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诺虽然心思比同龄人透达,毕竟是来源於他涉猎多样化的书籍,生活中他当然还稚嫩,所以考虑问题的时候就单纯地想到施言,而忽略人家背後的家。

    施言在医院的时候,他的哥们就给他父母打了电话,二人都是扔下手里工作-----其实各单位大部分在12月31日的下午也是联欢会时间-----心惊胆战地冲到医院。说实话,看著有血吓人,但只有胳臂上需要缝一针,还是在施言母亲强烈要求下,她怕伤口冬天不好愈合、胳臂又是经常活动的地方。那血多是手掌上大麽指牵动的那块含血丰沛的肌肉被划伤引起的,但是伤口不足以深到要缝针,大夫就是给手掌清洗干净,确保无碎玻璃残余就给他包扎上了。

    等到拿了药,打了破伤风针,看著儿子白纱布缠绕的手,妈妈心疼得要命。开始追究怎麽弄得这样"伤痕累累"?同学们说了因为玩笑打闹,还加了一句:"黑诺怎麽玩笑还踢人啊。"

    "黑诺?"闻讯感到的哥们一听这名字:"是不是上次那个啊?"

    "嘿,施言,这家夥蔫蔫的,原来在这等著你呢。这不是报复呢吗?"

    "倒霉,还被他踢到一脚,看我不踹了他腿儿折(she)。"

    本来孩子们的话,一般家长听了不会做什麽剧烈反应。偏施言的妈妈这位只有小学二年级毕业的人因著文革捞了个好丈夫,高级知识分子找个成份好的保护自己。所以她是阶级斗争的热衷支持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回复到正常思维。一听见有人报复她儿子,立即追根揪底地问。施言和哥们总不成说出吸烟的事,就含糊地答:"施言是他的组长,管他他不服,也不听从施言的分配。"

    这妈妈可不允许别人这样伤害自己的儿子,尤其听说还是一个单职工家庭[1],所以在晚饭後立即找到黑诺家。施言妈妈鄙夷地进了客厅,对於家里来了一位趾高气扬,穿得象花蝴蝶的一人,黑家夫妇等待她的来意思。施妈妈的刀子嘴把事情自己润色告诉了他们,扔出医院的药单、针剂单子。别误会,那个时候公费医疗,她不是来要钱的,拿这些是为了证明她儿子受伤有多麽严重。

    黑家夫妇一看她就是不好讲话的人,叫出正在干活的黑诺,问他今天是不是和人打架了。黑诺奇怪爸妈怎麽那麽快就知道了,想解释就看见旁边坐著一个中年妇女正冒火地盯著自己。她开口:"你是不是和施言一个组的。"

    黑诺点点头。

    "他是组长?"

    "嗯。"

    "他管你,你不听,他分派任务,你也不做,是吧!"施妈妈肯定的语气。

    黑诺想著组长要带罐头和菜,自己什麽都没有带。现在也别辩解把责任推他身上去了,自己今天伤到他,本来就不对。所以黑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见他不说话,施妈妈气焰更嚣张:"你今天还踢伤他,"转向黑家夫妇"你们知道踢我儿子那里了吗?我儿子以後有问题,你们全家都不够赔的。"

    黑家夫妇和黑诺都是一惊,黑诺真的拿不准自己踢到施言哪里了,要这位妈妈一说,还真以为踢到了那处,一下子就担心自己真的踢伤了施言。黑爸爸在吃惊以後,控制不住的跳起赏黑诺一耳光:"你这混蛋的东西,要你上学你就去打架的。"

    急忙问施妈妈孩子现在怎麽样,连声的抱歉。

    "你儿子那麽下流,你们做父母的会不会教育啊?教不过来就别生那麽多嘛。看你们的儿子以後还不成流氓啊。"

    黑爸爸脸上黑红交替,说不出话来。黑妈妈有点受不住这样尖酸的话了:"男孩子打架不知深浅,失了手也不是故意的。黑诺平常也老实不闯祸的,可能。。。。。。"

    施妈妈的声音一下子高亢到八度,几乎尖叫著打断:"那你还想怎麽著,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打人重伤?你们这样的父母,难怪有这样下流的儿子。就你们这样的家还要孩子上高中?想上大学,没门。你那个高三的儿子就别想上大学。[2]"说完站起来就走。

    黑诺顾不上她扔下的威胁要父母变了脸色,跟了几步叫著:"阿姨,施言他、现在有事吗?"

    "关你什麽事!"

    黑诺走回来,黑爸爸已经在里屋叫他:"滚进来。"

    他走进去。

    "脱了。"

    他脱光了站那,黑爸爸把腰上皮带拽出来就开始抽打他。雨点般的皮带没有规则地伴著黑爸爸的怒骂落下来。有一下抽在头上时皮带梢扫到了眼角,他怕眼睛会再被扫到,所以就拿手护住了头脸。打累了的爸爸命令他跪到墙角,出去和妈妈商量这头疼事去。第二天爸爸依然抽了他一顿,把他关在家里不允许上学。

    14

    黑家夫妇都担心那个女人真的会阻拦五儿子黑爱革的大学之路。所以他们打听了施言妈妈的单位,在下班的时候等在门口。他们平日里也不攀这些当官家,这个时候除了赔礼道歉,买了几瓶罐头说给伤著的孩子的,说些小话,也不会别的手段啊。施言妈妈打心眼里就看不起不如自己家的,何况还是差了好几个等级的黑家呢。当然没有给他们好脸色,就那几瓶寒酸的罐头,送的人多著呢。

    黑家夫妇垂头丧气兼带一肚子羞辱回来,自然黑爸爸要教训闯出这祸的黑诺。所以黑诺每天被皮带教育後就去跪著,也没有出过门上学,直到第5天施言妈妈松口不追究了,黑诺才结束了这4天的皮带关爱。

    不过他们还是要惩罚黑诺这样恶劣的行为的,也是为了确保老五上大学不被黑诺连累。夫妇二人决定把他下放改造改造。他们的观念中,不吃苦,就不知道珍惜学习的机会。黑妈妈的弟弟家离得不远,坐火车不到3个小时,再搭乘汽车45分锺的一个农村。黑诺的二哥就受父母委托把他送这个"舅舅"家去了。

