏您了。”

    陆清则眼底露出点笑意:“那就好。”

    范兴言看着他脸上冰冷的面具,声音发涩:“您的身体如何了?脸上的伤……”

    “没什么大碍,多谢范大人关怀。”陆清则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过这伤在脸上,过于狰狞,为防吓到旁人,往后只能戴着面具了。”

    看他风轻云淡的,格外豁达坦然的样子,范兴言心中本就澎湃的感激与敬仰又上了一层楼,逮着陆清则又是一顿激动的彩虹屁。

    陆清则:“……”

    您这不重复的夸人文采,放到现代饭圈一定很受欢迎。

    范兴言自然不是来光来吹彩虹屁和干道谢的。

    情绪彻底恢复之后,他的脸色凝重了点:“我等外臣至今未能见过小陛下几面,不知宫中情况如何,敢问范某能否做到什么?”

    陆清则保持微笑听了半天彩虹屁,见终于进入正题了,略松了口气,缓缓道:“如今陛下唯有我一人教导,也不能上朝听政。我想,此次藩王回京,陛下遭刺,正好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若是范大人愿意联合所有御史一同上谏,想必即使是卫首辅,也拦不住悠悠众口,只是……”

    会得罪卫鹤荣,有风险。

    但言官的威力,是连皇帝都受不住的,更何况卫鹤荣本就立身不正。

    他略微停顿,范兴言立刻会意,面色坚毅:“您放心,范某必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陆清则肃然起身,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

    范兴言不敢受礼,连忙避开:“这本就是我等的职责,帝师不必如此!您病体未愈,要好好修养才是。”

    说完,热血已经燃了起来,握拳道:“范某现在就回去写折子!”

    热血范大人不等陆清则说话,飞快回了个礼,转身就跑了。

    守在门外的陈小刀甚至跟不上他的速度。

    陈小刀目瞪口呆,纳闷地挠挠头:“公子,这范大人冒冒失失的,能靠谱吗?”

    陆清则眼褶一弯,悠悠笑道:“放心,没有比他更靠谱的。”

    原著里,范兴言的一番孝心打动了冯阁老家的千金,掐算一下时间,冯姑娘应当已经私服见过范兴言了……就是原本该冯姑娘暗中施助,被他截了道。

    范兴言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御史,但很快,他的品格与才能会得到冯阁老的赏识,随即迎娶冯阁老千金,走上坦荡仕途,话语权越来越重,最后也确实得到了暴君的重用,年纪轻轻便有望入阁。

    最重要的是,冯阁老与卫鹤荣有龃龉,看不惯卫鹤荣已久,只是碍于朝野人心涣散,卫党又势大,郁郁地装病告假了许久,有机会自然会出手。

    而督察院左都御史秦晖,一直在骂卫鹤荣的一线战斗着,不会不出手相助。

    直接去找冯阁老或秦晖都是不现实的事,被卫鹤荣发现就是死路一条,将范兴言作为突破口,倒是最简单的。

    之前他苦恼怎么接近范兴言时,还是陈小刀无意间点醒的。

    正是这只小小的蝴蝶,连带着在朝堂上扇起风暴。

    有了他们牵头,宁倦想要上朝、再添几位老师,就不难了。

    这就是陆清则要送给小皇帝的礼物。

    范兴言说到做到,陆清则在府里修养了几日,陈小刀就带回了打听到的消息。

    以秦晖为首,所有御史联名上谏,争要幼帝入朝听政,择大家讲学,闹得沸沸扬扬,而先前告病的冯阁老也回了朝中,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幼帝一派。

    靖王晚蜀王几步离京,眼看乱起来,也不嫌事大地插了一手,隐隐也有站在小皇帝一方的意思——他当然看不起小皇帝,但这江山的归属权是宁氏皇族的,一个外姓权臣把持朝政,自然也会引起他的不爽,不乐意看卫鹤荣只手遮天。

    皇位暂时是谁的不重要,但必须姓宁。

    闹哄哄的朝堂混战持续了一个月后,卫鹤荣不得不让步妥协。

    陆清则看戏养伤,偶尔进宫哄哄孩子。

    在太医精心的调养之下,伤势好得很快,宁倦还特地让郑垚找来了不会留疤的药膏。

    这场混战也没持续太久,就有了定论。

    天气越来越热,夏荷初绽,宁倦的生辰也快到了。

    陆清则携着这个好消息进了宫,将这个准备已久的生日礼物送给了宁倦。

    出乎意料的,宁倦并不是很高兴。

    小皇帝不像以往那样,一见面就扑到陆清则怀里撒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只要你教我,不想要其他人。”

