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妻子也深以为然,同时忍不住艳羡道:“可惜现在不招人了,要不然我也想进去工作了,一年能赚这么多钱呢!”

    华康道:“小丫脑子看起来还不错,改明儿让她也去学堂学几年,认点字,说不定能应聘上,到时候当个编辑文员啥的,一年也有好几百美元!”

    妻子点点头,高兴道:“小丫这下可高兴了,她可爱读书了。”

    这样的谈话在华人社区不在少数。

    华人不像白人那样矫情,他们颇具有实用主义精神,能为家里多赚点钱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呢?

    真是搞不懂白人,天天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华人们兴奋了,其他少数族裔们也同样兴奋了。

    以往在美国,他们都是被歧视的那一撮人,工作最累,工资最低,现在有个公司招人,不看种族和性别,同工同酬,这可是全美都绝无仅有的大好事!

    也只有这样开明的公司,才值得他们贡献自己的才华和能力。

    可是辞职的人是有限的,有些分社已经不招人了,这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们中的一些聪明人,立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觉得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所以他们买通了报社的一些人,在报纸上发表很有煽动力的文章。

    “是男人应该从守夜人日报辞职!”

    “真男人受不了这种侮辱!”

    “女人的归宿是家庭,而不是职场!”

    “工作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女人的职业是母亲!”

    在某个黑人社区,一名黑人老大哥看到报纸上的这些言论,乐不可支道:“希望能多忽悠一些傻子上当,这样我们就可以去应聘了。”

    第6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4)

    窗外蝉鸣阵阵,白橡树被风吹的绿意滚滚,清脆的窸窣声不绝于耳,颜静姝闭眼倾听,觉得耳边好似回荡着年幼时在乡间听到的麦浪声。

    她睁开眼,一只白蝶轻轻停在窗台,翅膀随风轻轻颤抖。

    卧室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黄婉娥风风火火走进了房间,高声道:“姝儿,娘给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白蝶受惊,展翅飞走了,颜静姝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她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个口气,然后偏头看向身后的母亲。

    她无奈道:“娘,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进来要敲门。”

    黄婉娥满不在乎道:“我进自己家还敲什么门?”

    颜静姝:“可是你进大哥的房间都是敲门的。”

    黄婉娥理直气壮:“你大哥是男人啊,男女有别,我不敲门进去的话,他不方便怎么办?”

    颜静姝又想叹息了。她忍住叹息,认真说道:“那你就没想过,我会不方便吗?”

    黄婉娥稀奇的看着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你有啥不方便的?”

    颜静姝知道和母亲讲不通,索性也不再和她纠缠这件事,直接回答了母亲刚才的问题:“那件事我不会考虑,我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她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也没让你休学!”黄婉娥急得不行,音调不自觉的升高了,“就先见见人,定下亲事,不耽误你学习!”

    颜静姝垂下眸,掩去眼里的不耐烦,“我现在只想学习,不想结婚。”

    “别说这种小孩话了,你也不小了!你都21岁了!我像你这个年纪,都有了你和苍哥儿了!”

    黄婉娥急的在屋里团团转转,唉声叹气道:“之前家里穷,娘一时糊涂,就把你推进了王家这个火坑,这些年以来,娘无时无刻都在后悔。”

    她眼圈泛红,脸上划过几道泪痕,眼神希冀的看着女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在美国!家里也有钱了,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你嫁过人!你那时候年纪小,身子……也是清白的。所以,到时候你哥再给你备下丰厚的嫁妆,让你去做当家太太享福哩!”

    颜静姝反问:“哥也没结婚,你怎么不催他?”

    黄婉娥眼一瞪,“你和你哥能一样吗?男人只要有才有钱,就算八十也能娶十八,女儿家的青春可就那么几年!你现在再不定亲,就只能给人做续弦当后娘了!”

