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现在是波士顿总部的经理,日理万机,每天为了集团的未来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想到颜静姝现在的模样,季鹤卿沉郁苦闷的脸庞也闪过一丝笑意。

    如果苍哥儿现在看到他妹妹的模样,一定会惊讶的,但是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下了马车,季鹤卿熟门熟路的走到颜静姝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疲惫沙哑的女声,“请进。”

    季鹤卿走进办公室,就见颜静姝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

    她前些日子剪了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发梢微卷,应该是烫过,增添了一丝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

    她穿着素净的苍青色洋服,胸前别了一枚绿宝石,鲜艳欲滴仿佛雨后的森林,给洋服提亮不少。他记得她一向不喜欢女儿家的首饰,嫌累赘。

    “什么事?说。”

    颜静姝头也不抬,似乎是把季鹤卿当成汇报工作的下属了。

    季鹤卿出言,温声道:“阿姝,是我。”

    颜静姝飞快抬头,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季鹤卿,唇角绽开一抹惊喜的笑容,“卿卿,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快坐,我让人去给你泡茶。”

    “都说了不要问我喊卿卿了……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想起他即将要说出的事,季鹤卿心情更加低沉,苦笑着止住了她走出去喊人的动作,“别麻烦了,我说完事就走。”

    颜静姝偏头,清亮的杏眼里盈满好奇,笑道:“什么事?你说啊。”

    季鹤卿张了张口,几经犹豫,才吞吞吐吐把国内发生的事告诉了颜静姝。

    说完后,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又自责又羞愧地说:“这件事是我爷爷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和伯母道歉。”

    在漫长的几秒钟沉默后,打破沉默的是颜静姝噗嗤一声的笑声。

    季鹤卿抬起头惊讶看去,就见颜静姝笑的脸都红了,清亮笑眸里不见一丝怨怼,她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真是个呆子。”

    季鹤卿傻了,脸上后知后觉的有点发烫,他慌乱地别开眼,不去看笑的花枝乱颤的女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别笑了,我在和你正经说事,也是正经和你承认错误的。”

    “所以才说你是呆子啊!”颜静姝说:“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和我们道的哪门子歉。”

    季鹤卿喃喃道:“他毕竟是我爷爷……”

    颜静姝抢白道:“你也知道是你爷爷!你爷爷做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爷爷做的也不能说是错事,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他的选择无可厚非,你根本不需要道歉。就算是哥哥在这里,也根本不会怪你。”

    季鹤卿终于看向颜静姝的方向,表情带上了一丝执拗,认真的盯着她白皙柔美的脸庞,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追问道:“你真的不怪我?”

    颜静姝诚恳回答:“真的不怪你。”

    女人垂眸,睫毛轻颤,嘴角笑容怅然若失,“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哥在之前已经给我们拍了电报向我们解释过了。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你爷爷,不过是立场不同注定为敌。”

    她深吸一口气,目露希冀,坚定道:“就算一时被人误会,我相信总有一天,后世会给予我哥哥正确的评价。”

    季鹤卿用力点了点头,也同样坚定地说道:“时人多误会英雄,但是历史定能还其荣光。”

    是的,苍哥儿的牺牲和付出,一定不会被忽视,被遗忘。百姓是健忘的,但是百姓同时也是长情的,他们会懂得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的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然后季鹤卿目光在颜静姝胸前的胸针上一扫即离,若无其事问道:“你这个胸针我之前从未见过,是别人送的吗?”

    “不是别人送的,是我自己买的,好看吗?”

    季鹤卿终于笑了,“好看。”

    颜静姝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道:“某人不送我,我只能自己买了。”

    季鹤卿受到了惊吓,一向伶牙俐齿的他难得张口结舌的瞪着颜静姝,目光在她脸上仔仔细细搜检着,试图发现一些让他坚定信心的蛛丝马迹。

    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颜静姝的养气功夫是跟自己哥哥学的,在这几年里经过多番锻炼已经炉火纯青,绝不让别人看出一丝自己的真实情绪。

    此时她就这样气定神闲的坦然接受季鹤卿的打量,目光清澈平和,季鹤卿越看越沮丧,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阿姝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他硬着头皮开口问道:“某人……是指谁?”

