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张允哪会懂得天文地理。不过他料到曹操在检阅水师之时必会询问相关问题,所以事先已向邓羲等人讨教过如何作答。这会儿耳听曹操问到了实处,张允先是装腔作势地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跟着又瞅了瞅一旁迎风飘动的战旗,随即郑重其事地抱拳答道,“回丞相,东风已起,想来周公瑾不日便会主动求战。届时吾等只需以逸待劳,便可一举歼灭来犯之敌。”

    曹操虽说并不熟悉荆州一带的气候变化,但对于脚下这支船阵的弱点还是心知肚明的。由于船阵的战船由铁索相连,且每一艘战船受风力、水流的影响速度各有不相同,如此这般使得船阵在速度与机动力上都远逊于寻常战船。因此对于船阵而言最佳的攻击方式便是防守反击。而这也是曹操迟迟不肯主动进攻赤壁的一大原因。不过要是周瑜迫于压力主动进攻曹军水师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就目前获得的情报而言,周瑜也确实摆出了即将主动出击的架势。所以此刻听罢张允所言,曹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善,孤便在此静候周公瑾自投罗网。”()

    第一百零九节

    作茧自缚

    透过层层叠云晨曦替江边的芦苇塘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一阵微风拂过带起一人多了高的芦苇起伏如浪,却唯有莎莎之声伴随着滔滔江水响彻天际。话说自打曹孙两家水军在乌林、赤壁两个渡口安营扎寨之后,周遭的百姓便携家带口逃了个一干二净。如今从乌林到赤壁的长江两岸除了大片大片的芦苇塘外,便只剩下了栖息其中的飞禽走兽。

    骤然间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击破了沉寂的长空,惊起芦塘一滩鸥鹭。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江面上却俨然已是一派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壮观景象。建安八年八月初一,周瑜率三万水师与曹操三十万大军约战于长江之上。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战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都督,前方便是曹军的船阵。”顺着韩当所指的方向,周瑜扶剑举目远眺,但见水天一线间近百艘曹军战船横联成一道近乎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宛若巨龙踏浪而来。孙军水师的将士虽自幼生在江边长于舟上,却哪曾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船阵。一时间不少兵卒都被曹军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制得手脚发软,呼吸急促。不过如此庞大的船阵在周瑜眼中却只是一条虚张声势的纸龙。在他看来对付纸龙最佳的办法便是用利剑戳破其画皮,用熊熊烈火烧出其原型。

    “擂鼓!出战!”

    随着周瑜一声令下,孙军的战鼓顿时响彻了江面。也正是靠着这一一声声雄浑的鼓点,以及江东水手们老练的技术,哪怕没有铁链相连,孙家的战船依旧能以整齐的队列乘风驰向对面的曹军船阵。

    如果说曹操的船阵是重装铠甲的铁拐马,那周瑜指挥的孙家水师便是轻装上阵悍不畏死的麻扎长刀队。前者仰仗的是兵甲利器。后者需要的是勇气和纪律。然而还未等孙家水师冲到曹军阵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在骤然间打乱了孙军原本整齐的战阵。

    “都督,黄将军行舟过快,脱离军阵也!”

    随着飞卢上的小校大声示警,甲板上的众将校连忙循声张望,果见西北方向上一队艨艟孤军突出,直将身后的战船甩得老远。而艨艟上迎风招展的战旗则清晰地昭示了指挥官的身份黄盖。

    “公覆快归阵!”“黄将军。冲过也!”

    哪知黄盖却完全无视身后同僚的疾声呼喊。依旧指挥着他的艨艟战队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奔曹军船阵而去。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再联想到前些日子周瑜打黄盖的那一百军棍,不少人心头都浮现出了同一个念头。

    “黄……黄将军莫不是要投曹!”

    “放屁!”韩当抬起一脚就将那宣称黄盖投曹的小校踹倒在了甲板上。跟着他又快步走到周瑜的面前单膝跪地道。“都督明鉴,公覆绝不会投曹!”

    周瑜没有立即回应韩当,倒是先前被踹倒在地的小校在一旁捂着肚子哼哼唧唧道,“黄盖不投曹。那他为何不归队?”

    是啊,黄盖既然不是投曹。他为何要脱离军阵忘曹军那边冲?便是想杀敌明志,也用不着在这时候冲啊。这一问题不仅萦绕在多数的人心中,同时也让韩当难以回答。不过出于对黄盖的信任韩当依旧跪在原地倔强地重复着他那句,“公覆绝不会投曹!”

    事实上面对乘风而至的黄盖部。对面的曹军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未等战船上的曹军放箭试探,黄盖便已然命人打起一面硕大的白旗,并带人一同冲着曹军军阵高声呼喊道。“黄盖来降!”

    “黄盖来降?”旗舰上乍闻黄盖投诚的曹操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同曹操一样杨修也觉得黄盖的出现太过蹊跷。可还未等他发话,站在一旁的邓羲已然快他一步朝着曹操拱手谄媚道。“恭喜丞相。黄公覆必是恼怒周氏小儿前番羞辱于他,故而才会阵前倒哦?果真如此?孤可听闻黄公覆为人忠肝义胆,不似阵前倒戈之人。”曹操不置可否地横扫了邓羲一眼。

    此时的邓羲俨然已同张允等人结成了一派。眼看邓羲受到质疑,站在他身后的张允赶忙出列替邓羲解释道,“水战不比陆战,黄公覆现下身边仅有艨艟十余艘,其若诈降岂不自投罗网。”

    曹操一听觉得也对,水战比拼的是船只大小以及船只的数量。黄盖仅凭十余艘艨艟显然奈何不了自家的船阵。可此时的曹操哪里料想得到,就在他与臣下商讨黄盖究竟是真降还是诈降的档口,那十余艘艨艟已然乘着东风行驶到了距离曹军船阵只差一点点距离的位置上,并一面继续朝曹军喊话,一面偷偷地在江面上倾倒油脂。乘着受风的潮流,油很快便在无声无息间包围住了曹军的战船。

    黄盖眼见一切已然准备就绪,当即便命人点燃了脚下的艨艟。原来黄盖带来的这十余艘艨艟之中装满易燃的薪草膏油,外用赤幔做伪装。此刻一经点火这些个经过改装的艨艟瞬间便化身为一只只炙热的火球,并在强风的推波助澜下朝着最近的战船直愣愣地撞去。而那些迸落的火星更是借着油脂在江面上带起数道金色的火龙,顷刻间就将曹军的船阵团团围住。与此同时,黄盖则已然与一干亲信死士跃入江中潜水遁走。

    由于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曹军士兵都闹不清究竟是船先着火还是江先自然,灼热的火舌就已然攀爬上了他们的战船。慌乱间船上的将校连忙指挥兵卒打江水扑火,却不曾想江水已然沾了油脂,结果反倒是火上浇油越浇越旺。

    不多时一艘尚燃着点点火星的小船便载着被烟熏得满脸漆黑的曹休来到了曹操所在旗舰之上,“禀丞相,黄盖以火舟燃我战船,现下前方火势滔天,还请丞相速断锁链后撤乌林!”

    其实曹操等人一早便已注意到了前方升起的滚滚浓烟。此刻听闻区区数艘火船便将自己精心打造的船阵毁之一旦。曹操的脸色更是比面前的曹休还要黑上几分。恼羞成怒之下,他一把揪起曹休厉声责问,“怎会如此!尔等为何不阻止黄盖!”

    “战船为铁链所绊,无法避开火舟!”曹休咽了口唾沫,哭丧着脸答道。其实在战船被点燃后不久就有一些将校为避免火势蔓延想要解开连接船阵的铁索,却怎奈这些连接战船的锁链实在是太过牢固,慌乱之中不管曹兵是刀劈也好。棒撬也罢。就是无法弄断铁链。结果曹营的将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从一艘战船引燃到另一艘战船之上。若非如此曹休也不会抛下自己的部下赶来旗舰劝说曹操弃阵。

    曹操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铁索连船经会成为整个船阵中最为致命的一个弱点。望着前方逐渐蔓延而来的滔天火势,感受着脚下起伏跌宕的波涛,这位素来自负的枭雄平生头一次有了茫然失措的无力感所谓作茧自缚亦不过如此。

    然而对于曹军而言真正的噩梦此刻才刚刚开始。眼瞅着曹军战船燃起熊熊烈火。早已等候多时的周瑜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忍不住抚掌大笑,“公覆将军果然不负重托!曹贼此番必亡矣!”

    跪在一旁的韩当看了看远处燃起的火焰,又瞅了瞅面前神色飞扬的周瑜。不禁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都督的意思是?”

    周瑜回过身一把扶起韩当。郑重其事地向其颔首道,“如将军所言,公覆将军从未投曹,之前种种皆是余等设下的苦肉之计。”

    “苦肉之计?!”船上众将经周瑜如此一点拨。方才意识到原来之前周瑜打黄盖的那五十军棍,连同先前黄盖脱离军阵“投曹”,都是他二人事先设下的计谋。为的就是要找机会火烧曹军船阵。而从对面愈烧愈旺的火势来看显然黄盖已经成功得手。想到这里孙营众将那是个个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

    至于身为计谋策划者的周瑜这会儿更是意气奋发,拔剑直指对面陷入火海的曹军船阵。高声喝道,“传令!全军突击!誓杀曹贼!”