    隐隐带着股倔气。

    陆清则好笑又好气,弹了下他的脑袋:“说的什么话,费老大劲才给你挣来的机会,好好珍惜,不许任性,新的先生都是很有学问的人。”

    宁倦被教训了,闷闷不乐地“哦”了声。

    他往后就要上朝了,那样的话,见到陆清则的时间就得减少。

    等其他先生的讲学课程也安排进来,岂不是又要减少了。

    陆清则猜出他在想些什么,指尖点点他的额头:“我三天两头地进宫还不够?往后你来我府上也不是不行,垮着脸做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

    听到“死”字,宁倦心里一紧,又想起了那混乱的一夜,陆清则浑身是血,周身萦绕着他永远忘不掉血气梅香,睁大眼一把抓紧了陆清则的手,连“呸”了三声,绷着脸道:“什么死不死的,老师别乱说!”

    陆清则适时转移话题:“果果,是不是又长高了?”

    宁倦一直在暗中跟着郑垚练骑射武艺,宫里地盘大的是,够扑腾的。

    大概是营养跟上来了,又在好好锻炼身体,每次见面,陆清则都觉得宁倦跟春笋似的,又蹿高了一小截,不再是几个月前那只瘦巴巴的小猫崽。

    宁倦骄傲地昂起小脑袋:“高了一寸!”

    他暗暗对着陆清则比划了一下。

    老师虽然清瘦,但并不算矮,如果能比老师高小半个头,那就正好能把老师密不透风地圈在怀里,下巴还能搁在老师头上。

    一想到这个,就更有长高的动力了!

    小皇帝现在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量身高。

    小孩子就是容易兴奋满足。

    陆清则弯了弯眼,摸摸他的脑袋:“明儿就要上朝了,今天就放个假,不讲学,去御花园逛逛,我听长顺说,荷花都开了。”

    宁倦对赏花没兴趣,不过陪着陆清则,他自然乐意。

    御花园得到了好好的修整,也不像之前来时那般凄凉了。

    荷花池中碧叶倾天,粉荷娇羞亭立,熏风卷着淡淡的清香拂面而来,不一会儿,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潇潇小雨中,一大一小坐在亭子里下棋,等待小皇帝拧眉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的时候,陆清则托着腮,懒散地望了眼被晾在旁边的景致。

    微雨过,小荷翻。

    夏日将至,小皇帝要长大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完,下章宁果果就成熟(划掉)长大啦,少年宁果果昂首阔步走来~

    注:微雨过,小荷翻。——《阮郎归·初夏》苏轼

    第十五章

    又是一场雨下来,浇熄了连日来的燥闷,整座京城笼罩在蒙蒙的雨中。

    屋檐上的雨滴滴答答的,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泥腥味,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了。

    今年京城的夏日来得格外早,门房打了个呵欠,觉得这会儿应该不会有人来,回屋里想偷个懒觉。

    刚躺下来,门就被敲响了,不紧不慢地敲了三声。

    门房满腔烦躁,不得不重新起身去开门,一拉开,眼前顿时一暗。

    门外站着个身量削长的少年,旁边的人踮着脚给他撑着伞,后头还跟着好几个腰间佩刀的侍卫。

    这么大的雨,纵使撑伞也多少会有些狼狈,少年却丝毫未见窘况,玄色袍服一丝不乱,垂眸淡淡看来。

    那是张极俊美的面孔,线条优美的薄唇却紧抿着,清俊的眼眸深黑冷漠,气质矜冷尊贵。

    看清那张脸,门房的腿一下就软了:“陛……”

    “玩忽职守,逐出陆府。”

    少年没有多分一丝目光给他,丢下一句话,接过旁边人的伞,直接大步跨进了府内,路上碰到府中其他下人,只摆摆手,示意不必声张,轻车熟路地穿过月亮门与垂花门,进了内院。

    一路走到西厢房,少年的脚步忽然放得更轻,慢慢推开了门。

    雨水顺着屋檐滴溜溜斜飞出去,形成道透明的雨帘,屋内的人披着件苍青色袍子,松松懒懒地斜躺在屋檐下,自成一幅山水墨画,手上拿着本书,目光黏在上面,身边一碟葡萄,冷白的手指捻着葡萄,捏来捏去地折腾了半天,才凑到嘴边,吮了吮酸甜的葡萄汁。

    听到开门声,也没在意:“午饭先搁着,不饿。”

    宁倦一下就笑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弯下腰,猝不及防一把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凑到他耳边叫:“怀雪。”

    意料之中的,没吓到人。

    突然被人拦腰抱起,陆清则只是稍稍一顿,呼吸都没乱半拍,甚至还往嘴里又送了颗葡萄,挑了下眉:“小兔崽子,敢直呼老师的字?”