    颜静姝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心头有股火焰在熊熊燃烧,终于再也忍不住带了一丝火气,“我哥都没让我嫁人,一直在鼓励我好好学习,您这是操的哪门子心!放心吧,我就算嫁不出去,也有我哥养我!”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惊慌失措的对上母亲又青又白的脸色,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黄婉娥终于爆发了,“我操的哪门子心?我是你娘!我不为你操心谁给你操心?你有手有脚,还真要你哥养你一辈子?你哥现在养你没问题,等到你哥将来结婚娶妻,你嫂子若不是个宽厚人呢?你要看你嫂子脸色过活吗?”

    颜静姝小声分辩道:“我可以去工作啊,我大学毕业后,可以去哥的报社工作,一年也有几百美元。”

    黄婉娥嗤之以鼻,“辛辛苦苦干一年才几百美元,够干什么?你嫁给一个有钱人家,锦衣玉食不好吗?女儿家本来就应该娇养着,你要强要着和男人一样刚强,只会坏了福份,到那时候你后悔都晚了。”

    颜静姝不说话了。

    她知道,她是说服不了黄婉娥的。

    她是真的没想过嫁人。

    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生活不是也挺舒服的吗?何必要再嫁出去当新媳妇受婆家磋磨呢?

    以往哥在家时,从来都是由着她,护着她。也是哥一直在鼓励她好好学习,婚事不用着急,就算嫁不出去,家里也不会短了她的吃喝。

    娘虽然不赞同哥的话,但是她向来不会反对哥的主意。

    现在哥出门取材了,娘就开始天天堵门,想要说动她,给她订一门好亲事。

    这些日子以来,颜静姝被骚扰的烦不胜烦,越来越怀念哥在时的日子。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到颜静姝沉默不语,黄婉娥心中一喜,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了女儿,当下就拍板道:“娘已经给你看好了一户人家,那家是商人,祖籍海州,现在已经在美国繁衍生息几十年,家有恒产。这家的二儿子和你同岁,现在正在上大学,就喜欢有文化的女子,你和人家见见面,说不定就成了呢。”

    颜静姝幽幽看了母亲一眼,凉凉说道:“娘,你就不怕等哥回来知道这件事,再给你请十个家庭教师吗?”

    黄婉娥笑容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颜静姝继续说道:“我从明天开始,就会去报社工作,体验一下职场生活。”

    黄婉娥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我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只是在通知您。”颜静姝难得强势道:“您有什么不满的,和我哥说,家里不是一直哥做主吗?”

    黄婉娥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怒道:“我算看透了,你们兄妹俩联合起来欺负我!真是前世的孽债!”说完,她怒气冲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颜静姝轻轻合上门,靠在门上,回味刚才的自己的说的话,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自从1875年秋天,她和母亲来到美国,时间已经过去快四年了。

    在四年前,她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不想结婚,想要去工作。

    她也成为了一名无法结婚的女人。

    仔细想想,她身上的改变始于十年前。

    1869年的秋天,哥打退了王吉昌,让她从王家退婚,她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慢慢活了过来。

    现在回想起过去,她才发现,原来她人生最初的十几年,从不曾真正的活过。她只是一具木偶,走别人为她铺的路。母亲让她给王家当童养媳,她就去了,王家人欺负刁难她,她默默忍受,因为这是当媳妇的规矩。

    然后,哥哥帮她斩断了木偶线,让她去走自己的路。

    前方山高水长路崎,她要一个人翻山越岭乘风破浪,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颜静姝的路,是由她选择的路。

    是由颜静姝给颜静姝选择的人生,那么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

    第二天,颜静姝挺胸抬头,宛如战士踏入铁马冰河的战场那般勇敢踏入了波士顿的守夜人分社。

    守夜人分社里人来人往,热闹嘈杂。

    一名黑人文员从白人小姐那里接过了厚厚的文稿,匆匆在拥挤的过道里穿行着,“让一让!让一让!”

    华人经理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对着人们嚷嚷道:“德伦先生的编辑,德伦先生的编辑在哪里?!印刷厂最多只能等两个小时了!”

    黑头发的拉丁裔年轻人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和颜静姝擦肩而过,刚好听到了华人经理的喊声,连忙举起手,“我在这里,在这里!”

    “稿子呢!稿子要来了吗?!”