    “全军突击!誓杀曹贼!”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孙家战船风帆全开,在强风的推送下好似过江之鲫破浪疾行。不多时孙家的战船便已然冲进了曹军阵前。此时的曹军水师早已乱成了一锅粥,面对掩杀而来的孙家水师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

    砰!砰!砰!几块板桥搭上了曹军的战船,韩当一马当先领着一干甲士跃上甲板,拔剑寻找着敌人的踪影。而在不远处的另一艘战船上孙营的另一员虎将甘宁正手舞双刀左右出击。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员从卒。每当甘宁手中的刀因血肉模糊而变得迟钝之时,从卒就会立刻送上新刀,以便让甘宁继续豪爽地砍人。

    韩当没有甘宁那等剁肉块的嗜好,在用盾牌打断一名来犯之敌的鼻梁和门牙之后,他很快就锁定了自己真正需要猎杀目标。那是一个在甲板上举着大刀斥喝着兵士的武将。没有寒暄招呼,没有互通姓名,双方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杀意。剑与剑的碰撞在空中击出了四散的火花,在过招十数回合之后,韩当灵巧地躲过对方奋力一击,转身以剑刺向曹将的左锁骨上方,再顺势将剑拔出。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曹将坠下战船在江中击起一大片水花。没了指挥官压阵的曹兵卒顿时失去了斗志,有绝望跳海的,也有弃剑投降的。而韩当则是深吸一口气提剑跳上了下一艘敌船,虽说到目前为止尚不知晓黄盖的下落,但他坚信唯有奋勇杀敌才能不辜负黄公覆的一番苦心。

    由于旗舰的铁索太过牢固无法开解,曹操最终只得与杨修、曹休等人一同乘坐小船撤离船阵。眼瞅着四周陷入火海之中船阵以及江面上漂浮着的尸体、木片、军旗,再看看身旁原本侃侃而谈现下却吓得双股打颤、汗如浆下的邓羲、张允二人,心中又悔又气的曹操恨不得一脚将眼前这两个佞臣踹下船。

    不过就在众人蜷缩在小舟中仓惶若丧家之犬时,杨修却是显得出奇的镇定。在他看来曹操今日虽败得窝囊,败得凄惨,但还不算败得彻底。至少曹操在兵力上还优于孙策。因此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气馁,于是下一刻杨修不失时机地向曹操安抚道,“丞相勿忧,水师虽毁,大军仍在。”

    杨修的一席劝言将曹操拉回了现实。话说赤壁之战的本质其实就是曹操要用船将自己的兵马运过长江,作为应对周瑜率领孙家水师阻止曹军过江。如今曹操的水师虽被黄盖一把火给烧了,但曹军还有一半的兵力相对完好地留在了乌林。当然在曹操重建出新水师之前,曹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无法再对东吴形成实质威胁了。

    百折不挠可以说是每一位奸雄必备的资质。就算输得一干二净,就算堕入十八层地狱,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奸雄们就不会轻言放弃,便是爬也要爬出地狱再战江湖。正如刘备屡败屡战依旧不改其志,蔡吉受困白狼仍然心系天下。此刻想到今日一败并未伤及自己的筋骨,曹操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便又一次燃起了熊熊斗志。

    赤壁一战由卯时一直持续到当日申时,整场战斗曹军共损失大小战船八百余艘,战死及溺死者近三万,战马不计其数,另有三千余人被俘。经此一役曾经不可一世的曹军水师彻底灰飞烟灭,战船上的火焰一直延续烧了足足有四天四夜都不止息。以至于取得大捷的孙军都无法越过火海趁胜追击,直到四天后周瑜方才清理干净江面上的残骸,并亲自率领两万兵马登陆乌林。而此时的曹操早已一把火将乌林水寨烧了个干干净净,转而领兵向南郡方向撤去。()

    第一百十节

    曹贼休走

    曹操扬起斗笠望向被灰色雨幕遮蔽的天空,任由豆大的雨点滴在脸颊上而浑然不为所动。南方的天气真是喜怒无常,明明在赤壁时还是风干物燥的艳阳天,可才几日的功夫竟又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话说那日曹操自赤壁兵败逃回乌林后,整个乌林大营亦已乱做了一团。考虑到乌林无险可守,水师又已焚毁殆尽,曹操断然将乌林水寨付之一炬,收拢残兵撤往南郡,以便稳定荆北的局势。所以这场大雨对曹操而言来得颇不是时候,连绵的雨势以及泥泞的道路,不仅令溃败后的曹军士气愈发低落,还极大地阻碍了曹军的行军速度。

    恍惚间曹操只觉身子一个踉跄,胯下的战马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曹操果断地翻身下马跳到了一旁。原来是战马的一只前蹄深陷在了泥坑里。周遭的兵丁见状,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搬开绊马腿的石头,将曹操的坐骑从坑里拉了出来。可那战马显然已是瘸了腿,再也赶不了路了。

    曹操横扫了一眼自己曾经深爱的坐骑,旋即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一句,“杀了。”

    耳听丞相竟要杀此等良驹,几个十来岁的兵卒诧异地张了张嘴,一个个站在原地不忍下手。曹操见状大步上前从其中一个兵卒手中一把夺过长枪对着马猛地就是一击,血肉飞溅间吃痛的马儿嗷嗷直叫。

    “杀!”曹操再次狠瞪了一眼,直吓得一干兵卒纷纷举起长枪猛扎战马。不多时浑身浴血的战马便在泥泞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曹操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曹休手中接过缰绳,翻身跨上了另一匹战马。然而还未等他策动缰绳,忽见相府仓曹掾刘晔冒雨领着一员小校自队伍的后头追了上来。

    “丞相。庐江急报。”

    耳听急报来自庐江,曹操神色凝重地自刘晔身旁的小校手中接过战报当众拆看起来。不过随着目光划过战报上的一字一句,曹操原本紧锁着的眉目逐渐舒展了开来,甚至在末了还发出了一声极为轻蔑的笑声。

    众文武眼见曹操心情好转,以为刘晔带来的是个好消息。于是便有人伺机献媚地探问道,“丞相,可是孙贼已退兵?”

    “非也。”曹操一边收起战报一边冷哼道。“周公瑾已与孙伯符会师浔阳。现正攻掠庐江诸县。”

    “啊!?”曹操的回答显然大大出乎了众人的预料。以目前曹仁手上的那点儿兵力显然不是孙策和周瑜的对手。如此说来刘晔送来的这份战报应该是曹仁的求援信才对,怎么丞相看后反而笑出了声呢?

    眼见身旁的文武将校大多一脸的狐疑,曹操手捻长须得意地笑道。“人皆言周公瑾足智多谋,以孤观之,实乃短视之辈。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而今其为争寸土。纵虎归山,岂非孤之大幸?”

    在曹操看来为帅者必须要懂得取舍。正如刚才的那匹战马。无论如何名贵,如何受宠,只要拖累了行军就必须杀无赦。对应到攻城略地也是一样的道理。为帅者要顾全大局,不能仅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倘若此刻的曹操与周瑜易地处之。他必会集中兵力截击曹军力求斩草除根。所以这会儿的曹操俨然已将周瑜由帅才降为将才。

    听罢曹操一席言语两旁的曹营文武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毕竟得知身后没有追兵终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就在众人打算长舒一口气之时,轰隆隆地雷声自天际的另一头滚滚袭来,前赴后继。延绵不断,连带着众人脚下的大地也为之颤动。滚雷可以震耳欲聋。却绝不会让大地跟着一起颤动。刹那间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攀上了曹操等人的心头。

    只是众人并不知晓此刻位于队伍后半段的曹军兵卒俨然已经见识到了“不祥”的真身。雨幕下数千精骑自山峦间跃马而出,好似一柄长枪破空掷下,直击曹军最为脆弱的软肋。数不清的箭支伴随着雨点毫不留情地击穿了毫无防备的血肉之躯。曹军上下的士气本就低落,面对如此摧枯拉朽的奇袭,顿时便如没了头的苍蝇一般乱成了一团。

    后军遭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曹操的耳中。听闻身后已有追兵赶来,先前还谈笑风生的众文武转眼便吓得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不过曹操终究是久经沙场的一代枭雄,他虽也被突如其来的追兵惊得冷汗直冒,但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依曹仁战报所言周瑜和孙策正在庐江攻城略地,而之前渡江北侵的张飞又被夏侯渊赶回了长沙。如今在南郡地界不可能精兵强将出没。故而这群突然冒出的袭击者很可能是孙家渗透过来的小股游骑。想到这里,曹操当即深吸一口气,开始镇定自若地指挥麾下将校收拢兵马驰援后军。只可惜没等曹操的军令传达下去,耳边杀声已然四起。

    难道后军已然被攻破?骇然间曹操忍不住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混账!还不速速结阵!”

    却不曾想曹操的话音才刚落,一声轰雷自众人头顶炸响,紧接着刺眼的闪电骤然划过厚重的云层,在前方的高岗上打出了一道魁伟的轮廓。曹操下意识地眯起了一对丹凤眼,就见天地之间一员武将昂首挺胸策马而立,三尺长髯迎风飘扬。

    “关云长在此!曹贼休走!”

    “孔明,汝说云长此番能否截杀曹孟德?”

    刘备立于堂前,抬手接起自屋檐滴落下的雨珠,雨水冰凉而又透彻却始终难平其心中涌动的焦躁。话说就在半个月前刘备依诸葛亮之计命张飞一万渡江攻打江陵。不过张飞所率的这一万兵马中除了少数亲随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一些临时拼凑的新兵乡勇。真正的刘营精锐则随关羽趁夜渡江在南郡蛰伏了下来。事实证明诸葛亮的这招暗度陈仓使得极为漂亮。驻守江陵的曹将夏侯渊一心只想着如何驱赶张飞。根本没料到关羽已在他眼皮子底下潜入了南郡。如今曹操亦如诸葛亮之前所料已成周瑜手下败将。只要关羽依诸葛亮之计行事必能在南郡截住曹操北逃的去路。

    可越是如此顺利刘备的心绪就越是不安宁,生怕中间横生出什么枝节令之前的大好局势功亏于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忍不住向诸葛亮探问成败。毕竟身后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在刘备心目中俨然已是姜尚一般人物。

    诸葛亮当然不是姜子牙,无法像姜太公那般掐指一算就告诉刘备结果。他只能依据当下所掌握的情报来判断胜负。所以诸葛亮在微微沉吟了片刻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曹孟德虽兵败赤壁,然其主力尚存,以云长将军之兵力怕是难取曹贼项上人头。”

    刘备听罢诸葛亮所言。眼中不免闪过了一丝失望。不过考虑到关羽这次带过江的那点人马。刘备也知诛杀曹操有点困难。于是他一边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一边回过身冲着诸葛亮捻须含笑道,“无妨。能重创曹军孤已心满意足。此番孔明神机妙算。当记首功!”

    诸葛亮却是谦逊地朝刘备拱手一拜,“首功者乃益德将军,亮当不得如此谬赞。”

    刘备没想到诸葛亮竟会主动替张飞请功。须知张飞曾不止一次挤兑诸葛亮,之前更是逼迫诸葛亮立下军令状。但看诸葛亮的样子又不似作伪。于是惊诧之下刘备不由脱口问道。“此话怎讲?”