    陆清则没有长辈,加冠时还是冯阁老为他取的字。

    宁倦步态稳重,将陆清则放到窗下的罗汉床上,不答反问:“地上凉,陈小刀就让你这么躺着?”

    语气有些冷。

    陆清则想吐掉葡萄皮再说话,宁倦就一伸手,示意他吐到自己手上。

    尊贵的皇帝陛下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眼睛甚至亮晶晶的,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陆清则:“……”

    倒也不用这么孝顺。

    陆清则和宁倦僵持片刻,选择嚼嚼咽了,扬扬下巴:“铺了席子呢。”

    宁倦的脸色依旧绷着。

    这几年他想方设法,小心翼翼地养着陆清则的身子,珍奇补品、汤汤药药,辅之药膳,可算有了点成色,不似从前那般虚弱了。

    但依旧像个精致脆弱的纸灯笼,挨点风吹雨淋就要坏掉。

    宁倦蹭到陆清则身边坐下,下巴亲昵地搭在他肩上:“老师要是觉得热,我让长顺多送点冰来。”

    少年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小小一只,能钻到他怀里被团团抱住。

    这几年宁果果长势喜人,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恐怕再过几年,陆清则就得仰着头看他了。

    小豆丁,长那么快。

    陆清则颇为感慨,睨他一眼:“多大人了,这么黏着我也不嫌丢人。”

    嘴上这么说着,倒也没推开。

    如今是盛元五年,他亲眼看着当初瘦不拉几的小孩儿,一步步长成这般英姿翩翩的美少年。

    异世孤漂,心似浮萍,陆清则几乎将宁倦当成了半个儿子并着半个弟弟。

    小崽子黏人,他反而生出了几分养崽成功的成就感。

    宁倦当然不觉得丢人,垂下眼皮,又把陆清则往怀里搂了搂。

    微凉的梅香混着清苦的药味拂过鼻端,是很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气息。

    宁倦埋在陆清则肩窝间,享受地轻嗅着,眼底流露过深缠的依恋,几乎就想这么抱着陆清则睡过去时,外头却来了个没眼色的:“公子,我听下人说陛下来了,那午饭是送过来,还是你们移步去饭厅啊?”

    陈小刀从屏风后冒出半颗脑袋,虽然看惯了宁倦有多黏人,但看着少年皇帝几乎将陆清则笼在怀里的样子,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陆清则想了想:“送过来吧。”

    陈小刀心道陛下可真跟个小媳妇似的……刚冒出这个念头,冷不丁就和无声抬起头的宁倦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眸漆黑幽邃,如霜雪般寒凉。

    视线相撞的瞬间,陈小刀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视线,脚底抹油溜了溜了。

    陆清则没察觉异常,随手摸摸宁倦的脑袋:“今天怎么来我这儿了?”

    宁倦幽怨地抬起头:“老师不肯进宫看我,我只能出来看你了,还被老师这样嫌弃……”

    那张俊美的脸浮现出委屈之色,连睫毛都开始湿漉漉的,叫人看了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小崽子年纪越大,撒娇卖乖的功力越见长。

    陆清则一阵头大:“谁嫌弃你了,我不是三天两头就进宫给你讲学。”

    这几年韬光养晦,他的身体也实在是撑不住,领了个闲差修养着,大部分时间可都用在陪孩子身上了。

    宁倦不满:“可我想日日都与老师见面。”

    “你不嫌腻得慌,我还嫌呢。”陆清则懒懒地弹开他的额头,“起开,吃饭了。”

    宁倦哪儿听得了这话,气鼓鼓地盯着陆清则的背影。

    在原地坐了会儿,发现陆清则没有要回头来哄自己的意思,才受伤地捡起碎成一地的心,泪汪汪地凑了上去。

    近来十分闷热,厨房做的都是些清爽好入口的食物——陆府的厨子是宁倦派郑垚从不同酒楼里挖来的名厨,非常善做药膳。

    俩人对案而坐,陆清则也不秉承食不言寝不语:“还没说呢,突然跑过来,怎么,宫里发生什么了?”

    提到这个,宁倦的脸色就有点发沉,唇畔浮出丝冷笑:“许阁老今日给我讲完学,催我尽快选定后位,就差把他家有个适龄的外孙女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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