    黑诺大哥结婚都有孩子了,但是二哥还没有对象呢。二哥就是拼命存钱,省吃简用地存下每一分钱以备娶老婆。黑诺的父母给二哥拿上了生活费要交给舅舅的,也有一百元是要他给黑诺买一双棉鞋,因为乡下是烧炕的,不会象县城里取暖这样有保证,剩下的留给黑诺交学校杂费以及应急的。因为父母没有对黑诺说这些,都是直接对二儿子说的,黑诺也不知道。二哥送他到了乡下,把钱给舅舅了,又告诉黑诺有点眼力,多帮舅舅家干活就走了。至於那一百元,黑诺在多年以後知道时也一笑而过了。

    到了农村,在几个村子合办的高中办理入学,因为马上就要进入寒假了(北方寒假一般1月15日开始),舅舅也就要他不要再上这几天了,免得还要交这学期的费用。黑诺觉得舅舅说得有道理,也就直接进入放假状态。冬季是北方的农闲时间,黑诺没有帮家里干什麽活,就是洗菜洗碗的小活。舅舅有二女二男四个孩子,大的俩个是女儿,一个比他大2岁,一个和他同岁,不过都到远点的乡办厂子里上班呢,每天早起晚归,见面机会也少。俩个儿子都在初中,本来以为来了个县城里的人多体面,原来这麽穷啊。

    乡下的冬季里,似乎只有春节他们才会洗一次澡,平时换衣服也不勤,所以黑诺就把弟弟们衣服的清洗工作包下了-----黑诺不知道有自己的生活费给了舅舅,总想著自己是白白吃了舅舅家饭,总想著多干点活来回报他们。因为黑诺本分勤快,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再添饭,更不会主动吃带荤腥的菜,舅母本来不太好看的脸也转晴了不少,弟弟们对他的轻蔑之心也少了,有时候在炕上睡前他们还能说上几句。只是黑诺上厕所变得时间长了,他便密得厉害,每次上大号都困难,他干脆有没有感觉每天都强迫自己上一次。

    开学了,因为学校不近在半山腰上,附近的学生都是依靠自行车上学的。黑诺也有了一辆。在早上6点他就要骑车出门了,因为怎麽可能骑车上山,到山脚下就要开始推车子,然後到一半的时候山路不是向上的了,就可以骑一段儿平地,再到开始攀爬的时候再推车。中午都是不回来自己带饭的。晚上放学比县城里早多了,环境逼得也不得不早放学。学校实际上是某一朝代的一座古庙,文革的时候里面的供奉被砸得一塌糊涂,後来几个村子办高中,就直接拿了这做校舍,否则谁会把学校建在了半山腰上,每到太阳转过山头(冬季4:30左右太阳就翻山了),教室就陷入一片黑暗,农村是要晚上6:00才供电的,学校当然在黑暗之前就放学了。

    黑诺原来中上的成绩在这里就变得很出色,乡下的孩子有门路家的都送城里读高中去了,留这里的没有什麽特殊人物了,都一样的农村孩子。黑诺的破、旧都不再那麽显眼了。还有同学和他课间主动说话,或者问他习题,他都很高兴。所以每天上学、放学他骑著那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爱车上,在一尺宽的山路上愉快飞翔。

    周末坐到光秃秃的稻田边,看著干枯的树杈,他会想到章永磷

    [1],本来看《绿化树》的时候,他还太年少不足以理解其中的深蕴,现在已经身在其中。重新回味,他更加了领悟了生活的真谛。每当情绪出现失落的时候,他总是比照著章永磷,告诉自己不可以心生抱怨,虽然目前有点小小的艰辛磨难,只要自己努力都会好起来的。他试著要自己象章永磷的心一样去看眼前的一切,去坦然面对。

    15

    黑诺发现了奇怪的事情,自从他上学以来,同村的一个和他同级不同班的孩子总来,他一到就和舅舅及俩位弟弟背开黑诺说话。舅舅也总是询问他放学後都到哪里去了?黑诺每天放学都是在山上小树林中躺个10分20分的才回家。他喜欢躺在那多年累积的枯叶上,睁开眼睛就是一碧如洗的天空,赋予他心灵上无限的放松与慰藉,他要求自己每天有个好心情。

    一封信解开了黑诺的疑惑。他在给大家洗换下的冬季棉袄时候,先习惯把各个衣兜翻一下检查有无东西遗漏在内,他在舅舅衣服中看见了一封信,是爸爸的笔迹写给舅舅的。他好奇地展阅:。。。。。。这个孩子品质不好,注意别让他和同学们接触过多,放学後不要让他随便出门。。。。。。;这前半封信是父亲的笔记,後面就是母亲接写的了:。。。。。。要大龙、小龙(舅舅的儿子们)也留心点他在学校别又惹麻烦,这个孩子挺能惹祸的,别让大龙、小龙和他走得近免得被带坏了。。。。。。

    黑诺本是蹲在河边的,仿佛一瞬间就由一精神熠熠的少年变为耄耋垂暮之人。手脚冰冷,他动作缓慢把衣服放在了河堤边,移步到一棵树前靠坐下,他的手还捏著那封信,头仰高闭目关住眼中温热的液体,心中一片荒芜。第一次,黑诺不再自欺欺人,承认自己会难过、会受伤。

    片刻之後,阴霾的心已经有所控制,他告诉自己是伤到了施言、连累了哥哥、还要父母受委屈,这些别人都没有冤枉自己,追究起来是自己那天太冲动了。等施言好了、哥哥上了大学,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大男生干吗这样受不住几句话:黑诺,快擦了那狗尿,该干吗就干吗去!站起来大步走回河边拿起衣服。