    颜静姝笑吟吟的望着他,亲昵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娇嗔道:“真是个呆子,你觉得还能是谁?”

    然后颜静姝就在季鹤卿的脸上欣赏到了番茄的颜色,就好像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

    她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过后,心下却有点怅然。如果哥哥在就好了。

    想到哥哥在海州的遭遇,颜静姝心下隐痛,面上却依旧言笑晏晏。

    这件事和卿卿没有关系,她如果难过的话,卿卿只会更内疚自责,所以她不能露出丝毫。

    现在想来,在美国的那段日子,竟然是他们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在哥哥回国后,有些事,他和她,以及他们就都身不由己了。

    事情到如今的地步,谁也怪不着,这是哥哥的选择,她虽然心痛,但是现在也只能笑着祝福他,理解他了。

    时局越发艰难,哥,你一个人在国内,要好好的啊。

    哥既然不想结婚,那就让她替他结婚吧。这样也能给娘一点慰藉,也算给颜家留个后。

    思及此,颜静姝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暖和熙的笑容,“卿卿。”她温声道:“你我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开始考虑人生大事了。”

    ……

    一个月后,一封远渡重洋的家信从美国送到了海州青县的乐景桌头。

    信是季鹤卿寄过来的。

    乐景放下信后,面色颇为古怪。

    久违的系统提示声在他脑海里响起:【颜静姝偏离原定人生轨迹80%,奖励主播乐景10万积分,累计积分80万】

    在颜静姝当了报社经理的时候,就已经偏离70%的人生轨迹,现在进度又前进了10%。

    等到100%的时候,就是乐景离开这个位面的时机。

    乐景回国前,交代过季鹤卿,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是这样替自己照顾妹妹的。

    真是“兄弟情深”。

    乐景也知道这些年,母亲一直在催婚,小妹被催的头都大了。

    他倒是不在意,还在信里劝母亲想开点,小妹才27岁,还小呢,那么早结婚干什么?她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养得活自己,既然如此还急什么?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好好挑选。

    他本以为姝儿会挑个入赘的家庭煮夫,没想到她最终青睐的还是季鹤卿这样的事业型男人。

    ……明明他在回国前,他们还没有一点苗头不是吗?

    如果现在在美国,乐景一定要好好考验季鹤卿一下。他如珠似宝的妹妹可没那么容易嫁给外面的臭男人。

    啧,便宜那小子了。

    所以……季鹤卿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了吗?

    他无奈扶额,在最初的不忿过后,嘴角轻松上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季鹤卿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是个良配,姝儿眼光不错。

    这也算是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乐景小心把季鹤卿的信放在他专门准备的收纳盒子里。

    在书桌上,还散落着一些信件,都是他的同学们来骂他的。

    对于这些,乐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太难过。

    反倒是顾图南比他还难过,听说他还和一个说他坏话的同学大骂一场,险些割袍断义了。

    这些日子以来,也是他多番给同学们写信替他辩白解释,不少同学也因此对乐景改变了看法。

    乐景从不在意这些人的评价。

    不遭人恨是庸才。

    只要他继续沿着自己的路前进,在未来,会有更多这样的骂声。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图南好像怕他想不开,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给他写信,鼓励他,让他不必失落愤懑。

    乐景感念挚友的心意,胸中就连最后一丝愤懑不平都没有了。

    挚友贵精不贵多,他穿越而来,能结识这样两个胆肝相照的好兄弟,不虚此生。

    ……

    有了洋人旗帜作为威慑,乐景在海州的办学事业再也无人阻挡,得以飞快发展。

    在发展教育的同时,乐景也开始着手为自己的学生提供更多就业岗位。

    当前国内仍然是农业社会,他培养出来的学生若无法找到赚钱的工作,他们是绝不肯在学校学习的。

    所以乐景认为是时候建厂了。

    在学校里进行职业培训,然后把学生们送进工厂,用自己的双手和技术赚钱,只有这样才能极大的促进他们的学习积极性。

    所以,在1886年年末的时候,乐景相继在海州的几个沿海城市建成了纱厂、纺织厂和造船厂。

    第7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2)

