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都到齐了啊。”

    他倒进椅子里,没骨头似的坐着,懒洋洋说道:“小谢,你刚来,还不熟悉业务,这几天就跟着小苏,让他带带你。”

    乐景给苏和光拱了拱手,温和笑道:“那就麻烦你了。我刚来,有做的不对的还请您多多包涵。”

    苏和光想了想,说:“正好我等下要去跑新闻,你就跟着我好了。”

    “好的。”

    然后等到乐景和据说要跑新闻的苏和光一起从黄包车上下来,站在电影院前还有点发愣。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吧。”苏和光喜滋滋地掏出来两张电影票:“放心吧,这是人家老板请我们看的,我们不需要花钱。”

    乐景:???

    “最近《奇匪豪天》很有名,你等下要认真看一看,我们要写影评的。”苏和光神秘兮兮地给乐景挤了挤眼睛,“这个电影院老板很大方,你到时候多说点好话,也能多赚点润笔费。”

    乐景:……原来如此。

    他抬眼望着前方富丽堂皇的电影院,心里还真有点好奇和期待。

    民国的电影啊,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

    第93章

    民国之大导演(6)

    苏和光领乐景来的这个电影院名为天桥电影院,顾名思义,就开在了天桥附近,位于北平珠市口以南。

    陈宗蕃先生所著的《燕都丛考》引《顺天时报丛谈》中说:“盖以珠市口大街为经,用以区别雅俗耳。”

    老北京都把珠市口称为道儿,有道儿南和道儿北的说法。

    从清朝开始,道儿北就已经是繁华地带了,好的商店、戏园子和电影院都开在珠市口以北。

    原主谢听澜之前也是只在道儿北看戏看电影,是从来不肯来道儿南的天桥这里看戏的,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就连当时的名角,也是只在道儿北演出,去道儿南演出会有损格调,格调一旦低了下去,再抬高就难如登天。当时就有很多名角在道儿南唱过戏后再也无法回到道儿北的,从而抱恨终生。

    此时苏和光把乐景拉到了建在道儿南的电影院,他反而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起码在这里看电影他不会遇到自己的熟人了。

    这个天桥电影院应该刚建没几年,看起来比较新,虽然不如原主之前在前门外香厂路和东安门大街所去电影院恢弘壮丽,富丽堂皇,但是在天桥底下已经算是比较雄伟的建筑了。

    天桥电影院位于新式楼房,一楼是饭店,二楼才是电影院,楼顶上挂着大大的电影院招牌。

    乐景跟着苏和光上了楼,苏和光把赠票递给了验票员。

    验票员身后张贴着这个电影院的收费标准:

    头等每位大洋三角,二等二角,三等一角。

    看得出这个电影院核心受众就是平民阶级了。原主就从没有去过这么便宜的电影院。他常去的道儿北的电影院,头等包厢一人就要一元两角,三等也要铜元四吊。

    乐景他们虽然是收到了赠票过来观影,但是他们毕竟是小报记者,收到的赠票也是二等票,虽然比三等票好一点,但是也不算是多好的观影位置。

    他们到了电影院时,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看来苏和光说《奇匪豪天》这部电影很受欢迎没说错。

    趁电影还没开始放映,附近茶馆的伙计开始兜售起了茶点,卖一些酸梅汤龟苓膏瓜子坚果之类的茶点零食,可以想见等电影正式播放时的观众们吃喝的动静了。

    苏和光也买了一份酸梅汤解渴,然后问乐景:“你要买点吃的吗?等会儿电影院就要撵人了。”

    乐景也就跟着买了一份酸梅汤。

    酸梅汤不贵,三文钱一碗,用井水镇过,喝上一口满口酸津,清凉解暑。碗是茶馆的,等电影播完后,茶馆的伙计会过来统一收碗。

    “好了好了,快走,要放电影了!”在电影院的人赶走茶馆伙计没多久,电影院就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前方巨大的幕布幽幽放光。