    “来了来了!稿子在这里!”拉丁裔年轻人满头大汗地把稿子递给了华人经理。

    华人经理结过稿子,飞快扫了一遍,点点头,然后皱着眉对拉丁裔年轻人训斥道:“你身为编辑,督促作者按时交稿是你的工作!没有下次了!”

    拉丁裔年轻人羞愧的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德伦先生根本信不过,我下次一定不相信他可以按时交稿了!我会提前两天去他家堵门,盯着他好好写作。”

    华人经理满意的点点头,把稿子重新交给拉丁裔年轻人,“快送去印刷厂,全厂人等了你好几个小时,记得给人家多说点好话。”

    拉丁裔年轻人顾不得多说,把稿子匆匆塞进挎包里拔腿就跑,从头到尾就没注意到站在门前的颜静姝。

    颜静姝惊叹的看着房间里的画面:不同肤色的男人女人们各行其事,忙忙碌碌,这画面即奇异又和谐。

    怪不得有一些报纸上会恶毒地把守夜人日报称为“人类动物园”,他们说守夜人日报的老板为了满足自己奇特的收集癖,所以特意雇佣了有色人种作为员工,号召读者可以亲自去守夜人内部参观,一定可以大开眼界。

    颜静姝记得这些新闻报道让一向好脾气的哥哥的脸上也出现了怒火,当时颜静姝还不懂“人类动物园”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所以哥哥专门解释给了他听。

    所谓的人类动物园……就是白人奴隶主和商人把一些落后地区的有色人种当做动物关进动物园,强迫他们赤身裸体,像动物那样向观众展示他们奇特的身体。

    非洲一个原始部落一名叫做萨拉的少女,明明天资聪明,精通多国语言,却因为自己种族特有丰厚臀部,被赤身裸体关进兽笼进行展览。在几年的展览后,奴隶主又把她卖给了马戏团的驯兽师,一年后她积劳成疾,去世时才25岁。

    她死后,她的身体被自然学家解剖,用来分析萨拉的大屁股是证明黑人是动物的证据。最后,她的生歹直器官和头盖骨被作为标本陈列在博物馆里。

    很难形容颜静姝在听到这个故事时的心情。她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海水,全身控制不住的向深渊坠落,汹涌的海水灌进了她的六窍,让她全身无力无法呼吸。

    她抱住哥哥嚎啕大哭,也是在那一刻,她明白哥哥从事的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业。

    此时,在报社里,亲眼看到不同肤色的人种和乐融融,平等交流,她眼眶忍不住浮现一丝湿意,稍微缓解了当年的几丝齿冷。

    她希望哥哥的事业能够一直从事下去。

    就像她永远天真的希望会存在自由平等的新世界。

    华人经理刚要收回眼神,目光却一凝,定在了站在门口的少女身上,他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同时热情地招了招手,“静姝!你怎么来了?”

    这声招呼声成功吸引了人来人往的编辑社的注目,一时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了颜静姝,让她头皮发麻。

    她鼓足勇气对上那双熟悉的美眸,哪怕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看到这张比她还好看的脸还是控制不住有点脸红。

    她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回答了季鹤卿的问题,“我来这里应聘!”

    她好奇问道:“季大哥,怎么是你在这里?”

    毕竟季鹤卿和大哥平时都要上学,他们都在总部制定商业计划,然后派人去实施,所以根本不可能亲自在分社处理琐碎杂物。

    季鹤卿耸耸肩,笑道:“这家分社的经理辞职了,新经理还需要一段时间办理交接手续,我来这里客串几天经理,正好也在基层锻炼锻炼。”

    “你怎么想着来这里应聘?你哥知道吗?”

    颜静姝摇摇头,说:“你也知道,我哥现在出门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紧张的捏着衣角,“我也放假了,考大学需要社会活动分……所以我想来体验一下职场生活。”

    “那你可算来巧了,我们现在正缺人。”季鹤卿笑着问:“你想干什么?”

    “我……我想当编辑。”

    “行,我找个人带带你……爱丽丝小姐,我可以把她拜托给您吗?”