    “主公明鉴,益德将军自毁武将之名成就今日之局。理当记首功。”诸葛亮一席话说得极为诚恳。正如其所言如果没有张飞的诈败,周瑜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与曹操决战,关羽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南郡截击曹军。而今世人皆知周瑜妙算,用不了多久关羽的武勇也将名动天下。可张飞得到的却是失败、鲁莽、暴戾的评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飞这是在用自己身为武将的名誉成就最终的胜利。

    此刻听罢诸葛亮所言。刘备亦由不得想起了二十多年来张飞一路辅佐自己的点点滴滴。话说刘、关、张三人各有各的分工。刘备作为中山靖王的后人,被关羽和张飞奉为主公,高举兴汉大旗以仁义之名招贤纳士。关羽勇而有义。是纯粹的武者,刘备帐下的第一大将。至于张飞虽也被人称作万人敌。但他更多的时候却是以暴而无恩的面目示人,并为刘备承担了大量的过失。不过要是有人真以为张飞是个草包,那他必会为自己的浅薄付出代价。正式凭借着这份亲密无间的协作,刘备方能从一个织席贩履的小贩一步步成为如今割据一方的诸侯。

    面对历历在目的前尘往事,刘备不禁仰头一叹,“孤欠益德甚多,唯有效仿世祖中兴汉室,方可报答益德襄助之义。”

    耳听刘备以光武自居,诸葛亮亦是心潮澎湃。遥想当年,王莽篡汉,海内分崩,身为一介布衣却有前朝血统的刘秀在家乡乘势起兵。在历经艰险之后,刘秀终于在云台二十八将的辅佐下一统天下,重兴汉室江山,成为东汉的世祖光武帝。所以就算刘备出身贫寒又屡战屡败,诸葛亮依旧固执地认定眼前这位中山靖王之后正是上天赐予汉家的另一位光武。至于曹操、蔡吉、孙策不过是些争当王莽的汉贼。

    于是下一刻就见诸葛亮长袖一振,恭恭敬敬地向刘备俯身一拜道,“亮愿助主公涤荡奸佞,匡扶汉室!”

    诸葛亮这一拜亦是令刘备心头为之一热。要知道刘备自起兵以来,拜访过不少名士,希望他们能出山辅佐自己。然而绝大多数的士人都对刘备的宗室身份不以为然,甚至还在背后讥笑他不自量力。那时四下无人之际,刘备时常会想为何女儿身的蔡安贞都能得郭奉孝、贾文和甚至崔季珪的辅佐,而他堂堂的七尺男儿、中山靖王之后竟连年欲求名士而不得。

    刘备并不知晓他与蔡吉最大的区别其实不在于性别,而在于蔡吉从一开始就有着明确的志向,也清楚该如何一步步实现自己的志向。所以蔡吉能以她的志向与才华吸引到志同道合的名士。刘备虽也胸怀大志,可他终究出身贫寒没什么大局观,更不懂得如何安邦定国。也就难怪诸多名士会对他望而却步了。不过如今的刘备已不再羡慕蔡吉和曹操拥有诸多名士相助,因为他有了诸葛孔明。在刘备心里出身琅琊名门又才华横溢的诸葛亮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姜尚、张良。

    “孤得孔明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正当刘备一个箭步上前扶起诸葛亮之时,忽见一员小校冒雨跑到堂下,单膝下跪道,“禀主公,江陵水寨起火,曹军似已北撤。”

    小校话音未落,诸葛亮便眉飞色舞着向刘备拱手道贺,“恭喜主公,定是云长将军得手,迫使夏侯渊弃寨北遁也。”

    这会儿的刘备也是喜不自胜。不过他在欣喜之余倒也没有忘记继续问计于诸葛亮,“孔明,孤接下来当如何行事?”

    面对刘备诚恳的询问,诸葛亮当即收敛笑容,抱拳正色道,“亮恳请主公,渡江北上,直取襄阳!”

    建安八年八月初六,关羽率八千精锐于华容截击曹操。适逢大雨倾盆士气低落的曹军骤然遇袭顿时溃不成军。慌乱中曹操只得舍弃辎重、车驾,携百余亲信易装遁逃入当阳。至此华容一战关羽部共斩张允以下曹军将卒两万余人,得战马、辎重无数。另有大批刘表旧部由曹营转投关羽麾下。此消彼长之下,经此一役曹操身边已无兵可用,只能困守当阳等待夏侯渊、曹仁等人来援。夏侯渊在获知曹操受困后自然是二话不说便舍弃江陵领兵驰援曹操,只是如此一来,也让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备得以率部安然渡江北上。()

    第一百十一节

    奉天子南下

    且就在曹操被关羽打得丢盔卸甲仓皇而逃的关头,坐镇庐江的曹仁却被孙策、周瑜左右合围堵在了蓼县进退不得。话说蓼县的规模虽不大,也算不上什么军事重镇。但此城毗邻淮河之滨,它的对岸便是汝南郡的地界。如果不将盘踞在蓼县的这支曹军消灭,孙策显然是无法安心挥师挺进中原的。

    八月的淮河正值恣意肆虐汛期,眼见连续数日的大雨致使河水上涨,孙策不由心念一动乘天放晴拉着周瑜一同沿淮河勘察,想要找一出合适的位置决堤放淮水淹蓼县。不过两人驰骋了数里之后,周瑜却始终没有发话。惹得心急的孙策忍不住勒马追问,“公瑾,如何?”

    周瑜十分干脆地摇头道,“水位不够。”

    “啧…”孙策失望地啐了一口唾沫赌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由策去截曹操!省得纵虎归山!”

    周瑜与孙策的关系亲如兄弟,私下里可谓是无话不谈。所以此刻面对孙策略显孩子气的抱怨,周瑜非但没有皱眉,反倒是笑着反问道,“看来伯符对华容一战颇为不满?”

    孙策胸脯一拍朗声自夸,“那是当然!若策出马定能取曹贼项上人头!岂会如关羽那般无能,放跑曹贼,徒增笑料!”

    周瑜倒是没有附和孙策责怪关羽放走了曹操,而是继续饶有兴致地问道,“若伯符取下曹操首级,当如何行事?”

    孙策扬手一指北岸,意气奋发道,“自是渡河北上,直捣许都!”

    “取下许都后呢?”周瑜又问。“可是要留在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

    耳听周瑜提起“挟天子以令诸侯”,孙策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低头思虑道,“不妥。孙氏基业在江东,当奉天子南下才是。”言罢孙策抬起头,就见周瑜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虚心之下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策可有说错?”

    “伯符所言。字字珠玑,岂会有错。”周瑜一个抱拳欣然颔首道。

    挟天子以令诸侯固然是风光无限。然则倘若挟持者本身实力不济或是根基浅薄,非但无法号令诸侯。反倒是会引火上身。昔年的董卓、郭汜、李傕等人正是贪图在洛阳、长安享乐,以至于远离西凉,方才成了无根浮木,最后被人逐一击破。而曹操则十分明智地将天子迁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下。从而得以成功控制天子,并借朝廷的名义大肆招揽名士。或是利用朝廷的封赐挑拨诸侯间的关系。

    孙策要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然也不能免俗。只是荆州、扬州的位置终究太过偏南,一但将天子迁离中原汉庭的影响力必然会大打折扣,甚至引起中原人士的反感。不过这对本就计划“二分天下”的周瑜而言并不是问题。而此刻最令他深感欣慰的是孙策此番思考完全是从大局出发。并未受虚名影响。这便意味孙伯符俨然已从一介武将成长为了一名真正的诸侯。

    周瑜的认可亦是令孙策喜不自胜。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不解地追问道,“既然如此。公瑾当初为何要让刘玄德去截曹贼后路?”

    对于孙策的一番疑问,周瑜自是早有准备。就见他抚摸着马鬃悠然笑道,“孙子有云,穷寇勿迫。曹操此番虽深受重创,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假以时日曹氏大军必蜂拥南郡解救曹操。刘玄德素来以汉宗室自居,此等讨贼重任便交由皇叔担负也。”

    周瑜说到最后一句话带上了几分讥讽与戏虐的口吻。孙策更是毫不客气地冷笑道,“织席贩履之辈也敢称自称皇叔?”

    原来自打天子发出衣带诏后,坊间便有传闻说天子在诏书中认刘备为皇叔,命其出兵救驾。然而绝大多数的诸侯都对这一传闻嗤之以鼻。这一来是因为衣带诏早已不翼而飞,其中内容根本无法考证。二来嘛,一旦承认刘备皇叔的身份,便是变向地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诸侯们才不会做这等蠢事呢。

    随着孙策吐槽完刘备“皇叔”的身份,周瑜却是收敛起了戏谑之色,转而果断进言道,“趁刘曹大战之际,伯符当趁势北伐,迫使曹昂交出天子!”

    孙策听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又皱眉问道,“公瑾言之有理,然曹仁在前,余等当如何破蓼城?”

    周瑜举目远眺蓼城沉吟了片刻说道,“曹操受困当阳,曹仁必心急如焚。有道是围师必阙,或许伯符该放曹仁一条生路。”

    “放曹仁一条生路?”孙策低头咀嚼着周瑜的意见,却不曾想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子尖锐的惊叫声。孙策抬起头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官道上三名骑手正追着一辆失控的马车一路狂奔。

    没有任何言语商量,孙策与周瑜仅仅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双双策马自堤上一跃而下冲向了那辆马车。就见周瑜驱驾压制住那匹受惊的驮马。孙策则艺高人胆大地跳上马车一把扯住了缰绳。随着一声悠长的嘶鸣,马车终于停止了狂奔

    不多时紧随其后的骑手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就见为首的一位老者当即翻身下马走到孙策与周瑜的面前,向他二人深深作了一揖,“皖城乔玄多谢二位将军救命之恩。”

    然而老者的致谢却并没得到两人的回复。因为隔着那张已经残破不堪的竹帘,二十八岁的孙策与周瑜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孙权并不知晓他大哥又给他找了个小嫂子,此时的他正跟随着蔡吉的车驾驱马穿过龙口的街市向齐侯府进发。时隔一年龙口内外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依旧人流攒动,商贾云集,连带着城池的规模也随之大了一圈。不过孙权还是从一些细枝末节中瞧出了些许端疑。

    例如,官道的两侧看着锣鼓喧天、彩旗飘扬。然则夹道相迎的人群中却少了“名门子弟”的身影。须知孙权在龙口待的时间虽不算长,可凭借着不俗的谈吐他在讲武堂内还是结识了不少青、徐两州的大族宗党子弟。在孙权的印象中那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郎君们从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接近齐侯的机会。无论蔡吉是出巡还是归城,他们必会出现在欢迎的人群中或故作矜持,或搔首弄姿,或狂放不羁,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吸引齐侯注意。可如今那些孙权熟悉或不熟悉脸孔通通没了踪影。

    对于自幼经历丧父之痛,饱尝人间冷暖的孙权而言。宗党豪门的这等势利嘴脸他早已是见怪不怪。遥想当年孙权的父亲孙坚讨灭黄巾。劝诛董卓,保完汉玺,威震函洛。一度官至破虏将军被朝廷任命为长沙太守。可是随着孙坚在初平二年遇伏身亡,那些曾经围绕在孙坚身边的地方宗党豪族都相继弃孙家而去。若非孙权的大哥孙策及时收拢旧部挑起大梁,孙家很可能就此消声灭迹,哪会有如今的风光。