    乐景好奇地看向那块荧幕。

    他在现代经常看电影,原主身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也是电影院的常客,乐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是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有代入感。

    很快,荧幕上就出现了昏暗的黑白画面,几个白色大字相继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北平新光影片公司出品。

    本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导演:谢知源,摄影:温绍。”

    “新光的片子错不了,更别说还是谢知源先生和温绍先生这对黄金搭档拍的电影,他俩的这个片子还没上映我就盼着了,如今总算可以大饱眼福了。”苏和光在一旁小声感慨道:“听说谢先生是以河南奇匪刘豪天为原型,创作的这部电影,也不知道谢先生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了怎么样的加工。”

    “说起来你还跟谢先生同姓呢。”苏和光随口说道:“说不定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乐景:……

    还好因为此时光线暗,所以苏和光没有发现乐景现在有点古怪的表情。

    他干笑一声,“不敢高攀。”

    导演和摄影的名字对于他来说那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谢知源,就是原主老爹口中娶了自家表妹的大伯,温绍……是他表姐的爹,救了谢知涯一命的原主舅舅,也是原主的未来岳父。

    而新光电影……认真说来也是谢家产业,谢家是新光电影公司的最大股东,温家是第二大股东。这个公司从一开始,就是谢知源为了方便自己拍电影创办的,以谢家的体量,这个小电影公司很快就成为了全北平最好的电影公司,一举统治了北平电影界。

    所以乐景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没想到他逃家后还能和自家以这种形式扯上关系。

    此时他也不过离家出走了五六天,这几天来谢温两家一直没有丝毫动静。他现在也不知道两家对退婚是什么看法。

    乐景现在更加庆幸他是在天桥电影院看电影了。毕竟道儿北那边的电影院为了吸引观众,经常举办什么明星见面会导演见面会,他要是和这两位狭路相逢那就刺激了。

    字幕退去后,光幕上出现了昏暗的画面。一个穿着厚棉袄的男人骑着马奔跑在雪地上,与此同时,光幕后传来逼真的马蹄声和马叫声。

    画面再一闪,男人在一座大宅子前下了马,门口的小厮见了男人立刻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刘大帅,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这时候的电影都是无声电影,那么此时的声音是怎么来的呢?当然是配音了。

    像乐景刚刚听到的马蹄声马鸣声,是留声机事先录好的音,而人声对话,则是由专业的配音演员在幕后实时配音。

    这些人大多是戏剧演员出身,从小天不亮就起来吊嗓子,练就了一副好嗓子,对于发音格外有心得。

    哪怕没有话筒,他们的声音洪亮饱满回荡在电影院的每一个角落,就算是坐在最后面的三等座的影迷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电影开始后,屋里就慢慢安静下来,观众们都全身心的投入到剧情里,时不时就剧情的发展说上几句,特别是苏和光,看的格外投入。

    当他看到刘豪天劫富济贫,将抢来的粮食分给穷人时,一拍大腿,大声叫了一声“好!”

    乐景就没有这些人这么投入了。

    以乐景身为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电影实在说不上优秀,就连及格分都达不到。

    黑白画面飘着茫茫雪花点,都是近景镜头,没有远景镜头,镜头的切换也很生硬,故事也无甚新意,而配音更是一大败笔——他们念起对白比后世的播音腔还端着,乐景听了直皱眉。

    但是以当前时代的标准来看,这已经是一个难得的杰作了。毕竟电影这个新鲜的事物才在中国出现了二十来年,而国产电影史今年也才二十年。

    二十年的国产电影发展到如今,谢知源和温绍的电影已经算是合格的答卷了。

    电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故事的结局是奇匪豪天逃脱了当地政府的追捕,远走他乡,从此音讯全无。