    爱丽丝小姐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姑娘,她穿着修身的长裙,碧绿双眼友好的看着颜静姝,大大方方地对她伸出了右手,“您好,我叫爱丽丝布朗,是报社的一名编辑,欢迎您来到守夜人日报工作。”

    颜静姝手忙脚乱也伸出了右手,学着男人那样和她轻轻握了握手,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晕:“谢谢,叫我静就好,我,我会努力的!”

    季鹤卿工作很忙,匆匆交代过挚友的小妹妹几句就继续去处理公事了。

    颜静姝局促的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看着爱丽丝,有些木纳地问道:“有我可以做的事吗?”

    “亲爱的,你不需要这么紧张,”爱丽丝小姐笑眯眯地问:“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来工作?我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我的问题。”

    颜静姝犹豫了一下,在那双眼睛下说了实话:“我不想结婚,所以我要工作养活自己。”

    “那你算来对地方了。”爱丽丝嘴角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侧身,抬起手臂指向身后,欢快说道:“这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女人,都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一双双不同瞳色的眼睛向颜静姝看去,不同年龄的小姐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颜静姝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亲爱的,欢迎您加入我们。”

    “在这里,你会体会到全世界最美妙的职场生活的。

    ……

    颜静姝在守夜人日报里如鱼得水。

    她很快就见到了新经理安妮夫人,她之前在哈特福德分社任编辑,最近才被调到波士顿任经理。

    安妮女士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士,她把报社的事处理的井井有条,让报社事务平稳运行,成功收获了全社上下人的崇拜。

    听说安妮夫人也出身富贵人家,嫁给了富商为妻,此时竟然能出门工作,还远离家乡孤身到了陌生的城市做经理,实在是让无数人叹服。

    颜静姝就难掩羡慕的说:“您的丈夫一定很爱您,他真的很开明。”

    安妮夫人却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抹嘲弄,“我曾经以为他也很爱我,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他爱的是作为他妻子的安妮,而不是在职场工作的安妮。”

    “……他不支持您工作吗?”

    “是的,他不支持,但是他无法说服我,也无法阻止我外出工作。”安妮轻描淡写的说:“我和他都是传统基督徒,不会离婚,所以我们暂时分开冷静冷静。”

    颜静姝一时默然。

    在这个时代,有钱人家能支持妻子出门工作的太少了,反倒是贫穷人家为了赚钱,没有那么讲究,全家男女老幼齐上阵参与工作。

    安妮最后对这个小姑娘说了一句谏言,“亲爱的,女人要快乐,就要学会不要把自己生存的意义寄托在男人身上。”

    颜静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虽然外界对这个新兴的报社多有抨击之声,但是内部的同事们都互帮互助和乐融融,仿佛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在守夜人工作的人都对守夜人拥有强烈的认同感,他们都把守夜人当成自己的家和归宿。

    “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被社会放弃的人。”爱丽丝小姐苦笑着说:“守夜人是我们难得的安身之所,所以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它。”

    “被社会放弃的人?”颜静姝惊愕的看着爱丽丝,实在无法把这个很有教养的女士当成社会边缘人。

    爱丽丝神秘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曾是个妓女。”

    颜静姝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你会嫌弃我吗?”

    “怎么会!”颜静姝脱口而出,“您一定是有苦衷的!”

    爱丽丝嘴角笑容带了一丝苦涩,坦然说道:“我瞎了眼,和一个人渣私奔,然后他把我卖进了妓院里。”

    “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堕落日子,直到我看到了守夜人日报的招聘启事,所以我就来这里碰运气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真的被录取了,我竟然真的又在正常世界找回了安身之所。”

    爱丽丝的话说起来很平静轻松,但是颜静姝可以想见她在背后付出了多少血泪和挣扎,才能走到现在,才能在此时平静轻松地和她讲起这个故事。

    “不仅是我,这里的大家很多都有不堪回首的曾经,所以我们格外珍惜现在的一切。”爱丽丝笑着对颜静姝说:“上帝不在的日子,我们成为了守夜人,身在黑暗,守望光明,至死方休。”