    黑诺不想给舅舅添麻烦,所以也尽量避免和同学有接触,一放学就立即回家。日子没有什麽起伏,黑诺看过插秧、看到绿油油的麦田时暑假来临了,黑诺没有如其他学生一样兴奋,而是有了担忧。他的成绩算不错的,可是看看高三年级毕业生,最好的也就是考上了大专的师范学校,因为这里毕竟是乡下,教学的质量不过关不说,也没有什麽系统的复习资料,农村才不会舍得花钱去买"海淀"[1]的复习题册呢。他有些为自己的将来发愁了。

    漂亮的金秋走来,黑诺看到了收割的壮观,自己还学会了用镰刀割草喂舅舅家的俩只小羊。但是由於他要到了高三毕业生的简陋资料,他先要把那些做过的题、写上的字擦掉才可以用,所以经常的字迹模糊导致他与书本距离的缩近,他眼睛经常地酸涩,看黑板也不如从前清晰,他害怕自己会近视(配眼镜要钱的),可是乡下的经常停电又令他不可避免蜡烛下看书。

    在一天给老师送作业的时候,他看见办公室一位老师在玻璃杯中放入红色的干果冲水喝,脑中突然灵光一动。他记得自己在山上看见过一种红红的、小小的象雨滴的果子,那应该就是老师泡水的枸杞子,听说对眼睛有好处的。第2天中午吃饭的时间,他跑到山上去找,果然有那些沿著枝条垂挂的一颗颗的小红果,煞是惹人喜爱。黑诺高兴地采了有小半个饭盒,晚上用水洗净去吃。几乎没有办法形容究竟什麽滋味,不是美味也不难吃,并不是想象中果实非甜既酸。这枸杞的甜几乎淡得品不出,更加没有酸味。不过,既然对眼睛好,黑诺就每天中午都去采小半饭盒。

    山上的枸杞都是野生的,数量并不多而且马上冬天就快到了,连枸杞的枝条都会开始衰败。黑诺采到的果实也少了,他自有办法。未雨绸缪每天他都摘些枝条上新芽,拿回去收好。在采不到枸杞的日子里,黑诺就把这些干了的嫩芽洗干净慢慢咀嚼吃下去[2]。一点点苦、一点点涩,黑诺倒宁愿带点苦涩比枸杞的无味好多了。

    乡亲们喜迎兆丰年的瑞雪,也是乡下孩子的最爱-----打雪仗、堆雪人的季节。黑诺受到了挑战,疾病的挑战。年初他来的时候就没有再出去上学,所以没有太多感受。现在每日上学,他脚下受到严峻考验。他没有棉鞋,去年的夹棉鞋已经小了,虽然挤进脚了,但是不是真正的棉鞋是对抗不了严冬的雨雪冰霜的。

    上课的时候他要经常保持脚指头在鞋里动动,不要发僵发硬;下课就保持走动,要脚活动起来,血液流通快点。在一次雨加雪後,黑诺上学路上推车那一段路,他感觉脚每一次踩进地上的雨雪中,都好象伸进冰窟里一样,冰冷穿透身体刺肌入骨。到後来他都是双臂使劲依靠支撑在车上,把脚一次次从泥雪中拔出深吸一口气,再狠心地落下一步。

    16

    晚上回家以後,等别人都睡觉了,黑诺才去厨房烧了些热水。他把一只脚放到另外的膝盖上,小心的去脱鞋。一动就是数万根针扎一样的疼,几次都没有脱下来。最後,他咬好牙,双手用力的把鞋拽了下来,鼻尖痛得都是汗。脚已经肿得表面皮都发亮,圆圆厚厚地好象小象的脚,一碰身体就一震。他呲牙咧嘴把另一只鞋也脱好,双脚浸到热水中,才舒服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一边泡,一边添著热水,足足泡了半小时才感觉脚指头有温度了。站起来穿鞋又费了一翻工夫,等真正穿好要走路时候,黑诺才觉得是挑战极限。脚落地就是钻心痛,他蹒跚著拿了一个玻璃瓶子灌了热水去睡觉。晚上就把瓶子放在脚下。

    就这样他每天晚上会给脚消消肿,白天它再肆意膨胀起来。本来黑诺可以学习习惯脚下踩钢钉一样的走路,却很难习惯另一位兄弟的凑趣。他的小弟弟开始尿血了,这个疼可真的要了他的命一样,他总是想小便,刚刚尿完就觉得还有,尿又尿不出来了,出来的是血。他疼得坐卧不宁、知道事情严重的,但是村里只有卫生所,可以有拉肚子、发烧的药,连打针都没有,要看病,都是要到2个村外的镇上去。而且黑诺也无钱看,这里不象家里,父亲是职工,看病都是公费,农村可全是自费的。黑诺挺著有机会就多喝水,冷水热水都喝,以备自己有尿液。但是每次小便对他都是一场酷刑,痛得浑身颤抖、後背湿乎乎地被冷汗浸著。

    他又想到了去采点草药吧。山上满目荒夷,除了褐色的土地、干枯的衰草、光凸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栗,没有一点绿色。他失望地找了一会儿,就往回走了。伸出的树枝挡住了他,他伸手欲拨开,却被枝条上垂挂随风摆动的东西吸引。那是极薄极透明的一层膜,黑诺仔细看,一下子发现这是一层蛇褪出的皮。他小心一碰,就有碎掉的趋势。看起来非常脆,黑诺打开饭盒,一小段一小段的把蛇皮收进去。晚上泡脚的时候,他把蛇皮也冲泡水喝进去。黑诺每天中午都会去山上找蛇皮,然後晚上喝下去。不知道究竟是蛇皮还是他坚持泡脚的原因,他尿血的症状逐渐好转了。

    春节过了以後,黑诺在舅舅家住了一年有余了。新学期开学,他就该是高中二年级的下学期了。在县城里,教学进度远远快於乡村,黑诺其实也一直都想著这个问题,知道自己与县城里的学生一定拉开了距离。这个时候,舅舅居然告诉他,他家里要他回去上学了,真是个好消息。原来是上大学的五哥在回家过春节的时候,说乡下的教学质量差、升学率低,父母才要他转回来了。