    这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结局,电影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苏和光擦了擦眼角的泪,激动得手都拍红了,走出电影院的大门时还在和乐景叽叽喳喳地说:“谢知源先生拍的电影真是太好了!刘豪天神秘失踪后,很多人都猜他是被秘密处死了,如今我倒是宁愿相信他是隐姓埋名在其他地方过着平静且幸福的生活。他这样侠肝义胆的人就应该有好报。”

    “我已经想好了影评要怎么写了!”苏和光说完后,才想起来一旁的乐景,连忙问:“你有想法吗?如果没有,这个影评我们可以合写。”

    乐景笑着说:“不必,我已经有想法了。”

    ……他最好写的中规中矩,这样才不会引来太多目光。

    回到报社时,还没中午。赵哥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打盹,其他两个人不在,大概是去采新闻了。

    见到乐景和苏和光回来,赵哥懒洋洋得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慢吞吞说:“回来了?电影怎么样?”

    苏和光兴奋道:“赵哥,有时间的话你一定要去看看!电影真是太精彩了!”

    赵哥打了个哈欠,“算了吧,我对强盗的事不感兴趣。”

    苏和光不愤道:“刘豪天是侠盗!他劫富济贫,是英雄好汉,才不是你口中的强盗!”

    赵哥懒得给他争辩,不耐烦挥了挥手,“别废话了,写稿去。”

    乐景坐在办公桌上,懒得先写影评,先根据昨天他搜集的资料,写了一篇新闻稿。

    写完后,他思索了一下,走到赵哥桌前,试探性问道:“主编,这是我昨天采的新闻,不知道能不能登?”

    赵哥看了乐景一眼,无精打采的接过新闻稿,刚看了几行,眼睛都瞪得滚圆。

    “你疯了吗!”他猛地抬头,瞪着乐景,“你好端端的写这个干什么?这件事和我们报社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乐景淡淡问道:“社会有了脓疮,我辈报人不登出来,难道要捂着伤口装聋作哑吗?”

    赵哥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你执意要写这个文章,你可以登在别的报纸上,我们报纸刊登这样的文章,是卖不出去。”

    赵哥的回答也算是乐景的意料之中。毕竟《京城趣事》就是一个三俗娱乐小报,乐景写的东西太沉重了,也和报纸一贯的定位不符。

    “我明白了。”

    乐景收起新闻稿,回到办公桌坐下。

    “你写了什么?”苏和光好奇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乐景刚把新闻稿递给他,门口突然响起低低的呼唤声,“谢先生,您在吗?”

    这个声音……是小红梅?

    乐景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小红梅,她的身体缩在门外,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

    乐景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前,随手轻轻合上了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红梅扑通一声给乐景跪下了,抖着嗓子急切说道:“求您救救我姐姐!她生病了,不能接客了,妈妈把她活生生地钉在了棺材里!”

    第94章

    民国之大导演(7)

    乐景深吸一口气,强忍怒火,扶起小红梅,飞快问道:“你先起来,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红梅也不废话,转身就跑,乐景跟在她身后跑出了报社大门,正好和守在门口的龟公白爷狭路相逢。

    白爷见到乐景,脸上立刻挂上谄媚的笑容,“这位爷,又见面了。”

    怪不得小红梅能出来找他求救,原来是被人跟着的。

    乐景把小红梅护在身后,沉下脸望着他,“不知您有何指教?”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模样穷酸的文弱书生,可是对上他沉静如渊的黑眸,白爷心头莫名有点发凉。

    他干笑一声,“小红梅说,您要给翠香那丫头赎身?”

    乐景冷笑一声,“我倒是听说你们要把翠香钉在棺材里,如此耸人听闻之事,我今日倒是开了眼。”

    白爷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混不吝的流里流气笑容,“这位爷兴许是对我们有些误会,翠香这丫头生了重病,眼瞧着有出气没进气了,妈妈疼她,才给她提前准备的棺材。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您要是想替翠香赎身,她这一高兴,说不定就病好了也说不准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乐景眯起眼睛,笑了:“你在威胁我?”