    身在黑暗,守望光明,至死方休。

    这是刊登在《守夜人日报》卷头的一句话,但是直到现在,颜静姝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

    这才是守夜人啊。

    她身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更有干劲和激情。

    一个暑假过去,颜静姝重回课堂上课,但是在下个假期的时候,她又重新来到报社工作。

    她现在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家报社的氛围。

    她也真正的明白爱丽丝口中说的那句话的含义:“在这里,你会体会到全世界最美妙的职场生活的。”

    全世界再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这样了。

    这里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上帝的伊甸园。

    这里是一切梦开始的地方。

    现在,颜静姝也即将成为织梦人。

    她和她的伙伴们将作为守夜人,守护所有人的梦想,守护他们的圣地。

    接下来时间过的很快。

    颜静姝上了大学,念了文学专业,课余时间就会来到波士顿守夜人分社工作,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建设他们的家。

    然后就在她大二那年暑假,忙碌得天天神影无踪的哥哥罕见地出现在了傍晚的餐桌上。

    哥哥现在已经从哈佛大学毕业,同时守夜人日报也在蒸蒸日上,事业越发红火。

    报社里的同事知道颜静姝是老板的妹妹,都以为老板在毕业后就会接手公司,专心运营事业。

    但是颜静姝知道不是这样的。

    哥哥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出生的那片土地。

    他是为了那片土地才来到美国,才咬牙走到现在的。

    所以颜静姝毫不惊讶地听哥哥在餐桌上说:“我打算回国。”

    她笑了。

    她说:“你放心去吧,我和大家会替你守护好守夜人的。”

    第6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5)

    乐景凝望着颜静姝。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大姑娘。

    大姑娘肤如新雪,莞尔一笑宛如春雪消融,沁凉的雪水自山顶蜿蜒而下,百折不挠,拥有一种至柔至刚的韧劲。

    乐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颜静姝很多年的时光。

    在他忙忙碌碌的这些年来,颜静姝蛰伏在幽寂的角落里沉默成长,向阳而生。

    这些年她变了很多,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她自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守护力量。

    她曾经的世界很小,所以她只想守护自己的家庭,但是她现在的世界很大,所以她想守护更多的人。

    乐景很高兴,也很愧疚,他既高兴自己的妹妹能替自己守护守夜人,他又愧疚自己的妹妹身上压的重担。

    “这些年以来,辛苦你了。”青年望着她,目光如清亮的春水,勾起浅浅柔波,“是我连累了你。”

    “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从来不曾连累过我。”颜静姝柔下眼睛,露出一个温柔满足的笑容,“我要谢谢你,让我可以拥有选择的机会,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想守护守夜人,不是因为这是哥哥你的心血,而是因为我想守护大家的梦。”

    他永远的小姑娘眉眼天真,笑得一脸少年无畏:“我想守护大家可以自由自在活在阳光下的权利。”

    乐景刚想说什么,母亲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苍哥儿,娘知道你心中有沟壑,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娘从不拦着你,就一件事——你这个当哥哥的,总要为妹妹的终身大事考虑!你爹不在了,长兄为父,你起码要为小妹定下婚事再回国!”

    颜静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隐忍地抿直了唇角,不发一言。

    乐景问小妹:“你想结婚吗?”

    颜静姝沉默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乐景就干脆利落的说:“那就不结婚,你现在还小呢。”

    黄婉娥立刻急了,开始滔滔不绝劝说兄妹二人,告诉他们不结婚的种种坏处,无怪乎无人奉养,百年以后连个烧香扫墓的人都没有。

    乐景理解黄婉娥的心思。

    因为不论是清朝还是现代,结婚都是底层女性改变自身命运最方便快捷的办法,这种方法让很多现代独立女性所不齿,但是却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接受教育的。如果无法在年轻的时候嫁出去,绑定一个饭票,那么迎接她们的就是无人赡养的穷困潦倒的晚年。

    当代女权的最大困境之一,就在于女性普遍的贫穷。

    当一个女人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她是没有心思也没有条件去争取虚无缥缈的平权,她首先要争取的是生存权。