    黑诺的学籍一直没有转走,所以还是回到原来班级上课。虽然低调、虽然隐形人一样,班级里消失一段的人物又出现了,大家当然还是知道的,何况施言呢。施言并不知道黑诺的消失与他的家庭有关联,只是以为这个家夥怕自己报复才转学躲了。被踢到一脚的火气,吃的亏也随时间都淡了,可是另外一件事情使他大骂了黑诺好久-----分担区。每当星期五的早晨,施言自认为自己愚蠢地挥舞笤帚的时候,都咒骂黑诺祖宗八代,直到他实在无法忍受,硬指派了他人才罢休。

    如今黑诺回来了,现任分担区负责人立即向施言提出光荣引退,黑诺又顶上。施言通知黑诺的时候他都没有什麽意见,爽快地应承下来,本来也是他的活。倒是施言说完话以後又瞟他那几眼,他有点紧张。他想问施言那伤好没好,又问不出口;而且看他自若的样子,应该都没有大事了。这一年黑诺是想到过施言的,一直不知道他究竟伤得怎麽样?(施妈妈的态度严重误导了黑诺,他以为能让施妈妈找到他家去大发雷霆,施言伤得不会轻)黑诺长这麽大,第一次伤害到别人,所以他深深记住了。

    施言在没有交代後就走人,是因为发现眼前这个家夥不知道是个子长高了,还是怎麽得了,看起来那麽瘦,下巴尖削、无肉的脸显得眼睛比以前大多了,还有点凹下去的感觉,而手上骨节都清晰可见。施言脑海浮现出了博物馆里看见的恐龙骨骸,想都没有想带著鄙夷就说出来了:"你怎麽象恐龙似的。"真奇怪施言想到的为什麽不是医院里的骷髅架子?

    17

    一年不见,变化的又岂只是黑诺一人。施言也一样拔高了身板,宽肩窄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喜爱追赶时尚的他穿起了牛仔裤包裹著圆翘的臀,挥霍著他的青春。学习之於他不再那麽重要,和女孩子一个个调情,享受她们一个个迷恋自己的眼光,那得意兴奋远远大过日渐枯燥的学业。他最近又钓到了新猎物:高三年级的漂亮姐姐,说是姐姐其实女孩子比他还小2个月,是属於提前一年上学的那种。女孩比较痴情,或者恋爱中的人都如传说中的少根筋吧,明明楼上楼下的距离,她偏偏喜欢给施言写信。结果这些信被施言妈妈发现了,施言当然否认了有什麽暧昧关系,就说是一个普通同学关系罢了。所以,施妈妈找到了女孩子的家,"勾引、诱惑、下贱、不要脸。。。。。。"统统狠狠地发挥著用武之地。

    这件事情马上在学校传播,速度极快。这对施言根本就无所谓,不会有谁敢跑他面前来挑事,除了哥们们拿了开玩笑。女孩子则背负了老师、同学、家长的失望、讥讽和愤怒。悲伤的女孩来找施言寻求依靠和慰藉,遗憾的是她的王子已经厌倦了这个痴情戏码,转投另一段新恋情的开始。本来以为会得到温情抚慰的女孩在目睹恋人怀里佳人另抱,听著他礼貌地阐述二人之间本就是纯洁的友谊关系,是她自己的误会导致了这个遗憾。脆弱的女孩如电视、电影中失恋的主角一样,疯狂跑远。

    失魂落魄地游荡之後,已经著魔钻了牛角尖的女孩,不甘心的再回来找施言,她知道今天施言值日,应该会是最後离开的。"应该"和"事实"是两码事,应该值日的施言,事实上不知道在哪里和新目标卿卿我我呢。坐在空荡荡的施言的教室里,女孩的心也空空的无所依,不由悲从心涌,禁不住的泪水连连。恋人的翻脸绝情,父母的愤怒恶言都浮现眼前。无措的女孩想到了生无可恋,越这样想越难过,把自己往痛苦的死角逼去。天地之大,无处容身。这就是花季少女的唯一感觉。到处都是探询、嘲笑、讥讽等待著自己,她的眼睛黯然无光,女孩的世界就在她眼前崩塌。她站起来,茫然地打开了窗子,又踩上了椅子、桌子、窗台。

    开门的声音,浪漫的女孩本来心底念的就是:"请要我再最後看他一眼。"以为苍天听见祈求的她掩饰不住惊喜的回头大喊:"施言。"失望迅速蔓延,不是他。

    黑诺看著这个女孩,他认出这是施言的前任女友。知道是前任,因为就在不久前施言搂了另外的女孩在分担区告诉他扫完以後把教室门直接锁了,他不回来了。现在他就是扫完分担区了,回来放东西和拿书包的。

    看见她是站在窗台上的,黑诺有点吃惊,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你?"

    女孩子不说话,眼泪就那麽掉下来。

    "施言已经走了,你下来吧。"黑诺尽量要自己语气平常,怕刺激了她。

    "他值日要锁门的,他没走?你骗我!"女孩固执的不相信黑诺。

    "他有事情先走了,要我锁门的。"

    "我想见见他。"说著女孩子哭出了声。

    黑诺手足无措,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场面的他,不知道该怎麽劝她,只有笨拙的说著:"明天不是就可以看见他了吗?我明天替你告诉他,你找他行吗?"

    女孩轻轻的说了一句,黑诺隐约听著是:"没有明天了。"

    黑诺用手拍上了头,暗叫:老天。这还真是应了他的猜想了-----她是打算跳下去的。他不知道施言和她有什麽,也不清楚她现在在想什麽,却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能看著她跳下去。黑诺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太少了,他没有什麽技巧可言,也不会劝,蹦出来的一句话居然是:"那你有什麽遗言给施言吗?"