    工厂建成后,乐景就需要招工了。

    三个工厂差不多需要一两千名工人。

    学校里的那点子人根本不够——乐景绝不会招童工,小孩子还是要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工厂就是乐景给他们画的大饼,用来激励他们和他们的父母。

    正儿八经的工人,那必须是成年男女。

    受旧社会生活所迫,穷人家的孩子七八岁就给人家当学徒了。古代女子15岁及笄,在一些穷困地方,甚至有的女人13岁就做了妈妈。

    所以在清朝,自然不适用现代的18岁成年标准。

    就算在现代社会,农村少男少女十五六岁辍学进厂打工也屡见不鲜。

    因此,乐景经过考虑,决定将招人的标准定为年满15岁的男女。

    然后,他就派一些学员们去城镇乡村里招人了。

    新招来的工人什么也不会也不当紧,乐景可以给他们进行前期的培训,教会他们基本的操作机器的技巧,然后再送他们上工。

    …………

    小妮是家里最小的女孩。

    她头上还有四个姐姐。

    小妮出生的时候,大姐二姐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三姐和四姐。

    记事后,小妮才从两位姐姐那里得知了自己原来还有两位姐姐。只是她的这两位姐姐早已被爹娘卖出去了。

    三姐解释道:“家里太穷了,养不活这么多人,只能卖出去了。”

    小妮似懂非懂,问:“他们被卖到哪里了?”

    四姐一脸向往道:“娘说,大姐和二姐被卖到了镇子上过好日子呢。”

    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

    四姐咽了咽口水,“听说她们顿顿有肉吃呢!”

    啊呀!这的确是好日子!小妮只要听到肉这个字,嘴里都分泌出来了大量的唾沫。

    小妮只吃过一回肉。还是娘生了弟弟后,奶奶给娘炖老母鸡汤补身子时,娘偷偷给了她一块鸡肉。

    鸡肉真好吃啊!又香又软,放在嘴里似乎都要化掉了。

    自从有了弟弟后,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是弟弟的,肉是弟弟的,钱是弟弟的,就连家里的房子田地也是弟弟的。

    弟弟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要什么有什么,小妮刚学会走路就要开始干家务,帮弟弟洗衣服,给弟弟当马骑。

    小妮留着口水看弟弟香甜地吃着鸡蛋糕,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弟弟更讨厌的东西了。

    大姐和二姐在镇上生活的不错,时常会托人给家里一些钱。家里也靠着这些钱修了新房,剩下的钱娘都攒了起来,说给弟弟娶媳妇用。

    小妮有些羡慕,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镇上过好日子啊?

    小妮十岁的时候,有天傍晚,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蓬头拓面的脏女人,蜡黄的脸上长满了红色暗疮,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看起来特别吓人。

    她拄着竹棍走到院门前,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娘。

    当时小妮正在和娘一起在院子的水井前洗衣服,听到声音后回头一看,立刻吓得叫了起来。

    娘也吓了一跳,她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屋内,然后快步走到院门前,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粗哑得仿佛老太太,“我得了脏病,他们就把赶出来了。”

    娘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你先等一下。”

    她转身回屋,很快走了出来,瞥了一眼蹲在水井旁呆愣着的小妮,厉声道:“这里没你的事,给我进屋!”

    小妮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回了屋。

    没过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声,爹从屋里冲了出去,怒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来这里撒野,快给我滚出去,想挨打吗?”

    屋外传来女人一声嘹亮的尖叫声,然后是含糊的呜呜声,小妮听得心惊肉跳,站起来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奶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没你的事,给我坐好!”

    小妮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缩成一团,规规矩矩的坐在板凳上,连眼都不敢抬。

    屋外很快没有了动静。

    ……

    后来,小妮十一岁的时候,家里收成不好,爹就把三姐也卖到了镇上“过好日子”。

    三姐走的时候,四姐哭的眼睛都肿了。

    她还不懂,还安慰四姐,“姐,三姐是去过好日子,你别哭了。”

    “傻丫头。”四姐抱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这种人家,哪有好日子过?他们是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啊!你知道这些年,年景不好,家里是从哪里得来的钱吗?”