    白爷笑的慈眉善目,“这位爷说笑了,我哪儿敢威胁您呢。”

    乐景点了点头,笑吟吟道:“行了,我明白了,你带路吧,我这就去给翠香赎身。”

    ……

    妓院里一派肃杀之气。

    胭脂虎高居上座,不紧不慢的用茶杯撇开茶末,脸上是让一众妓女头皮发麻的阴毒笑意。

    妓女们三三两两站在翠香身旁,低头默然无语,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凄惶。

    翠香奄奄一息地爬在地上,脸色青白如死人,五官因为疼痛和折磨挤成一团,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模样好似被逼到绝路的母犬般狼狈狰狞,一点也看不出昔日楼中头牌的美貌。

    “如果不是小红梅说起,我倒还不知你还有一位想替你赎身的恩客。”胭脂虎抿了口茶水,不阴不阳轻飘飘说道:“你倒是好命。”

    翠香头也不敢抬,身体像打摆子似的不停哆嗦,豆大的汗水把地打湿了一小块。

    在被钉进棺材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小红梅冲出来说有人愿意给她这个无法接客的废人赎身,她现在恐怕早就被埋进黄土里了。

    可是……

    自从染了脏病后,她都一个月没接客了,根本没有什么可替她赎身的恩客!

    小红梅要从哪里变出来这么一个人?

    翠香耳前又回响起震耳欲聋的沉闷钉钉声,她惊恐的捂着耳朵,只觉得突然有无数钉子四面八方向她扎去,想要把她钉进黑暗冰冷的地底,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爬满了蛆虫。

    她身体缩成一团,哆嗦得更厉害了。

    院子门突然被推开了,小红梅清脆的声音让翠香一个激灵。

    “妈,我带人来给姐姐赎身了!”

    翠香勉强撑起身体,惊喜地扭头向后看去,就见小红梅的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青灰色长袍,双眸漆黑沉静,皮肤白皙如玉,表情寡淡,站在门前宛如一副水墨画。

    翠香的惊喜就变成了茫然。

    她压根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真的会帮他赎身吗?

    白爷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凤儿,人到了。”

    胭脂虎站了起来,老脸上扬起亲热的笑容,“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吧。”

    白爷就一屁股在另一个空位上坐下,拿起老鸨喝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发出舒服的叹息。

    乐景跟在白爷身后也走进了这个昏暗的小屋子。

    他原本以为白爷是龟公,但是冲他和老鸨之间亲热的态度来看,说不定是老鸨的相好。

    胭脂虎抬眼扫了乐景一眼,探究笑道:“这位客人倒是眼生的紧。”

    乐景冷淡说道:“我要给翠香赎身,还请你开个价吧。”

    胭脂虎眼珠一转,用手帕掩口笑了笑,满脸皱纹好似菊花绽放,“翠香这丫头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您可尽管出去打听打听,她当年可是八大胡同有名有姓的清吟小班,有个周公子为了见她一面,可是开出了两百元呢!我和翠香一向亲如母女,这位爷说要替她赎身,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翠香用力纂紧乐景的裤脚,费力抬起头,眼底充血,凄厉叫道:“爷,我愿意跟你走!求爷发发善心,救我一命吧!”

    胭脂虎厉眼扫了翠香一眼,偏偏嘴角却笑容慈爱,“儿大不由娘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做这个恶人。一百大洋,翠香就跟你走了。”

    一百大洋?!

    翠香惊呆了。

    小红梅和其他妓女也惊呆了。

    回过神后,翠香满心绝望,妈妈如此狮子大开口,这是要活活逼死她啊!她这幅残破身子,十块都没人要!

    乐景笑了笑,却不搭话,目光在剩下几个妓女中间缓缓扫过,漫不经心说:“这才七个人。听说你们之前也是八大胡同有名的妓院,怎么就落魄成这样了?”