    "遗言?"女孩嗫嚅著重复了一遍,显然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见她这样子,黑诺一下就轻松不少,知道该怎麽办了。他温和的说:"你总要有话留给他吧。"手一指离开窗户的一个座位:"那是他的位置,应该有笔和纸在桌膛里,你坐那写吧。"为了要她不紧张,黑诺还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最後一座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她还迟疑的不动,黑诺放缓声音问道:"怎麽不去写,一会高三年级也下晚自习了,就要锁校门了。"(高三单独一幢楼,在10:00比高一、二晚一小时才放学。)

    女孩看著他诚恳的眼睛,终於慢慢走到一个座位上坐下。黑诺偷偷呼了一口气,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哪个座位是施言的,他就是挑离开窗户一排的位置随便一指的,幸好这个女孩知道施言的座位,才走过去的。

    18

    在最後侧角坐著的黑诺可以清楚地看见女孩的一举一动。她缓缓伸手进书桌里翻著,动作轻柔。当她拿出施言的本子好似在拿著什麽珍宝,手指抚过封面,就又有湿润凝结在她眼下。

    黑诺不懂究竟什麽样的感情,要施言心里不名一文的同时,却要这个女孩愿意拿生命殉祭。他承认施言高大英俊、举止幽雅、潇洒不羁,有时候还有那麽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可是他这些都是外貌上的优势,是他家境优越下的产物。回来後他已经发现施言的成绩远不如从前,就是风流性子比以前还嚣张了。

    待她情绪平稳了许多後,黑诺走到了第一排座位,跳到了桌子上坐著,离她有几个位置之隔:"写好了吗?放在他桌膛里或者我转交他都行。"

    一张梨花带泪的脸:"我不知道怎麽写?"可怜兮兮的语气让黑诺无可奈何地叹气,不知道是否应该同情她。

    "那你想写什麽?"

    女孩的脸上窜了红晕,吱吱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手无意识的在书桌里翻动,触到一塑料盒,拿出是一盒磁带。她眼睛又红了,带哭腔地说:"他最喜欢唱歌了,他唱歌非常非常好听,以前他每次都唱歌给我听的。"

    黑诺看不清楚,皱眉略眯眼。

    女孩把磁带扔给他,封面上几个长长头发,一身黑衣,手拄著吉他而立的人,黑诺一个都不认识,旁边写著黑豹两字。

    "这是一个新乐队才出的磁带,我还买了打算送他的,可是他已经有了。"声音和她脸上的神采一样黯淡下去。女孩子思考了一下以後,犹豫著说:"施言说不喜欢,我也觉得一点都不好听,鬼哭狼嚎的叫,我听不下去没有听完就不听了。"

    "。。。。。。"

    "我知道他不喜欢也一定会学唱这些歌的,因为据说这个乐队一出来就很火、很轰动,施言很追流行的。"

    "你很了解他。"

    "嗯。"女孩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我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当他,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女孩疑惑地看著他:"你不相信我了解他?我那麽、"迟疑几秒,转移落在黑诺身上的目光,"那麽喜欢他,怎麽可能不懂他。"

    "施言,这磁带好听吗?"黑诺不管那麽多,直接把她当做施言来发问了,他特意学著好象哥们之间那样随意、轻松的问。

    女孩一怔,也让自己进入状态,回忆模仿著施言说话的样子,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地答:"实在不怎样,歇斯底里地疯叫一通,我昨天晚上听到一半就打住了,就见我家的猫都惨叫一声钻到床下去了,还是拿鱼片才诱出来的呢。吃了以後它还叫著抗议这折磨呢。"

    "你也不喜欢?"

    "哼哼,咱还得慢慢欣赏,现在嘛,学唱了一半就学不下去了,还需要锻炼锻炼自己心脏受刺激能力。"

    "都说你唱歌好,你说是乐队唱得好,还是你唱得好。"

    "当然是人家专业的乐队唱得好啦。"

    "施言,黑豹唱歌真那麽难听?"黑诺装著感兴趣的样子。

    "我说了你还不信,那就是一种折磨,对耳朵、对心脏的折磨。"女孩学施言狂妄的模样还真学得惟妙惟肖。

    黑诺眼底浮现淡淡笑意:"黑豹的歌折磨了耳朵、心脏,居然连猫也不放过的摧残;"直视著女孩的眼睛:"可是,施言,人家毕竟是专业乐队唱得胜过你啊,你没事就对我们唱一曲,得(dei)把我们刺激成什麽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耳朵、心脏才一直遭受你魔音穿脑的残酷虐待啊!"

    女孩呆怔哑口,傻傻的样子。因为她没有演错,虚伪的施言的确会回答乐队演唱胜於他本身,演错的是黑诺,不会有人敢这样对施言说话的啊。

    黑诺看著女孩微动嘴嗫嚅几下,都没有吐出话来。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最後发出爽朗的大笑,女孩子傻了一会儿,也露出了笑容。

    "你看,这就是你喜欢的虚伪。你还喜欢他什麽,我们再来一段相声。"

    停止了笑声的女孩歪头细想,自言自语:"喜欢他帅气,可是小虎队也帅气;喜欢他幽默,可是说相声的更幽默。。。。。。喜欢他什麽呢?"

    黑诺已经走过去把窗户关了,再坐到了她前面:"值得吗?如果你觉得无法在这里见人了,考上大学离开再不回来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这话是黑诺的真心话,黑诺自己就是想著以後考上大学,就是自己新的开始,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女孩注视著他,眼中的泪涌现又退了回去,没有掉落。她感激地看著黑诺:"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歧视我,还教我走出来。"这个时候,女孩才发现眼前这个衣著简朴的男生原来有一双澄澈的眼,清明得无一丝尘垢。

    "那就快回去学习吧,考大学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对这个女孩的一点就通还是安慰的,如果遇上一难缠的,黑诺可不认为自己有那劝人的能耐。所以送出一屡笑容"我也要锁门了。"其实黑诺耽误了回家,自己也急的。

    女孩突然眼光停留在黑诺脸上,黑诺以为她还有话说,就定定站著等她说。结果她非常郑重地吐出谢谢二字,深深看了他几眼走了。

    黑诺收拾好书包,赶紧关灯锁门。门锁落下同时,黑暗中传来的呼吸声音让黑诺一惊,急转头,一人影入眼。

    施言双手抱胸靠墙而站,走廊里只有楼外透进来的灯影使他的脸朦胧不清,可是双目闪耀如炬地瞪著他。黑诺脑子一瞬间就空白了,大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19

    黑诺觉得後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沈闷窒息的空气中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被那喷火的眼睛锁住,心都欲跳出胸膛一般。事後黑诺才反省出来自己听见施言呼吸声,那是他故意为之的。黑暗中站得笔直的黑诺和倚墙的施言就这样对峙著,其实黑诺是紧张的。

    啪啪的鼓掌声来自於施言,懒散的语调一如平常:"不错,很不错的相声。还不知道你有这一手,我很喜欢听,而且保证我的耳朵、心脏可以承受得住。说给老子听听吧。"

    黑诺沈默著。

    "不赏脸?"施言哼哼冷笑:"还是觉得我这个观众不值得您动嘴?"