    如果说孙坚身亡尚有孙策兄弟几人继承家业。那眼下的蔡吉则是真真切切的孤家寡人。这位女诸侯既无子嗣,也无明确的继承人。一旦蔡吉暴亡。那她打下的偌大基业也将随之烟消云散。而刚刚过去的白狼之变更是将蔡吉的这一弱点彻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因此也就难怪一些地方上的宗党豪族会在这时节采取观望态度了。

    然而蔡吉目前的状况在某些人的眼里却是出人头地的大好时机。这不,当蔡吉的车驾抵达侯府之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蔡夫人挺身抢在兰铃、令狐九等人之前,领着刘表的次子刘琮。恭恭敬敬地向蔡吉施礼道,“刘门蔡氏,见过齐侯。”

    对于这位被曹操硬塞过来的族姐。蔡吉还真是有点投鼠忌器。这一来是因为前一世的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缺乏处理亲戚关系的经验。二来蔡夫人既是蔡吉这一世的族姐,又是刘表的遗孀。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一个处理不好极有可能令蔡吉的名誉受损。

    就见蔡吉面带笑容着走下马车扶起蔡夫人寒暄道,“蔡夫人不必多礼。这位公子想必便是成武侯也。”

    成武侯是刘琮从其父刘表那里继承的爵位。事实上曹操在刘琮来青州之前还借天子的名义给这位年幼的公子扣上了一顶颇为恶心人的官衔青州刺使。不过刘琮本人倒是颇为乖巧,赶紧执子侄礼向蔡吉行礼道,“刘琮见过齐侯。”

    刘琮的姿态虽低,然则其母蔡夫人却不是一盏省油之灯。随着刘琮行完礼蔡夫人并没有就此退下,而是进一步向蔡吉躬身相迎道,“侯君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也,府内已下美酒佳肴,还请侯君入府歇息。”

    眼瞅着蔡夫人当众摆出一副侯府管事人的姿态来迎接蔡吉入府,站在侯府前的铃兰、令狐九等人神色纷纷为之一变。就见铃兰紧咬着下唇低头羞愧不语,脾气素来桀骜的令狐九却是干脆在蔡夫人身后翻起了白眼。原来蔡夫人到东莱后不久便以仰仗着蔡吉族姐的身份对整个齐侯府上下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责怪府内下人不懂礼数,便是抱怨府内陈设、用度衬不上蔡吉齐侯兼大将军的身份。而铃兰等人还偏偏没办法反驳一句。因为铃兰虽深得蔡吉的信任,却终究只是一个从县令家出来的婢女,从未见识过真正的豪门大院,更毋庸说是弄明白上层贵族那繁复的礼仪了。其实若非蔡吉的后宅关系简单到令人发指,其本人私下里又不摆“开府仪同三司”的谱,以铃兰的打理方式偌大个齐侯府怕是早就翻了天了。

    反观蔡夫人出身南阳世家,又是刘表的夫人,自然是对这个时代的贵族生活以及各种礼制驾轻就熟。所以就算是被蔡夫人指着鼻子骂“贱婢不懂礼数”,铃兰也只能甘之若饴地虚心接受蔡夫人的种种指点。毕竟蔡夫人话虽刻薄却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而蔡夫人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方才会在未得蔡吉首肯的情况下主动染指侯府的内务,并借着这次迎驾的机会指挥铃兰将侯府上下“整顿”了一番。

    蔡夫人自信蔡吉在见识过“新”侯府之后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因为在她眼里齐侯府内尽是一些不懂礼数,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年轻的齐侯要想打理好自己的府邸,不被天下人当成笑话,就必须仰仗她这位族姐相助。

    而替蔡吉管理府邸只是蔡夫人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她的最终目标是要让蔡吉认刘琮做养子。要知道蔡吉已经二十二岁了,再过个几年能不能生,或是生不生得出儿子,都还不得而知。到那时候蔡吉就需要通过认养子来解决自己的继承人问题了。刘琮即是蔡吉的外甥,又是汉宗室子弟,在蔡夫人看来她的儿子是蔡吉最为合适的养子人选。当然在此之前蔡夫人还需要博得蔡吉的信任,让这位女诸侯相信她家听话孝顺的琮儿会为其养老送终。

    蔡吉打量了一圈侯府前众人的神色变化,心里多少也清楚在她北上的这几个月府里发生了什么。其实蔡吉也清楚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她的府邸问题多多,并且随着她的地位逐渐升高铃兰也确实不再适合担任侯府管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蔡夫人这事妈就有资格染指蔡吉的后宅。事实上蔡吉心目中早就已有了侯府管事的最佳人选,那便是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位蔡夫人蔡琰。

    且就在蔡吉暗自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应付面前这位刘使君的遗孀之时,郭嘉不失时机地从后排走上前,朝蔡吉拱手禀报道,“主上,荆州急报,曹丞相兵败华容,现正受困当阳。”

    郭嘉的及时出现令蔡吉长舒了一口气,于是她连忙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道,“此事事关重大,诸君随孤去议事堂话事。”

    “喏。”随着齐营文武齐声称喏,蔡吉略带歉意地朝蔡夫人作了一揖,跟着便在郭嘉等人的簇拥之下直奔议事堂而去。

    蔡夫人可以仗着身份高贵肆意地给铃兰等侯府下人脸色看,却无法插手齐营的军国大事,更不敢与郭嘉这等齐营重臣起冲突。所以就算被郭嘉破坏了大计,蔡夫人最终也只得目送着蔡吉远去的背影暗自咬牙跺脚。()

    第一百十二节

    应诏勤王

    被蔡吉留在原地的不单单是蔡夫人,还有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曹丕。乍一听闻曹操兵败华容,这位曹家的二公子可谓是又惊又骇如坠冰窟。须知早在来龙口的路上,曹丕便已从蔡吉的口中获知其父曹操在赤壁惨败,三十万曹军几乎死伤过半。可谁曾想才短短几天的功夫曹操竟又一次在华容遭受重创,以至于受困当阳而进退不得。

    父亲现下可还安好?叔伯们是否已援师当阳?当阳城可还牢固?能否挡住孙刘联军?诚然曹丕一早便已认识到他只是父亲丢在齐营的一枚弃子,可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关注着曹操的安危与曹军的胜负。

    且就在曹丕踌躇着是否要去进一步打探消息之时,先前躲在队伍后头的何晏偷偷凑了上来向其耳语道,“子桓,大事不妙也!丞相不仅兵败华容,还被刘备十万大军困于当阳城内危在旦夕。”

    曹丕诧异地回头看了何晏一眼,继而将后者拉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沉声追问,“此话可当真?”

    “此事早已传遍龙口。坊间皆道,齐侯因舍弃曹蔡联姻,与孙刘两家一同举兵伐曹。”何晏说到这里脸上随之露出了惶恐之情。其实也怪不得何晏如此胆小,就在去年他还与曹丕一同受困于尊经阁,若非蔡吉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现下蔡吉要是真如外界所言解除了曹蔡联姻,那他和曹丕岂不是要再次成为众矢之的?不,搞不好还会被推上断头台成为祭祀战旗的祭品。想到这里,何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继而一把抓住曹丕的衣袖恳求道。“子桓,汝此番定要劝服齐侯坚守曹蔡联姻,否则…否则余等性命堪忧也!”

    “毁约与否,齐侯自有决断,何时轮得到丕一介质子多言。”曹丕自嘲着摇了摇头。想当年曹丕也曾为受困官渡的父亲向蔡吉求情。可如今回想起来是否出兵官渡蔡吉心中其实早有定数,根本用不着他这么个质子来插嘴。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如果蔡吉觉得曹蔡联姻对她还有利就会继续保持下去。倘若蔡吉觉得此婚约已无利可图。那曹丕便是跪在其面前痛哭哀嚎。也不可能改变那位女诸侯的决断。

    眼见曹丕不肯去求蔡吉,何晏不禁在心中暗暗腹诽,汝与齐侯相伴两年有余。便是养只飞苍,养条走黄,也终会有所牵绊,何况是人乎。不过考虑到曹丕的脾气。何晏终究是没有将这话说出口,而是苦着脸向其哀求道。“便是不求维系曹蔡联姻,以子桓侍奉两年之情,亦可劝齐侯饶余等不死。”

    何晏一席话倒是提醒了曹丕。想起昔年蔡吉在桑树下的许诺,曹丕不由平复了一下心绪。转而向何晏安慰道,“叔平放心,齐侯曾向丕许诺。无论曹蔡交战与否,皆不会取吾等性命。”

    “此话当真?”何晏颤巍巍地问道。

    其实当年蔡吉是许诺不会杀曹丕。并没有提到何晏。但曹丕相信以蔡吉的胸襟同样不会为难何晏。所以他当即斩钉截铁地朝何晏点头道,“千真万确。”

    何晏听罢曹丕所言近乎喜极而泣,就见他猛地抱住曹丕连声道谢,“多谢子桓!齐侯果然舍不得子桓!”

    曹丕一把推开黏在身上的何晏,继而红着脸怅然若失道,“哪有舍不得之说,不过是利益使然。”

    一句利益使然道尽了蔡吉对曹蔡联盟的态度,即曹蔡联盟能持续多长时间取决于这一联盟是否对蔡吉的长远利益有利。正如此时的蔡吉就端坐在议事堂上认真地倾听着底下文武各抒己见,以便对新形势作出恰当的判断。

    “刘玄德真有十万大军乎?”看着新近送来的情报,蔡吉略带讥讽地笑了笑。

    对于这个时代诸侯出兵喜欢蛤蟆吹大气,谎报兵力的做法,蔡吉一直都嗤之以鼻。将己方的兵力翻个两三倍,甚至十数倍,听着是很威风,能唬住对手也是最好。可万一没能吓住敌人,反倒是被对方击溃了呢。那乌龙可就摆大了。就像这一次的赤壁之战,曹操对外宣称领兵三十万南下伐吴,结果被周瑜三万人打得水师尽毁丢盔卸甲,凭白成就一次史诗级胜利。而现下刘备这所谓的十万大军不说掺了多少水分,至少是收编了不少刘表的旧部或是曹军的降部,方能在短时间里将兵力膨胀到如此地步。但这些新加盟者往往只能打顺风仗,一旦战事不利必会阵前倒戈。正如历史上的关羽领兵北伐,一开始威震华夏引得荆州部曲纷纷来投,那声势吓得曹操差点迁都。可随着吕子明白衣渡江,糜芳等后方守将反水,关羽只得率军撤退,声势泄了围绕在他身旁的数万大军也就散了。最终这位战神败走麦城之时身边仅有十余骑相随。

    当然吐槽归吐槽,蔡吉这会儿最关心的还是接下来该怎么走。所以在将情报收起后,蔡吉便向群臣发问道,“诸君以为孤当如何应对当下之局?”