    “不是说,大姐二姐从娘家拿来的钱的吗?”

    四姐目光奇异的望着她,身体在轻轻发抖,“……小妮,你知道姐姐们在哪里吗?”

    她凑到小妮耳边悄声说:“她们都被爹卖进了窑子里挣皮肉钱。”

    温热的哈气喷上小妮的耳廓,她一个激灵,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惊慌失措的看着四姐,四姐惨白着脸对她露出一个扭曲神经质的笑容,“她们很快就要来卖我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小妹,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找上门的那个疯女人吗?”

    “那就是大姐,她得了脏病被窑子赶出来了,无依无靠,只能回家,爹觉得她丧风败俗,怕邻居说闲话……就把她沉塘了。”

    “三姐……当时正在割猪草,亲眼看到了……爹杀了大姐。”

    小妮寒毛直竖,眼眶又酸又涨,逼出两泡眼泪,瑟瑟发抖。

    她脱口而出:“姐,我们逃跑吧。”

    四姐木然回答:“跑?我们能跑到哪里去?我们两个女人在外面无依无靠,吃什么喝什么?早晚也会被人卖进窑子里。”

    小妮茫然无措的看着她的姐姐,是啊,她们能跑到哪里呢?

    四姐惨笑一声,轻飘飘地说:“这辈子……我们也就这样了。”

    小妮十三岁的时候,某天一夜醒来,四姐消失了。

    小妮冲进厨房,尖声问娘:“娘,我四姐呢?”

    娘一边择菜漫不经心地说:“你姐去镇上过好日子了。”

    小妮尖叫:“你撒谎!你们把四姐卖进窑子里是不是?!”

    娘抬起头,目光冰冷,嘴角却扬起,细声细气道:“你这孩子,大白天说什么胡话?小心你爹听到又要打你了。”

    小妮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娘满意地笑着点点头,“怕就对了。你听话,你爹就不会打你。”她低着头继续择菜,“别傻愣着了,去给你弟洗衣服。”

    小妮咬了咬呀,轻声回答:“好。”

    她转身,若无其事的给弟弟洗衣服,砍柴,给奶奶洗脚,在家里忙的团团转转。

    如是她安安分分地过了半个月,仿佛已经全然认命。

    然后在一天的清晨,她背着箩筐,对娘说:“娘,我去砍猪草了。”

    没有人拦着她,她顺顺当当的走出家,然后走出了村子,头也不回的向镇子的方向走去。

    箩筐里有她省吃俭用剩下的一点吃的,省点吃够她吃七天的。七天后怎么办,七天后再说。小妮打定主意,就算饿死也绝不回家里趟火坑,她就算死,也要清清白白的去死。

    她走了一天,到了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边夕阳红的像血。

    她没有钱,箩筐里只有吃的。她茫然地在街上晃荡,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

    她知道姐姐们都在窑子里,可是窑子在哪里啊?她要是去窑子里找姐姐,会不会就出不来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瞧一瞧,看一看啊,工厂招人了啊!男女不限,管吃管住,每月都有工钱!”

    管吃管住?

    小妮的眼睛立刻亮了,她飞快向吆喝的方向跑去,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小妮仗着身体小,七扭八扭挤到了前面,迫不及待地问:“是你们招人吗?你们看我行吗?”

    管事人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多大了?成年了吗?”

    小妮眼也不眨撒谎道:“成年了成年了!”

    “家是哪里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小妮藏了个心眼:“我是孤儿,四处流浪,没有家。”

    管事又问了小妮几个问题,小妮斟酌着回答了。

    最后,管事点了点头,发话道:“你现在身体不行,先进学校学两年再进厂吧,”

    学校?

    不是要进厂吗?

    小妮警觉道:“我没有钱!”