    黄婉娥的想法不能说她错了。

    如果乐景没有穿越过来,颜家依旧是那般光景的话,那么即便颜静姝被王家虐待,却也是一条能活下来的出路。而黄婉娥想让颜静姝再婚的想法,也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但是,现在乐景穿越过来了,他耗费这么多年的时光置办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若不能让母亲妹妹摆脱底层女性的悲惨命运,那么他的奋斗还是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黄婉娥说完她想说的话后,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笑着说:“娘,你别为静姝担心,咱家现在有钱了,这次我回国前,会分给静姝一些股份,这样她就算不结婚,靠股份分红也能吃一辈子。”

    黄婉娥却皱着眉头,没有被乐景说服,她辩驳道:“从商太不稳定了,谁知道哪日不会倒闭?而且我们家两个女人,没个男人撑腰,她手握重财,是祸非福啊!”

    乐景耐心说道:“从商会有倒闭的那一天,那让静姝结婚,她的丈夫就不会有破产的那一天了吗?而且就算我走了,我的人脉关系还在,我的朋友们会照顾你们的,况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美国是法治国家,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

    黄婉娥红着眼睛争辩:“可是……可是,如果不结婚,你妹妹将来百年以后,连个香火钱都收不到!你忍心你妹妹在地下孤苦无依吗?”

    乐景从不在乎这些,人死如灯灭,香火钱有什么用?但是保不齐颜静姝会在乎这些,而且他也不想剥夺小妹做母亲的权利。

    所以他就把征询的目光看向颜静姝,问道:“小妹,你是怎么想的?”

    颜静姝抿了抿嘴唇,说:“我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黄婉娥眼一瞪,刚想开口,就听女儿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结婚可以,但是我要招赘,将来的孩子跟我姓,在家里由我做主,我就同意婚事。”

    黄婉娥傻了。

    乐景忍不住用奇异的目光看向颜静姝。

    在他想要去美国留学时,颜静姝就说过招赘一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想法。

    乐景立刻笑道:“就这么办吧。你先慢慢找着,不急,咱们家也不缺钱花,还是有一些男孩子想少奋斗二十年的,你找个贴心懂事好看的,由你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料理家事。”

    乐景是不打算结婚的,所以由颜静姝招赘倒是不错,起码百年以后,母亲和妹妹也不会断了香火钱。

    黄婉娥大声反对,但是她向来是无法拒绝儿子的决定的,所以颜静姝的招赘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乐景希望他的小妹妹能挣脱社会对于女性的束缚,切身力行去改变规则。

    ……

    乐景想要回国的念头,最先告诉了顾图南和季鹤卿,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他们和乐景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国,一展所长,建设他们的国家。

    他们也通过季淮璋和那些洋务派达成了协作,在回国后,顾图南会被分配到铁路局,在华夏推广火车和铁路。至于乐景……他从未想过进入体制。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想办学,向百姓播种火种。

    而季鹤卿……选择了留下来。

    守夜人现在正在高速发展期,乐景和顾图南的“任性”,需要季鹤卿在背后提供经济支持。

    这让乐景和顾图南看着季鹤卿的目光带上了一些愧疚。他们知道,美国虽好,却不是他们的家乡,美国的强大也不会成为他们的荣耀,季鹤卿多年用功苦学,不就是为了建设祖国吗?

    可是顾图南的铁路梦,乐景的办学梦,都少不了钱。

    所以守夜人要变成聚宝盆,源源不断的为他们输入金钱。

    为此,季鹤卿牺牲了自己的抱负和梦想。

    看懂了两人眼中的愧疚,季鹤卿朗声长笑道:“你们就别担心我了,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我在美国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滋润的很,你们却要费劲脑汁和清政府周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才应该多加小心。”

    “九皋,我等待你声闻于野的那一天。”乐景望着好兄弟的目光里寄托里殷切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在华夏也能听到你的声音。”

    季鹤卿粲然一笑,眉目间依稀可见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

    在周六的晨会中,管理层齐聚一堂,乐景高居首座,目光在一个又一个年轻稚嫩的脸上滑过。

    这些年以来,他们的伙伴越来越多。

    清政府为了维护自身统治而送来的留学生们,他们中的大多数却成为了守夜人,蛰伏起来守望为清政府敲响丧钟的那一天。

    乐景在晨会上宣告了自己回国的决定。

    留学生们并没有怎么惊讶。

    毕竟这也是他们出国的目的。

    哈利和约翰则是彻头彻尾的震惊了!