    胭脂虎假笑道:“命不好呗,这个就不劳这位爷操心了。如果您不想给翠香赎身,还请您不要消遣我们了,我们还等着开张做买卖呢。”

    乐景挑了挑眉,平静说道:“五百大洋买你这里所有的妓女,如何?”

    小红梅瞪大双眼,宛如受惊的猫。她的其他姐姐们和她的表情也差不多,望着乐景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什么妖怪。

    胭脂虎一惊,上上下下打量着乐景,目光惊疑不定,“您是当真的?没有开玩笑?”

    “我为何要开玩笑?”

    胭脂虎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问道:“这位爷,恕我多句嘴,您有这么多钱吗?”

    乐景平静回答:“我既然这么说,那么肯定是有这么多钱的。我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就问你答应不答应?”

    胭脂虎眼一翻,古怪笑了一声,老神在在地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趾高气扬道:“这个价钱有点少了。”

    她看了白爷一眼,白爷立刻会意站了起来,“这位爷,咱们去一旁谈谈价钱。”

    在背人处,白爷向乐景伸出了手,“拉手吧。”

    乐景会意的也伸出了手。

    两人袖口相接,各自的手藏在袖子里,握在一起比划着手势。

    这招也叫袖里吞金,最初是山西人发明的,后来流传很广,老派商人都习惯拉手谈价钱。

    因为在袖子里比价钱,可以避免同行听到恶意竞价,有利于保护商业秘密。

    白爷心下有点放松,这个年轻人是懂行的就再好不过了。

    他比出来一千大洋的手势,认真盯着这个年轻人,就等着他讨价还价。

    谁知,年轻后生却眼也不眨地说:“一千大洋?可以。”

    白爷一愣后,甚至都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开价开低了,早知道就开两千了。可是现在已经讲好了价,就不能反悔。

    白爷遗憾地松开乐景的手,两人各自收起袖子。

    乐景看向胭脂虎,文雅有礼地说道:“我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钱,请给我半天时间,我去银行取钱。”

    胭脂虎一笑露出满脸的尖酸刻薄气,“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赖账跑了?”

    乐景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妈妈这话就说得可笑了不是?我要是跑了,妓女都在你们手上,你们也没什么吃亏的。”

    白爷站了起来,眉目不善,“可是你浪费了我们这么多时间,总要给我们补偿一二吧。”

    乐景笑了笑,好脾气地说:“我这里有二十块,就当是押金了,如何?”

    胭脂虎稀奇地看着这个似乎软弱可欺却又财大气粗的年轻人,他穿得这么穷酸落魄,怎么会这么有钱?

    她狐疑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乐景眼也不眨,“我偷的啊。”

    胭脂虎:……

    罢了,反正她能拿到钱就成,他怎么弄来的钱她管不着。

    小红梅望着谢先生离开的背影,满眼希冀,心里又期待又忐忑。谢先生真的可以买下来他们吗?那可是一千大洋啊!

    翠香心灰意冷的趴回地上,双目无光,一嘴苦涩血腥味。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花一千大洋来买她们呢?

    “他不会回来了。”她无声喃喃自语。

    她下辈子宁愿为猪为狗,也绝不做这千人踩万人骑的下流坯子。

    ……

    乐景出了妓院,正好撞上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苏和光。

    他见了乐景就眼前一亮,抓住他袖子问:“你们在里面说什么了?怎么说这么久?救出来那个妓女了吗?”

    乐景拿开他的手,笑眯眯说:“马上就能救出来了。”

    他抬腿就走,头也不回道:“帮我给赵哥请个假,我去去就回。”

    “哎!你去哪儿啊?”

    乐景摆摆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

    钱多度正搂着醉湘楼的当红头牌醉生梦死,门外突然响起了了敲门声。

    小厮说:“钱公子,有人找你。”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谁啊,不见!”