    “曹操既已受困荆州,吾等理当趁势夺回并州所失之地!”说这话的是刚刚从辽东归来的管承,由于走的是海路他和辛毗所率的舰队竟比蔡吉车驾还要早一天抵达龙口。

    然而管承的话音才刚落,坐在对面的崔琰便已张口反对道,“主上与曹丞相结有姻亲之盟,此时攻曹,恐被世人诟病为落井下石。”

    管承却是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曹军夺我平城毁约在先,主上又何须同其讲道义。”

    事实证明抱有解约想法的可不止管承一人,同为蔡氏老臣的黄珍也跟着附和道,“主上明鉴,曹操残忍嗜杀,倒行逆施,早已人神共愤。主上与此獠撇清干系,乃是顺应天道。必得世人称赞。”

    黄珍一席铿锵有力的进言直说得堂下文武群情激奋。曾经侍奉天子左右官拜羽林郎中的李达更是直起身子抱拳向蔡吉请战道,“达愿为先锋,直取许都,救天子于水火!”

    话说早在衣带诏事件爆发之时,李达就曾经请求蔡吉出兵许都解救天子,最后却被蔡吉用“尊皇攘夷”给塘塞了过去。眼见性格耿直的李达再一次主动请缨出战,蔡吉不禁在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显然直接出兵并不是蔡吉想要的最佳选择。至少此举没有让她得到想要的东西。但是蔡吉又不能就此直接拒绝李达。

    于是在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蔡吉便扭头向坐在一旁的郭嘉征询道,“奉孝先生以为如何?”

    面对蔡吉丢来的包袱,郭嘉环顾了一圈在场同僚。手摇折扇朗声作答道,“嘉以为以今日之局,主上有上、中、下三策可选。下策为,坐观成败。待曹孙刘三家分出胜负后,再做定夺。中策为。响应孙刘,起兵伐曹,直取许都。”

    黄珍等人耳听自己的建议被郭嘉评做了中策,顿时个个喜上眉梢。在众人眼中郭嘉深得蔡吉信任。被他认可的策谋,蔡吉十有也不会反对。甚至就连坊间都盛传齐侯对奉孝公言听计从。

    不过这会儿的蔡吉可不会满足于中策或下策,就见她忙不迭地向郭嘉追问道。“那何为上策?”

    是啊,倘若立即起兵伐曹只是中策。那上策又是什么?被蔡吉吊起胃口的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向了郭嘉,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惊世之策。哪知郭嘉却是随手将折扇一合,拱手卖起了关子,“恕嘉才疏学浅,上策还需问计于文和公。”

    乍一看起来郭嘉似乎是在拿众人开涮,可蔡吉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相反此时的她已然瞧出郭嘉之前所谓上、中、下三策的说法其实是在给贾诩做铺垫。想来郭嘉定是已然知晓贾诩想法与众人相左。未免这位老先生有所顾忌,郭嘉方才先以中策、下策之说安抚众人,再以上策之说引出贾诩的真实想法。那么贾诩究竟有何计策,能让郭嘉甘当绿叶鼎力相助?

    在好奇心的促使之下蔡吉赶紧回过身,对着一直没有发言的贾诩恭恭敬敬地俯身一拜道,“还请文和公赐教。”

    以贾诩智略自然也瞧得出郭嘉这是在替他搭桥铺路。于是在向郭嘉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之后,贾诩清了清嗓子拱手应答道,“回主上,依老夫之见,上策为应诏勤王。”

    随着贾诩一字一顿地将“应诏勤王”四个字说出口,不少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费解的表情。须知天子早在半年多之前就已经发出了衣带诏号召各地诸侯讨伐曹操。蔡吉若想“应诏勤王”只需再次祭出衣带诏便可。但是如此一来这上策与中策又有何区别呢?抱着如此疑问,黄珍忍不住向贾诩探问道,“应诏勤王,可是指衣带诏?”

    贾诩摇了摇头,继而沉声解释道,“衣带诏真伪存疑,做不得数。唯有天子亲下圣旨,独召主上入京,方可令天下诸侯信服。”

    经贾诩如此一提点,包括蔡吉在内的齐营文武当即茅塞顿开。当然贾诩还有一点没有言明,那就是不论衣带诏的真伪如何,蔡吉现在应诏讨伐曹操,都不过是在拾人牙慧。在世人眼中奉衣带诏讨伐曹操的主力终究是孙策和刘备,而她蔡吉最多也就是个落井下石的角色。而倘若汉天子另下一份圣旨,独召蔡吉入许都勤王,那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这一道圣旨不仅彰显了蔡吉在天子心目中的特殊地位,还能让她在接下来与孙策、刘备的交涉中掌握主动权。此策完全满足了蔡吉对于名望、大义、领土的需求,如若成功实现确实堪称上上之策。只是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天子正困于曹氏之手,如何能下旨召主上勤王伐曹?”李达的一声问话,将不少人从臆想中拉回了现实。没错。自打衣带诏时间爆发后,汉天子刘协就被曹操囚于深宫之中,根本无法同外界取得联系,更不要说是发诏书召蔡吉讨伐曹操了。

    然而贾诩却对李达的疑问嗤之以鼻,就听他冷哼了一声道,“应诏勤王,既可伐曹,也可救曹。”

    乍一听闻“救曹”二字,气急之下李达豁然起身指着贾诩厉声质问,“先生此话何意?”

    哪知贾诩根本不理会李达的怒火,倒是一旁的辛毗插了一句道,“伐曹也好,救曹也罢,经此一役曹孟德怕是再难挟天子以令诸侯。”

    “嗯,以助曹孟德解围,换天子入东莱也未尝不可。”崔琰的从弟崔林也跟着点头附和起来。

    其实李达只是想尽臣子的一份绵薄之力救天子出虎口。可是偏偏总是有人以各式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阻止主上出兵救天子。李达自认口笨嘴拙无法像吴大夫那样舌战群儒。所以他只能铁青着脸地看着堂上的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一时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智深,汝先坐下。”蔡吉暗自叹了口气替无所适从的李达了解围。其实蔡吉又何尝不知李达心中所想,但就如崔琰所言,伐曹也好,救曹也罢,都只是蔡吉换取利益的筹码而已。并且她本人也并不打算迎天子入龙口。所以一番斟酌过后,蔡吉终于缓缓表态道,“上策虽妙,然恰如智深所言,下诏与否,不在天子,而在曹氏,故此策怕是难以成事。”

    众人听罢蔡吉所言或交头接耳,或点头称是。但无论是何种反应,似乎大多数人都认为贾诩所说的“应诏勤王”难以实现。且不谈许都的天子无法下旨对外求援。即便是曹家,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贸然借天子的名义向蔡吉求援。毕竟自打平城易手之后,曹、蔡两家间的矛盾已然成了公开的秘密。眼下就算蔡吉主动提出驰援曹军,曹操怕是也不敢接受这份“好意”。

    不过就众人以为“上策”没戏之时,郭嘉却是自信满满地朝蔡吉进言道,“主上此言差矣。既然下诏与否,在曹氏,不在天子,那便让曹氏下诏来求主上。”

    蔡吉深知郭嘉从不无的放矢,他既然敢如此放话,那必会有相应的应对之策。想到这里,蔡吉不由心念一动,赶紧追问道,“奉孝先生,此话怎讲?”

    郭嘉与贾诩交换了一下眼色,继而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主上可还记得黑山杜长乎?”()

    第一百十三节

    常山之变

    子牌已过,万籁俱静,元氏城府衙书房内却依旧闪烁着昏黄的灯光,将常山太守韩范的身影拉得老长一直投到了门外。韩范本为袁绍家臣,建安五年曹操攻打赵郡,时任易阳令的韩范主动请降献城,被曹操上表为关内侯,并在常山废国为郡后出任常山太守。本来韩范以降臣的身份出任一郡只首也算是领了一份肥差。然而眼下这位韩府君却是接连数日如坐针毡,夜不能寐。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曹操兵败赤壁精锐尽损的传言好似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常山郡。起初韩范还派出兵马严查妖言惑众者,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迹象都表明坊间所传之言竟是句句属实绝无虚假。而更令韩范深感心惊肉跳的是,各地宵小在得知曹公惨败后纷纷举兵起事,一时间常山境内的叛乱像雨后春笋一般四处冒头让人防不胜防。在诸多打着各类旗号的叛军之中又以张燕的黑山军兵马最为强盛,气势最为逼人,才没几日的功夫便已逼近了元氏城郊。以至于韩范不得不下令郡内各城闭门免战以避其锋芒。

    好在现下元氏城城内尚有吕威璜部五千兵马驻防,再加上驻守高邑的史涣部,韩范相信只要紧守城池便是张燕也奈他不得。一旦曹丞相领大军还师中原,张燕那班黄巾余孽也就不足为惧也。可是在韩范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像魔咒一般敲打着他那脆弱的神经。

    曹丞相能还师否?

    韩范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法将其抛诸脑后。对于目前的曹营而言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曹操在荆州兵败身死。如此一来曹营上下需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张燕这等流寇,而是周边伺机而动的诸侯。

    事实上早在张燕起事之前,毗邻常山的安平郡就在边界布防起了重兵。坐镇安平的齐将是韩范的老相识高览。同韩范相似高览也是降将,只不过这位曾经的河北四庭柱在降蔡之前曾与曹蔡联军恶战过几阵。也算是报了袁氏知遇之恩。所以论风评高览还要高过韩范一筹。

    起先韩范还曾笑话过高览没眼光,放着雄才伟略的曹丞相不投,竟然去向蔡安贞那样一介女子投降。之后眼见蔡吉受困辽西命在旦夕,韩范更是怀揣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在常山与安平的边界上屯兵施压。只是万万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他与高览便已易地而处。如今唯一让韩范略感庆幸的是曹丞相子嗣甚多,做为继承人的大公子曹昂更是德才兼备。想来就算曹丞相有所不测,曹营上下也能继续奉曹大公子为主。不像齐营死了蔡安贞便绝户也。

    且就在韩范暗自安慰之际。屋外陡然传来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之声。心头一颤的韩范赶紧冲出屋外。就见城南的天际一片赤红,那张狂的火舌蹿起数丈有余,甚至高过了元氏的城墙与楼阁。

    那…那是粮仓之所在陡然间韩范只觉眼前一黑几欲晕倒。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着冲出书房,厉声疾呼,“来人!来人!”