    他们是管理层为数不多的白人,两个人在这些年以来已经和乐景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在两年前,约翰把自己的公司和乐景合并了,从此心甘情愿的为守夜人操劳,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守夜人身上。

    而哈利也是这样。他从未后悔过自己拒绝家族产业为守夜人工作。他在这里收获了自己真正的人生价值。

    现在,守夜人的创始人和灵魂人物要离开报社,扔下他们过往奋斗的一切,回国去发展,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乐景的决定!

    约翰脱口而出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急切的说:“颜,我听你说过,你剪掉头发留在美国,得罪了你们国家的政府,现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针对排挤你的,为什么不留在美国呢?在美国,你拥有地位、名声和人脉,可以自由的活着。”

    乐景如何不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他此行回国危机重重,明刀暗枪防不胜防。季淮璋的承诺不值一提,因为他和他身后的洋务派随时可以撕毁约定,倒打一耙,成为乐景的敌人。

    此时的故国,已经成为了龙潭虎穴,无数阴谋诡计在酝酿,反倒是在美国,他却可以自由坦然的活着,无拘无束。

    但是……

    青年阖眸浅笑,皎洁如月,眼中是让人心惊的脉脉情深,“因为我挚爱的姑娘现在需要我。”

    哈利有些迷糊了。

    颜喜欢的姑娘在清国吗?

    他说:“你可以把她接过来啊。”

    乐景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挚爱的姑娘,曾经立在高山之上,鲜衣华服,温雅从容,明媚如朝阳,现在她不慎掉进下水沟,穷困潦倒,浑身脏臭,野狗和老鼠也来啃食她的身体,身为她的孩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这辈子想过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帮她拭去污垢,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山峰,陪她一起看天光大亮。”

    青年笑着看向他的伙伴们,目光温良和软,天真澄澈一如少年,“我挚爱的姑娘,也同样是他们挚爱的姑娘。”

    在哈利和约翰震惊的目光中,年轻的留学生们露出了和乐景如出一辙的笑容。

    他们无限深情的说:

    “是啊,那是我们同样挚爱的姑娘。”

    “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妹妹,我们的女儿。”

    “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为她去死又何妨?”

    他们的姑娘,现在穷困潦倒,穿着过时的旧衣服,浑身脏臭,佝偻着身体低着头走的一瘸一拐,备受外人嫌弃和嘲笑,就连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都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可是,就算再落魄,再丑陋,那也是他们的祖国,是他们的母亲。

    难道母亲被人欺辱,他们脸上就有光吗?难道母亲穿的破破烂烂的,他们就可以嫌弃母亲吗?

    为人子女,难道不应该打跑欺负母亲的人,把母亲扶起来,帮她擦去身上的尘埃,给她换上漂亮的衣服,拼尽全力将她举高吗?

    哈利终于明白了少年们口中的姑娘是谁。

    那是他们深情无悔、至死不渝的国家。

    在这样的深情的面前,似乎他要说出的一切阻止理由都变得市侩起来。

    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要说出来。

    他执拗的看着乐景,眼中闪烁着泪光,“你现在好不容易在美国打开局面,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你们这种时候离开,公司怎么办?我们的事业怎么办?你要放弃守夜人吗?”

    “哈利,够了,不用说了。”约翰注视着乐景,目光中是一片了然和释然,“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回家去吧!”

    哈利气恨:“约翰!你这种时候做什么好人?你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我们?我们的事业怎么办?公司里的职工怎么办?你知道他们能获得工作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我们的公司已经成为了很多有色人种心目中的灯塔了吗?你们现在离开了,要他们怎么办?!”