    管事仿佛看透了小妮的心事,笑着回答:“放心,不要你钱,学校也管吃管住,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

    小妮惊喜的连连点头,管吃管住就成!

    旁边的闲人纳罕,三三两两开口:“我说,你们这是图什么?”

    “白养着一个丫头片子,还让她去上学,这是钱多没处花了吗?”

    管事笑眯眯说道:“谁知道上头的老爷都在想什么?我只是听命行事。不是我吹,我们老爷那可是一等一的慈悲心肠,天天做慈善帮人,华侨小学你们知道吗?”

    闲人立刻回答:“县里谁不知道啊。”

    “这个小学不收学费,免费教书,我邻居家的小儿子就在华侨小学念书呢!”

    “怎么,这华侨莫非就是你们老爷建的?”

    管事骄傲地点了点头。

    闲人乍舌不已,“乖乖,那你们老爷该多有钱啊。”

    “你们老爷还真是菩萨心肠,称得上全县第一大善人了。”

    “好人有好报,你们老爷积了大德,日后定能逢凶化吉,一路顺当。”

    管事笑着拱拱手,“那我就替老爷谢过诸位的吉言了。”

    小妮呆呆的听着管事和路人的交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似乎是被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给救了。

    她想,管事的老爷一定是下凡的观世音菩萨,所以才会帮她。

    她这辈子,总算遇到了一件好事。

    ……

    这边工厂招人如火似荼的开展,乐景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

    信是颜静姝寄过来的,她邀请哥哥回美国参加她和季鹤卿的婚礼。

    顾图南也收到了邀请。

    他们三兄弟,终于要在美国团聚了。

    第7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3)

    1887年一月的时候,下了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第二天早上,雪还没停

    乐景冒雪来到纺织厂视察。

    经过一个多月的招工,乐景的三个工厂已经招满了人。

    纺织厂现在一共收了四百女工和一百男工,他们都在乐景的学校里接受了相关的培训,学会了纺纱技巧。

    自从珍妮纺织机诞生以来,纺织机械经过多次革新,现在世界上最流行的纺织机是无梭织机,乐景为工厂采购的就是这种新式织机。

    这种新式织机因为不用笨重的梭子和纬管,而是用其它引纬器件把纬纱引入梭口从而得名为无梭织机。

    自从无梭织机问世以来,它就以以其分量轻、振动小、噪音低、车速快、效率高等优点,取代了有梭织机,迅速占据了国际纺织市场。

    乐景一共为纺织厂里采购了五百台无梭织机,此时五百台机器一起转动,汇聚成震耳的哒哒规律机械声,很是壮观。

    望着这幅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乐景有点感慨。十九世纪的工业革命虽然推动了科技的进步,但是同样的也把工人变成了机器的奴隶。

    机器彻夜轰鸣,永远不知道疲累,只要机器保持运转,那么就能一直为资本家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所以休息和睡眠对于工人来说也成为奢侈的事情。

    18世纪19世纪工人普遍一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更没有后世的五天工作制。

    所以对于19世纪的工人来说,现代备受诟病的996已经是福报了。

    从十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长缩短到996,这一切转变,不过是因为马克思和工人运动曾经来过。

    但是这并不意味现代996制度存在的合理性。996和狼性文化本质还是资本家对职工的剥削,如果人们对996习以为常,那么总有一天,习以为常的人们会和十九世纪工人的血色幽灵不期而遇。

    贪婪的资本家永远学不会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所以才需要无产阶级工人运动。

    工厂管事陪乐景在工厂里参观巡视,帮他介绍情况。

    “有件事,我必须要给您说一下,”管事对乐景说:“工人们都向我反应,希望能延长工作时间。”

    乐景:……

    乐景并不想成为剥削工人的奴隶主,他宁愿赔钱,也不愿意吮吸工人们的血泪而活。

    所以他率先在工厂里实行了一周40小时工作制,就算偶有加班,他也会付给工人加班费——这项权利世界各国工人们争取了数百年,在二十世纪中期才普遍达成。

    颇具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在乐景的时空里,世界上第一个推行五天工作制的恰恰是美国的大资本家亨利福特,他认为,必须给工人提供足够的休息时间,才能刺激他们消费,资本家才能赚更多钱。