    不多时便有家仆飞奔来报,“府君!大事不好!黑山破城也!”

    “黑山破城!张燕尚未攻城。何来破城之说?”听罢家仆所言,韩范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心想这场大火多半是混入城中的黑山逆贼捣的鬼。就见他一把揪起那家仆气急败坏地下令道。“愣着做甚!速去请吕将军灭火,擒贼!”

    其实用不着韩范下令,此时的吕威璜早已派兵赶往南城救火。并且他比韩范还多长了个心眼,想到城外的黑山贼可能会趁乱攻城。于是就在大批曹兵从睡梦中被叫醒。跌跌撞撞地跑去南城灭火的同时,吕威璜果断领上一队亲兵赶赴南门督战。

    然而不未等吕威璜赶到南门,南门外俨然已是杀声震天。无数吐着火舌的箭矢划过被烈焰染红的夜空射向城头。彻底打蒙了猝不及防的守军。另有近千悍卒架百余座云梯趁势攀墙而上。

    “不可慌乱!众军听令,上楼守城!”吕威璜一晃手中长枪。呼喝着亲随赶去支援城头守军。哪曾想耳边骤然传来一声爆喝,“吕威璜何在!”

    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寒星爆现,吕威璜只觉一阵逼人杀意扑面而来。电光火石间他本能地提马一闪,踉跄着躲过了擦颈一箭。脾气暴戾的吕威璜顿时大怒凌空将枪划过一道圆弧直指火焰的另一头,“何方宵小!敢偷袭本帅!”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自火墙中跃马横枪而出,“黑山杜长,特来取汝性命!”

    原来那日杜长在蔡吉面前夸下海口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找到盘踞在恒山附近的张燕打算劝其率部投靠齐军。哪曾想当时恰逢蔡吉受困辽西,觉得齐营前途难测的张燕对杜长的招安那是百般推辞,并在言语间反劝杜长留在恒山别去趟齐营的浑水。

    且就在杜长深感绝望打算离开恒山回幽州救援蔡吉之时,一位自称是朱林的齐军探子替杜长带来了一份盖有齐侯府印信的密信。在信中时任青州别驾的郭嘉命杜长暂时不要提招安的事,而是继续留在张燕身边博取其信任。以便在时机成熟之日,促使黑山军攻打曹军控制的常山郡。

    杜长本以为郭嘉在信中所提的“时机成熟之日”怎么着也得等个两三年才会出现,却不曾想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南方便传来了曹操惨败于赤壁的消息。一时间曹操治下的州郡可谓是人人自危。而恒山周边又以常山郡的兵力最为薄弱。因此几乎用不着杜长刻意出面鼓动,黑山军上下俨然已将常山视作了一块美味的鱼腩。

    当然视常山为鱼腩,不代表常山就真是鱼腩。昔年易京城外一战令黑山军几乎全军覆没。虽然经过数年的经营张燕好不容易又拉起了一票兵马,但这支兵马依旧不能与昔年的黑山军相提并论。这也是张燕竭力挽留杜长的一大原因。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杜长带给张燕的不仅仅是一份战力,还有齐军提供的情报。要知道曹、蔡两家这些年可没少派探子互相渗透。对于曹军在常山的布防齐军虽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绝对强于形同流寇的黑山军。正是凭借着这些情报张燕才能像庖丁解牛一般长驱直入常山,直至撞上常山郡治元氏城这块硬骨头。

    话说攻城战一直都不是张燕这等黄巾余党的强项,加之黑山军兵力有限,强攻自是不可取。这时候又是郭嘉提供的锦囊给杜长指引了攻城妙计。郭嘉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杜长在黑山军抵达元氏之前,先带一队精锐扮作商贾混入城中潜伏下来。待张燕兵临城下后再伺机在城内纵火接应黑山攻城。张燕本身没有攻城良策,便也由着杜长领兵潜伏放手一搏。于是乎。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混账!”吕威璜怪叫一声挺枪而上。

    火光下。两杆铁枪剧烈碰撞,发出龙吟一般的铮铮巨响,偶尔还有火星四射。杜长与吕威璜你来我往。对杀了二三十余招,居然打了个不分高下。在他们的身旁各自所率的兵卒也在黑夜里杀作了一团。

    骤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了长夜,原来是城外的黑山军用一根合围粗的尖锥大圆木撞开了城门。趁着吕威璜分神的那一瞬,杜长逮了个空飞刺出一枪。直奔吕威璜软肋而去。悴不及防之下,吕威璜大叫一声跌落下马。滚到了一边。紧接着又是一道寒光闪过,将刚要起身的他削去了半边脑袋。

    “渠帅!”杜长策马迎上及时赶到的张燕。

    张燕却是甩了甩染血的长枪,环顾了一圈周遭的火势,皱眉问道。“志杰,汝不会真烧了粮仓?”

    杜长微微一笑,抱拳答道。“渠帅放心,粮草皆已转移。未损分毫。”

    听罢此言张燕神色古怪地扫了杜长一眼,继而便一声不吭地领着手下的黑山众直奔城中心的府衙而去。杜长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惹得张燕如此反应,一头雾水之下他也只得拍马跟了上去。

    不多时一行人等便已抵达了太守府,然而此时的太守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就见一群男男女女或哄抢财物,或哭天喊地。张燕黑着脸当场斩杀了几个抢东西的宵小,将一干人等吓得瑟瑟发抖哗啦一声便通通趴在了地上。

    “韩范现在何处?尔等速速报来!”张燕横扫了一眼地上的众人高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纪稍大的老者战战兢兢地应答说,“回……回将军,韩府君往西遁走也。”

    张燕冷哼一声,回头冲着跟在身后的两名亲将下令道,“尔等速去追击韩范,莫让其遁逃。”

    “喏。”

    随着两员亲将领命而去。张燕这才翻身下马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大步迈入了太守府。此地本为常山王的王府,直到曹操废国为郡后才由王府改做了太守府。故而府邸的规模远大于一般的府衙,府内更是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张燕的手下在恒山猫了那么多年哪儿曾见过此等雕梁画栋的气派宅邸,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盘算起待会儿该先卷什么值钱物什跑才好。更有甚者还打起了房梁上描金纹样的主意。

    然而这一次张燕却并没有像往常打家劫舍时那般下令众人搬空府衙,而是告诫手下莫要伤及府内无辜。在将身边的护卫遣散走之后,张燕领着杜长径直走进府邸的书房在原先太守所座的位置上盘腿坐下,将佩刀往案牍上一摆,继而冷冷地盯着杜长发问到,“常山已下,不知齐侯还有何吩咐?”

    此时的书房内外仅剩下了张燕与杜长两人。张燕的这一声发问犹如惊天之雷,让丝毫没有准备的杜长吓得一阵心惊肉跳。他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曾想张燕竟早已洞悉了一切。慌乱之下杜长略带心虚地唤了一声,“渠帅……”

    张燕却是抬手打断了想要开口解释的杜长,转而指着南边尚未熄灭的大火冷笑道,“若非齐营细作相助,汝如何能移走仓中粮草而不惊动曹军?”

    杜长本是舍不得仓库中如此众多的粮草被毁之一炬,故才拜托城内的齐军细作相帮将粮草调包。哪曾想正是这一举动让他露出了马脚。所以这会儿的杜长面对张燕的质问,最终只得无奈地张了张嘴,旋即苦笑着抱拳道,“渠帅英明。”

    不过杜长哪里知晓,真正让张燕心生怀疑的诱因,并不是那些没有被烧毁的粮草,而是他近些日以来骄人的表现。须知在张燕的印象当中杜长一直以来就是一员“斗将”,使计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倘若杜长不是在短短几年里遇上世外高人修习了兵法,那便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其行事。再联想到杜长最初来找自己的目的,那背后指点之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其实张燕并不讨厌蔡吉。毕竟当年的易京之战蔡吉并非攻城主力,也没有取杜长的性命。他只是不想再次重复易京之战的错误,让他手下的弟兄明珠暗投枉送性命。要知道眼下局势之纷乱已经完全超出了张燕的想象,令他判断不出曹操和蔡吉究竟谁更有前途一些。要说曹操吧,曹操偏偏惨败赤壁生,死未仆。要说蔡吉吧,可蔡吉终究只是一介女子。

    思前想后一番过后,张燕最终长叹了一声,放缓口吻说道,“以齐军之力夺常山如探囊取物,然齐侯既将常山拱手相让于燕,却不知燕当如何投桃报李?”

    耳听张燕的语气软了下来,杜长当即神色一凌,照着郭嘉交代的说法抱拳作答道,“齐侯希望渠帅能常驻常山与齐军互相照应。”(想知道《凤穿残汉》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第一百十四节

    捉襟见肘

    “宛城守将侯音、卫开外通关羽,劫持郡守,举城投孙。黑山张燕肆虐常山,杀郡守,夺元氏。另有关中韩遂、侯选、程银、杨秋、李堪、张横六部造反,偏将军马超上书朝廷请求派遣其父马腾前往关中安抚诸部。”

    随着司马朗将一桩桩叛乱逐一念出,许都相府议事厅内的气氛彻底降到了冰点。想当初蔡吉受困辽西之时,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曾看过齐营的笑话,却不曾想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自家阵营竟然也会落到此等四面楚歌的地步,甚至比之前的齐营还要不堪。毕竟蔡吉受困之时其治下的州郡虽也内乱不断,可那时的齐军至少还没有丢过军事重镇。不像曹军连丢宛城、常山两处要地,眼瞅着都快要被各地叛军威胁到邺城、邯郸、许都等腹地了。

    曹营的局势之所以会如此急转直下,主要还是与曹操之前严厉打压地方宗党豪族有关。须知曹操治国崇尚法术,他所任命的地方官员,不管是出身寒门还是士族,都必须执行打击、抑制地方豪强的法术政策。对于曹操的这种政策,士族社会自然是难以接受,多有抱怨。如袁绍发布的讨曹檄文就直接指责曹操,“细政苛惨,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许都有吁嗟之怨。”然而官渡一战,曹氏胜,袁氏败,使得中原的宗党豪族不得不暂时隐忍屈辱,伺机而动。如今曹操兵败赤壁受困荆州,自然是给了诸多蛰伏者以可乘之机。就如常山的叛乱除了大名鼎鼎的张燕之外,便有不少常山本地的宗党豪族跟在后头浑水摸鱼。