    回应哈利质疑声的,是一道清冽颤抖的声音,“所以……我会留下来。”

    哈利呼吸一滞,又惊又喜的转头看向发声人,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泪眸,这让他满心滚烫的喜悦也骤然凉了下来。

    常清鸢想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他抿了抿嘴唇,哑着嗓子,颤抖着对乐景说:“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国。”

    乐景的目光在同学们的脸上巡视,他们中有的人坦然坚定地对上他的目光,也有一些人目光躲闪,充满羞愧之意,看出来他们做出了和常清鸢一样的决定。

    和乐景一起创业的小伙伴都明白乐景的志向,他们都和乐景一样,是怀抱着救国梦来到了美利坚。

    在这些年以来,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在美国创办了可称得上伟大的事业,但是他们无时无刻没有忘记千里之外的祖国。

    此时他们做出来留下来的决定,这不意味着他们忘记了祖国,贪恋美利坚的荣华富贵,这是经过种种思量和讨论后做出的决定。

    一来,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想继续自己的学业,有的人还没大学毕业,有的人想去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二来,美国的事业也需要人手处理,他们需要为乐景他们的国内办学事业赚钱,三来,就算他们回去,也注定得不到清政府的重用,他们现在的力量太过弱小,还不如留在美国,以图日后,通过串联海外华人积攒力量。

    乐景明白他们的志向,就像他们明白乐景的志向一样,所以他怎么会责怪他们吗?做出这样近乎逃跑的选择,对于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少年人来说,同样是无比痛苦的决定。

    所以乐景并不奇怪常清鸢的回答,他笑着宽慰他和他们:“守夜人需要你,你若是离开了,我才要头疼。”

    他殷殷叮嘱:“你们要好好发展守夜人,让守夜人成为我们在国外的助力,帮我们更好的建设我们的国家。”

    常清鸢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泣声,“我向你保证,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在为了一个事业而奋斗着。”

    少年嘴唇颤抖,满脸是泪,哽咽着回答:“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乐景点点头,笑容坚定无畏,笃定道:“我们定会殊途同归。”

    约翰感慨的看着这些年轻人。

    不知为何,就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在见证传奇的感觉。

    这让他忍不住轻声对哈利说道:“老伙计,我真有点期待看到他们的未来了。”

    哈利却抿紧嘴唇,悲哀的说道:“让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放弃文学,不得不去参与政治,不得不疾呼革命,恰恰应证了那个政府的无能和失败。”

    约翰也一时无言。

    他当然记得他当初和路易斯做下的约定——由他将报社发展成全美一流报社,而他将会成为举世闻名的大文豪。

    他们本距离梦想无限接近,却要在此时分道扬镳。

    路易斯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作家。

    这些孩子,也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九年前,这些孩子怀抱梦想好奇地来到了美国,九年后,这些孩子怀抱梦想决然地离开了美国。

    他们才华出众,本可以出人头地,在美国享受体面的生活。

    可是他们却如此轻易地放弃了无数人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一切,迫不及待地飞向了他们的国家,即使他们的国家视他们为仇寇。

    他轻声对哈利说:“我想,他们挚爱的姑娘,一定是一个魅力四射、倾倒众生的美丽姑娘。”

    所以他们甘心成为她的俘虏,甘心为她征战沙场,甘心为她献上心脏。

    ……

    安妮颤抖地看着手里的电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封笔宣言!是路易斯小姐的封笔宣言!

    在《寻侠》完结后的第28天,路易斯小姐宣布封笔。这个封笔宣言将登上下一期《守夜人日报》的头版头条。

    上帝啊!我是不是在做梦?

    安妮捂住脑袋,从嘴里发出无助的呻吟声。

    这个可怕的消息会在全世界引发轰动的!

    她现在真想跑到总部,狠狠揪起路易斯小姐编辑的衣领,质问他路易斯为什么封笔!

    ……

    吉恩坐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桌子上地上散落着他手绘的漫画。

    这些漫画不会刊登在漫画报纸上,而是会张贴在工人区的厂房里,会张贴在大街小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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