    乐景完全没想到,工人们竟然会觉得工作时间太短,强烈要求加班。

    管事说完后,周围的工人也三三两两开口附和管事的话:“是啊,老板,让我们多工作一段时间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等着我养活呢。”

    “一天就干八小时,太轻松了,老板你还怎么赚钱啊?你让我们多干点活呗,我们多赚点加班费,老板你也能多赚点。”

    “每隔七天还歇两天,还赚不赚钱啊,老板你让我们多干点活吧,这么好的工厂要是倒闭了怎么办?”

    乐景:……

    他叹了口气,任何规章制度都要充分结合考虑社会背景啊。

    乐景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对于穷惯累惯的底层勤劳的华夏人民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吃苦受累,而且他们也需要多赚钱来改善自己和家庭的处境。

    所以乐景就结合工人的请求,灵活地对工厂的规章制度进行了调整。

    乐景说:“那就实行自愿加班政策,下班后工人可以自愿留在工厂加班,每天加班时间不能超过四个小时。”

    工人们立刻抗议:“四个小时太少了,老板,六个小时吧!”

    “不,要八个小时!”

    “十个小时也没问题!”

    乐景铁面无情:“不,每天就四个小时,超过四个小时我也不给加班费。”他交待管事,“你记得每天统一时间赶人,加班结束后不许让他们在厂房停留。”

    管事面上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直嘀咕。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老板。

    管事也是海外华人出身,在美国工厂也工作过好几年。他干工人那会儿,每天工作十七个小时,除了睡觉和吃饭的时间,他就要一直一直在工厂工作,工厂里管事还动不动嫌他们手脚不麻利对他们非打即骂,恨不能把他们当机器使用。

    像颜老板这样害怕工人干活,逼着工人休息,结果工人抢着干活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等到颜老板走后,他看向那些在老板面前表现活跃抢着要加班的工人,大声说:“你们算是走运,遇到这样的好老板。你们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全世界都找不到这样宽松优厚的待遇了,你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颜老板这样的好心人。”

    一名中年工人用力点头,感怀不已:“是啊,我之前也下过南洋,在美国工厂里工作,在哪里谁把你当人看?做工的时候敢说话那就等着被管事扇巴掌吧。也就是咱们的老板人好心善,我才敢在他面前说话。”

    “是啊,咱们老板给我们的待遇那是没得说,就是人太好了,真让人发愁。”一名女工忧心忡忡道:“开工厂就是要赚钱的,结果老板放着机器不用,非要让我们放假,这样还怎么赚钱?到时候老板工厂要是倒闭了怎么办?我们可都要失业了!”

    女工的话勾起在场所有工人的共鸣,其中以女工们的共鸣最深。

    如果不来工厂工作,她们又要去哪里赚钱?

    虽然海州很久以前就有下南洋讨生活的传统,但是如果可以活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况且就算在国外,女人也找不到像颜老板的工厂这样待遇优厚的工作了——颜老板的工厂男女同工同酬呢!

    她们工作一个月,能为家里赚五百文钱呢,一年足足有六两银子!因为这六两银子,家里上下哪个不高看她们一眼?再也没人嫌弃她们在家里吃白饭了。

    所以她们绝不想从工厂里离开的。

    管事欣慰的点点头,“你们能这么想,就没算辜负老板的心意。”他拍胸脯打包票说:“等我回头再劝劝老板,争取让你们一个月歇一次。”

    工人们立刻精神一振,争先恐后道:

    “好!那就麻烦您了!”

    “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

    回家的路上,雪停了。乐景骑在黑色的骏马上,马蹄踏过污浊的泥雪,载着他往家的方向奔去。

    乐景骑着马刚到家门口,管家就迎上来,“老爷,你可总算回来了,顾大人已经等了您好久了!”

    乐景惊喜地从马上跳下来,交待管家:“你牵着马去马房,喂他一袋马豆。”

    他兴致勃勃的进门,还没走进大厅,就高声道:“顾飞鹏,你小子总算舍得来找我了!”