    且就在一些人暗自为曹营未卜的前途唉声叹气之际。忽听堂上有人朗声说道,“国乱见忠臣,板荡识人心。区区一城一地之失,岂能撼动丞相基业。”

    众人闻声抬头就见尚书令荀彧已然挺身站到了大堂的中央。现年四十岁的荀彧发须间隐然已有了屡屡银丝,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一双眸子依旧黑得透亮。这一刻没人敢笑话荀彧大言不惭,更没有人敢出列反驳。因为就在十年前正是眼前这位身形纤瘦看似文弱的男子设计从吕布手下保全了鄄城、范县、东阿三城。直至曹操回师兖州将吕布驱逐出境。

    荀彧亦非空谈之辈,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就见他长袖一振冲着坐在首座的曹昂沉着进言道。“侯音、卫开劫略吏民,立足未稳,可调折冲将军乐进征讨之。黑山张燕乃黄巾余孽,难得民心。假以时日必被常山宗党群起而攻之。至于关中之乱,韩遂与马腾素有积怨。何来安抚之说。公子只需请马腾修书一封命其子马超坚守关中便可。”

    随着荀彧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三桩叛乱逐一处理完毕,议事厅内的低迷气氛顿时就被一扫而空。而首坐上的曹昂更是深受鼓舞,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挺起了胸膛。话说曹昂这段时间在许都撑得极为辛苦。因为昔年的官渡之战再怎么凶险。曹昂好歹还能与父亲取得联系。可这一次曹操却是在当阳被刘备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更要命的是曹昂现在手边还没有足够的兵马南下去救援老父。因为曹操南征之时从中原调走了大量兵员,而曹家的势力又地处中原四战之地,东南西北都需要驻军防守。加之宛城、关中、常山接连发生叛乱。曹昂便愈加不敢轻易调动西、北两个方向上的驻军了。

    “便依尚书令之策行事。”在首肯了荀彧的进言之后,一心想着父亲安危的曹昂又回头向司马朗询问起了南方的情况。“伯达,荆州战况如何?可有父帅消息?”

    司马朗将手中的战报翻过一页,脸上的神色又随之凝重起来,“子孝将军已弃庐江,援当阳,然贼军势大,援军受阻章乡,倒是妙才将军已屯兵长坂坡,与当阳城互成犄角之势。”

    耳听曹仁的援军已接近当阳,夏侯渊部更是与当阳城内的曹操取得了联系,曹昂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可司马朗接下来念出的战报却又让曹昂再次紧锁起了眉头。

    “孙策、周瑜率众数万,兵围汝南。另有吴将程晋、周泰,渡江袭扰广陵诸县。”

    此刻听闻孙策、周瑜兵指汝南,众人这才记起除了刘备,南方还有另一头猛虎对中原虎视眈眈。而一旦汝南陷落,许都势必也将羊入虎口岌岌可危。谏议大夫王朗曾经在会稽当过太守,深知孙策的厉害。所以司马朗的话音才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向曹昂进言道,“丞相常言孙伯符乃猘儿,难与争锋,还请大公子速派兵马驰援汝南。”

    曹昂听罢王朗所言心中泛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眼下救援曹操的兵马都已捉襟见肘,试问曹昂哪儿还能拿得出多余的兵力去驰援汝南。

    正当曹昂犯愁之际,就听军师荀攸分析道,“汝南有徐公明坐镇无须多虑,怕只怕孙策、周瑜折返南下与刘备合流。”

    作为曹操的军师,荀攸一路追随曹操北讨南征多年,可谓算无遗策、计谋百出。唯独此番东征孙策,荀攸没有陪在曹操身边。虽说曹操决意东征时荀攸已经因水土不服而回许都养病。但他始终觉得这一次的赤壁之败自己应该负上责任。

    曹昂倒是没有责怪荀攸缺席赤壁。事实上那段时期军中水土不服者远不止荀攸一人。不少曹营军士都曾出现过不同程度的腹泻、高烧等症状。如果曹丕在场的话应该会依据蔡吉多年的教导,提醒曹操等人生水须煮沸方可饮用。要知道长江流域可是这个时代疫病的高发区。

    当然现在再去追究相关细节已于事无补。而荀攸的分析却是恰恰道出了曹昂最为担心的状况。刘备的数万大军已将当阳围了个水泄不通,若再让孙策与之会师……那父帅岂还有活路?过了半晌后,曹昂终于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道,“情势危急,为今之计。唯有召司隶校尉钟公南下。”

    曹昂此话一出,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先前还主张派兵救援汝南的王朗更是神色为之一变,瞠目结舌道,“这……这岂不是要弃北地诸郡?”

    建武将军夏侯惇却是大手一挥,“若能救丞相脱困,弃就弃也!”

    夏侯惇乃是曹操的连襟,夏侯渊的族兄。加之曹家与夏后家关系甚密。所以夏侯惇如此一表态。原本还想劝谏曹昂的王朗等人便纷纷闭上了嘴。说到底曹操才是曹家势力的顶梁柱。值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曹昂和夏侯惇弃地保人本也无可厚非。

    且就在众人以为曹昂调钟繇南下已成定局,一旁的荀攸却是连连摇头泼冷水道,“失火而求水于海。海虽多,火必不灭矣。调北兵南下,怕是远水不救近火也。”

    荀攸一语道出了曹军目前的尴尬之处,一边是曹操抽调走了中原大量兵力南下。一边是并州的驻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因为就算钟繇这会儿肯不顾一切丢下并州领兵南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抵达荆州救援曹操。毕竟并州与荆州之间还隔着偌大个中原。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荀攸没有当众点名。那就是并州的驻军并非曹操的嫡系,而是钟繇以朝廷的名义招安来的地方势力。这些势力或是慑于曹操的威名,或是出于对汉室的忠诚,或是被钟繇的个人魅力所感动。答应臣服于曹操,却不代表他们就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地盘赶往南方替曹操卖命。

    出席会议的文武都是通透之人,不用荀攸说得太过直白。自然也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曹昂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在他看来不管钟繇的兵马是多是少,也不管这支援军能否及时赶到。哪怕只是多一份声势也聊胜于无。不过还未等曹昂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堂上再次激起了一片喧哗。

    “除却并州钟公,大公子尚还有一人可求援。”

    除了钟繇还有其他兵马可以来援?那是何人?又在何处?怀揣着诸多疑问众人纷纷循声回望,暮然发觉发言者竟是天子的近臣大夫吴硕。在荀彧、荀攸、夏侯惇、司马朗、王朗、满宠等一干曹氏重臣的承托之下,身为帝党的吴硕在相府议事厅内显得极为突兀。事实上若非是得了曹昂的首肯吴硕怕是连相府的门槛都摸不着。

    曹昂之所以会请吴硕来出席曹营内部会议,一来是因为他相信吴硕的品行与才华,二来曹昂也想通过吴硕来缓和曹家与士族的关系,不想在此紧要关头树敌过多。哪曾想吴硕还真有妙策奉上。于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的曹昂赶紧探身追问道,“何人?”

    吴硕倒也不怯场,就见他一边坦然承受着曹营文武质疑的目光,一边拱手朝曹昂进言道,“便是齐侯蔡安贞。”

    “蔡安贞?吴大夫可是在说笑乎?”不等吴硕说完,司马朗已然哑然失笑。而坐在一旁的王朗、满宠、夏侯惇等人更是连连摇头,直接就把吴硕的言语当做了呓语。倒是荀彧、荀攸两叔侄,双双沉默不语,一时间瞧不出喜怒来。

    曹昂也对吴硕的进言深感失望。早在衣带诏之变爆发后,曹蔡联盟便已然名存实亡,待到钟繇计夺平城之后,两家间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饶是曹昂如何急于救父脱虎口,这会儿也没脸去求蔡吉。更何况就算求了,蔡吉也不见得会出手相助。再怎么说之前也是他曹氏父子背盟在先。

    吴硕却是无视司马朗的讥讽,继续不紧不慢地述说着自己的,“大公子明鉴,曹、蔡两家虽有不快,然只需天子出面,蔡安贞必会冰释前嫌,出兵救援丞相。”

    吴硕的一句“天子出面”让曹昂瞬间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是啊,以安贞对汉室的忠诚,一旦天子开口求援,其必会有求必应。届时只需请安贞遣水师南下威逼吴郡,便可迫使孙策从荆州退兵。或许…或许曹蔡两家还能像昔年讨伐袁绍时那般合作无间。

    “万万不可!”荀彧的一声暴喝将曹昂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而下一刻只见这位素来风雅倜傥的荀令君竟然涨红着脸面厉声驳斥,“蔡安贞志怀安忍,智狡枭桀,向其求助,无异于引狼入室!”

    曹昂从未见过荀彧如此激动,如此失态。难道向齐军求助会比四面楚歌还要糟糕?难道蔡安贞会比昔年吕奉先还要棘手?

    饶是曹昂在内心深处对蔡吉尚存有一丝情愫,但此时冷静下来的他却依旧不得不承认荀彧的判断没错。至于他先前的种种设想,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真实的蔡安贞是位称霸一方的诸侯,胸怀逐鹿天下的大志,又岂会因天子的一纸圣谕而出兵救曹。正如当初刘协以衣带诏召集天下诸侯围攻他曹家父子,蔡吉却以“尊皇攘夷”为借口,圆滑地避开了南方的混战。所以要想让蔡吉出兵解救受困的曹操,就必须先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那么什么东西能让蔡吉为之心动,并且能让她不计前嫌出兵救援曹操呢?

    陡然间曹昂似乎是明白了荀彧为何会突然大动肝火,于是他赶紧扬起头死死盯着吴硕不放,仿佛是要从这位吴大夫身上瞧出其真正的目的。面对曹昂投来的视线,吴硕却是既没有躲避,也没有张口解释,而是坦然地与对面的曹大公子互相对望。

    半晌过后还是曹昂先行收回了视线,但与此同时他亦暗自下定了决心,不再考虑向蔡吉或天子求援,而是以曹营自身的力量去解救被困在当阳城内的父亲。然而曹昂却不知晓这世上许多事情往往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一百十五节

    莽夫一回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穿残汉》更多支持!“当阳水淹曹孟德,长坂阵斩夏侯渊。刘玄德前后行军,多败少成,何时善战如斯?”汝南城外的孙营中军大帐内,孙策酸溜溜地评价着刘备新近取得的一系列战绩。

    周瑜却是摇了摇头道,“非刘备善战,是有高人相助。”

    “高人?谁?”孙策好奇地扬起了眉毛。

    “诸葛孔明。”周瑜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令他心情复杂的名字,俊美的脸庞也随之笼上一层铁青。一直以来周瑜都将诸葛亮视作张仪、苏秦那般的纵横家。然而当阳一战却让周瑜认识到他非但错了,还错得离谱。那个比他小六岁的年轻人不仅仅拥有一张可以说动六国的利嘴,还是一个精通兵法在战场上不容小觑的对手。

    耳听始作俑者是诸葛亮,孙策顿时猛一拍案怒道,“又是这厮!那日在大营真该取其首级!”