    "对不起。"黑诺低下了头,平静下来的心当然知道这样背地里拿施言开涮不对,何况他还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施言走了过来,面对著黑诺,站得很近,贴得很近,黑诺不由退了一步,施言就是要给他这种压迫的,当然就再一次逼近。

    "对不起,我道歉。"他的靠近让黑诺慌乱。

    施言捏住了黑诺的下巴:"这张巧嘴用来道歉多可惜,还是适合说精彩的相声。"

    黑诺情不自禁得就拉他手,一个大男生被另外一个男生捏住下巴,怎麽都不会自在。可他的抵抗才引发了施言心底的怒火,两只手各抓他一胳膊向後一拧。经过了那一年的艰辛生活,黑诺身体的单薄劣势在此时突显出来,他只觉得铁钳一样的手把自己胳膊禁锢到背後。强壮的施言一只手就圈禁住了黑诺2只细瘦手腕,而空出的另一只手挤捏著他本就凹陷的两腮:"说啊,不是很会说吗?说给老子听听!"

    被他这样掐开了嘴,两腮生疼地顶在牙上,黑诺怎麽可能说得出话。

    "不说?"施言恶狠狠手指就伸进黑诺嘴里,夹住里面的舌头就往外拽,黑诺吃痛挣扎,却甩不开他巨灵之掌。呜呜的道歉也无法传达出来。但是黑诺是真的不敢再抬腿踢他了,过去对他的伤害黑诺可是一直心存内疚的。

    这边纠缠的难解难分,楼梯上的脚步声救了黑诺。是关闭校门前的巡楼,施言放开了他,黑诺弯腰急促地喘息著。

    晚上睡觉前,黑诺揉著酸痛的脸颊还在想这件事怎麽才能够解决。施言是不会接受自己口头上的歉意了,可其他的方式----送东西表示致歉?黑诺没有钱不说,施言能够看上眼的东西也不是黑诺可以买得起的。可是如果施言的怒气得不到平息,,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在学校想消停都难。黑诺辗转反侧良久,也只想出了一笨方法,虽然笨点,应该可以要施言出气了。黑诺才略微安心地入睡。

    第二天早晨,黑诺早早起来,很早的来到了学校。施言到校的时候惊讶地看到黑诺居然在看著自己,眼神不闪不避没有一丝畏惧,施言狐疑地坐到自己位置上。拿出课桌里的书,一张纸条,龙飞凤舞:下午放学後在东校墙外等你。黑诺。[1]

    学校的东边比邻的是稻田地,或者说一校之墙隔开的就是农村与县城,因为早年这几个大国企没有落户这里的时候,这里就是农村。施言本来是想一个人来的,可是他那几个损友都万分好奇的要跟来,还美名其曰说是怕黑诺请了人对付他。施言几乎暴笑,就黑诺还敢请人?就是想请他也没有人可请啊,什麽时候见过他有朋友啊?何况别人一听是自己,还不脚底抹油。

    施言他们先到的,不是黑诺故意来晚,而是施言他们都骑车过来,黑诺要走出校门(西边)正好要绕大半个学校才到东边校墙外。看见他们是一帮人坐在稻田边,黑诺愣了一下脚下顿住。

    施言叼著一根稻苗:"怎麽,要老子请我们相声大师。"

    黑诺走上前来,施言还是坐在地上,臂肘拄著地後仰头看著他。黑诺觉得不太好,所以蹲了下去:"施言,昨天的事我做的不对,很对不起。"

    施言翻翻眼睛:"嗯,你找我就说这个?"

    "不是。"黑诺看著别人都在看,垂下了眼睛。终究还是抬头坦然说出:"你揍我一顿出气可以顶了吗?"

    施言好象没有听明白,坐正了身子:"你说什麽?"

    黑诺当然知道他听得清清楚楚,正视著他眼:"可以请你揍我一顿消了气,原谅我吗?"

    旁边的朋友已经有笑出声音来的,黑诺窘迫地红了脸,但是他的确找不出其他什麽快捷方法要施言消气。自己不主动,等到施言出手那就不容易解决了。

    20

    "就你那恐龙架子似的,还不两下就被拆了,我有的是办法踢你出去(学校)你不是会转学吗,再跑就是啊?"施言轻蔑地扫视他的瘦骨。

    施言无意的一句话说的正正好就是黑诺的死穴,黑诺最怕的就是得罪了施言再一次被下放到农村,生活艰苦点什麽都无所谓,可眼看下学期就进高三了,在农村自己真没有把握可以考上大学。所以黑诺急急地保证:"我可以,我禁打的。"

    "好,算你聪明。"对著朋友们:"兄弟们,都活动活动吧,这人肉沙包可不错的。"

    黑诺一下子就惊跳起来,他看向施言:"施言,我。。。。。。"他以为是施言揍他一顿就好,可是没有想到是这几位一起来招呼他。

    "怎麽?反悔了?"施言阴森森地问,却笑得一脸奸诈。

    这样的情况,黑诺怎会不知他就是等自己後悔呢,也明白施言原本是要收拾自己的。根本就是骑虎难下,今天反悔了,以後的日子在学校就难立足了。

    "没有,施言,可以别打在露得出来的地方吗?"

    "毛病还挺多?"一位朋友插话。

    另外也有起哄的:"就是,就是,那还有什麽劲?"