    熟悉的男声在屋外响起,“你倒是好大的架子,连我都不见了。”

    钱多度一个激灵,吓得瞌睡都没有了。

    于是醉湘楼当红头牌就看北平警察局长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连滚带爬的从床上冲了下来,像火燎尾巴一样急吼吼的开了门,点头哈腰道:“谢公子,您怎么来了!”

    在全北平鼎鼎大名的谢家公子推开他,走了进来,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丝毫烟火气,“找你办事。”

    “什么事?您说?”

    谢公子眉目如画,笑意悠悠,“杀人放火。”

    头牌一个哆嗦,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第95章

    民国之大导演(8)

    苏和光回到报社时,赵藏玉依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浑身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

    见他进来,赵藏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哑着嗓子问:“小谢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不知道急匆匆地跑去哪里了。”苏和光纳闷说道:“临走前让我给你请个假。”

    赵藏玉微不可查点了点头,眼皮又耷拉下来,开始打瞌睡。

    苏和光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光给那个妓女赎身就不是一笔小钱,也不知道他钱够不够。还有救下来后,他要如何安置她?”

    赵藏玉眼皮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盹。

    苏和光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哥,真的不能在报纸上刊登谢景的那篇新闻稿吗?”

    他爱惜地从桌子上拿起稿子,不舍道:“他这篇人物通讯写的是真好,用词冷峻深邃,并不煽情,可是读完小妹的故事,只要有良心的人都会心生恻隐,起码我看完后心里酸酸的,很想把小妹救出来,让她不必在这吃人的地狱里煎熬。”

    赵藏玉闭着眼睛,淡淡说道:“你也知道这个新闻稿和我们报纸一贯的定位不符,所以即便他写的再好,也不能在我们报纸刊登。”

    苏和光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地喃喃低语:“……赵哥,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继续下去吗?办这种报纸有什么意义?躲在这里又有什么价值?”

    赵藏玉撩起眼皮,冷光一闪而逝,注视着苏和光的双眸传递着沉重的压力:“这是组织上的命令。你若不想干,就自行脱离。”

    苏和光表情一僵,气呼呼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若想走早就走了!”他把手里的稿子放回谢景的桌子上,然后坐下来开始呼呼啦啦的翻报纸。

    赵藏玉重新闭上眼睛,又开始打瞌睡。

    ……

    乐景懒洋洋靠坐在豪华包厢的软榻上。之前躺在软铺上的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早就被赶了出去,此时包厢里就只有乐景和钱多度两个人。

    钱多度乖巧站在软榻前,做足义愤填膺的姿态,“那家妓院竟然不开眼得罪了您,真是活腻了!您放心,我等下就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给您出气。”

    “还是要秉公执法。”谢公子玩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轻描淡写说道:“他们手上肯定有人命官司,等过几天天凉快了,就送去菜市口砍头吧。”

    钱多度虽然不知道那个小娼门是怎么得罪了谢大少爷,但是反正只是几个小瘪三,死了也就死了,还能让谢公子欠他一个人情,可是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钱多度义正言辞道:“您放心,我们一定秉公执法,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谢公子满意地点点头,瞥了一眼钱多度之前落在软榻上的烟枪,不咸不淡地说:“你倒是会享受。”

    钱多度立刻拿起烟枪捧到他跟前,试探性笑道:“正宗的马蹄土,还请您品鉴。”

    马蹄土是鸦片的一种,是印度产的上等货,因为形状像马蹄而得名,一两烟土五两白银的昂贵价格让无数瘾君子望洋兴叹,但是在谢听澜和钱多度他们圈子里只能算是普通玩意儿,连奢侈都算不上。

    乐景直起身,没好气地看了钱多度一眼,“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向来不兴这玩意儿的,我要是碰了,我老爹能打死我。”

    钱多度嘿嘿笑了一声,抿着烟嘴深深吸了一口,眼泪立刻就出来了,陶醉道:“舒服,太舒服了。”