    此时再懊悔当初放走诸葛亮,显然已于事无补。事实上周瑜的误判远不止于此。他原本是想趁刘备兵围当阳,曹营上下为救曹操手忙脚乱之机,以雷霆之势力渡江北上直取中原。可谁曾想曹营诸将接下来所表现出的忠诚与善战却大大超乎了周瑜的预判。正如曹仁虽为救援曹操从南郡抽调走了大批兵员,但留守襄樊的于禁、庞德依旧能以有限的兵力稳住荆北的局势。宛城的侯音、卫开好不容易在南阳郡成功起事,可还没撑足半个月就被曹将乐进给镇压了下去。而此刻在对面坐镇汝南的徐晃更是以区区八千守军将孙策和周瑜的数万大军挡在了汝南城下。

    这倒并不是说孙策和周瑜就不及刘备和诸葛亮。事实上攻城战本就是靠人命堆出来的,特别是遇上一些重镇大城,攻守双方往往要打上数个月甚至数年才能分出胜负。当阳城论规模本就不及人称“天中”的汝南。而刘备与诸葛亮之所能在短时间里取得进展也与当阳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南方的雨季有关。

    一面是久攻不克的曹营城寨。一面是几乎已将兵锋抵上曹操脖子的刘备,周瑜心知倘若自己再不调整策略,孙策恐怕就要给刘备做嫁衣了。想到这里,周瑜二话不说便主动请罪,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此事怪瑜轻敌,未能料敌先机。”

    “公瑾毋需自责。”孙策说到这儿拍着周瑜的肩膀。露出了桀骜的笑容道。“策倒要看看是刘备取曹操人头,还是策先下汝南!”

    面对孙策杀气腾腾的宣言,周瑜紧锁着双眉。摇头反驳道,“瑜料想刘备所图并非曹操项上人头,而是想以曹操性命换取天子圣驾。”

    “刘备以区区半州之地也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孙策不屑地冷笑道。其实他这么说已经算是很给刘备面子了。因为到目前为止荆州九郡,南阳、襄阳两郡尚在曹军手中。江夏郡则被孙策收入囊中,另有刘表从子刘磐占据章陵郡。中郎将金旋统领武陵郡。所以刘备勉强算得上的地盘也就长沙郡、桂阳郡、零陵郡以及此刻正同曹军争夺的南郡而已。

    但是周瑜却提醒孙策道,“昔年曹操迎天子入许,其治下亦不过一州之地。天子若为刘备所得,非但荆州各郡必闻风而降。便是益州亦是其囊中之物。”

    孙策听罢周瑜一番分析,神色也随之凝重了起来。因为他知晓周瑜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话说,自打刘表故去后荆州本地早已是一盘散沙。一旦刘备成功迎奉天子,荆州士族豪强必以刘备马首是瞻。而现任益州州牧刘璋懦弱多疑。亦非刘备敌手。意识到事情棘手的孙策当即便向周瑜讨教道,“依公瑾之见,策当如何应对?”

    周瑜沉吟了片刻后,斟酌道,“为今之计,需文攻武吓,方可破局。”

    “何为文攻武吓?”孙策好奇地追问道。

    “文攻便是先声夺人,上表朝廷,请天子移驾荆州。”周瑜眼中寒光一闪道出了他的新计划。以目前的情势而言,南下当阳与刘备争夺曹操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为了不让刘备独享迎奉天子的好处,周瑜决定先从政治上下手,抢在刘备前头对外大张旗鼓地提出用曹操换天子。毕竟孙刘两家现在还是同盟的关系,刘备就算在大义名分上被孙策抢了先机,一时间也没法翻脸。

    孙策却对政治上的把戏不感兴趣,于是他接着问道,“何为武吓?”

    “武吓便是对汝南围而不攻,出偏师袭扰许都。”周瑜将手重重地拍在了牛皮地图上。无论他在政治上采取何种谋略,最终都是要用军事来做后盾的。只需孙策在豫州能威胁得到许都,那就算曹刘达成了互换协议,孙策也可出兵截住南下的天子。

    以孙策目前的兵力强攻汝南城或许还有些困难,但用小股兵马渗透到许都附近秀一通肌肉却是易如反掌之事。须知除了而今的豫、兖两州除了像汝南这样的重镇之外,其余郡县的布防都好似筛子一般到处都是漏洞。所以孙策看了一眼周瑜所指的许都城,旋即露出了嗜杀的笑意,“善!就依公瑾之策行事。”

    建安八年九月中旬,孙策一面继续围困汝南,一面派遣韩当、甘宁各领三千轻骑深入豫州袭扰州内各郡县,搅得境内曹军应顾不暇。其中素来彪悍的甘宁更是击败了前来阻截的曹将史涣,一度领兵现身许都郊外,令许都城内的勋贵百姓个个惶惶不可终日。与此同时周瑜则以孙策之名,写了一篇文辞并茂的奏折,“劝说”许都的曹昂“请”天子南下调停荆州之乱。

    从刘备水淹当阳,到夏侯渊殒命长坂,再到孙策对豫州发动的一系列袭扰渗透。都令留守许都的曹昂如坐针毡深感前途渺茫。所以当周瑜的奏折被送抵许都之后,曹昂顿时好似溺水之人抓着了救命稻草,连夜便将荀彧请入相府商讨应对之策。

    “如何?可否如孙策所言,请天子出面调停救下父帅?”书房内曹昂迫不及待地探起身子向坐在对面的荀彧询问道。

    看完奏折的荀彧却是手捻长须,语重心长地摇头道,“孙策此举旨在诓天子出京,好趁机挟持圣驾南下。大公子万不可受其蛊惑。做出亲痛仇快之事。”

    “可父帅受困当阳,命在旦夕,昂又怎能坐视不理!”曹昂低吼一声。一拳在榻上砸出了一道凹痕。

    此时的荀彧并没有附和曹昂,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周瑜耍的小把戏,“大公子明鉴,兵围当阳者乃刘玄德。何须孙伯符出面迎圣驾南下调停。”

    “那便同刘备谈!”曹昂紧攥起拳头以艰涩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决断,“用天子换回父帅。”

    曹昂的一句“用天子换回父帅”让前一刻还算镇定的荀彧胸口不由咯噔了一下。于是他赶紧抬头望向对面的年轻人。就见榻边一盏立俑灯台烧得正旺。灯光投到曹昂的脸上,将其眼中的血丝照得清清楚楚。一直以来曹营文武都津津乐道于曹昂品性纯良忠孝。荀彧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曹昂的这份纯良忠孝竟会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

    儿子救父亲本无可厚非。可曹操与曹昂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子,他们是曹氏的当家人,是掌控天下社稷的权臣。在荀彧看来失去了曹操的曹氏。只要还有天子,还有曹氏的继承人在,就依旧能紧握正统傲视天下诸侯。相反倘若曹氏失去了天子。则即刻就会由天下正统沦落为李傕、郭汜那般的军阀。届时曹氏领地不仅会四分五裂,还会被周围的诸侯群起而攻之。然而在面前这位大公子眼里。江山社稷都不及他老父的性命要紧。

    子修非孟德传人荀彧一面在心中给曹昂下了新评语,一面长袖一拢义正词严道,“主公兴义兵以匡扶朝廷,大公子岂可因私情而至社稷于不顾?以天子易主公一事,恕彧难以从命!”

    荀彧这一次的反应虽不及上次开会时激烈,却透着一股子决不妥协的坚毅。这一刻曹昂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荀彧了。想到年少时父亲与荀彧并肩驰骋,出双入对的模样,曹昂忍不住颤声问道,“文若先生,父帅与天子,孰轻?孰重?”

    “彧只求无愧于心。”回答完曹昂的诛心之问,荀彧当即起身告退离开了书房。

    目送着荀彧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曹昂心中亦有了定论。就见他转身走进书房,对着正中一道高耸的描金屏风说道,“吴大夫,尔可出来也。”

    下一刻只见吴硕整了整衣冠,从屏风的后头走了出来。显然刚才曹昂与荀彧之间的那段对话都被吴硕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不过吴硕并没有对荀彧的言论进行点评,而是垂手站在一旁静候曹昂发话。

    其实早在看到周瑜奏折的第一眼起,曹昂的脑中便反映出了那日吴硕在相府提出的进言。当时荀彧以“蔡安贞志怀安忍,智狡枭桀”为由断然否决了吴硕关于请天子出面向蔡吉求援的提议。而曹昂也意识到吴硕可能是要趁父亲受困荆州之机,借蔡吉之手救天子出许都,故而决心以自己的力量去去救援父亲。可谁曾想事态的变化远比他想象的要恶劣得多。彻底没辙的曹昂只得再次向吴硕求援。因为无论是向蔡吉求援,还是用天子换回父亲,都需要有人从中牵线搭桥。而眼下许都城内最合适的人选便莫过于身为帝党的吴硕了。

    不过考虑到荀彧那日对吴硕所表现出的反感,曹昂便让吴硕先在屏风后头躲一会儿,待他说服荀彧之后,再让两者见面商讨下一步该如何操作。然而让曹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荀彧竟会为了天子而弃曹操的性命于不顾。以至于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既然荀彧不肯放天子离开许都,曹昂能仰仗的人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吴硕。就见他恭敬地朝吴硕俯身一拜道,“有劳大夫出面,请天子救父帅脱险。”

    “使不得。”吴硕赶紧躬身还礼,继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公子真要以天子易丞相?”

    “为救父帅脱困,便是刀山火海,昂亦无怨无悔。”曹昂剑眉横挑斩钉截铁道。

    眼见曹昂决心已下,吴硕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恕老夫直言,以天子易丞相之事恐难成行。”

    “大夫何出此言?”曹昂虎目圆睁怒斥道,“莫非亦不肯救父帅脱险!”

    吴硕被曹昂一喝,赶紧拱手解释道,“大公子明鉴。刘备、孙策皆有挟天子以令天下之心。公子与刘备谈,则孙策怨;与孙策谈,则刘备恨。稍不留神便会至丞相于万劫不复之地。故还请大公子三思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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