    顾图南从大厅里冲了出来,飞快跑出走廊给了乐景一个热烘烘的拥抱,“苍哥儿,好久不见!”

    乐景用力抱紧自己的大哥,眼眶有点热,“好久不见。”

    这些年,乐景和顾图南都挺忙的,兜兜转转,这竟然是是回国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几年没见,顾图南瘦了很多,脸上棱角分明,目光沉郁冷峻,不说话的时候有种成熟男人的沧桑魅力。

    但是当他一开口,乐景知道顾图南还是那个顾图南——

    “咱妹妹怎么便宜了卿卿那小子?千防万防,没想到竟然出了个家贼!”

    乐景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道:“唉,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我拿卿卿当弟弟,他却把我当做大舅哥!”

    顾图南捋了捋袖子,露出一个狞笑来,“这次咱哥俩去美国,好好和他算账,好让他知道,咱家妹妹没那么容易娶到手。”

    乐景笑着问:“听说你爸妈已经给你看好了人家,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顾图南笑容微敛,“算了,我不结婚了。”他呼出一口白气,耸了耸肩,无奈说道:“总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乐景望着顾图南脸上鲜活的表情,冷不丁问道:“想明白了吗?”

    顾图南一滞,眼神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怅然。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丝丝缕缕的雪花飘洒在两人的肩头。

    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顾图南的睫毛上,青年睫毛轻颤,雪花很快化开,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留下几滴水珠,猛一看,还以为是眼泪。

    “想明白了。”青年沙哑的声音如青烟消失在呼啸的风里,“我这次去美国,就是要去走我的路。”

    “我想成立新的兴华会。”

    青年望着乐景,漆黑的双眸里氤氲着滚烫的热情,他压低声音,声音又轻又快,仿佛怕惊扰到某头沉眠的巨兽,“我想……发动革命。”

    乐景平静点点头,仿佛毫不惊讶。

    于是顾图南就满足地笑了起来,他对乐景伸出了手,希冀地望着他,“我需要你的力量,可以来帮我吗?”

    迎上挚友希冀的眼神,乐景心里响起了缓缓的叹息声。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但是……

    乐景摇了摇头,在顾图南震惊的眼神里,慢慢说道:“你的路,不是我的路。”

    “抱歉,我现在必须留在国内,蛰伏起来,发展一切可以发展的力量。”

    顾图南收回手,脸上挂着理解的笑容,镇定地点点头,“虽然你一直在说我们的道路不同,但是我有种预感,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起点和归途都是我们的祖国。”

    ……

    乐景和顾图南到达美国的时候,是个深夜。

    水天交映,一海星辉,清凉的海风拂过深邃的夜,海面哗哗作响,不知是晚睡的鱼在轻语,还是轮船排开了风浪。在风浪的尽头,伫立着不眠之城。

    乐景和顾图南站在船头,望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旧金山码头,码头上灯火轰鸣,热闹喧嚣,工蚁般的工人们在搬运着巨大的货物。

    船客们都从船舱里跑了出来,惊喜地围在船头,伸长脖子看向码头的方向,渴盼的目光里乘放着一池星光。

    顾图南轻声问乐景:“真的……不和我一起吗?”

    乐景望着灯火通明的港口,同样轻轻回答,“是啊,真的不能和你一起。”

    趁着夜色,顾图南没忍住露出了失望了表情,然后就听身旁的挚友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我会帮你的。”

    “我总是会帮你的。”

    顾图南一怔,抬起头,满天星辰在他眼前晕染开来,他闭紧嘴,嗯了一声。

    “我知道。”

    第7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4)

    美国,波士顿。

    乐景和黄母坐在台上,台下是一对身穿红色传统婚服的年轻男女。

    季鹤卿身穿红色唐装,双眸亮得惊人,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晕,注视着身旁女子的目光充满柔情蜜意。

    而她的小妹妹身穿凤冠霞帔,披着红盖头,身形高挑,已经长成了彻彻底底的大人。

    礼生高喊道:

    “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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