    乐景好意提醒,“你还是少吸点这玩意儿,烟土伤身,对寿数有碍。”

    “行,我以后一定会少吸。”

    话虽如此,乐景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没有听进去。也是,如果能这么容易戒毒还要戒毒所干什么?一朝染毒,终生戒毒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乐景站了起来,拍了拍钱多度的肩膀,交待道:“你今天没有见过我。”

    钱多度立刻会意的点点头,“我今儿一个人在醉湘楼玩,谁也没见过。”

    乐景知道钱多度是个聪明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醉湘楼不会传出一丁点风声。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钱多度笑的见牙不见眼,“您客气了。”

    乐景抬脚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向钱多度,“还有一件事,恐怕还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您说。”

    “你记得你家里有台摄影用的徕卡?借给我一段日子。”

    钱多度虽然感到奇怪,但是还是说:“行,我明天就把相机送到谢府。”

    乐景:“不用,到时候我会派人去你家取。”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送您。”

    钱多度打开门,乐景刚走出去,对面也打开门走出来一个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愣住了。

    “澜儿?”那人惊讶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乐景:……

    他今天真是水逆。

    他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干笑一声,“舅舅,好久不见,我来找朋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上午才看了温绍的电影,中午就碰上了正主。而且好巧不巧,他们相遇的地点竟然是一家妓院。老丈人和女婿一起逛妓院,传出去真是太破廉耻了。

    钱多度知机,立刻对来人拱了拱手,不动声色地替乐景分辩,“温先生好,在下钱多度,我这刚和听澜谈完事,正准备送他出去。”

    温绍看着这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隐隐约约有点印象,“钱长福是你什么人?”

    钱多度恭敬道:“正是家父。”

    “哦,原来是长福的儿子啊,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温绍笑着和钱多度寒暄了几句,然后看向乐景,笑道:“咱们舅甥俩也那么久没见面了,你舅妈昨天还在念叨你,偏偏你爹说你得了病,要卧床休养,你现在身体如何了?”

    乐景恍然。果然原主爹娘还是不想退婚,所以这些天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在私底下秘密寻找他。

    乐景乖巧一笑:“有劳舅舅记挂,我现在身体无恙。”

    温绍笑容慈爱,“既然无事,就去我家吃顿饭吧,你舅妈表弟也想你了。”

    乐景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吧,改天我一定登门赔罪。”

    温绍摆摆手,“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既然你还有事,舅舅就不留你了,来日再叙也是一样。”

    “舅舅,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乐景如释负重,给温绍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等下。”

    乐景身体一僵,转过身,“舅舅还有事?”

    温绍忍俊不禁:“小孩子贪玩一点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也别这么小心翼翼的,舅舅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乐景无奈为自己分辩,“我真的只是来找朋友。”

    温绍不以为意笑道:“行了,舅舅又不是什么老古板,男人嘛,在外面玩一玩算什么大事,我回去要好好给姐夫说一说,他这管孩子管得太过了。”

    乐景:……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不知道应该为温绍待他的宽厚而感动,还是应该温绍待自家女儿的凉薄而鸣不平。

    自家表姐在温绍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从她的名字就能初窥一二——招娣。

    父亲叫温绍,弟弟叫温闳,只有她是温招娣。

    ……

    乐景心事重重走在大街上。

    在醉湘楼遇到温绍后,他藏身北平这件事是彻底瞒不住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抓回去。

    如果在之前,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现在他刚打算救下那些可怜的女人,他此时走了,她们要怎么办呢?没有一技之长,她们很快就会重新沦为暗娼野妓,说不定会有比现在更悲惨的下场。