    施言权威地发了话:"还是中和一下吧。"

    黑诺和他朋友都等著他说下去,其实施言这是为他们自己著想,打得黑诺猪头一个,人人都会注意,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而且这麽打他一顿,总觉得太便宜他了,所以他才换了主意:"我们要让你看不出来,还不得手下留情,那怎麽可以表示你道歉的诚意?我没有说错吧?恐龙(指黑诺了)。"

    黑诺点点头。

    "所以呢,我们只有变换一下了,份量不足,咱就次数上补。以後每周六放学你都要来这里!"施言得意地说出最後一句。

    真是晴天响雷,黑诺想不出施言怎麽会有这样恶毒的心思,这都是超乎了黑诺可以想象的范围。施言的朋友们可都是佩服地五体投地,赞著施言的主意高、妙。

    黑诺这真是送羊入虎口了,看著跃跃欲试的他们,黑诺转向决策者:"施言,可以一次解决吗?或者我还可以做其他的补上。"

    "补什麽?你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施言讥讽著。

    施言一语中的,黑诺才无言以对。

    "2周一次,要麽就过来;要麽就滚,老子以後玩个够。"

    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黑诺,又走到施言面前。

    施言伸出手,黑诺拉他起来。在站直的瞬间,施言飞起一脚踹在黑诺肚子上,後者应声倒地。施言拍拍裤子後的尘迹,招呼著哥几个:"动手啊,怎麽都吃素了。"

    黑诺正捂著肚子,一手支地地站起来,这一脚肚子里翻涌,他恍惚回到了遥远的记忆,似乎有点相似的熟悉感。其他的几个家夥没有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而是一个一个来招待他的,就是他站在那里做沙包,被重拳击倒、或者脚踢飞的时候,他们就等他休息好了站起来再换一个人。一干人等都轮遍了,施言才蹲到他面前,揪著他头发迫他看著自己:"怎样?"

    黑诺压著浑身上下的痛,屏著气回答他:"还好。"

    站起来,脚尖踢踢他:"那还装什麽死人啊,把我车子推过来。"他们的车子都扔躺在一边,黑诺胳膊支了一下地,让自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有点蹒跚地走过去那堆自行车边,他把车子一辆辆扶起,放好脚撑,回头问施言:"哪一辆是你的。"

    把施言的车子推给他,施言跨上一脚蹬地,对他戏谑道:"今天初次,照顾你,少练一会儿。下次见了,拜拜。"拉著长音,他们呼啦啦扬长而去。

    黑诺等他们稍微远点了,才捂著胸口弯下了腰,腹腔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一阵阵呕吐感逼涌。黑诺直著脖子吐出的都是水,大口的喘息片刻以後,他缓慢的蹲下身子,手扶好地再坐下来。後背、大、小腿上都火辣辣地痛得揪心,索性他们还是守了诺言,没有在暴露的地方留下痕迹,他担心被家里人看见。当然不是因为家里人心疼,是怕他们以为他在学校不学习,打架斗殴,再惩罚他。

    看看天色,他不敢耽误太多。恢复点精神了,他就背了书包回家。因为黑诺在农村的时候,家里已经搬过一次家。生活水平的提高,大部分人家都搬到楼房里住了,黑诺家人口多,没有去住楼,而是把以前平房两家的量给了他们一家,就是一个院门进去有两扇门回家了。[1]

    黑诺是悄悄溜回到自己屋子的,这个对他来说不困难,他的存在感一直都比较弱的。所以吃饭时的一面也不会被家人发现蛛丝马迹。夜半他才开了小台灯起来仔细看看自己,拿毛巾沾了热水把身上痛得地方敷敷,有些渗血点的地方自己揉一揉。第二天他发现敷过的小腿上的一块刺痛变得淤黑黑一大片,比没有热敷的看著都吓人,他再不敢用热水,换了冷水来试试。

    21

    接下来在学校的日子,施言和以前一样不会多看他一眼,没有找过他什麽麻烦。黑诺也庆幸这样"和平"化解了危机。到第二个星期五黑诺值日的时候,施言才在分担区冷眼对他说:"别忘了明天啊。"

    黑诺点点头。次日放学也就又去赴那个"沙袋约"。这次自作聪明的他在午饭的时候就特意少吃点,上次事後呕吐是比疼痛还难受的感觉,他以为吃的少就不会引起呕吐,结果没有胃液可吐的他,呕出来的是苦得令他发抖的胆汁。不过两周一次换得他安安宁宁的学校生活,他还是觉得可以接受的。

    天气转暖,就有些不方便之处了。黑诺从来不穿短裤,也都是长袖衣服。体育课男生们洒丫子满操场跑,踢足球、打篮球,他都参加的不多。就算不穿短衣短裤,也应该会撸胳膊挽袖子啊,所以他能避就避。

    体育课有个达标考试的,男生有1000米跑和引体向上等几项。老师要大家做了准备活动以後,就依次的到单杠上做引体向上,同学们都圈围在四周看,或者为做不下去的加油鼓劲。轮到黑诺上杠了,一样有个同学托他一把抓好杠子松开,黑诺的体质是不如以前了,正在发育中的男生,本来个子就在抽长贪婪吸收营养物质,到他这里不但没有补充,还反用了以前储存的能量来抵抗那一年的疾病。

    做了没有几个,黑诺就感觉气喘吁吁,这是考试他当然要竭力的咬牙做到最起码及格的数量啊。就看他胳膊打颤的还想绷紧可怜的瘦肉把自己身体送上去,在好不容易头部超过单杠以後,他憋住的气散了,身体倏然下坠,双手抓著杠子吊了一下,才落到垫子上。就那麽一瞬间,许多人都看到了黑诺的手臂-----因为太瘦了,他衣袖上滑过肘。那细瘦见骨的臂肘上一条狰狞的青紫长长栖息在白玉肌肤上,透了明的白增添了这一条蜿蜒凸起(肿高了一棱的样子)的恐怖,把其余小块的颜色不一的淤痕都衬得毫不显眼。

    看到周围同学看著自己的眼神,黑诺样子还是一片平和不见波澜。他对著老师:"老师,我不小心前天撞到了,我下次补考行吗?"一般的,达标项目不及格的学生都是期末体育课上统一补考的,所以也不会就是黑诺一个人补考。