    乐景虽然早就知道他救得了她们一时,救不了她们一辈子,所以之前也没打算为她们赎身。但是人命关天,他却无法坐视不理。

    此时解决了妓院老鸨和龟公,他总要妥善安置了那些可怜的女人,才算做了场善事,否则还不如不做。

    乐景斟酌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个人可以救他——他奶奶。

    因为他大伯结婚晚,所以原主就是谢家嫡长孙。原主的奶奶一向溺爱疼宠他,他爹最是孝顺,奶奶发话他不敢不听。

    爷爷去世后,谢家三兄弟就分家了,奶奶目前住在他大伯谢知源家里。他还有个小叔叔,目前在上海,听说在青帮混成了通字辈大佬。

    如果是他大伯的话,说不定还真能为那些女人安排一个出路。

    想到这里,乐景挥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去王府井大街。”

    第96章

    民国之大导演(9)

    谢景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到了傍晚报社都快下班了都还没回来。

    王德伦深吸一口烟,吞进肺里又吐了出来,“他这上班第一天就旷工,真是大少爷脾气。”他把烟屁股摁进了烟灰缸里,抬眼看向赵藏玉,半开玩笑道:“谢景该不会真是哪家大少爷过来体验生活的吧?”

    气度和修养是骗不了人的,谢景就算穿着寒酸破烂衣服看起来也像是有钱大少爷在体验世情。而且即便让王德伦穿上锦衣华服,看起来也像是他从哪里偷来的衣服,说到底,还是从小生活的阶层不一样,培养出来的气质也不一样。

    气质这种东西很玄乎的,但是打从王德伦和谢景一见面,王德伦就下意识觉得他和对方不是一路人,对方不是他能够上的人物。这也是他多年记者生涯培养出来的眼力。

    赵藏玉没吭声,倒是报社其他人开始出声附和了。

    罗涛:“看他浑身的气度,我也觉得像是大少爷,而且还不是暴发户,必须得是世家出身。”

    苏和光忍不住插话,把昨天谢景来面试时的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学给了同事们听,听得同事啧啧称奇,更加坚信谢景出身不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长明突然开口说道:“他姓谢,莫不是那个谢家?”

    众人面色微变,唯有一个苏和光茫然发问:“谢家?哪个谢家?”

    赵藏玉斜了他一眼,哼笑出声,“这北平还有几个谢家?”

    电光石火间,苏和光终于想到了那个谢家,登时就倒抽一口冷气。

    在全中国,谢家都是鼎鼎大名的世家,先祖最早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中的谢,就是指的这个谢家。纵然中间多次沉寂落魄,但是在晚晴时期谢家又抓住了机遇,重新成为了顶级权贵,更在新政府时期开银行,成为了全中国的钱袋子。

    谢家如今黑白二道通吃,工商、文化、政治等领域皆有建树。

    苏和光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应该不会吧。谢家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总不会是他们暴露了吧?可是他们这个小窝点用得着请谢家人亲自来深入虎穴吗?

    赵藏玉气定神闲地说:“甭管他是谁,和我们无关,行了,这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下班下班,吃饭去。”

    王德伦笑道:“我这肚子早就饿了。”

    他和同事们三三两两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道:“谢景在吗?”

    王德伦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当下就走出屋,来到院子里。

    就见报社的大门被姓白的和他手下的兄弟堵得严严实实的,姓白的揣着袖子虎视眈眈靠在门上,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王德伦连忙恭敬的拱了拱手,叫道:“白爷,谢景出门了,还没回来。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按理说他好歹也算是个文化人,却要称一个妓院打手为爷,若是不明真相的人一定要为他感到憋屈,但是只要在这一片住的人都会客客气气称姓白的一声爷。

    因为这个姓白的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地痞无赖,手下也有几十号人,手下不仅有妓院还有赌场,是真正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他们报社隔三差五的也要给他上交保护费。

    白爷一挑眉,虎目露出凶恶煞气,“这天都黑了,他还没回来,他该不会是跑了吧?这小子可是欠我1000大洋呢!”

    王德伦和一旁偷听的苏和光齐齐吓了一跳,1000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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