    施言自然也看到了黑诺胳膊上他们一帮人的杰作了。而且清楚的知道那一条血痕的来历。黑诺倒是每两周就乖乖地做人肉沙包,就是他挨揍都不出声的,大家练习完拳脚,很没有成就感。所以在前天一哥们就拿了自行车的链子锁(就是铁链子)给了他一抽,站在那的黑诺当时就瑟缩了一下,耸紧了肩。後来腿上被抽到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躲闪了一下,还是哥们命令他站好再补上的。答应他不在露出来的地方揍他,所以施言当然也不会在打完以後再去观察观察留下的都是什麽样子。每次都是哥几个尽兴了,就甩手走了。

    这是第一次施言见到黑诺身上的伤,记得当时就抽了他胳膊那麽一下,後来几次都是落在双腿上的。对了,施言每次都是发起的第一人,但是也就是一下-----踹倒他,然後就在旁边看热闹了。不是仁慈,实话实说就是施言这种人并不热中自己动手打架,也不屑於自己累个半死,打得一身臭汗。他只要有这意思了,自然有人为他动手的。

    看到黑诺若无其事地对老师申请补考,然後就是自自然地拽了拽袖口,就站到一边去了。施言的视线一直追逐著他,等著他的回视。在他以为这个时候的黑诺,应该会是看向他的,事实就是黑诺毫无回应,一眼都没有瞥过他。失望以後就是愤怒,这个死人眼里居然还敢没有他!

    周五的分担区,施言:"明天放学去等我。"

    "明天?"黑诺一怔:"不是下周才到吗?"上周那几条铁链子鞭比拳头可厉害,现在晚上睡觉不注意碰到腿上那些,还刺痛呢。

    "我说明天就明天。"施言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晚上的黑诺看到自己痕迹式样丰富交错的腿,摇头叹气著:"要是有孙悟空的腿就好了。"西游记中齐天大圣在遭到鞭挞时把自己的双腿变换为金属的,这本事实在要黑诺羡慕不已。不明白施言怎麽变卦了,不是说好了两周才一次的吗?难道这个人要换为一周一次了?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了。你虽然没有孙悟空的铁腿,可这链子上不是也没有沾盐水吗(抽在孙悟空腿上的都是沾了盐水的鞭子)。黑诺还是安慰著自己先睡觉为大。

    22

    来到了校外的黑诺只看见了施言一个人坐在老地方,以为其他人还没有到,也就走到施言旁边略远点先坐下等著。

    "你离那麽远做什麽?过来!"

    黑诺过来他旁边坐下来,施言侧首看他,而他就是眼光直直地看著远方,落在一望无际的稻田地上。施言看著这清瘦侧影,徐徐微风掀起了他的发梢,露出光洁的额头。背上肩胛骨尖尖的凸起,他好单薄。还记得高一时俩人撕扯自己也是费了劲才制住他(新年晚会那次),可是上次的冲突中,轻而易举就钳住了他,以前还算有力的手臂竟然这麽不堪一击,直到星期一的体育课上才发现那麽细的手能不软弱无力吗?

    他在看什麽呢?眼前只有绿油油的麦稻迎风招展,摇曳过来一波一波的麦浪;他在想什麽呢?也不问自己为什麽今天叫他来。黑诺是个喜欢简单的人,他清楚自己有多少能力,自己能够做到什麽,而不是去做无用功-----就原来达成的协议和施言辩论。两周一次,或者一周一次,因为没有能够反抗施言的力量,决定权都不在他手里的。他能够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减低自己的损伤。

    施言拉过他那只胳膊,黑诺一惊往回抽。施言又施展他那老虎钳的手,拽紧了把他袖子往上一撸,停住了手下的动作。黑诺嗫嚅地说不出话来,只把头低下。

    "你怎麽这麽笨,天这麽热(6月),这种伤能包吗?"施言把他伤口上缠的布一圈圈拆下来:"怕别人看见就不怕化脓烂死啊?"

    施言想的是因为体育课曝光的原因,令黑诺藏起了伤痕,而黑诺面对著施言的破口大骂,表情惊讶但又象顷刻间松了一口气的无语。施言把拆下来的破布气冲冲扔一边去,捧著黑诺胳臂仔细查看。这手臂上除了这最长一条由外向内的长长淤伤,其他的或深或浅的拳头或者脚造成的都没有这个严重。施言手压了压那条狰狞边缘,听得细细抽气声。

    蹲到了黑诺面前,手到了他裤脚想看看他腿上,黑诺腿一缩:"别。"

    施言抓住他脚踝:"我就看看。"

    一手把裤脚拉上去,还有一层裤子:"这都什麽时候了,你还穿两层呢,也不嫌热。"施言再拽了裤脚上提,还有一层裤子!!!

    "你他妈的穿那麽多,不怕捂出。。。。。。"施言突然打住,顿悟地抬眼看黑诺,黑诺的脸一片霞红,又羞愧又紧张地闪避施言的目光。施言拉过他没有被抽到过的那只手臂,拉开袖子,预料之中的缠了布。

    就这麽拉著这个缠绕了破布条的手臂,俩人谁都没有说话。施言的心中什麽陌生的东西出现,是他以前生命中没有的、不存在的东西,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这是-----怜惜。

    作弊被当场擒获的黑诺,狼狈万分,奇怪的是他有惊慌,被揭穿的难为情,却没有害怕,按照常理推断,施言被骗岂能甘休,还不狠狠地报复惩罚回来,可他都没有想到要去惧怕。施言沈默良久不动,黑诺自己站起来了。施言保持蹲著看他背向自己站一边点,弯身脱了外层的两条裤子,把胳膊上布条解了,然後有点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伸出了手。

    伸手-----这个每次拉起殴打的号角。每次黑诺来的时候施言都是坐在一边的,然後让黑诺过来拉起自己,也总是被黑诺一手拉起来的时候一脚踹飞他、或者踢倒他,这才意味著其他人可以轮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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